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一无所觉的样子,只管牵着她往前走。
到了街上,人多起来,摩肩接踵的。他怕冲散,攥得越发紧了。
路过一处小摊子,摆着许多小物什,皆是成双成对。做工算不得出彩,材质亦是一般,要是往常,他连一眼都懒得看。
可此刻忽然就拔不开眼了。
“你喜欢哪个?”他回头问小楼。
小楼以为是他让着帮忙选,所以凑过去瞧了瞧,指着其中一对鸳鸯佩道:“这个好,雕刻虽粗略,但胜在形态天然,倒也俏皮可爱。”
他点点头,拿了她说的那对,付了钱,仔细揣在怀里,这才继续往前。
等回到醉笙阁,索渊还在屋外等着,那一树柳条几乎被他折了个精光。书墨抱着满怀,身上落了许多叶子,偏生满面笑意,笑眯眯地望着索渊。
他送她进了屋,连水都没喝一口,便道:“那我回去了。”
她低着头,低低“嗯”了一声。
“快看!”他忽然指着窗外大叫一声。
小楼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过头,但觉颊边一热,待回过神,他已跑出了屋子,笑声远远传来。
书墨在屋外喊:“明天还来不来?”
对象是索渊,却没有人回答。
她有些沮丧,但还是宝贝地把满怀柳枝小心放到一处,拍了拍衣裳。
进了门,看见小楼立在那儿,面上现出浅浅梨涡。
“姑娘今儿玩得可是开心?怎地人都走了,还在笑着。”她故意打趣。
却见小楼一愣,转瞬敛了笑,脚下一动,想到桌边坐下。
书墨眼尖瞧见,又道:“咦,这是什么?”走上前,伸手挑起小楼腰间佩戴的东西,“真可爱。”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六)
小楼低下头,看见方才帮着阿祉挑的鸳鸯配,一只戴在自己身上,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系上去的。
垂手摸了摸,指尖冰凉。
书墨转瞬忘了玉佩的事,又移到索渊身上,笑道:“姑娘不晓得,原来索渊与阿祉少爷是从小一处长大的……”
她絮絮叨叨说着,小楼好似都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等她讲累了,打发她去休息,自己才偷得清闲。
挑起珠帘一进里间,耳边一声清淡嗓音,含着轻笑:“怎么不答应?”
小楼一怔,脚往回缩。
“你不知道你到底错过了什么。”那人笑道,甚至仿佛为她有几分惋惜。
小楼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手放下,珠帘哗啦啦一声,左右摇晃,互相撞击,发出细碎声响。
终于还是把人隔绝在两边。
她微微福身,“世子。”
他淡淡“嗯”了一声,忽然道:“你不想从良?”
“不是。”
他笑:“那为何不选阿祉,他是绝佳的人选。”
她低着头,像是有些厌烦与他说话,眉头一直没松开,“我在等人。”
“等谁?”他问。
她不说话。
于是他也没再问。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响起她的声音:“天色已晚,世子如何还不回府?奴家身上乏了,想要歇息。”
“你倒是直接,”他嗤笑,片刻后问她:“我若让你随阿祉同去,你要什么条件?”
顿了顿,道:“只要你说得出,我必定办到。”
她笑起来:“世子费心,云儿不知自己竟如此重要。”眼里忽然涌上一股泪意,她顿了顿,调试一番才道:“天下美人如云,随意一个皆可,云儿并不算如何出色,阿祉即便一时喜欢,也必定难以长久,世子何不重新寻找一个绝世佳人?”
她胸口堵得厉害,只管捏着腰间的佩玉,冷声道:“南宫小姐若是知晓世子苦心,必定感动至极,一生相许。”
“哗啦”一声,一道人影闪了出来。
“谁告诉你的?!”他质问。
他并不是这样鲁莽的人,她随口一说,他便这样,也相当是默认了。
他在她心里,是聪明的,冷静的……唯独遇上南宫琉璃,什么潇洒恣意,什么运筹帷幄,他全数忘了。
她眨眼,将氤氲的泪意逼了回去,笑道:“世子表现得这样明显,还想着让人瞧不出来么?云儿风月之中长大,本就比常人跟熟稔男女情事,世子给我的金叶子还收在柜子里呢,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眉眼一如以往。
她初见他时,在雪地打滚,一抬眼,见他容颜明媚鲜妍。
此刻拢了寒霜,黑眸凝在她脸上,带着杀意。
她假意疑惑,“哦,原来世子喜欢南宫小姐,是不许人知道么?”
他心中一时间已是千回百转,最后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微微一顿,随即笑开。
“好,很好。”拍了拍手,笑道:“我并没有不能让人知道的事,你既看了出来,倒也该赞你一声聪慧。云儿姑娘,我可以告诉你,阿祉身份尊贵,不亚于我,将来翻手云覆手雨亦是轻易之事,你错过他,他日必定悔断肝肠。”
“富贵于我如浮云,过好日子便是。”她滴水不漏。
“不论身份,他少年英俊,文武双全,未尝不是好人选。”
她一笑,“皮相不过虚华,终有一日会老。”
他正了脸色,像认真与她辩驳一般:“他对你有情,正所谓千金易得,真心难求。”
“人心易变,与其相信这个,不如信自己一生爱护自己。”
他挑眉一笑:“但也许错过了他,你再也遇不着这样一个人。”
她眉眼低垂:“我说了,我在等人。”
“你等得那个人,不会比阿祉还要好。”
她笑笑,沉默以对。
司马昱有些恼怒,“那如果我说,你不跟着他,我便杀了你呢?”
杀她?
他已经杀过她一次了。
愿意浪费那么多时间与她说这些,是因为真的太想留住南宫琉璃了么?
她忽地问他:“是不是我答应你,你什么都肯许给我?”
他眯眼,徽墨一般的眼睛,“你说。”
小楼一笑:“世子既如此诚心,云儿愿给世子一个机会。花魁大赛之后,请世子再来。”
……
其实她实在不应再见他。
每次见过,总是睡得很差。辗转反侧了半夜,天色将明,才浅浅睡过去。
一觉睡到午时,她脸上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却被什么温热的物什握住。她一向梦浅,当即一个激灵,睁开眼,对上阿祉荡着笑意的眼睛。
“醒啦?”
天已大亮,门窗关着,可光还是朦朦胧胧射进来。
有些热。
她立刻捂住眼睛,“你怎么来了?”她才醒,脸上肯定难看极了,说不准眼睛浮肿,平白让人倒胃口。“这么早。”
听她抱怨,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都什么时辰了,只有你还在睡着,书墨连午饭都用过了。”顿了顿,带着些试探:“是不是……昨天睡得不好?”是因为他的话么?
小楼察觉出他的情绪,当即揉了揉眼睛,拿开手,“嗯,昨天回来又用了夜宵,撑得半夜睡不着。”
阿祉舒了一口气,拉她起床,“我今天让索渊准备了钓竿,咱们钓鱼去。”
“为什么?”她皱眉。
他笑笑,手下不停。
她连忙摆手:“我自己来。”
“好。”他应了,坐回小凳子上。
小楼坐起来,想掀开被子,又觉得不妥。
瞪了他几眼,偏生他仿佛一无所觉。
想想反正他都看过了,特意避嫌反倒显得做作,也就不再扭捏。
找了件方便走动的衣裳,将头发用簪子簪好,外间书墨按照阿祉的吩咐打来水,伺候她洗漱。
弄好之后,四个人一起出门。
阿祉选的地方是宸州城外的一条小溪,从碧野中流经,安静静谧,是个极好的去处。
四人一人一根钓竿,阿祉和小楼在一边,索渊和书墨在另一边,说是比赛,看看谁钓得更多。
等索渊拿出一个装着蚯蚓的小竹篓子,阿祉才想起来没有准备鱼饵。他虽是主子,但与索渊之间倒是亲厚,从来没有什么做派。所以索渊说不给,两人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去抓泥鳅。
找了块土地松软的地方,阿祉动手,她只管拿着小娄子等着。他抓到一条,故意拿着贴近她脸,吓得小楼大叫,他才哈哈大笑着将泥鳅丢进娄子里。
一边挖一边闹,等抓得差不多时,索渊已经钓上了三四条小鱼了。
“输了的人要罚做晚饭!”索渊得意地仰着下巴。
小楼早饭、午饭都没吃,刚才忙着还不觉得,现在在一个位置坐定,又听索渊说起晚饭的事,肚子里咕噜噜一声响。
幸好只有阿祉听见。
“饿了?”他边问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是布巾包着什么东西,递给她。
小楼接过,仔细打开了,才发现是几块点心。但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刚才出来时顺手从醉笙阁拿的。”他不以为意,眯着眼笑。
她顿悟,难怪看着那么眼熟。
也不客气,三两下吃光。手里一动,她“啊”地叫了一声。
“上钩了?!”阿祉大喜,忙放下自己的钓竿过来帮她。
小楼一慌,也使不上力气,只觉那水流太过湍急,拉都拉不上来。阿祉一急,从身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手,一使劲,鱼儿破水而出,按照惯力直直朝她飞过来。
她素来最恶心活鱼的那股子粘腻和腥气,当下一急,扔了钓竿反身就扑在他怀里。
阿祉平白得了鱼儿,又有美人投怀送抱,高兴大笑。
对面索渊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书墨羡慕地眨了眨眼,又用眼角余光扫一眼索渊,屏气等着,动都不敢动。
那厢阿祉抓到鱼,扯下来丢进竹篓里,也不通知小楼一声,就这么继续享受着。
这边书墨手中一紧,也是有鱼上钩,她当即有样学样,“啊”了一声。
谁知索渊看了她一眼,语气不悦:“乱叫什么?!一惊一乍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书墨心里一急,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八)
脑子一闪,故作焦急:“你帮帮我,我拉不动!”
索渊皱了皱眉,似乎说一句“麻烦”,但还是放下钓竿过来帮她。
书墨笑起来,特意憋了气,将肚子压到最平,这样抱起来应该不会太扫兴吧。
谁料索渊手一伸,直接握在钓竿与鱼线相接的地方,轻轻一用力,就将鱼提了出来。不过半指大的一条,他当即黑了脸:“拉不动?!”
书墨又窘又气。
索渊白了她一眼。
到了将近日暮,总结战果,索渊本就擅长钓鱼,他与书墨自然略胜一筹。
阿祉无法,拉着小楼准备晚饭。
他杀鱼,小楼负责清洗。
拿到河边,借着河水,仔细将内脏清理干净。
“云姑娘。”索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
小楼手下不停,笑道:“饿了?我不大懂这些,只怕还要好久才能弄好。”
“不急,”索渊悠然道,在她身边蹲下,忽然道:“云姑娘芳龄几何?”
她不知他为何问这些,但还是回答:“再过几日便是十七了。”
他点点头,感叹一般:“年纪与主子极是相配,姑娘样貌好,性情佳,若是出身再高贵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小楼手一顿,默默听着。
“主子受父母之命到宸州办事,如今事情早已解决,家中派人催了几次,他仍不肯回去,不知姑娘可有法子?”
哗啦啦的流水从她指缝见溜走,一个晃神,那半只手掌大的小鱼就被冲走了。
她垂着脸,“脚长在他身上,你直接说明便是,如何来问我。”
索渊眉头一蹙,顿了顿,才忍下去。
“在说什么?”阿祉寻了树枝,将洗干净的鱼串上去,面有警惕:“云儿,他跟你说什么?”
索渊无奈叹了口气,乖乖避嫌,去帮书墨生火。
“没有,”她笑笑,轻巧地移开:“可带了盐、胡椒?我怕不够味道。”
他连连点头,献宝一般:“带了。”
她抿唇一笑。
这顿饭吃得很饱。
鱼肉鲜嫩,他细细拨了刺,将完好的肉块送到她唇边。
小楼觉得别扭,微微别开脸,阿祉却坚持着。她眼角扫视一圈,见另外两个各自吃着自己的,并没注意,这才快速咬了一口。不小心碰到他指尖,温温软软,阿祉面上一红,又不亦乐乎地继续剔刺。
书墨偷瞧着,满眼艳羡,一不小心,卡到一根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出来,由此引得索渊嘲笑。
等吃好东西,天已经黑了一半了。月亮浅浅一个轮廓,浮在天边。
有点冷。
小楼环了环手臂。
阿祉眼尖瞧见,问她:“冷了?”才想起来忘了嘱咐书墨带衣裳。
她点点头。
他有些沮丧,但转瞬又恢复精神:“你等等,我和索渊去多找些柴火来。”
小楼忙拉住他:“不要去了,”指指天空,“这么晚了,不是要回去了么,不用再去找了。”
他却不管,拍拍她的手,还是去了。
剩下小楼和书墨两个人坐在方才烤鱼的火堆边,两个人背靠背取暖。这片地方,附近并无人烟,一时没有人说话,就安静得出奇。
火星噼啪炸开,惊了书墨。
小楼笑道:“害怕?”
书墨低低“嗯”了一声,小声说:“他们怎么还不回来?这里静悄悄的,只有咱们两个人,怪慎人的。”
“不想就不怕了。”她安抚地笑笑,忽地闷哼一声。
书墨吓得跳起,一转头,见她面无血色,手抚着心口,微微颤抖。
“不舒服?”她急忙扶着小楼,将她半边身子都放进自己怀里。
小楼咬着唇,明明刚才还冷得很,可转眼就出了一头的汗。
书墨这时倒不似先前懦懦的样子,以手捏袖,擦拭她额上的汗,安慰道:“姑娘,你坚持一下,等索渊他们回来,我们马上回去找木姐拿药。”
小楼喘了几口气,终于有了一点力气。
“我歇歇就好了,不、不用催着他们回去。”
书墨不解,但素来知道她的性子,也没有多问。
小楼心口疼了一会儿,慢慢缓解了些。她揉揉脸,让书墨帮着整整衣襟,将整理妥当,阿祉便回来了。
他与索渊两人抱着好大一捧柴。
书墨惊讶:“这么多?”
阿祉得意一笑:“咱们今夜在这里过夜,自然要多备些。”
“过夜?!”书墨声音扬高,下意识地朝小楼看过去。
她抿了抿唇,微微摇头。
于是书墨又将接下来的话压了下去。
“怎么了?”阿祉问,看书墨不答话,又笑道:“你放心,出来前我打过招呼了,没事的。”
“嗯。”书墨闷闷道。
添了柴,果然暖和不少。
书墨时刻注意着小楼,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她脸色似乎红了一些。
“你总看着云姑娘做什么?”索渊朝火堆丢进一颗小石子。
书墨憋着,想说又不能说,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姑娘好看呀。”
索渊“扑哧”笑出来,“我主子说是看不够,你天天看,难道也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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