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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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李斯-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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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要是这样的话,那敢情好了。”胡亥喃喃地说。  
  当天深夜,赵高又去拜见丞相。已是二更多了,李斯仍在秉烛赶批公文,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庭堂里灯火一片通明,信差使者进进出出,都悄然无声。李斯因一时无法分身,便让人将赵高先领到旁边书房里稍候。  
  赵高等着无聊,不禁想起上次去相府拜见李斯时的情景。那是几年前,他刚从蒙毅的牢狱中被捞出来,上门去谢李斯援手之思。不想,到了相府大门,便被门役喝住,李斯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候在门外相迎。通报进去,好一会儿,才让进了大门。赵高倒也不在意,以为不过是下人传达有误,而门房的势利,他知道得最清楚。想不到的是,到了大堂,李斯见了他,居然高高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有礼了。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李斯此时已贵为丞相,而自己不过是待罪之人,早非旧日可以呼朋唤友的光景了。尽管心中不快,却不敢发作,只得行礼如仪,说了些丞相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之类的感谢话;李斯也谦逊了几句,讲了些跌倒了没关系爬起来重新作人之类的勉励语。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李斯走了进来,拱手道:  
  “抱歉,抱歉,让中车府令大人久等了。”  
  赵高赶紧站起,回礼道:  
  “丞相大人,日夜辛劳,忧君忧国,令人感动。万望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李斯坐下,神情严肃地说:  
  “上崩大丧之时,社稷无君,斯为丞相,岂敢懈怠?!只怕完不成皇上嘱托,有负圣恩。”  
  赵高连连点头,见话有些投机,便说:  
  “天下之安,在于君王之立;而君王之立,如今就掌握在丞相与高之手。”  
  李斯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干咳了一下,说:  
  “中车府令之言,李斯有些不解了。”  
  赵高向前坐了坐,探着身子,靠近李斯,极其诚恳地说:  
  “上崩在外,国已无君;秦无太子,其嗣未定。皇上是有遗书赐扶苏、嘱其返咸阳主丧,扶苏为长子,到了咸阳,定会被拥立为太子。不过,那遗书尚在高之手,而知晓此事,惟丞相与高而已,故天下之事,可定于你我之间……”  
  赵高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接着是“当啷”一声,然后是“哎哟”一声。原来是李斯拍案而起,碰到了茶杯,滚烫的茶水又烫了他的脚,忍不住叫唤了一下。  
  李斯起身,振衣跺脚,怒容满面,大声说道:  
  “府令大人,安出亡国之言?!”  
  赵高不惊不慌。他重新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作为多年的知交,他太了解李斯了,每临大事,不先正经几回,他是不会和你讨论正题的。  
    
二十五   
   
  李斯万万没想到赵高会说出如此大逆之言,出于激愤和恐惧,禁不住义正辞严起来。  
  皇帝驾崩,储君未立,国事微妙,政务千头万绪,搅得他心烦意乱。最让他头疼的是,刚才下面密报,说因天气炎热,始皇的龙体已经开始变臭,恐怕到不了咸阳,就会龙气熏天。到了那时,上崩之事,即使不被人猜破,也会被人嗅出。情急之中,他只好命手下赶快去买一车鲍鱼,随那温(车京)车一起行进。众人若不辨其臭,或许可以遮掩过去。对外只说皇上脾胃大开,突然想吃海鲜了。  
  正在处理这项急务,赵高却来添乱。不过,他慷慨激昂了一下,转面一想,现在得罪赵高无益,于是又婉转了语气:  
  “立君之事,恐怕不是你我人臣应该私下商议的吧。”  
  赵高宽厚地一笑,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只是问:  
  “丞相自忖:与蒙恬相比如何?”  
  李斯被猛一问,有些莫名其妙:  
  “此话怎讲?”  
  “论文才武略,是否胜过蒙恬?诊功业政绩,是否盖过蒙恬?论远谋近算,是否高过蒙恬?论民间形象,是否好过蒙恬?论与皇于扶苏的关系,是否深过蒙恬?”赵高不紧不慢地问道,句句紧逼,一气不喘。  
  李斯想了想,说:  
  “不如。那又如何?”  
  赵高向前倾了倾身子,放低了声音,再次恳切地说:“说一句贴心的话,希望丞相不要见怪。”  
  “府令尽管直言,千万不要见外。”李斯也显得真诚起来。  
  “高本是宫中一个跑腿打杂的顾役,不足道也。只因精于御术,得以伺候皇帝;又固粗通刑律,会写一些刀笔之文,得以掌管文秘符印之事。到如今,于宫中管事已经二十多年了。这其间,看过多少腾达衰败,耀升黜降!”赵高叹了口气,看着李斯,继续说,“只有一事从未见过,那就是被罢免的丞相有封及二世者。历朝相国,下场好的不多,被诛杀的也不是没有!这一点丞相不会不知吧!”  
  李斯心里一个寒噤,想起当年的吕不韦,表面上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赵高又说道:  
  “皇帝今有二十余子,量多质高,其中,长子扶苏刚毅而武勇,待人诚恳而有信。扶苏一旦回到咸阳,必被拥立为帝;而扶苏一旦即位,必用蒙括为相。那时,丞相大人是不是能够安稳地带着那块通侯之印荣归故里,就说不好了。”  
  李斯听了,心想赵高说得不错,嘴上却不愿附和。他站起身来,在房里蹬了几步,然后淡淡地说:  
  “府令还是回去吧!李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一心一意而已,用不着为我多虑!”  
  赵高坐正身子,冷冷笑道:  
  “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我这不光是在为丞相设想,也是在为社稷考虑呢!”  
  李斯默然,许久,向天一揖,然后转向赵高:  
  “我李斯本是上蔡布衣,闾巷黔首,皇上一路提拔,破格重用,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多有尊位,亲戚皆有重禄,书生一生,已经无求了。今皇上将天下存亡安危嘱托于臣,重担在肩,岂可辜负?自古以来,忠臣没有为保全自己而贪生怕死的,当官为吏也该尽责尽职。赵兄不要多言了,不然,会让我李斯犯下大错的。”  
  李斯说完,感到胸腔腹内,正气上升,邪气下降,心中赤热,五内充实,自我感觉甚好,一时大义凛然得竞有些坐不下来了。  
  赵高见话不投机,越扯越远,怕一旦谈崩,坏了立嗣夺权的大事,于是赶紧也站起来,满脸堆笑,抱拳执礼,柔声细气地说:  
  “丞相言重了!大人忠君爱国,正直无私,天下尽知,高与丞相相交数十年,难道对此还有怀疑!?但是,圣人知微见著,见未知本,应能顺乎朝代,抓住机会,走在时代之前列。世无常法,政策多变,圣人创制,小人循之。如今,天下命运就在丞相之手。郡县异动,便是反叛;朝官谋事,就是逆篡。但愿相受托于上,可以代表朝廷;位居中枢,可以称得上中央。为国选立明君,名正言顺,成就的是千秋之业,万世之功。丞相万万不可推辞。”  
  李斯听了这话,心舒气顺,人也松弛了下来。他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然后,语重心长地说:  
  “当年,晋国度易太子,三世不安;齐国兄弟争位,相互杀戮;商纣杀叔拒谎,国为丘墟。三者逆天,国破身亡,可见伤天害理之事不可为也。我一生为人,堂堂正正,谨谨慎慎,就是害怕上天的报应呵!”  
  赵高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  
  “想不到丞相居然还如此迷信!皇天在上,只佑成功之士;地府在下,专收倒霉之人。你我上下一心,里外配合,什么事情不能成功?!哪里会有什么报应?只是多积些功德罢了。丞相此次若能听高之言,必终身为相,永远不退,既有仙人之寿,又有圣贤之名,将来载人青史,万世景仰;若不能听高之言;丞相身危不说,还将祸及子孙,一世英名,毁于花甲之年。高为丞相想想,不能不觉得寒心。祸福当前,何去何从,全在丞相的一念之间了。”  
  李斯无语,沉默良久,突然问:  
  “诸皇子中,谁能为嗣?”  
  赵高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赶紧说:  
  “当然是公子胡亥。胡亥天资聪慧,勤奋好学,虽不能举一反三,但举三反一不成问题。经高教习多年,反复灌输,如今他量刑论法,都有板有眼,十有七八,不出差错。再者,胡亥慈仁驾厚,轻财重士,对事理人情,心细肚明,只是有些口拙,说不出来而已,给人的感觉甚为朴实,诸皇子之中,真是无人可及。”  
  李斯听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走到窗前,推开一直紧闭的窗子,仰头望天。窗外,飞蛾群旋,绕灯扑火;天上,星河横空,浩瀚无际。  
  他长叹了一声:  
  “遭逢乱世,既不能死,又不知何处托命呵!”  
  言罢,不禁悲从衷来,潸然泪下。  
  赵高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也有些同感,便站在一旁,陪着垂泪。抹了一阵子眼角,到底有些忍不住了,悄声问道:  
  “不知高该如何回复公子胡亥?请丞相明示。”  
  李斯没有回答,站在窗前,仍一动不动。  
  赵高等了等,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  
  “就说‘太子之令,丞相敢不从命!’,不知可否?”  
  李斯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转过身来。赵高暗暗一笑,悄然退下。  
  李斯在窗前站立了很久,他在想西北之事。让他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公子扶苏,而是带着三十万大军的蒙恬。  
  次白,一份始皇的调书,由快马飞递,星夜奔驰,直送西北上郡军中。这份调书,遵循惯例,依然是由丞相李斯草拟,中车府令赵高书录,然后盖上始皇帝的传国玉玺,只是没来得及让始皇过目一下。  
  诏书仍是始皇一言九鼎的口吻:    
    朕巡天下,祷铜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  
  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  
  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  
  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  
  赐死!  
  据密报说,扶苏读了密调,先是掩面大哭,继而神情恍惚,最后,乘众人一个不留神,一把夺过御赐的宝剑,割断了自己的颈部动脉。只是那蒙恬不好对付。他自恃筑城修道有功,又是功勋世家出身,不肯去死,只得先拘在上郡属县阳周一地。使者几番逼供诱供,几乎是苦口婆心了,可他就是不肯认罪,更不肯主动献出自己的生命来。  
  最后,还是赵高选派来了一个办案高手,一名叫曲宫的御史,此案才一举突破。那曲宫毕竟经验丰富,一到便先细细查账,以贪污罪威胁蒙恬,说他在修筑长城、驰道、阿房宫和骊山陵时,虚报民工数量,冒领劳役款项。蒙恬喊冤,为了这些重点工程,他顶风冒雪,四处巡查,鞭催棒赶,连唬带吓,耗尽了心力,几年来,工程皆是优质,工期从没误过。但几百万民工,累死过半,刑杀又过半,如今剩下的也多残废不全,哪里还对得上账簿上的数目?银两之事更是说不清楚了。眼看一生英名有污,他只好勉强同意服毒自尽,以全名节。  
  听到蒙恬死了,这边李斯才松了一口气,半悬的心也归了位。当然,这已是第二年的事情了。  
  那年八月底,胡亥在骊山葬了父皇,便在咸阳即了位,人称二世皇帝。      
二十六   
   
  二世即位之日,年方二十,风华正茂,决心以父皇为榜样,做出一个皇帝样子给大家看看。他穿上父皇的皇饱,戴上父皇的皇冠;又像父皇那样梳起发髻,留起胡子;说话时故意拖声,嘶音哑嗓;迈步时特别沉稳,耸肩凸胸;除了人胖了一点儿,一时减不下肥来,几乎完全再现了父皇生前的风采。  
  大丧过后,他立即搬进了阿房宫,将父皇的御用器皿,连同其生活习惯,一并继承了下来。他坐龙椅,睡御榻,端金碗进膳,蹲玉盆排便,一派皇者风范。父皇宫中的一万多明眸皓齿、雪肤云鬓的宫女,他原本也想全盘接收,想想有些不敢,最后只好忍痛割爱,将她们全部送进父皇的骊山陵墓中封存起来。  
  几个月里,他乘着温(车京)车,率着百官,浩浩荡荡地到祖国各地巡游,上碣石,下东海,登泰山,临会稽,游遍了父皇当年巡游过的所有地方,并在父皇在各地所立的每块刻石旁,也都竖上一块石头,刻上一段自己的圣言。当然,那些圣言都是丞相李斯为他编撰的。  
  即位以来,他只作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就是把蒙毅杀了,因为赵高告诉他蒙毅非杀不可。赵高说,当年父皇因他贤能,几次想立为太子,都被蒙毅谏阻。蒙毅的哥哥是蒙恬,蒙恬一直辅佐扶苏,扶苏自己想当太子,蒙氏兄弟想借拥立扶苏而永保富贵。宫里的阴谋就是这样一环连着一环。二世想想气愤,便让赵高派御史曲宫去治蒙毅的罪。那蒙毅是刚直之人,以为自己是朝廷重臣,又有掌兵权的弟兄在外,且祖上三代有功于秦,不肯委屈认罪,还说什么“明君不杀无罪,不罚无辜”完全不知二世本不是明君,也不想当明君。二世不听他罗嗦,把他杀了,罪名是“知贤不举”。  
  蒙毅死后,御史曲宫又连夜赶到上郡阳周县,处理了蒙恬。  
  蒙氏兄弟一除,二世心里坦荡多了,少了许多疙疙瘩瘩,见人就笑嘻嘻的,以致宫里的宦官、宫女背地里都说他和蔼可亲,远比先帝平易近人。  
  不想,当了一阵子皇帝,二世渐渐有些厌倦了,觉得当皇帝也就那么回几事,除了老有人向你没完没了地磕头之外,吃的就是那么几个菜,逛的就是那么几个宫,见的就是那么几个老臣,睡的就是那么几个嫔妃。不知不觉之中,他竟有些懈怠起来。  
  那天,退了朝,他在后宫置了酒筵,和嫔妃们饮花酒,把赵高也叫来一起同乐。赵高此时已升为郎中令,统管宫中事务,兼问政事,已退去皂青色宦衣,穿上四色朝服,但毕竟不是外人。  
  几杯酒下肚后,二世有点醉,对赵高感概道:“生命短暂,古人形容为‘白驹过隙’。朕一直不懂,一匹大白马怎么能从细细的墙缝里钻过去,而且,还钻得那么快!?不过,人生苦短,青春不再的道理,朕还是懂的。”  
  赵高忍住笑,抿住嘴,不让酒喷出来,一本正经地说:  
  “文人一向喜欢浮辞虚夸,不足为信。陛下能领会其精神实质就行了。”  
  二世说:“人当皇帝,图的是一生快活。若是费了好大气力,坐了皇位,还要劳神费力,岂不得不偿失?听说当年尧有天下,仍佐在三尺高的草堂中,采摄不所,茅茨不剪,根本没有装修;冬天穿鹿皮,夏日着麻衣;吃的是粗粮,喝的是莱汤。禹就更惨了,凿龙门,疏九河,风餐露宿,水浸日晒,辛苦得腿胫无毛,手足有茧,面目黧黑,不成人样。这样的皇帝,朕可不想当。”  
  赵高说:“陛下圣明。陛下贵有天下,自然是天下为陛下服务,哪有陛下为天下服务的道理。”  
  二世听了高兴,又说:“朕想乘现在年轻,好好享受一下,穷耳目之所娱,极心志之所欲。联安了,则社稷安;朕乐了,则百姓乐;如此可长有天下,终吾年寿。不知是否可行?”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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