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补之眉间褶皱更深,转身对小楼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冷着脸拉着楚画上了楼上包厢。
书墨来拉她:“姑娘,对不起,早知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平白受气。”顿了顿,“我们回去吧。”
小楼却没动,在原地站了会儿,忽地转身更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七)
径直走到包厢门外,又怯了步。
她抿着唇,听见里头传来宋补之低沉的责问,心里不知为何,跳得很是厉害。
楚画已是带了哭音:“我从江州一路找来,便是要你这样不冷不热么?姓宋的,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安静一点,”宋补之很是无奈,仿佛叹了气,“我又没骂你,你哭做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犯了错,从江州偷跑,怎么又变成全是为了我?”
楚画大声抽气,哽咽道:“还不是……爹爹明明已有示意,你偏生不肯!我、我们多少年了,你真情假意,只消与我说一声,可你偏偏从不开口!我如今都十九了,难道要拖一辈子么?!”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质问。
宋补之默了默,开口:“我早说过不能……”
“住口!”楚画急急打断,“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向爹爹提亲,我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你!”
东西?
小楼呼吸一滞,下意识捏紧襟口。
“楚画。”宋补之开口,一字一句,仿若带了千钧的力道,“那东西对我很重要……你明知道。”
“我、我……”楚画嗫喏,心生怯意。
不知僵持多久,里头一声轻响,随即门被从里打开。
小楼目光从宋补之脸上快速扫过,越过他看向其后的楚画,随即落在他手中的物什上。
红色穗子垂落,细碎好似一汪水。渐渐往上,碧色的底,纹路精雕细琢,兰花恍若如生。
她耳边一声巨响,便再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愣愣抬起眼,落在他脸上。
是他。
竟然是他。
轮廓分明的五官,墨黑的眉,琥珀色的眸子。
对了,那双眼睛。
哥哥的眼睛。
“云姑娘?”宋补之皱眉,不自在地往前跨了一步,“你怎么了?”
小楼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微紫的眸中有些微光,怔怔看着他的脸。
明明是她想象中的样子,有爹爹的气度,又有姨娘的美丽。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眼中迅速浮上一层雾气,仿佛不可置信,情绪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从身后快速席卷而来,将她吞没其中。
竟然……是他。
“云姑娘?”宋补之有些不耐,偏着头,眼角扫到身后的楚画脸色苍白如纸,又多了几分疑惑,“你们今天都怎么了?”
“我……”小楼嘴里又干又涩,忍不住抿了抿唇瓣,面上神情很是古怪。仿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可偏生一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眸光飘忽,忽地定在他肩上。肩膀很宽,伏在上面一定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他那时背着她去看大夫,短短的小镇巷子,她几乎以为一生都走不完。少年瘦骨嶙峋,骨头硌得她疼。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是她的小哥哥,照顾生死,以为托付今生。
七年前他为了两人活命,将她交付在陈家。谁知道造化弄人,如今再见,竟是对面不相识。
她也变了很多么?
是不是多了风尘气?多了青楼女子的俗媚?多了市井妇人的不堪?
他还记得他的小妹妹么?
嘴里像吃了黄连,一时苦得不能自持。她抿了抿唇瓣,眨眼将眼中的雾气消去,仿佛攒足了勇气,“你还记得……”
“我想起来了!”楚画忽地大叫一声,打断了小楼。她弯起唇,尽力无视自己的苍白无力,眼睛看着小楼,却在对宋补之说话:“我之前去过宸州,在宸州最大的风月地醉笙阁见过云姑娘,她是那里的姑娘,我们还说过话呢。”
小楼一滞,那些话都堵住了。
楚画对她道歉:“是我忘性大,方才竟没想起来,还请云姑娘不要生气。”顿了顿,笑容又大了几分:“对了,云姑娘你何时来的长安?是有人给你赎身了么?”说到这里自己也是一僵,有些紧张地看向宋补之:“宋大哥,你们怎么会认识的?不会是你给她赎的身吧?”
宋补之一笑:“你胡说什么呢,”转向小楼,“云姑娘,你方才要问我什么?”
他自然是知道小楼的身份的,在醉笙阁中,他还替她解过围。
她面上血色在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
过了不知多久,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没、没事。”快速别过头,仿佛不能再多看他一眼。
书墨与她相知多年,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却顺从意识走过来,手一抬,扶住小楼,给她些力量。
“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她嗓音有些干哑,不自觉掐住书墨的手,借着力挺直腰背下了楼。
背上目光灼灼,仿佛带了些疑问和不解。
她不敢回头。
直到出了门,书墨才出声:“姑娘,方才你怎么了?”
她垂下头,没有回答。
书墨暗怪自己多嘴,搀着她往别院走。虽不想回去,但如今的模样,在外滞留更是不好。
谁料不过走了半条街,忽地从斜边冒出一个人,一身官家小厮打扮,对她行礼道:“可是世子府里的云姑娘?”
小楼不想说话,只低低“嗯”了声。
书墨蹙眉:“你是谁?拦我们的路作甚?”
小厮道:“奴才是吏部史大人府里的家奴,我家大人与世子在茶楼里饮茶,瞧见姑娘从楼下走过,因此命奴才来请。”
书墨心生警惕,特意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了看,果然瞧见一张英俊侧脸。顿了顿,在小楼耳边低声道:“姑娘,真的是世子爷。”
说完等了等,不见小楼有丝毫反应。她有些窘迫,抬眼瞧了瞧对面的小厮,面上已是有些不耐。
“姑娘请快些,大人们还等着呢。”
“姑娘……”书墨稍稍加重语气,小楼一怔,抬起脸。
她比将才好了一些,可唇色还是掩不住的白。微微抬眼看了看二楼窗口,又低下来:“走吧。”
小厮领着他们进了门,上到二楼,功成身退。
小楼在折角处停了停,轻轻拂开书墨的手,理了理衣襟,方走上前去。柔顺地福身请安,末了垂首而立。
娉娉袅袅,恰若木兰花开,看得人心中一动。
前方坐中有四人,三男一女。其余周围护卫明明暗暗,不知多少。
女声娇媚:“小王爷,她们主仆两个就这么出了门,既不遮纱蒙面,亦无侍从跟随,岂非太过孟浪。”
“玉琳。”中年男子微微沉眉,轻轻瞪了她一眼。
史玉琳丝毫无惧,但顾着司马昱的面子,又娇笑道:“也是小王爷心善,对府中的人宽容大度,将来若是谁能成了世子妃,定是天大的福气。”
书墨听着她的话句句带刺,不由紧张地抬眼偷瞄自己主子。却见小楼仍是维持原先的姿势,竟是一点波动都没有,仿佛尚未回过神。
正琢磨着要怎么唤醒她,又问一道男音低笑:“阿昱这样的人才家世,也不知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顿了顿,原先含笑的凤目微沉,“史小姐容貌才情皆为一等,史大人又是父皇的左膀右臂,算起来……”轻轻一笑,“倒也般配。”
史玉琳闻言大喜,起身行了个礼:“多谢太子爷夸赞。”
小楼听到那声音,才终于有了从恍惚中脱离的力气。
微微抬眼,男子临窗,俊朗轮廓染着天上照下的光。明明没有在看她,可小楼却仿佛知道,他整颗心都在注视着她。
眸光一转,是他身边的司马昱。嘴角似笑非笑,微微勾唇:“表兄自己有了可心的人,便连我也不放过么?非要编排着,我府中这些女子都顾不过来,哪里想着娶妻。”偏过头,看向小楼,“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出来了怎么不让人跟着?若是出了事可怎生是好?”他语态温柔,竟恍惚对着心爱的人。
小楼微一怔忡,待回过神来,便见阿祉略微沉了嘴角。
她究竟是怎样的好运气,才会在一日之内面对这许多。
史玉琳因为司马昱的话,面上笑容微微暗沉。倒是史大人通情达理:“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平常,小王爷身份尊贵,若是喜欢,在府中多收着几位也是常事。只是正妻非同寻常,应当精细挑选,日后也好为小王爷打点府中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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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八)
“大人说的是。”司马昱呷了一口酒,面上云淡风轻,突地搁了酒杯站起来:“表兄、史大人,我府中有些事,看来是等不到几位大人来了,改天再上门赔罪。“
史大人起身回礼:“小王爷请便。”
阿祉眼角不动声色地瞧了小楼一眼,眼睛凝在她额头上,眸色幽深。半晌颔首:“去吧。”
司马昱谢过,走过来牵住小楼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去哪了?”他问。
小楼有些乏力,声音低落:“出来散心,到酒楼吃了些东西,没去别的地方。”
他似是满意,直到走过街头转角,才停步拉住她:“伤口怎么样了?”蹙眉,“怎地没上药?!”很是不悦。
小楼意兴阑珊:“不过是小小一块,很快便会好了。”
他抿住唇角,有些生气。
小楼不懂他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
这一次又是不欢而散。而小楼,早没了前几日那样的心思关注他。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起又带着书墨去了南楼。
天色尚早,酒楼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掌柜的对她热情招呼,连忙让小二上东西。宋补之照例是不在的,小楼有些失落。等小二来上菜时,强打起精神和他说话。
“宋公子是哪里人?
小二偏头想了想,道:“主子籍贯江州,”顿了顿,面上带着与有荣焉,“姑娘可听过宋家庄?从前朝起便是朝廷御用的兵器锻造,我家主子便是宋家庄少庄主,除了酒楼、布坊、钱庄生意,还有兵器买卖,这长安城里的权贵,谁不敬着几分。”
小楼一怔,倒想起些东西来了。
姨娘本家姓宋,想来那个宋家庄,便是姨娘的家。只是当初傅家被诛,也不知宋家庄是如何瞒天过海,竟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这样也好,保得大哥平平安安到现在。而且他身边还有了楚画那样爽性的姑娘,想必是过得很好的。
而她……突地有了迟疑,想着要再看见他,可是又想着,还是永远不要再见的好。
“姑娘?”书墨塞了满口吃的,含糊地唤她。
小楼弯弯唇,低下头动筷。
“客官,里边请!”门外有人进来,小二招呼一声。
那人步履沉稳,往内走了几步顿住,四下一扫,目光凝在窗边。蓦地往那走去。
“哎,客官……”
小二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走到桌边。气势压沉,叫人无法忽视。
小楼顿了顿,侧过脸。
他一身银白袍子,眉目分明,明澈爽朗。唇是弯着的,眼里一片笑意。
“你果然在这里。”
书墨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嘴里还含着一大口东西,傻傻抬起头,看见熟悉的人。浑身几不可见地一震,急急越过他看向身后,一身黑衣的索渊操着手,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书墨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眼眶里迅速浮起什么东西,转瞬又急忙撇过脸,将情绪压下去。
“阿祉……”她有些词穷,想不出说什么。
他也不在意,唤小二添座,毫不扭捏地挨着她坐下。小楼不大好意思地往里挤了挤,他也不恼:“这里的东西很好吃么?你这样喜欢。”
小楼讷讷:“不错。”
他一笑,露出洁白的牙,转头朝小二说了几句。
书墨低着头,声音怯怯:“阿祉少爷,好久不见。”
阿祉笑笑:“我也觉得许久了,像几十年似的。”
小楼面色一僵,片刻停箸,偏头看着他:“太子……”
“叫我阿祉,”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总是希望和你亲近些的。”
这话不可谓不露骨。可再露骨的话,她不是也听他说过了么。
她笑叹一声,直到这时,才仿佛没有了之前的芥蒂。
“别动,”他忽地低声,语态凝重。
小楼吓了一跳,当真僵着不敢乱动。他从袖中拿出什么,片刻探身过来,手指落在她额头上,有些冰凉。
“怎么伤的?痛不痛?这药不错,我昨日瞧见你时便想找了给你的,却没有机会。幸好今天你来了……抹一抹,连疤都没有。”他呼出的气拂过她额前碎发,一时有些拘谨。
好不容易抹完了,他坐回椅子上,她才松口气:“谢谢。”
阿祉不在意地一笑,执着筷子给她夹菜。
小楼看着桌面发了一会儿呆,抬头朝书墨看了一眼。书墨会意,找了个借口便起身躲过去。
小楼抿抿唇,低低道:“阿祉,对不起,如今我……”
“我知道,”他眉眼平静,语态并无不妥,“你如今在阿昱府里,你们……当初是我思虑不周,没有顾虑你,如今这个样子……是我的错。”
听了他的话,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是局促。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好道:“命由天定,我们……我们想来是没缘的。你的身份……自然是南宫小姐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我……”
“云儿,”他停了手,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牢牢看着她,像极了小兽:“琉璃……”他眉间纠结,话语千回百转,最后勾了勾唇,有几分笑意:“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是有办法叫阿昱放手的,他的心思……”
他没有再说下去。
阿昱喜欢琉璃,他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一直以来才会回避着这门亲事,所以对琉璃也从未动过男欢女爱的心思。当初他离开宸州,想明白后又觉后悔,可无法抽身,才命索渊去接云儿。
谁料那个大胆的奴才竟敢阳奉阴违,才致使他们错过。至于阿昱……他为云儿赎身,带在身边,他猜的浅,只觉与自己和琉璃的婚事脱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想必阿昱是很乐意放了云儿,给他一个人情。
说完便觉信心满满,可面前云儿面色忽地白了几分。
“云儿……”
“你不用操心了,”小楼倦怠地挥挥手,低头看着自己指尖,“我在不在小王爷身边,是我自己的事,你管着别人就是了,无需管我。”
变脸好像翻书,古人诚不欺我。
他抿着唇角,有些无奈,又心疼她脸色不好,只得默默给她添菜。
不过须臾小二走过来,笑道:“姑娘,我家主子来了。”
小楼一震,迅速抬起头。
宋补之迈步进来,接受到那道目光,径直转过身。
男子眉目俊朗,女子柔媚娇羞,并肩而座,无疑一对璧人。
宋补之眉头微挑,转瞬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撩了撩袍子,朝他们走过去。目光与阿祉相接,两人各自极其轻微地勾了勾唇。
“太子爷、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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