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农人们的欢喜毫不掩饰,整个场面都在沸腾。然而,李玉堂却似有所感,视线向人群中投射而去。他的双眸微微一缩:一名灰衣人冷然站在人群后方,双眼盯着李家的那些黑衣健仆骑士,目光如刀。
灰衣人忽然抬起头来,视线与李玉堂一触,夷然不惧,反而缓缓绽开一个如狼如鹰的笑容。李玉堂一怔,眸中渐渐沉淀冷意。
那灰衣人却不在意,袍袖一挥,转眼几步便走得没影了。
此时,王妃车队已近,鼓乐喧哗,仍难以压制农人们欢喜声大作:“来了来了!”“王妃娘娘的车马到了!”“娘娘开恩,求见娘娘金面!”
李玉堂皱眉看了看那个灰衣人消失的方向,转身带着众人向王妃车队迎去。车队骑士也有数百人,一水黑衣骏马,簇拥着中心五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又有车夫赶着覆盖红绸的几十辆大车后续跟随,逶迤拖出了四五里地,红绸招展,在黯淡天幕下真是光彩灼灼。
李振庭在马上安坐,守着最中心一辆马车。虽是舟车劳顿,仍是面容清爽,英武逼人,笑着向李玉堂拱了拱手:“长兄,操劳了!”
李玉堂笑着还礼,排开众人,走向李振庭维护下的马车。马车在四周欢腾的人群间显得分外安静,李玉堂笑着向四周团团一揖,沸腾的人群缓缓沉静下来。
李玉堂上前一步,一名眼明手快的仆人立刻送上垫子,方便他当街跪倒:“李家少主李玉堂,恭迎王妃!”
唰!呼!衣襟带风之声一片,却是李玉堂身后所有黑衣骑士均同一时间落马、跪倒、施礼出声:“李家恭迎王妃!”声震周围!
周遭百姓微微吃了一惊,瞬间也跟着跪下,口称:“恭迎王妃!”
马车内安静无比。李玉堂拜倒尘埃,却听不见一丝回应。
李玉堂眉间微蹙,抬头看向李振庭。李振庭轻笑,马鞭在掌中轻轻窝成一团:“长兄,她,是我们小妹呢!”
李玉堂双眉一挑,深深地看了李振庭一眼,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平静道:“李玉堂率李府众人,恭迎李府小姐玉兰!”
马车窗棂处微微一动,燕王妃挑帘,双眸泛红,看向李玉堂:“长兄……”
李玉堂盯着王妃,唇边慢慢泛起一丝笑意:“小妹,你瘦了。”燕王妃的手绢捂上了眼睛,半晌无语。
李玉堂尚未开口,身后的奶妈已经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着嗓门就嚎上了:“哎呀,我的亲亲大小姐呀,你可回来啦!想杀奶妈我了!”
绣月在车上与另一名侍女一起将马车门帘打起,笑着向奶妈福了一福:“妈妈辛苦,偌大年纪还烦劳妈妈来长亭等候,吹着这北地的风,让小姐多过意不去啊!”
奶妈摇头,急颠颠就要往车上爬:“你们这些小蹄子,伺候人的手脚真是不灵便呐,还不快拿个踏脚凳下来,好让姑娘下车透透气啊!”
燕王妃半个身子已经露了出来,见到奶妈,原本郁郁的眼中一亮,透出了活气,忽然欢畅地笑了起来:“奶妈,我一听你的大嗓门,就觉得竟从未离开过您呢!”语气说不出的亲密。
奶妈呵呵笑着,伸手来扶燕王妃:“可不是么,自小姐走后,奶妈我哪天不想你个十遍八遍的!可算又见着了!”
燕王妃伸手握住奶妈有些粗糙的手,眼神透出些怔忡,却忽然咬着嘴唇轻笑起来:“呼吸到这北地的气息,云兰才觉得,自己竟白去那京城走了一遭!北地如此辽阔,云兰也不是那等扭捏无用的女儿!哥哥们,给小妹一匹马,许久不骑了,好生怀念啊!”
李玉堂与李振庭无声交换了一下眼神,李玉堂笑着向燕王妃点头:“这个自然!阿忠,将你的马换给小姐!”
那数百名骑士最前排的一名健仆立刻应诺:“是!小的遵命!”催马上前,停在了王妃的马车旁边,滚鞍下马,单膝点地:“小姐请上马!”
燕王妃欠身钻出了马车,北地的风轻轻拂动她如云的长发,端详着那匹健美的骏马,她的眼神说不尽的感慨与惆怅。
终于,她搭上李振庭伸来扶助的手,自马车上一跃上马,周围数百名健仆顿时舌绽春雷般一声吼,自动分成十人一队,列阵催马在前开路。
燕王妃双目明亮,脸泛红霞,轻笑着提马疾奔,一袭鹅黄色长袍如旗帜一般猎猎招展。身后车轮滚滚,人流滚滚,更有各色欢声笑语并鼓乐齐鸣、鞭炮轰响,正如一场刚刚揭幕的狂欢。
马蹄、人流如奔雷,尘烟四散中,快速向雄城接近。
第四十九节 布局
更新时间2011…9…25 17:06:50 字数:2179
雄城高耸的城墙之上,不断有炮竹轰鸣,城门处则挤满了百姓,只是被一色黑衣骑士阻拦,一个个兴兴头头地在那里嬉笑耸动。
“瞧!是王妃,王妃回来了!”“哎呀,女子骑马,居然这般好看!”“咱北地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
一双坚定的手按压在城墙之上,一名灰衣人通过城墙缺口俯视着城下众人。他面容清俊,而双目如鹰如狼,正是贺子禅。另一名灰衣大汉在他身后,皱眉低语:“这李家,竟可以自家健仆取代雄城守军,果然不愧北地之王的声誉。”
贺子禅收回目光,扫视了一下身侧:城墙上也熙熙攘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但在嬉闹的众人身后,每隔五十步便是一名李家的黑衣健仆,面色端肃,体魄健硕,背负长刀,双手交叉于身后。这些黑衣健仆平均分布在雄城城墙之上,迎风猎猎,仿若李家的旗帜。
那手下又轻声道:“贺大人,他们弄这等排场,难道不怕令人起疑?李家,莫不是有谋反之意?”
贺子禅慢慢展露一个危险的笑容:“可怕的不是李家,而是燕王!”
“属下愚钝,还请贺大人指教?”
“若无燕王的授意,李家如何能在北地一家独大至此?以我看来,恐怕这城内守军,有一半以上都是李家子弟。雄城城主,自燕王娶亲之后便也姓了李。燕王,所图非小……”
贺子禅眯着眼,看着城下随着王妃马队而喧嚣沸腾的狂欢人群,眼神阴冷。
此时众人簇拥之下的王妃纵马临近城门,抬头望着“雄城”二字,忽然翻身下马,向着城门深深一拜:“我回来了!众位乡亲,偌大的李家,偌大的雄城,全仰仗各位!”
城上城下顿时响起一片欢呼,有人挥舞着手臂高喊:“王妃向我等施礼,我等理该还礼!”“是了!”
泼天也似的一声吼,城上城下跪倒一片,声音固然高低不齐,却十分响亮:“王妃有礼了!”
贺子禅脸色微微一变,只有与灰衣人一起弯下了腰,隐藏身形。
王妃轻轻抬起头,眼眸微湿:“谢各位乡亲,我乃北地之女,各位乡亲都是我的至亲骨肉,可不必以王妃称呼!”
她身后两步,便是骑马的李玉堂,此时轻笑了一声,下马搀起王妃:“小妹,既是王妃,身份难改,你且容大家如此称呼吧!”
王妃一怔,还不等回答,李玉堂已然回身向四周团团一拜,高声道:“诸位乡亲!雄城乃大家的家乡,李家在此,多蒙诸位鼎力支撑,方有今日局面,今日舍妹回门省亲,乃是李家一门的大喜事,也是雄城的欢喜!李某不才,特此宣告从今日始,城中戏台连场大戏,演足三天!戏楼周遭,设流水席,供足三天!愿诸位乡亲同李家之乐,来年多收粮食,供李家差遣!三日戏毕,王妃将亲自登台致谢各位乡亲,李玉堂在此多谢诸位了!”
城内外顿时一片欢腾,爆竹炸响,锣鼓喧天,大人小孩个个欢蹦乱跳,到处都是欢笑的红润面庞。
一片沸腾中,贺子禅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阴森得可怕。他扫视过身后城墙上看守的诸位李家健仆,那些健硕的男子竟然仍是挺身肃立,双手交叉,端的是渊渟岳峙。
烈王凝视着天空,一只金眸猎鹰正挟带着风声敛翅扑下。烈王伸出左手,猎鹰停驻在他的腕上。
烈王取出猎鹰携带的细竹筒,倒出里面的纸卷,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莫做那等难看脸色,每逢大事有静气,此乃古训,需遵之。”
一个老人淡淡的声音响起。烈王回头,递上纸条,做了个揖:“福老教训得是,但此事本王确是惊骇,不知福老可有见教?”
那被唤为福老的一头苍发,银丝如雪,赫然便是太后身边的老太监福子。此时他双目神光炯炯,面色红润,毫无老迈之色。
福子看过纸卷,微微一怔:“老奴竟不知这燕王在北地埋下了如此大的手笔!当年他求娶商户之女,落得多少人奚落,照今日看来,他竟是早有思忖!”
烈王的浓眉蹙起:“福老,您看此事本王需如何应对?”
福子背着手踱了几步,停住,笑了笑:“虽说兹事体大,但烈王你也不是从未布局,以老奴看来,烈王你的布局还是棋高一着。李家虽势大,我等要化解此局也甚容易……你且听着……”
烈王听着福子的话语,渐渐浮出笑容。
太子脸颊艳红,犹如女子酒后,他紧闭着双目,在莺儿体内横冲直撞。莺儿斜倚在他胸前,手指已深深陷入他的背部,
一阵喉咙深处的嘶吼,太子的身躯抖战了一阵,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莺儿低低呻吟着,身体滚烫,蠕动着贴住太子的胸膛,不愿离去。
太子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小蹄子,果然还是你最体贴,这幅活色生春图,真让爷心动啊!”
莺儿微睁了眼睛,眼波欲流:“我……奴婢舍不得太子……”
太子却已松了手翻身坐起,随手将散发一拨,倾泻于脑后。莺儿怔了怔,本能地坐了起来,披上中衣替太子理容整发。
太子见她脸颊生春,笑着又伸掌揉了揉她的胸口,邪笑道:“待爷事了,定会抽时日好好地疼疼你这小蹄子!”
莺儿媚笑着:“可不知爷的事了是几时呢?奴婢可是等不及爷的疼爱呢!”
说着双手在太子胸口不住打着圈圈,抚摸着太子坚实的臂膀和胸部,咬了咬嘴唇,终于问出了憋了许久的话:“……爷,前些日带着流云那贱婢去了塞外,可有,可有宠幸于她?”
太子脸色一冷,房中原本旖旎万端的气氛骤然冻结。他缓缓伸手将莺儿的双手自胸口拿开,口气如冷风过境:“不该你一个女人问的事,就别问。”
说毕起身振衣,入画的眉目间哪还有半分春色:“这几日爷的东宫事务繁忙,你且伺候好母后,做好分内事,待爷事了,再来寻你便了!”
莺儿的脸颊一分分褪去了血色,张了张嘴,只有低哑的回应:“奴婢省得!”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莺儿静静坐在床榻上,冰冷的泪水流下面颊,眼中却是怒火:“男人,哼,男人!”
莺儿骤然起身,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她快速地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戴上蒙面巾,倏忽跃出窗口,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五十节 李家
更新时间2011…9…25 20:28:47 字数:3404
花园之中,树叶已然落尽,一块硕大的青石上摆开一张棋盘,两侧两张石凳,铺陈上了厚厚的裘皮以隔绝寒气。
光影斑驳间,燕王坐在棋盘一侧,一袭白衣,眉目如画。灰衣老者郭老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手中捻着一子,正自沉吟。
一名灰衣影卫悄然飘落,跪在当场向燕王和郭老分别拜下,匆匆说了几句,便自隐去身形。
郭老勃然色变,掷下手中棋子:“蠢!好不愚蠢!竟敢动用如此场面迎候王妃,岂不是暴露王爷苦心造诣的大好局面?!”
燕王扬眉,嗤笑了一声:“郭老言重了!那李氏云兰在本王府中颇不得势,此次回门,自该得些荣耀,这也罢了。至于暴露本王的苦心造诣,呵呵,郭老,是你小瞧本王,还是小瞧了我烈王兄?”
郭老蹙眉:“小老儿不知王爷所言是指?”
燕王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枚云石棋子,细细端详了一番棋盘中黑白两棋阵营:“烈王兄做了哪些布局,本王也很好奇,想要知道……此次,应该能看到他的一些动静,然后,推测出王兄的实力究竟如何吧?”
啪的一声,燕王落子。
“再说,王妃此去回门,竟然当众拒称王妃……此事实在有趣,因此,本王甚是期待后面会发生何事呢!”
雄城之中的狂欢正如李玉堂所言,整整持续了三日。然而,李府之中,并不像雄城那般欢欣雀跃。
李府离开雄城有数十里地,虽坐落于平原,但李府后院却圈入了整整一座山丘,虽然山势平缓,仍然给了这座府邸非同一般的气势。
王妃自回门之后,便抛下了身为王妃所穿的一应锦衣华服,换上自己身为姑娘时穿着的箭袖短着,带了绣月和奶妈两个心腹之人和四名健仆深入李府后院的山丘,终日骑马奔驰,引狗招雀,嬉笑不止,仿佛要重温自己的未嫁时光。每次李玉堂想与她交谈几句,她都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匆匆岔开话题。
这日,已是第三日晌午。李玉堂在堂前背着手蹙眉询问:“怎的,小姐仍然在外游玩?”
被询问的丫鬟点点头:“正是,小姐一早便出去了,说是玩够了自然回来。”
李玉堂美如冠玉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怒色:“玩够了再回来?!说这话,她还有身为王妃的自觉吗?!三日前我当众许诺,要她今日去戏台露面,为众人祈福,她难道忘了不成?!我身为李家少主,难道要我失信于人?!真是任性妄为!”
李振庭的声音自堂外传入,不急不缓:“长兄太急躁了些,现在时辰还早,一切都尚来得及。莫如,遣些奴仆唤她回来便了。”
李振庭微笑着步入花厅,一领无一根杂毛的玄色狐裘套在颈项之上,衬托得他更是英俊不凡。
山谷空幽,落叶满谷。簌簌的踏步声中,燕王妃一袭鹅黄色劲装,身披火红披风,牵着骏马缓缓而行。
奶妈笑逐颜开,坐在另一匹马上向王妃笑道:“小姐的身手还是如当年一般矫健!甚好,甚好!”
绣月与另外几名健仆均牵马而行,绣月笑道:“小姐,这一片山丘神奇秀美,竟是百玩不厌呢!”
“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燕王妃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拂过手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一只伶俐的松鼠自枝上探头,好奇地看着她,随即消失在枝叶之间。
“松树的清香,真真的令人心旷神怡……比那些劳什子的龙涎香不差呢!”
燕王妃深深吸气,面颊上浮起了笑容。她望着阳光曲曲折折地透入幽密的松林,在林间洒下了碎金般的光影,定定地思忖了片刻,抬头笑道:“我们该回去了,长兄该着急了。”
待王妃一行人行至花厅外,正好听见李玉堂与李振庭的话语,不高不低地自厅内传出。
“振庭以为,长兄,你对小妹过于苛责了些!她在燕王身边,并不快活,小弟护送她月余,这几日方见到她的笑靥!既是家人,便允她任性一回吧!”
李玉堂的声音透着隐约的怒意:“你们,真是太自以为是了!燕王妃的称谓,与我北地李家荣辱息息相关!你们难道想看到北地李家轰然倒下吗?!”
“振庭了解长兄的思虑,但李家为燕王做了这许多事,难道抵不过小妹一次小小的任性吗?!以振庭看来,身为兄长,自然该为小妹的幸福着想,难道眼看小妹受尽苦楚,而硬要将她推落火坑?!”
“那里是王府,怎么是火坑了?!北地李家能有今日,与燕王关系匪浅!小妹虽然受一时委屈,却仍是一世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