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半路,已经远远听见骂声,旋即看见一名青衣女子推门而出,抬起一张淡扫蛾眉的脸,远远朝她看来。
唐娇微微一愣,虽然对方衣着素淡,但显非宫女之流,且隐约之间,觉得她的脸看起来有些眼熟……
青衣女子朝她点点头,然后由一名侍女扶着,一言不发的与她擦肩而过。
待她走远,唐娇才转头问小高子:“她是谁?”
“回公主,那位便是白皇后。”小高子谄笑回道。
“原来是她……”唐娇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白皇后是白将军的女儿,按辈分算,她应该喊对方一声小姨。但这位白皇后与她并不亲近,唐娇夺回公主之位后,曾三次去蓬莱殿探望她,前两次白皇后称病不见,最后一次才召她进殿,却是跪在佛堂前,一边拨弄着手里的楠木念珠,一边背对着她说话。
她说话的速度异常缓慢,配上佛堂内的袅袅檀香,更是催人欲睡。当日唐娇以钢铁般的意志忍着瞌睡,听她说了三个时辰的钱财如粪,权势如土,看破红尘,皈依我佛……最后逃出来的时候,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像被什么东西刷过一样。
之后唐娇再没敢去见白皇后,她觉得白皇后的危险性简直不下于唐棣,唐棣至多犯病的时候会摔摔盘子砸砸碗,白皇后却是无论何时何地都准备按着人剃度……
轻轻摇摇头,唐娇转身进了门。
唐棣还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的冷笑道:“朕还没死,你要再敢对着朕念往生经,朕就拔了你的舌头。”
“皇上啊……”唐娇站在床边,嘴角抽搐道,“人家变成这样,还不是你逼出来的吗?”
若不是唐棣纵容万贵妃,后宫也不至于生灵涂炭,白皇后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样子。
唐棣听是唐娇的声音,转过头来,指着包扎着白色绷带的腹部道:“我给你挡了一刀,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居然胳膊往外拐,尽帮外人说话!”
“……那不是外人,是你的皇后啊。”唐娇忍不住了,直截了当道,“你这样对人家,人家还肯过来看你,你也就别管人家念的是往生经还是观音经了。反正听听又不会死,说不定还能消减点你身上的罪孽呢。”
“……你还是滚出去吧。”唐棣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唐娇见此也是无奈。唐棣这辈子只对万贵妃问心无愧,但对旁人多有亏欠,问题是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错的,所以也就根本不可能让他认错。若换做旁人,她还能使劲斥责一番,偏偏唐棣身体不好,大限将至,她若是说得太过,又怕将人活活气死……
最后,她只得换了个话题:“对了,听说你最近接见了不少世家子弟,温侯叫我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个鸟!还不是怕老子扶持党羽,所以叫你过来盯着。”唐棣不屑笑道,“不过你来得刚好,我正要跟你说一个人。”
“谁啊?”唐娇问道。
唐棣看着她,笑容渐渐变得古怪起来,他笑着问道:“娇儿,你想不想要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念往生经。。。渊哥好感不要再加了!
等等我啊QAQ,下章就放天机出来,还有人家真的不是芙机夫机太极无极和天基(说这个名字的人够了)啊啊啊啊。。。。。。
☆、第69章 留我残躯待归日
唐娇目光一闪:“我能说……我心中已有内定的人选了么?”
“谁?”唐棣眼神一凝,“年龄超过二十五否?家中有妻室否?身体健康否?身家清白否?有无不良嗜好?”
“……”唐娇,“你知道我在说谁啦。”
“……驸马选错了;还能反悔。锦衣卫指挥使选错了;后悔都来不及了。”唐棣看着她,淡淡道,“锦衣卫是耳目,也是鹰犬。你要是选错了;就相当于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身边的鹰犬被别人喂熟了;有贼人来;它也不叫了。”
唐娇点点头:“所以天机挺好的。”
“好在哪!”唐棣大怒。
“家学渊源;全家从事锦衣卫这行多年;对这个行业有深刻的见解和丰富的经验。”唐娇不假思索道,“而且不怕危险,孤身深入敌营;为我军打探消息,实在是个忠肝义胆的人才……”
“我呸!”唐棣险些呸出一口血来,“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还深入敌营?太子那是敌营,还是咱们这是敌营啊?”
“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唐娇叹了口气道,“叔你看,这次要不是有他通风报信,咱们不是死定了吗?”
“没他,老子也死不了。”唐棣郁闷道,“有他,老子肚子上还是被扎一刀!”
唐娇还想辩解一二,已被他抬手阻止,他实在听不得这个名字。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唐娇无奈道,“这一次,他不是选择帮我了吗?”
“这一次他选择帮你,下一次呢?”唐棣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你跟太子是不能共存的。他夹在你与太子之间,就必须不停的做出抉择,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之后呢?”
“没关系。”唐娇笑着说,“他若真这么为难,就让我来帮帮他吧。”
“哦?”唐棣挑眉,“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帮他?”
“只要太子哥哥不在了,他就不需要再做选择了吧。”唐娇笑容不变道,“反正太子哥哥一直想要杀我,那么我也就不需要对他心慈手软了,要么他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他,这样……天机就不需要为难,也不需要做出选择了。”
唐棣愣了愣,他看着唐娇,却有些记不起她最初的模样了。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唐棣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更喜欢唐娇现在的样子,唯一看不惯的,便只有她眉目间的深情了。
“本该如此。”他点点头道,“只是太子一向把自己藏得很好,你打算怎么把他找出来?”
“他会出来的。”唐娇将手中一物放在桌上,笃定道,“他再不出来,他的手下也会逼他出来,否则这个位置我就要坐稳了。”
唐棣看着那物,也跟着笑了,但笑过之后,心中还是觉得不甘:“我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地方?”
“……”唐娇闭上眼睛思考片刻,然后掰着指头一路数过去,“我最先喜欢上的,应该是他的声音吧……”
那个在她最绝望,最悲伤,最落魄的时候,宛若月光穿透云层,落在她耳畔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这声音的主人已经回到了落脚处。
谁也没料到,他此刻仍留在京城,留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以及朱雀大街最繁华的一座青楼里。
天机包了一个花魁,然后住在她的院子里。只要给足了钱,花魁不会问他的身份来历,也不会打扰他的清净,而在外面的人看来,能够包下花魁的人非富即贵,都是得罪不起的体面人,所以一时半会,他还算安全。
只是今夜回到住处,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打开房门之时,便看见满屋子的熟人。
卫聆,太子,以及另外几个主事的人坐在屋内,齐刷刷的看向他,除去太子外,其余人皆神色不善。
而天机的目光却穿过他们,投向垂帘后坐着的那人。
细细密密的珠帘犹如雨幕,垂帘在他身前,遮掩了他的面孔,他静静靠在太师椅内,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用温和低沉的声音道:“我们当中出了一个叛徒。”
“还能是谁?”卫聆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天机喊道,“其他人全死了,只有他完完整整的逃了出来!除了他,还能有谁?”
垂帘后的男子抬了抬手,卫聆只好不甘不愿的坐了回去。
“天机,你能解释一下吗?”垂帘后的男子用一种近似商量的温和语气道,“为什么行动会失败?为什么失败以后,只有你活着逃了出来?”
天机立在原地,眼神平静的看向帘幕之后:“行动失败的原因,是公主的生辰宴上,出现的那名不速之客。”
男子轻敲扶手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一个青楼女子,居然明目张胆的跑到公主面前,试图羞辱她。”天机眼也不眨的盯着他道,“她虽然很快就被拿下了,但却给我们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因为她跟我们一样,都是被人选进宫的戏班子成员……所以,究竟是谁呢?是谁故意要打草惊蛇,害得我们计划暴露,害我们差点全军覆没。”
“戏班子里有这个人?”卫聆左右四顾,“谁放进去的,啊?没人?”
见所有人都不肯承认,他立刻扭过头来,对天机狞笑道:“看来是戏班子里的原班人马,跟其他人无关啊,你就不要把事情赖在别人身上了,男子汉要敢作敢当!”
“哦?真的与其他人无关吗?”兜帽的阴影下,天机的唇角缓缓勾起,“但据我所知,有一个人,他最喜欢用各种手段,将一个人打压到人生谷底,然后再伸出援手,博得对方的好感,并借机撷取最大的利益……”
目光犹如实质,刺透眼前的重重帘幕,天机笑着问:“你觉得这个人是谁呢?”
垂帘后的男子声色醇厚,犹如美酒,温和笑道:“是啊,这个人是谁呢?”
“不管这个人是谁,但最失职的人还是你!”卫聆再次跳出来说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两次都没能杀掉公主!坦白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投靠了公主,或者跟公主有了私情!”
天机面无表情的横了他一眼,心想傻瓜也有猜中真相的时候啊……
“卫千户说得没错。”剩下的人也顺着这个势头,群起而攻之,“攘外必先安内,为成大事,我们得先铲除内部的叛徒!”
天机没有理会这班跳梁小丑,仍旧盯着帘幕后的那人,以及那人身旁拱卫着的那个影子。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便缓缓抬了抬手,众跳梁小丑立刻安静下来,唯他马首是瞻。他将手重新放在扶手上,依旧一副没脾气的样子,笑道:“这样吵,最后也吵不出个章程来。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
他拍了拍手,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太子肩膀一抖,有些不情不愿的走到天机身前,然后一言不发的将一只酒杯递给他。
天机低头看了看酒杯,抬头问道:“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帘幕背后,温醇如美酒的声音响起,“这些年来,你能不问世事,一门心思的学你心爱的丹青,画你喜欢的脸谱,是谁的功劳?是谁在你最落魄的时候,给予你保护?又是谁给你提供华服美食,雕栏玉砌,乃至于粮草军备,供养你们到今天?”
太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惶恐。
“你一直让我失望,但是我一直没有舍弃你。”他的声音实在温和好听,即便是训斥人的时候,也像在教训家中不听话的子侄般,带着一点宠溺,令人生不出半点反感,“偶尔之间,为我做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要让我失望透顶,好吗?”
太子咬着下唇,最后转过头去,再一次将手里的杯子递向天机:“喝吧。”
“……太子。”天机觉得心中凉了半截,半晌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想赐死我吗?”
太子根本不敢跟他对视,眼神四处游移,逃避着他的眼睛,嘴巴皮子却不停翻动着,语速很快,絮絮叨叨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老师就会对我失望透顶,说不定再也不会保护我,不会资助我……那我就再也不能画画了……”
“……太子。”天机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觉得他是这么做了,就是真的忠诚于你吗?”
太子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日夜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而这笑容就像是一不小心落在纸上的红色墨水,勾勒出弧度诡异的笑容。
“我不需要。”太子笑着说,眼睛似乎看着天机,又似乎没在看着他,“忠诚的人,不忠的人,我其实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一个人呆着就挺好。一屋一人,一桌一椅,一饭一菜,还有画笔和颜料便足矣……”
天机静静俯视眼前的少年。
哥哥为他而死,紧接着父亲也为他而亡,自己为他付出了一切,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告诉他,他根本就不需要他们……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听见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天机还是觉得一阵心寒。
“太子。”天机缓缓启唇,低声道,“不是每次说对不起,都能得到对方的原谅的。”
太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总是做错事,所以嘴边总是挂着对不起,并且觉得自己已经说过对不起了,所以别人必须原谅他。
“对不起。”他再次说了这三个字,然后抬起手臂,将酒杯送到天机唇边。
那一刻,天机真的觉得身心俱惫。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苦笑一声,就着太子的手,低头饮了杯中酒。
但喝到一半,耳畔却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宛若月光穿透云层,在他最绝望,最悲伤,最落魄的此时,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耳旁。
“我已经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家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叹息一声,如泣如诉,“我等你。”
天机猛然推开太子的手,白玉酒杯落地而碎,他半跪在地上,拼命的呕吐,试图将已经入喉的毒酒给吐出来。
太子吓了一跳,然后厌恶的退了几步,生怕他将呕吐物溅在他的脚上。
而卫聆则带着其他人,走到天机身边,围着他指指点点,笑他像条吃坏肚子,以至于当街呕吐的老狗。
“你不是总自诩为忠臣吗?”卫聆得意洋洋道,“如今君要臣死,你为何不死啊?哈哈哈!”
天机狼狈的单膝跪地,酒只喝了一口,虽然及时吐了出来,但喉咙还是火辣辣的疼。
垂帘后,男子轻笑一声,缓缓抬手,鼓起掌来。
“倒是叫我看了场好戏。”他一边鼓掌,一边笑道。
天机抬头看他,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却溢不出声音来。
“这世上有些人,最喜欢用各种手段,将一个人打压到人生谷底,然后再伸出援手,博得对方的好感,并借机撷取最大的利益……”垂帘后的男子朝天机伸出手,手腕上,扣着一条鲜红色的相思结,他笑着问道,“那么你呢?你希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向你伸出援手,将你从谷底拉出来?”
卫聆等人闻言,露出警惕的目光。
“大人,这种人不值得你救。”他伸脚踢了踢天机,不屑道,“他也就只有一张嘴能说,现在看看他,似乎被毒哑了吧!这张嘴不能用了,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吗?”垂帘后的男子并未收回手,他隔帘相望,对天机温和道,“天机,你觉得你对我还有用处吗?若有,便点头,若没有,便摇头。”
天机冷漠的看着身边这群人。
这卑微之躯,即便无人在乎,即便已经被烧哑了喉咙,也有他该去之处。
垂帘后的男子等了半晌,见无回应,只得收回手来,遗憾的叹息了一声:“真让人感到遗憾。”
卫聆大喜,刚要趁他病要他命,门外忽然冲进个人来。
“几位大人,大事不好!”那人急急忙忙的喊道,“我们当中出了个叛徒!”
卫聆呵了一声,斜眼看了看天机:“我们早就知道了!”
岂料那探子话只说了一半,歇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据说叛徒是个青楼女子,她身边带着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