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注意到他两颊微有红晕,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愈发亮得出奇。
她怔怔,竟将手伸了出去。
他看着她的手朝自己的脸摸过来,嘴边含笑,眼中却快速闪过一抹不悦。就在她要碰到自己之前,一侧首,躲了开去。
扑了空,小楼身子一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脑中“腾”地一声,仿佛有烟花四绽。急急收回手背在身后,脸颊发烫。头几乎要埋进胸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自己方才像是着了魔,怎么会伸手去摸他呢?
难道是夜色太好,他太过美貌,一时失了心魂?
☆、第二十二章 满城风絮(二十二)1/3
“你……你怎么……”她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顺畅的话。
他轻笑一声,似乎没瞧见她的无措,“我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还是活了下来。”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从头冻到脚趾。
她双手环在身前,跺了跺脚,仿佛一无所觉。对他一笑:“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
司马昱淡然颔首,直起身,斜睨她一眼。眼角一顿,偏头朝远处望去,见一道黑影愣在一处,顿了顿,闪身躲开。
不知是哪个小子,大晚上还到处闲走。
他并没多想,将注意力移回小楼的身上。
她还是看着自己,脸上是浅淡的笑。启唇,露出洁白如新月的贝齿,声音悦耳,却因着冬夜的寒冷微微颤抖:“小王爷,您是来救奴婢的么?”
救她?
他扶了扶额,想起碧瑶小丫头拉着自己的手晃来晃去,求他来救一个小丫鬟就觉得好笑。没曾想,竟是她。
“救你也可以,”他笑道,“给我一个理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镇定。
他不屑:“在我眼中,人命如草芥,浮屠乃虚无。”
她眨了眨眼,又道:“我为王爷摘了七芜花。”
他俯首,精致的下颌在月色中散发淡淡的光,颔首一笑:“这个理由倒是不错。”
她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忽然眼前一闪,身子顿时悬空。不过转眼,脚下触到实地,已是出了坑洞,稳稳落在地上。
他环着她的腰,稳稳牢牢,掌心的温暖抵着腰间,她身子有些发虚,急忙往前一步离开,转身朝他行礼:“多谢小王爷。”
他也不恼,只是面上忽地出现几分疲惫的神色。挥了挥手,“你回去吧。”转过身,慢慢走到今日碧溪坐的那棵大树下,缓缓立着,片刻后,身子一跃,稳稳落于树上。
她心里像是有小猫爪子在挠,本能让自己听他的话,尽快离开。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
他坐在树梢,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将她牢牢箍住。
她有些困惑。
不过是一个与哥哥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为什么总是这副神情。倨傲,嚣张。可是一垂首、一扬眉之间露出的孤寂,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宠物,叫人想把他圈在怀里,细细呵护。
哥哥就不是这样。
开朗、活泼、任性、善良……这些才应该是属于他的。
如同被人牵引,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走回树下。仰着脸,呆呆看他。
他俯首间瞥见她去而复返,嘴角一撇,是不屑的笑。
她只看见他勾了唇,以为他欢喜。
她难过的时候,也是希望人陪的。
绕着树转了几圈,找好地方,一手一脚地爬上去。好在从前好动,四肢灵活,爬树一事并不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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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满城风絮(二十三)2/3
“小王爷。”她叫一声,坐在他旁边。侧头去看他的脸,心中不自觉描摹他的轮廓。
脑中突地就浮现一句话。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随即微笑,他这样的姿容,当真像极了蔷薇。花色繁复妩媚,热烈火艳,又带着不尽人意的微凉。
“笑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道,眼角微挑,是说不出的艳色无双。
她连忙转过头,生怕像先前一般失了礼数,声音里却仍是带着笑意:“小王爷生得真好看。”她的脚晃荡来晃荡去,随着动作,鬓发微动。
明明是轻佻的话,她说来,神色认真无比,并无丝毫亵渎之意。
他的不悦也莫名淡了下来。
抬眸承接一片星光,“男人好看有什么用,反倒失了气概。”他闲闲道,可她分明从中听出了什么。
“不管男人、女人,若是天生一副好皮相,都能博得他人欢喜,难道不是好事?”她问道。
他轻笑:“天大地大,你所想博其欢喜者唯有一人。其他纵是将你捧在心上,奉在眉间,又有什么意思。”
他身上有凉薄的酒气,醇厚香甜。她不知不觉中多吸了几口,竟也有些微醺。
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片刻后又反驳:“活在世上,有人喜欢你,你应当心存感激。不管那个人你喜不喜欢,都是难得的际遇。”她凝着眉,是非常认真的神态,“若是你喜欢的人此刻不喜欢你,不过是时候未到,你只要真心相对,总有一日,她会发现你的好。”
他似笑非笑,伸手去摘枝头一朵小花。
花色青白,中间一点黄绿,清丽无双。
他捏在指间轻旋转,垂首嗅了嗅,忽然低低一声,叹息一般:“青鸟不传云外信。“
“啊?”她没听清,瞪大眼睛,像是有点醉了。
他理也不理,就这么瞅着手里的花。
“小王爷!”远远有人大声叫唤,一路小跑过来,是初见时跟在司马昱身边的那个小虫子。
“长安来信了!”他挥手大叫,“是相府的!”
小楼只觉身边之人一震。
她转过脸,眼角瞥见他捏住花的那只手凸起青筋。
细弱的花茎仿佛承受不住力道一般,微微颤抖。
“小王爷?”她唤道,偏着头,眼神迷惑不解。
他一顿,忽地侧身对她一笑:“谢谢你的开导,这朵花,便当做谢礼。”那笑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都要灿烂,眼睛里飞扬的光,是真实存在的色彩。
熠熠生辉,连身后满天繁星都被比了下去。
她傻傻看着他倾过身来,指尖拂过她的发。那凉薄的酒气从鼻子灌进心肺,身躯都暖和起来。
他笑着将花儿插进她发间,末了含着笑点点头:“很好看。”
☆、第二十四章 满城风絮(二十四)3/3
“你……你……”她语讷,只知盯着他眼中的自己。
鸦鬓雪肤,却衣冠凌乱。但发间一朵雪色小花儿,盈盈生香。
司马昱以手轻抚她的发,暖暖一笑:“再见。”
提身轻纵,下一瞬,他已稳稳落于地面。小虫子好奇地打量着小楼,脚下却不听,紧紧跟着司马昱,转瞬消失于后院。
她怔怔看着两人身影越变越小,最后隐于夜色。
一股暖流从头顶一直留下来,朝心脏,缓慢,悸动。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
她像是被人拿针刺了一下,腾地跳起,腾空后才想起来自己身处树梢。“啊”地一声,从树上掉下来,幸好及时手脚并用,才避免了以脸撞地。连疼痛都顾不得感觉,她急急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拍去身上的灰尘,抬起脸时已弯了唇。
“你怎么又……”
“小楼,是我。”徐余闵仿佛一无所觉,抬了抬手臂,“我给你拿了衣裳。”
她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随即敛眉,笑得温婉客气。
“谢谢呀。”她道。
徐余闵笑道:“不客气。”自己取了衣裳给她披上,又将手中的纸伞撑开,走到她左侧,将大半的伞面都移到她头上。“你看看,都落了一身雪,也不知躲着些。”
雪粒子扑扑簌簌而落,她这才惊觉肩上、裙摆上都落了细碎的雪粒。先前不知为何竟一直没有察觉。
扬手轻轻拍掉,又对他说了一遍“谢谢”。
徐余闵不置可否。
两人撑着伞回到下人院,已经很晚了。各处房屋黑漆漆,想是都睡了。唯有一件角落里的房子亮着微光。
徐余闵指了指,对她道:“那就是杏尧和你的屋子,我跟她们说你在府里迷了路,你新入府,想来她们不会责怪。”顿了顿,又道:“快回去休息吧。”
“好。”她应答,将披着的衣裳脱下来,仔细叠了递给他。
“徐大哥,”她抬眼,正视他,“晚安。”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正式地唤他。
徐大哥。
三个字软软糯糯。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他的身影,瘦削,眉目如画。
微紫的琉璃色,高贵而冰冷,此刻却染了白雪的光,微亮。
他从没见过这样美的颜色。
接过衣裳,喃喃道:“不用谢。”
她点头,转身走向小屋。
“小楼。”
她停住,转过身,他却半晌没有说话。
“徐大哥?”她疑惑,微微蹙眉。
他盯着自己的鞋,伞拿歪了也没发觉。雪粒落在他身上,也不觉冷。
“小楼,”他仿佛下了决心,抬头直视她,“我们……我们都是下人……”
她不解。
他又道:“主……主子是主子……”
“徐大哥,你想说什么?”她干脆问出来。
他踌躇许久,见雪又要落她一身,连忙摇头:“没……没事了,你快回去吧。”转身落荒而逃。
☆、第二十五章 满城风絮(二十五)
好笑地摇摇头,她提着裙摆回了屋子。轻手轻脚推开门,炕上已睡了杏尧,她推门的声音也没将人弄醒。
蜡烛燃着,烛泪斑斑,将烛台上弄得到处都是。
旁边放着一个碗,碗沿上隔着一个大馒头。
她摸摸肚子,果真是饿了。
感激地看了杏尧一眼,踮着脚走到桌边,一口一口吃完馒头,喝完碗里的粥。冰冷的食物闹得肠胃不大舒服,但有总比没有强。
连洗漱都懒得,直接脱了鞋子和衣裳,仅着亵衣在炕的另一侧躺下,拉过被子牢牢把自己裹住。一偏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是前所未有的安眠。
没有离开的哥哥,也没有陈荣。黑沉沉一片,梦靥都消退去。
第二日杏尧早早起了,见小楼还在睡,也没有打扰。先去洗漱,然后到饭堂拿了吃食回来,才将她叫醒。
小楼草草洗漱一番,坐到桌边与杏尧一同用早膳。
她眼睛下方有些浮肿,杏尧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机灵人儿,没想到竟好端端地迷了路,倒不知小宋是去哪里把你找回来的。”
小楼尴尬地笑了两声,埋头喝粥。
这时有人叩门,杏尧去开,却是宋余闵。他怀中抱着个包袱,探头往里看,嘴中道:“小楼在么?”
杏尧一顿,别有深意地瞅了小楼一眼,点头笑道:“在呢,你进去吧,我先去做事了。”说完端了碗筷离开,嘱咐小楼道:“动作快些,别让管事嬷嬷看到了。”
“好。”她回道,转眼看着宋余闵。
他快步走过来,将包袱往炕上一放,解开来,露出些姑娘家的衣物:“你的衣裳昨儿个都弄脏了,要是不嫌弃,就先换上。这都是我妹妹的,很干净。”
她哪里会嫌弃,急忙站起来,对他说了几遍谢谢。
他摆着手,寒暄几句便离开。
小楼将那些衣裳仔仔细细叠好了,取了一套素色的穿上。好在宋余闵妹妹的身量与她差不多,倒也不突兀。
青莺是负责后院的洒扫,所以她收拾好自己便去寻青莺。因昨日她没有清理干净就擅自离开榕苑,青莺嘴上责骂几句,又将她打发去了那里,且叮嘱日暮时亲自去验收。
她一一应了,拿着扫帚按照昨日杏尧带的路,找过去。
今儿起得早,到的时候老夫人还在念佛。她不敢打扰,抱着扫帚等在屋角,想等人走了再开始。
那念佛声细密低沉,敲木鱼的声音亦是一板一眼。娘亲信佛,她以前经常陪着一同到庙里诵经参拜,因着娘亲的爱好,对佛事亦是有些了解。
见无聊,干脆合了手,随着屋里的声音念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
亲,璃今天才发现前面打错鸟~小宋是叫宋余闵,有的地方璃打成了徐余闵,请亲们原谅呀~
☆、第二十六章 满城风絮(二十六)
她渐渐念得入神,双膝跪地,虔诚地微低着头。
鬓角细碎的绒发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年轻干净的脸,颊边结痂的伤疤也显得不那么狰狞。
木鱼声不知何时停止。
她专心念着,忽闻一道沙哑的嗓音,含着善意的笑:“小姑娘,你也信佛?”
她吓得“腾”地睁开眼,看清面前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衣着光鲜,妆容齐整。她身后还立着几个丫鬟婆子,立时明白过来,诚惶诚恐地跪好,答道:“奴婢惊扰了老夫人,请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笑着摆摆手,道:“哪里是你惊扰,我在里面隐隐听见有人念经的声音,悦耳得紧,遂寻了出来,没曾想府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可人儿。”
一位四五十岁的婆子陪笑:“老夫人说的是,这姑娘看着面生,想是新进府的。”对她招招手,笑道:“你快起来吧,老夫人待人宽厚,不必总是跪着。”
小楼看了一眼老夫人,见她并没有不悦,才答了声谢,站起来。
“你过来我瞧瞧。”老夫人含笑。
她有些踌躇,又等了等,见老夫人面上没有恶意,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
不曾防老夫人突然伸出手,她吓得想退后,那只手却轻轻地、温柔地落在了她脸上。指尖有褶皱,可还是温软的,带着檀香的气息。
目中含着怜惜,轻轻地抚过她脸上的伤疤。
她愣住,呆呆看着老夫人的眼。
她没想过,还能有一日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慈爱,不沾染企图和恶意,只是纯粹地看着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
出生官门,年纪又小。以往父母将他们兄妹爱护着,府里的下人也都疼惜。后来一朝天变,锒铛入狱,发配边疆。
官吏对他们恶言相向,动不动拳打脚踢。
她见过的,除了这世上的极善,便是这世上的极恶。
“老夫人……”她有些动容。
老夫人笑了笑,颔首对身边的婆子道:“是个好姑娘。”回转,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何时入的王府?”
她含糊着答了,老夫人也不细究,嘱咐她好好养伤,切勿留了疤,方才带着下人离去。
她看着她们走远,心里暖和温软。
这一下打扫起来也特别有气力,不过一会儿就清理好了。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又见一位丫鬟姐姐进来,冲她道:“你可是小楼?”
她点头应是,那人又道:“老夫人让你去一趟锦园,你动作快些。”说完便走。
她连连喊了几声“姐姐”也没能让那人停下来。
追出门去,人早已寻不见了。
锦园?
她哪里知道是什么地方。
不过方才老夫人似乎挺喜欢她,说不定想找她说话呢。
她一想,就觉心头发暖。将扫帚归置一处,忙找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满城风絮(二十七)
问了几个人,才找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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