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张目结舌:“你,你竟这样评判你的主子?不怕……”
流云拿起菱花镜,镜中人与花交映生辉:“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主子和奴婢一样是人,妹妹倒不信姐姐从不对自家主人不置一词!”
“礼毕,送入洞房!”司仪大声宣读,顿时礼乐喧哗,满屋喧闹欢腾,为首的喜婆将大把大把莲子花生洒落新人脚下,令踩着前行,身后一众女宾们起着哄将新人送入洞房。
眼看众人远去,却有一位修眉圆脸,粉色宫装的少女立在原地,眉间阴云密布。身侧一位模样伶俐的丫头凑上,微微福了一福:“郡主,燕王爷和他侧妃的礼已毕了,咱们要跟去闹洞房么?”
郡主脸若冰霜:“闹什么洞房,没得让人扫兴!罢了,回府吧!”行得几步,复又冷脸回望众人离开的方向,愤声道:“且让那些小蹄子得意几日!”
和郡主想象的不同,洞房当中并没有任何“得意”的景象。
流云的盖头已经撤去,燕王含笑注视着她的脸,词语却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成为本王的女人,难道埋没你么?”
“不敢,不过王爷女人这么多,何必对流云念念不忘呢?这秋天快尽,冬天就要到了,找个暖床的女人对王爷您来说不难吧!”
流云翻着白眼,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胸而立,避开床帏躲在屋角。
“我大费周章地把你娶进门,就是为了听你胡说这些吗?”燕王微微眯起眼睛,透露出危险的信号。
流云眼睛滴溜乱转,忽然扯下绢子就地跪倒:“哎呀王爷!奴婢之前对王爷诸般不敬,奴婢知错了!王爷就放过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一定……”
“住嘴!”燕王手掌捏得咯咯作响,大步上前:“你现在又装这副蠢样给谁看?!本王要定了你!”
流云侧身一躲,愁眉苦脸:“本来我也觉得王爷当我的第一个男人很不错,可是行礼之前,流云忽然受人提醒,想明白一个关节……这燕王侧妃之位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呢!王爷始终是皇子,流云仅一介小小宫奴,身后无人撑腰,今日若真成了您的侧妃,将来怕是不能给王爷臂助,反成了王爷的累赘……”
燕王眼中,怒气一闪而过:“本王要什么人当自己的侧妃,跟他人何干?!”
流云还要说什么,燕王一把托住她的腰,流云如腾云驾雾般腾身而起,落入他炙热的双掌之中。
燕王凝视着她白皙秀丽的面颊,眼眸幽深,渐渐被火星湮没:“本王的女人,没人动得了,本王,我会护着你一生周全的!”
流云低低应了一声,心中却掠过叹息:“护我周全?只是,这样而已吗?是啊,只是,这样而已吧……”
屋顶,虎峰和楚离安然端坐。两人手边,放着一壶酒,一碟肉片。嗖的一声,一条纤细的人影从廊下蹿出,跃上几层房顶,跳出王府,渐渐远去了。
虎峰和楚离各自举起杯中酒,轻碰了一下,仰头饮下。
楚离:“王爷果然料事如神。”
虎峰:“嗯。”
楚离:“流云姑娘果然不会害我们王爷。”
虎峰:“嗯。”
楚离头上青筋暴突,扭头恶狠狠地盯着虎峰:“多说两个字,你会死吗?”
虎峰饮酒:“嗯。”
楚离:“……算了,喝酒。”
“什么?他们已圆房了?!”皇后看着莺儿,手一时僵在半空。
莺儿一身夜行衣,跪在地上,目露惶恐:“皇后娘娘,此事千真万确,莺儿是亲耳听见他们,他们……流云又不肯用药……”
皇后呼了口气,扯下绢子擦了擦额头:“罢了罢了,起来吧,所谓不知者不罪,你原不晓得其中缘故。至于那粒药,以后再说吧!”
柳贵妃立在一侧,眼神中有不知所措:“可,可如果那沐梭沙寻不见他命定的新娘,又该如何?”
皇后想了一回,忽然微笑:“你们说,他一个异族人,来天都国寻他的新娘,他又没见过,怎么便知道我们给他的新娘是真是假呢?”
柳贵妃唬了一跳:“这……怕是不好吧?”
皇后冷哼了一声,反手牵过莺儿:“若是天下掉下个大美人给他,他难道推辞?这天下还有不吃腥的猫?呵呵,哀家倒不信了!”说着,怜爱地看了莺儿一眼。莺儿吃了一惊,赶忙在皇后脚边跪下:“娘娘,莺儿,莺儿可不去那异族的地方!”
皇后嗤笑:“你这孩子,当正正经经一国的王妃有什么不好?”
莺儿垂头:“不,莺儿舍不得娘娘,娘娘开恩,让莺儿留在您的身边吧!”皇后眼神淡了下去,挥了挥绢子:“罢了,你这丫头也是个死心眼……”
莺儿满眼惊惶。
半透明的茶盅,缓缓注入滚烫的清水。盅内茶粉盘旋,凝成碧绿的汤色。柳贵妃取一支茶刷,在汤中搅拌,随着搅动,一层层白色浮沫泛起,煞是好看。
柳贵妃放下茶刷,凝神看着茶碗内绿色的小小漩涡逐渐平息。心头却忆起了流云还在身边时,面带惊讶说的一句话:“哎呀!这个茶,看起来和我们那个时代的抹茶咖啡很像呢!”
柳贵妃轻轻摇头,笑了:“流云那个丫头,就是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扑通一声!柳贵妃唬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身侧多了一个人影,仔细辨认,原来是一身夜行衣的莺儿。
莺儿满面凄凉:“娘娘,奴婢知道娘娘为人仁厚,求娘娘救救奴婢!”
“救你?莺儿何出此言?”柳贵妃放下了茶碗。
莺儿眼中蓄泪:“皇后娘娘她怕是要把莺儿嫁到异国去,莺儿死也不去,莺儿就想留在宫中!”
柳贵妃听得此话,倒是笑了:“莺儿你这妮子果然是个死心眼,皇后娘娘不过跟你开句玩笑罢了,便认起真来!”
“不,皇后娘娘不是说笑,她,她是为了太子……”莺儿脱口而出,又不敢说下去。
“太子?太子怎么啦?”柳贵妃不解,见莺儿脸色一红,忽然明白了,呀了一声,挽住莺儿的手:“怎么,妹妹和太子……”
莺儿含羞带愧,点点头:“是呢,娘娘替莺儿拿个主意吧……皇后娘娘今日说话,怕是已经知道了,莺儿好怕……”
柳贵妃拍了拍莺儿的掌背:“其实,以莺儿这等人才,文武双全,匹配太子够得上男才女貌呢,娘娘她……”
莺儿苦涩地摇摇头:“娘娘早已为太子定下了太子傅的孙女,只待重阳,便要正式下聘……听说那是名满京师的一代才女,提出太子五年之内不可纳妾,方肯进门,皇后娘娘怕是……”
柳贵妃已明白了:“原来如此……不知道我能怎样帮你?”
莺儿眼睛一亮,伏在柳贵妃脚边:“流云果然没骗我,娘娘真是一等一的主子!流云真是好福气能服侍娘娘!”
柳贵妃扯下绢子拭了拭额角:“……这丫头都在外头编排我些什么了?”
“阿嚏!”流云打着喷嚏醒来,燕王已不在身侧。她轻轻披上长衣,刚一下地便听到花雕屏风外有婢子轻轻探问:“可是侧妃娘娘醒了么?”
流云:“是呢,怎么,诸位姐姐守了一夜么?”
房中顿时响起衣角悉索声,轻柔细密的脚步踩在地毯上,整个房间转眼充满了人,忙碌起来。
有奴婢捧上装着洗脸水的金扁盆,有奴婢用描金朱漆的盘子托着全套梳洗用具,有奴婢端着的盘子上放了数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裙,有人则举着一块披肩,将流云领口盖住……
流云目瞪口呆:“这……好像以前我在宫里伺候柳贵妃也没这么大排场……”
燕王妃的笑声从门外响起:“那是因为姐姐我断不能让妹妹受了委屈,妹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今日的人手,可是按正妃排场调派的呢!”
第十五节 宴
更新时间2011…9…1 7:48:52 字数:3588
柳贵妃听完莺儿的一番话,脸都白了几分,连连摇头:“不妥不妥!皇上怕是不会依我!”莺儿大急,拖着柳贵妃的袖子垂泪:“娘娘可怜可怜奴婢,奴婢不想去那蛮荒国度啊!”
柳贵妃看着莺儿浑身抖颤,状甚凄惨,一时自己也心酸起来,拍着莺儿的手道:“莫急,莫急,待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门外的小太监忽然传声:“淑妃娘娘、贤妃娘娘、慧妃娘娘到!”随着话音,笑语隐隐,香风阵阵,环佩叮当。
柳贵妃冷了脸,莺儿见机得快,速速抹泪站起:“娘娘,我且在屏风后面躲上一会子!”
柳贵妃轻轻抚了抚鬓角:“请各位妹妹进来!”
淑妃为首,另两位妃子一左一右缓缓步入。淑妃风流体态,贤妃与慧妃则身量稍矮,但均是肤色雪白,五官精致,交映生辉,形容相貌间竟有五分相似,原是一对亲姐妹。
淑妃一袭鹅黄色宫装,额上的金步摇一步三颤,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两侧溜了一圈,笑眯眯地半福不福:“柳姐姐,您这景福宫里怎么越发透出清雅来了呢!妹妹每次一来,便不想走呢!”
柳贵妃:“罢了,妹妹起来吧,哟!贤妃、慧妃两位妹妹许久不见,怎么今日也有空来我这里逛逛?”
贤妃与慧妃年纪颇幼,不过二八妙龄,听了此后二人嘻嘻一笑:“贵妃娘娘万福!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二人盈盈下拜,浑身环佩叮当乱响。原来这二人把身上能装饰的地方统统装饰了,不能装饰的地方几乎也装饰了,周身珠翠、宝气四溢,颇像两个走动的人形珠宝匣子。
柳贵妃怔了怔,忍住笑,挥了挥绢子:“二位妹妹请起……瞧二位妹妹这通身的装束、气派,竟是要去参加皇家册封典礼么?”
淑妃闻言扫了二人一眼,笑了笑,弱柳扶风一般在景福宫里绕圈行走,啧啧赞叹:“呵呵呵!贤妃妹妹、慧妃妹妹,你们看这景福宫可好?”
贤妃和慧妃掩唇而笑,一唱一搭:“姐姐的眼光自是极好的,看中的地方,呵呵……早晚都是姐姐的!”“正是呢!万岁爷对淑妃姐姐万般宠爱,夜夜恩宠不衰,姐姐什么时候生下龙儿呀?妹妹等着做干娘呢!”
三位妃子笑语喧哗,旁若无人。
柳贵妃沉下脸:“三位妹妹,当我景福宫是何等所在,竟自这般调笑?!”
淑妃上前,状甚亲热地牵住柳贵妃的手:“啧啧,姐姐越发清减了,还是因为失了龙种自责过深吧?姐姐万不可如此,须知**佳丽众多,能为皇上诞下龙儿的不止姐姐一个!姐姐若是……”
啪的一下,淑妃的手被打开,人也一个趔趄,她惊怒地看着柳贵妃。后者笑得云淡风轻:“妹妹仔细了,姐姐乃是百世一出武丞相的女儿,性子是不那么和顺的,说不得也练过几手粗浅的拳脚功夫。全是到了这宫中,为了颐养性情、伺候皇上方才练习了茶道。三位妹妹若是真喜欢这景福宫,便撺掇皇上赏了你们去,别来我这粗人跟前自讨没趣!”
三位妃子一时静了,鸦雀无声。淑妃停了片刻,方才强笑道:“妹妹与姐姐说笑呢,怎么就当真了!哎呀,还是妹妹不会说话,妹妹给姐姐陪个不是,姐姐饶了我吧!”
三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匆匆告辞。
柳贵妃静静站在当场,脸色雪白,眼神如刀,指甲切进肉里。
“欺我太甚,当真以为我到不了圣上眼里了么?!”
养心殿中,悠然的龙涎香飘逸在空中。门外,树叶已将落尽,渐渐露出北方深秋料峭的温度。皇帝披一领轻暖薄裘,端坐在龙椅上,手中缓缓转动着披奏折的朱笔。
小太监吟唱:“贵妃娘娘到!”
皇帝慢抬眼皮:“宣!”
门呀呀地敞开,两位宫人扶着柳贵妃,纤腰缓摆,款款入内。
“皇上!臣妾娘家昨日送了些极好的燕窝,今日特命御厨炖了,给皇上送来补补身子!”
皇帝微微点头,下了龙椅迎向柳贵妃:“爱妃平身!朕不是一直命爱妃在自己宫中好好休养吗?送燕窝这等小事,令宫婢仆役们做便是了,何必劳烦爱妃自己亲临。”
柳贵妃一笑,今日她眉间点了三点朱红,衬得面色越发明净秀美:“是呢,其实,是臣妾挂念皇上……”素手请挽皇帝的袍袖,眼波流转,三分羞涩,三分风情。
皇帝挽住她细瘦的肩膀,拍了拍,轻声长叹:“唉,是啊,朕这些日子冷落爱妃了……”
“哪里的话,皇上必是为国事操劳,臣妾理应为您分忧才对,只可惜臣妾等见识浅陋,臣妾深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学不来陛下的雄才伟略!”
皇帝的目光闪动,似乎飘去了遥不可知的地方:“雄才伟略么……那个人才是雄才伟略啊,朕比不了他……”
柳贵妃小心地将头挨入皇帝怀中:“皇上,是不是还在为找不到澜珊国王子的王妃烦恼?”
皇帝愣了一下:“正是!爱妃竟是料事如神,这澜珊国初次与天都国建交,便提了这么个要求,也真是怪异!朕有时怀疑,他们莫非另有所图?所有京都出生的适龄女子几乎都查了个遍,但完全符合条件的竟一个也没有,唉……”
柳贵妃柔柔一笑:“臣妾知道,这位澜珊国的王妃应在谁的身上……”
燕王妃原本也是美人,此时愁容尽去,更添三分娇艳:“流云妹妹,自你来了府里,姐姐才有几天舒心日子过!快别跟我客气了!姐姐有的,妹妹你都一样有!”
流云看着极尽热情的燕王妃,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早已飞快反应:“姐姐抬爱了,妹妹受之有愧!”
燕王妃挽住流云的胳膊,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什么抬爱不抬爱的,姐姐我出身商户,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来,姐姐替妹妹梳头!回头我带妹妹逛逛王府,咱姐俩好好亲热亲热!”
流云周身不自在:“姐姐不可如此!折杀妹妹了!”
燕王妃二话不说,已经蘸上桂花油,举着梳子在流云头上动作起来
:“啧啧!妹妹的头发真好,又香又软!”
流云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姐姐这样的性情,竟当了王妃,也真是……妙事!”
燕王妃笑得浑身打抖:“妹妹说反话呢吧?正是呢,每次参加宫廷御宴,走在那堆贵妇王妃们的中间,姐姐我都觉得气闷极了,个个的行不动裙,笑不露齿,连转头也要慢慢转,不能晃动耳环……哎呀,岂不活活地把人憋死!”
流云莞尔,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真心诚意地说:“认识姐姐,是流云的幸事呢!”
燕王妃喜不自胜:“妹妹客气了!”
流云:“对了,那姐姐是怎么成为的王妃呢?别怪妹妹多嘴一问啊……”
燕王妃手上停顿了一下,两腮瞬间飞上红晕,竟是娇羞不胜:“我……奴家出身商户,娘家是北地大粮商,那一年……奴家年纪小,不晓得世道艰险,定要着了男装,跟兄长去贩粮……”
燕王妃语音渐低,显然已陷入了回忆:“没想到,过戈壁的时候,便遇见了劫匪劫粮,那个时候,周边弓箭乱响,人人哭爹喊娘的,奴家以为要殒命当场……”
燕王妃眼中透出一点灼热的光亮:“那个时候,忽然泼剌剌一群马队杀了出来,为首的一员将领,白袍白甲,他只用手指了一指,身后的士兵便冲出去将劫匪围了起来,再也没人敢妄动……”
燕王妃眼中亮光愈炽:“他下马,向我,向奴家走过来,他伸手过来,笑着问:‘有没有伤着小姐?’我,奴家才想起,原来奔逃的时候,头巾掉了,头发披散,难怪他认得我是个女子……”
燕王妃轻轻地替流云梳头,动作和目光同样满怀爱慕:“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