李玉堂轻笑道:“大帽子也扣得差不多了,说大白话吧!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自是安了吞并我们财产的心思,玉堂不才,猜测这份懿旨,主要便是喝令你我两家合并之意。但我北地李家一门,当年自绝江南李氏,远走北地,今日的家业全是玉堂双亲一拳一脚打拼而来的,又为何要拱手让与江南李家?”
李族长冷笑:“贤侄此话差异,殊不闻叶落归根,难道你们在北地立业,将来却连个认祖归宗的地方也没有么?自然还是要回归江南李家的……”
“认祖归宗自然是大事,但天下之大,难道没有自创宗族的高人么?”不等李玉堂回答,流云高声打断。
此时场面尴尬,江南李氏一门全部跪伏在地,李族长手持懿旨僵在半空,北地李氏,则以李玉堂、流云为首,一个个身体挺得笔直,与李族长互相逼视。
侍女群中,李云兰看着流云双眼威严,言辞凿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有些儿酸酸的:嗯,毕竟妹妹是深宫里出来的,果然比我懂得经营造势……
李族长终于不耐,猛然纵声大笑,手一下将懿旨举得老高,舌绽春雷:“休得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今儿,我李某便是太后的特使!北地李家接旨!你等若再是阻拦,本特使便治你们一个藐视皇家的大罪!”
他看着兀自站在原地不动的李家众人,忽然露齿一笑,白齿森森:“今儿便与你等撕破脸又如何?!不瞒李家众位贤侄,老朽早已派我宗族中的好儿郎携带另一份太后懿旨,前往雄城守将处,今日你们若是不接此份懿旨,还敢留难我等,那么明日上门的,便是一支顶盔贯甲的军队!”
流云和李玉堂闻言均是怔了一怔,二人对视,眉尖都紧紧蹙了起来。江南李家李丹等人,眼中则是说不净的得意。
这懿旨,接是不接?!流云和李玉堂背后汗湿一片。
李族长举着那懿旨,眼中射出了得意的光芒,他的嘴唇越抿越紧,正要再次开口恫吓,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门外一阵喧哗,先是细小的声音,渐渐自门口一路延展进来,已变作了一阵阵的欢呼,外带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倒像一场狂欢正在蔓延。
堂内众人均是愕然,李玉堂向堂外望去,就听脚步急响,一个李家的黑衣健仆疾步奔入院落,高喊:“报少主,报王妃娘娘,侧妃娘娘,燕王到!!!”
流云和李云兰皆是浑身一震!其余场内众人,也是相顾愕然。
李玉堂豁的长身而起,掩不住的喜悦,向门外迎了过去。只听一阵豪笑之声,燕王一袭雪狐轻裘,发如墨玉,眸似深海,齐眉扎着双龙戏珠的抹额,当间一颗明珠灼灼放光,狐裘下,是一领石青色夹棉四爪蟒袍,腰间玉板镶东珠的玉带,左手侧垂着一柄嵌有各色宝石的连鞘宝剑,右手摇着一根手工编织的漆皮马鞭,足下一双足尖嵌金的厚底云靴,靴面上压着暗花纹,端的是精神奕奕,人如画中来。与李玉堂的温文谦和不同,他举止洒脱自由,多了一份张扬之美。
“哈哈哈哈!好大的阵仗啊,长兄,你们在做什么?”燕王豪笑而入,目光一闪,已将场内情形尽收眼底。
李玉堂迎头便拜:“玉堂接驾来迟,王爷恕罪!今日江南李家来访,玉堂本以为是家中故旧,故特请王妃娘娘陪坐一二,不想这位李族长自称是太后特使,玉堂正反思自己接待不周之罪!”
燕王哦了一声,眼睛便向李族长这边转了过来。
李族长总以为之前又哄又吓,李家已是自己的囊中物,这下变化陡生,实是出乎意料,又气恼李玉堂嘴快,三言两语竟将事由讲得一清二楚,一时不知该如何和燕王应对,脑子急转时,拿着懿旨的手便僵在空中没有收回,那卷黄澄澄的懿旨,在阳光下照旧亮得刺眼。
燕王淡笑,手中马鞭忽然挥出!
啪的一声,悬在半空中的懿旨瞬间被马鞭卷住,再连接下一次啪的轻响及下一次眨眼,那懿旨已经到了燕王手中。
李族长吓得双目瞪起,呆呆地看向燕王。
燕王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您说您是北地李家族长,谁证明呢?您说这是太后懿旨,本王可没有看到!”
啪的一声,燕王身边的侍卫,极其默契地点起了火折子,太后懿旨瞬间被火舌吞噬!
看着燃烧的太后懿旨,李族长身子一晃,脸上再无血色,几乎立刻栽倒在地。一直以为燕王不过是个富贵闲人,直到今日,他们才看到燕王竟是强势若此!
第七十三节 李丹
更新时间2011…10…9 11:05:32 字数:2195
皇城之中,一座精巧的暖阁,凌空浮突于水面之上。下层石台中空,放置着取暖用的炭火,虽是初冬,暖阁内仍是温暖如春。
暖阁四周花窗微敞,露出暖阁内的云纹织锦,重重叠叠,隐约透出里面的绰约人影。
太后半笑不笑,看着暖阁内陪自己坐着的一众莺莺燕燕。淑妃似是清减了些,面容不如以往润泽,贤妃与慧妃倒是仍旧耳鬓厮磨,窃窃私语中不时带出几声轻笑,一派姐妹情深的模样。此时两位妃子正推开暖阁临水的花窗,揪了些馒头块丢下去喂鱼。碧水盈盈,数十尾金红色锦鲤围聚在暖阁周围,为争抢食物翻腾起阵阵水花,惹得两位妃子不住扬声脆笑。
太后将目光挪至淑妃身上,她这日着一身雪白软缎长裙,裹了鹅黄色披帛,头发一丝不乱,鬓边点缀一支祥云纹红玉钗,额前是树形八宝点翠的步摇,眉如青黛,此时似乎被什么引走了心神,守着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却望着太后手边茶几上的月白色天球瓷花瓶发怔。
太后看了看花瓶中的绢花,轻轻用甲套点着自己手里的茶碗,发出了悦耳的轻响——淑妃手边的水壶已经泛起了白汽。
淑妃仍是发怔,太后眉尖轻挑,玩味地看着她。
贤妃回头,发出了娇呼:“哎呀!淑妃姐姐,水得了,再开就老了!”说着碎步疾奔到席前,娇嗔而快速地取了垫布,捧起小炉上的水壶,轻轻给太后斟上,笑得如花似玉:“老祖宗的茶也该换新的了!”
淑妃猝不及防,见贤妃手脚如此之快,忽然眉尖掠过了一丝不愉,声音便有些拔高:“哟,妹妹知道老祖宗的茶该换了,提醒姐姐一声也就是了,这般山重水远地奔过来,万一一个刹不住,冲撞了老祖宗可怎么着?!”
贤妃手一停,一双大眼睛顿时水汪汪的,半娇半嗔地转向太后:“太后,您看呀,淑妃姐姐她生我气了……奴婢就是笨,不会做事……”
说着眼睛转动,泫然欲涕。太后哈哈一笑,偏头看着淑妃,眼睛微眯:“是呢,老奴今儿看她也是有些不寻常……”
淑妃唬了一跳,忙堆起笑容,摇着太后的膀子:“老祖宗,若是奴婢做得有什么不对的,您千万直接指点奴婢,奴婢愚钝……”
太后轻轻摇头,眼中却藏着机锋,淡淡笑道:“愚钝倒是不怕,怕的是,有些人过于聪慧了些……”
淑妃手微微一顿,即刻想起了自己在沐梭沙处吃的瘪,笑容有些发酸。太后斜睨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反手将自己满满一手的甲套摘下一个来,轻轻套在她左手小指上,眯着眼笑道:“人老了,格外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后辈……说说看,本月以来,皇上在你们几位小妖精房里各留宿了多久呀?什么时候老奴能再听见皇孙的啼哭呢?唉,老奴也就这点指望了……”
贤妃盯着淑妃手里那个镶满彩色细宝石的甲套,觉得眼里热热的,酸酸的,颇是不得劲,但还得陪着笑:“回老祖宗的话,皇上还是留宿淑妃姐姐屋里的时日最多,奴婢和慧妃妹妹两个,这十来日,也就在一起一次罢了,还是一起侍寝……”
太后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将慧妃也抬手招了过来,将三人的手搁在一处,亲亲热热道:“你们都年轻,有的是机会,若再诞龙种,老祖宗必不会亏待你等!改日老奴为你们调制个药方子,你们也机警些,在皇上身边多安插点耳目,待皇上有意寻你们侍寝之前,便将药品服下……”
正说着,暖阁门轻轻一推,鹤发童颜的福子踩着雪白的线袜步入暖阁,低低禀告:“太后娘娘,皇上今儿说要去柳贵妃的景福宫。”
太后皱了皱眉头,放开了三位妃子的手,拉长了声音道:“是吗?”
三妃见她如此,都有些不自在,各自袅袅娜娜敛裙起立,告辞去了。
暖阁内静了下来,太后端起茶盅来,轻轻喝了一口,抬眼看看福子,轻哼道:“福子,你不会只有这么一句话要跟老奴说吧?”
福子轻笑,上前低低讲了几句。
太后拧起了眉头,戴着甲套的手指在茶几上轻叩着:“哎呀,老奴果真小看这燕王小儿了!哼哼……”不知为何,她的眉间却十分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喜气:“这德妃,养了个好儿子呐……”
北地李家客厅中,江南李氏一门惶惶而立。燕王手里的太后懿旨已燃烧成灰,飘然落地。
燕王将面容转向流云,意外地在侍女群中看到了李云兰的影子,略微诧异地扬了扬眉毛,笑了。
燕王:“本王倒是不知道,你穿正妃的礼服,竟是如此好看!”
看着流云与燕王相视而笑,李云兰只觉胸口一扎一扎的疼,她将自己隐入了阴影间,慢慢后退,后退,一直退出了门去,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回头,发现是绣月扶住了自己。
李云兰自以为向绣月笑了笑,却不料落在别人眼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流云眼珠滴溜溜乱转,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头的滋味:“他在这个时候来,还笑得这般好看……”忽然觉得心跳急了几分。
场中正在鸦雀无声,忽然有个高亢的女嗓嚷嚷了起来:“爷爷!难道我们堂堂江南李家,竟要受这等侮辱?!孙女不信这天下竟没有个讲理的地方了,走,爷爷,我们去寻董世子,董世子必能为我等出了这口恶气!”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燕王的眸子早转到了喊出声音的男装丽人李丹身上,当下,他便露出了带着危险意味的笑容:“董世子?开国元勋董安琅之子董卿么?你是他什么人?”
李丹气得红头赤颈,恶狠狠地将目光回瞪,磨着牙:“我乃李氏嫡长孙女,我名李丹,也是董世子董卿的未婚妻!”
燕王上上下下看着李丹,忽然一声朗笑:“有趣,实是有趣!董世子竟要娶一名布衣之女,本王倒不知他是如此不拘礼数之人!”
李丹冷哼一声:“你不知晓的何止于此!太后还曾赐李丹我另一身份,实说了吧,你们今日,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我等,那是痴人说梦!”
燕王闻言双眼眯起,久久注视着李丹,不发一言。
流云知道此间事已不可能速战速决,轻叹了一声,移步上前,笑吟吟地插在了李丹与燕王中间:“诸位,切莫动怒,请听本妃一言。”
第七十四节 献策
更新时间2011…10…9 22:54:47 字数:2195
李族长、李丹和江南李家族众站成一排,燕王、李玉堂、流云率着一众侍卫及北地李家家仆站成另一排,场面煞是剑拔弩张。
流云笑吟吟上前一步,头上珠冠轻摇,眼波流转,广袖微张:“诸位,请听本妃一言。诚如方才李族长所言,一笔写不成两个李字,既是大家有缘走到一处,何不坐下来好好品茗详谈,何必一定要你压倒我,或是我制服了你?万事以和为贵嘛!”
李丹冲口冷笑:“笑话!这会子说什么以和为贵,分明是实在看压不住我等了,才做这等姿态,好不令人齿冷!”
江南李家众人也是冷哼连连,李族长阴沉着脸,不辨喜怒。燕王则斜睨着流云,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抱胸看她如何演绎“燕王妃”一角。
流云掩唇轻笑:“这位是,李丹妹妹是吧?来来来,既是当家做主的男人们都到齐了,何不让他们去自行解决争执?你我姐妹,去后堂喝杯茶,消遣消遣如何?”
说着,也不管对方乐意不乐意,上前牵住了李丹的手,亲亲热热就要往外走。李丹瞪大了眼睛,不信这女人翻脸如翻书,使劲往外夺着自己的手不肯挪步:“你这女人,快给本姑娘松手……”
流云闻言忽然把手一松,李丹猝不及防,竟是用力过猛往后急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幸得自家族人一扶,方站住了。
流云亮着手心,眼睛贼亮,笑嘻嘻地看着她:“哟!妹妹怎的这般不小心?!”
李丹气得身子都快抖了,捏拳怒吼道:“李家出你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刁妇,真是李门之耻!”
流云忽然脸色一拉,冷冷道:“哼哼!众位也知道礼数两个字么?!”
李族长抬手将气得要往上冲的李丹拦住,沉声道:“王妃此言何意?”
流云肃然,将手藏入广袖之中,身姿笔直,款款下拜,以最标准的姿势向燕王深施一礼:“臣妾恭迎王爷,王爷万福!臣妾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燕王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看着流云的眸子却越来越亮。
北地李家众人,以李玉堂为首,也是刷的跪倒一片,深深拜下,齐声喝颂:“北地李家,恭迎燕王爷!草民接驾来迟,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李族长脸色一变,汗瞬间渗出鼻尖。连身后江南李家族人也是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随着北地李家下拜,还是干站着。
燕王并不喝令请起,只是平静地将目光转向江南李氏众人。
燕王身后,一排四十名侍卫,猛地拉刀断喝,呛啷啷的金铁交鸣之声令人寒毛倒立:“兀那下方何人?!竟敢见了王爷不行跪拜之礼,如此目中无人,难道是要谋逆造反吗?!”
李族长和李丹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苦笑,只有率领众人跪倒在地,口宣“王爷恕罪”。
燕王笑眯眯地看着地上跪倒一片,唯有流云只蹲了半个身体,还半抬起贼溜溜的眼睛偷窥自己,不由满意地来回扫视了几遍,上前一把扶住了流云,豪笑道:“哈哈哈!这才像点样子!方才你们那是要做什么?!出位世子妃很了不起么?!女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瞧瞧本王的妃子,如此识大体,懂进退,本王就不必担心她在外面给本王捅什么篓子!”
他自以为是夸奖流云,却没注意到流云闻言在底下直翻白眼。
李丹本不愿低头,实是气势被压无奈之举,闻言抬头冷笑道:“王爷此言差矣……”
猛然手被李族长一扯,老头压着嗓子低声唇语:“莫急在一时,过刚则折……别忘了咱们还有外援……”
李丹顿悟,方吞下了责问的语句,低头不言。
燕王将流云扶起,又带笑扶住李族长:“长者高寿?快快请起,赐座!诸位都请起吧!”
复转身面向李玉堂:“长兄,今日本王就借贵宝地,为诸位李氏族人接风洗尘,顺便为江南李家与北地李家两门做个中间的说客冰人如何?你等本出同门,此事满朝皆知,也该做个了结了。”
李丹到底忍不下去,嘀咕了一句:“燕王爷真是三张纸画个人头——好大的面子!”
但她的爷爷懂得如何忍辱负重,早笑呵呵地向燕王躬了身:“如此有劳王爷了!”
流云笑嘻嘻地被燕王笼在臂弯里,趁着侧头到他耳边,轻声道:“王爷,请容臣妾告退,或者换云兰姐姐来陪客可好?”
燕王狠狠盯了她一眼,语调虽低,目光却是晶亮:“不行!她撑不住这种场面,倒是你,足堪与本王并肩!”
手下捏了捏流云的细腰,惬意地想:“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