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禄面露为难之色道:“哎哟小侯爷,这奴才可就不知了。这事儿没打奴才跟前儿过,奴才知道不着哇。”
玄意又摸出一锭银子:“能否劳烦公公找人替玄意问个信儿?玄意并无他求,只想知道沈宫人现在何处当差、境况如何。”
有禄并不接银子,疑惑地打量着玄意,问:“小侯爷,恕奴才多嘴问一句:宫内的事儿,本不该小侯爷打听。不知这位沈宫人是小侯爷的什么人,令小侯爷如此挂怀?”
玄意赔笑道:“不瞒公公,沈时的父亲与家父有旧,此次她被征选入宫,家人心中惦念。玄意正是受了世伯之托,代为打听的。”
“哦,是这样……既这么说,奴才少不得冒一回险,悄悄儿替小侯爷当一趟差。”
说毕收了银子,将玄意引到一处偏门,小声嘱咐道:“小侯爷且在此稍候片刻,切莫乱走动。奴才这会儿还得立马回万岁爷跟前当差,不便亲自替小侯爷跑腿。待奴才这就去托个人,打听明白了,叫他到这儿来回小侯爷的话。”
玄意朝着有禄做个揖道:“有劳公公,玄意感激不尽!”
有禄匆忙去了,玄意便在偏门处站了,不敢乱动,也不敢东张西望,耐住性子等信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走过来,到了跟前,低声问:“这位可是李少侯?”
玄意忙拱手道:“正是。”
小太监左右看看无人,贴耳低声道:“小侯爷问的人,奴才给您打听着了。沈宫人被派到了瑶光殿,在容妃娘娘跟前儿当差。”
“多谢公公!不知这位容妃娘娘……逮下如何?”
“小侯爷,这样的话可不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敢随便议论的。宫里面的主子,自然都是宽厚仁慈的。小侯爷您说呢?”
玄意知不可再问,忙附和道:“公公说的是,是玄意糊涂了。有劳公公特意跑来相告,玄意感激万分。”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太监接了揣进袖里,道:“这里偏,小侯爷不认得路。禄公公嘱咐奴才送小侯爷出去。请。”
玄意道了谢,跟着小太监出了宫。
驿馆里。
“太好了!沈姐姐没选上,这下可放心了。做奴婢也比……”
云娇这回有了记性,声音放得很低,而且到了该咽回去的地方,适时地打住了。
玄意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似有还无的笑容,淡淡地说:“宫女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可惜我打听不出更多了,不知她此刻究竟怎么样。”
“哥,先别想那么多了。沈姐姐能落选、咱们能回去,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咱们快收拾东西,初五一早就出京。先到河间给沈伯父家报个讯儿,赶紧回家吧。我想死爹跟娘了!沈姐姐的事到了这儿,你既说不可向皇上开口讨她,咱们一时也出不上什么力了。日后有合适的时机,再慢慢想办法就是。”
“只能如此。”
玄意闷闷地说了句,便吩咐两个随从开始打点行装,自己上了街,打算从京城给父母带几样礼物回去。
初五一早,兄妹俩带了随从离京,直奔河间景和镇沈家。
沈员外夫妇接到信儿,知道女儿落选,欢喜之余也难免担忧,又是一阵伤感。
李家兄妹劝解了一番,便要辞别赶路。沈员外知他们离家时久,便没有挽留,再三道谢之后,又备了许多礼物相送。
玄意兄妹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西南家中时,已是二月初了。跟父母叙了别情,详禀了进京的始末经历,一家人自有一番唏嘘感叹。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娇欢乐如常,玄意却常常临窗远眺,似乎想越过重山,望向京城的深宫,望见那个如冰似雪的女子,看看她是否仍旧眉目安然、一如初见……
☆、月迷津渡
作者有话要说:
1、献寿
正月十六,距皇太后的寿辰还有三天。
瑶光殿。
当沈时将半个多月来昼夜无眠赶制出来的贺寿吉服捧到容妃眼前时,容妃再一次深深震惊了:眼前的吉服比图样上的要典雅、精美何止百倍。
小心翼翼地展开,光华溢满宫室,惊艳了满屋子人的双眼。
彩凤、祥云、牡丹,拼成一幅鲜活灵动的“百福攒寿”图,并在原有的用色上,另添加了银丝和金线,流光溢彩。
叹为观止。
容妃望着沈时略显苍白的面色和陷下去的眼窝,心疼又感激:“沈时,这些日子累苦你了!原该是本殿亲手做,可看了你的图样子,本殿实在做不来。若是硬要勉强着做,且不论好赖,只恐赶不上太后娘娘的寿辰。多亏了有你,不然本殿可真要出丑抓瞎了。”
沈时谦恭地笑笑:“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尽一份力,奴婢心里很知足。因时间赶,好些地方仍不尽意,本还可以更好些的。奴婢实在……”
“已经够好了。这几天你什么也别干,就给本殿好好地睡觉歇息,不用来伺候。快去吧。”
“谢娘娘。只是这寿礼,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呈给皇太后呢?”
容妃被沈时问得一愣,纳罕道:“自然是十九那天的正日子,去拜寿的时候献上啊。”
“娘娘,奴婢有个愚见,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是。奴婢思量着,吉服不比别的,还是提前呈上去的好。正日子太后娘娘便可穿上身接受朝贺了。何况若是等到十九,众人都在眼前,终不如娘娘单独见太后的时候说话方便。”
“你是说……”
容妃心上一动,望着沈时的目光也随之一亮。
沈时对上容妃的目光,微笑着点了下头,又垂下眼去。
容妃会心地笑了。
“芸心,将吉服拿锦袱蒙了,捧上,随本殿去元寿宫。”
元寿宫外。
“本殿为太后娘娘的寿辰赶制了一套吉服,特来呈送。有劳萧姑姑。”
容妃从芸心手中捧过吉服,谦恭地递给萧桐香。
吉服不都是由御锦房的人缝制、呈送的么?怎么会……
桐香虽心内有些纳罕,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垂首道:“容妃娘娘请稍待,老奴为娘娘通禀、上呈。”上前微微欠身接了,走进殿去。
“吉服?容妃送来的?”太后也深感意外。
掀开锦袱,弘晖殿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与赞叹声。
赵太后凝视着眼前这份令人耳目一新的精美寿礼,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是时候见容妃了。桐香,让她进来吧。”
“是。”
殿门开了,桐香姑姑微笑着望向正垂首恭候的谭氏:“容妃娘娘,皇太后有请。”
容妃抬起脸,目光中带着如愿以偿的喜悦。
弘晖殿内。
“容妃啊,难得你如此有心,花这么大的心思跟工夫为哀家做这套吉服。哀家年年穿御锦房的吉服,不过是换换颜色跟边饰,总都是老样子。今年你送来这个,实在新巧。颜色好、裁剪新、花样巧、寓意更好。最难得的,是看得见你的真心。这份寿礼哀家很喜欢。”
“谢太后娘娘褒奖。妾妃惶恐,妾妃惭愧。妾妃不敢欺瞒太后娘娘,给您做吉服确实是妾妃自己的主意,可做出这套吉服,却不是妾妃的功劳。妾妃只绣了滚边跟蔽膝上的花饰,上了衣领跟袖边。余下的,从出样子到裁剪、刺绣、缝制,皆是妾妃殿中的一个宫人所做,妾妃不敢居功。”
“哦?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如此心灵手巧的宫人?似这样的妙思巧手,只有当年御锦房的首领女官唐织才做得到。是吧桐香?”
桐香附和道:“是呢。当年唐大人的绣工是这宫中一绝,还难得的心思巧妙、不落俗套。她由来只为太后娘娘跟皇上、皇后做节庆和祭祀的礼服。后来因生了重病被遣送出宫,这手艺在宫中就再也看不见了。”
“妾妃也很是惊叹这丫头的聪明灵巧。这吉服本该是由妾妃亲手做来的,可那丫头出了样子、说了做法之后,妾妃竟束手了,只好由她代劳。没能尽到孝心之处,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这话远了。不管是谁做的,哀家都领你的心意。更难得你如此诚实。你心思到了,哀家都看见了,已经很受用了。”
“多谢太后娘娘。”
“桐香,去替哀家把这吉服收好。十九一早,哀家要穿着它接受朝贺。也好好臊一臊御锦房的人,看他们送来的东西还好不好意思见人了。”
桐香微笑着称是退下。殿中只剩下太后跟容妃。
“容妃啊,皇帝仍是不见你?”
容妃点点头。
本来还正琢磨该如何跟太后开口提这事,不想太后主动提了,容妃心中轻快不少。
“既是皇帝不见,你也就不必再去求见了。”
容妃略有些愕然地抬头望着太后,眼中似就要闪出泪光。
太后见她这副表情,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看样子你没明白哀家的意思。路直着走不通,就别硬走,换个走法;此刻走不通,就别急着走,停下来想想。所谓事缓则圆,不能急在一时。”
容妃眼里闪着泪,低低说道:“太后娘娘说的理儿,妾妃明白。妾妃也不是个没脸没皮、能死乞白赖的人。去御书房外长跪求皇上原谅的法儿,妾妃不是没想过,却做不来。如今贤妃有孕,又进了几位得意的新人,妾妃更没指望了,急也是白急。”
太后望着容妃,耐心地缓缓说道:“古语说得好:过刚易折,善柔不败。这后宫之宠,尤是如此。贤妃之所以圣恩比你长久,不是容色胜过你,亦不是聪明胜过你,更不是贤德胜过你,而是她比你明白这个道理、比你了解皇帝的脾气。新进的四人里,董才人生得最好,却为何位份最低?只因她孤高傲慢;延嫔玲珑殷勤,却为何未晋妃位?因嫌她张扬外露;意妃与景妃得宠,是因她们善解人意、持德唯恭、进退有度。‘意’与‘景’的封号,不是皇帝随便给的。容妃呀,你这性子得好好改改了,别可惜了皇帝给你赐的号。好好琢磨琢磨,‘容’是什么?你做到了不曾?配不配得起这个封号?这些都想透了,后头才有路走。这些话本不该由哀家来教你,哀家因看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不忍你就此这样没了声息,这才点拨几句,但愿你能受教。”
容妃站起身行礼:“太后娘娘谆谆训诲,慈恩如海,妾妃感荷难尽!妾妃定当牢记在心,改掉自己浮躁的性子,时时处处记住沉稳、能容四字。惟求能不负太后教导,得皇上宽谅。”
“嗯。你开窍了,哀家很欣慰。可光开窍还不行,还需好好打磨自己的性子。真正把急躁去了,能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才能把路走宽、走稳。哀家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回去自个儿多思、多悟。你去吧。”
“是。妾妃告退。”
看着容妃出去,桐香走进来,看看太后的神色,问:“太后娘娘要打算开始伸手拉容妃娘娘了么?”
太后略带疲倦地一笑:“还不急。容妃的火候还差着,还需再多熬一熬。是时候了,哀家自会帮她。”
桐香会心地笑了,搀太后往内殿休息。
端华宫。
“你说太后娘娘今儿见了容妃?”
“是,娘娘。”
“知道是什么事吗?”
“回娘娘:太后娘娘那边儿的人跟皇上身边儿的人一个样,个个儿嘴都上了锁,任谁也打听不出什么话来,也不敢打听,这您都是知道的。容妃见太后,这还是咱宫里的小柱子无意中看见了,赶着回来告诉奴婢的,要不咱还不知道呢。”
“哼,见就见吧,又不是皇上见她!这么些年太后都不曾逼皇上去看过皇后,如今难不成还会逼着皇上见容妃?这次见她,想来也不过是应付个面子罢了,容妃见太后也是白见,由她折腾去。就她那点本事,不信还能翻了天!一切都等着本宫生下皇子,再跟她计较。”
御书房。
“你家王爷还是那样么?”
“回皇上:王爷比刚回府那阵子略好些,酒喝得少了。只是精神始终有些颓恹,样子也憔悴多了。话比从前更少,多半时候都是自己关在书房。偶尔出门,皆是窦虎跟着。”
“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回皇上:末将无能。王爷一向只信赖窦将军。王爷心里的事,若是连窦将军也不知,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片刻的沉默。
郭晟心里越来越不安,担心是自己的回话令皇帝不快了。
“那他可曾说过,后天皇太后的寿辰,他会不会进宫?”皇帝半晌问道。
郭晟略放了心,忙回说:“王爷心中对太后娘娘还是孝顺的。末将看王爷这两日跟窦将军出去过,想是在给太后娘娘备办寿礼。”
“嗯。朕知道了。等会儿见了皇太后,回话要有分寸,不可令太后过分担忧。”
“是。末将明白。”
“去吧。”
2、易主
正月十八。晨。
瑶光殿。
容妃正坐在镜台前晨妆,芸心十分专注地为她梳着发髻。
“沈时,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不必过来应差,好好歇着的吗?”容妃从
镜中看到沈时的身影,回过头去嗔怪道。
芸心停下手看了沈时一眼,脸上神情颇为复杂,忙又掩饰地低下头继续为容妃梳妆。
沈时并不曾留意芸心的神色,走上前给容妃行了礼,仍是柔柔浅笑:“多谢娘娘关怀,奴婢这两日睡得不少,已经歇足了,过来伺候娘娘。”
容妃拉过她,仔细端量道:“脸儿还是显苍白。这回是真累着了,恐伤了元气。光睡也不行,还该补补才是。”
沈时脸微微有些发红,有些窘迫地低头笑了:“娘娘也把奴婢说得太娇贵了。娘娘这样疼顾奴婢,都不像是对奴才了。奴婢受宠若惊。”
容妃正色道:“你这样一心一意为本殿打算、出力,本殿本也没把你当奴才看。有你在本殿身边,时时为本殿提提醒儿、出出主意,本殿这心里踏实多了。”
“娘娘这么说,奴婢越发无地自容了。”
“对了,明儿便是太后娘娘寿辰的正日子了,本殿想过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效力的,可又恐嫌太殷勤。依你说,本殿去还是不去?”
沈时想了想,道:“娘娘既是想到了,便还是去吧。您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尽的是孝心,怎么殷勤都不为过。即便是没什么可效力的,陪太后娘娘说说话儿,引她老人家开开心也是好的。娘娘如今在皇上跟前儿尽不到的,在太后娘娘那儿尽到了,细想想也是一样的。”
容妃思忖着点头:“听你这样说,本殿放心了。”
元寿宫。
“回禀太后娘娘:信王千岁在外求见,说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并呈寿礼。”
太后闻报,先是一喜,接着一愣:慜祯?他怎么今日来献寿?难道他明天……
“请王爷进来吧。”
信王谢慜祯一身明紫色绣金线蟠龙吉服,头上束着嵌珠紫金冠,腰间系着白玉版扣,足上是明紫描金宫缎靴,步态从容地走进弘晖殿。常顺儿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方锦盒。
信王端端正正跪下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并向母后敬贺寿辰。恭祝母后千秋永茂、福寿绵长、安康如意。”说毕叩下头去。
常顺儿也跟着跪下,但因手上捧着东西,没法儿叩拜,只能直直地托着锦盒。
太后看信王清瘦了许多,神采也大不及从前,面容清冷,不见一丝笑容,心中不由十分难过。勉强笑道:“祯儿,快起来。母后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今儿就赶着来把贺寿的词儿都说了,明儿正日子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