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走边出神,忘了回答。
接连几日,都过得索然无味。
赵超自那夜之后再没出现过,阿祉和索渊也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过,或是只是不想见她。
她那日说的话,应当很叫他生气吧。即便他心中如她一般,也没有想过将来会有什么,可男人总是要面子的。这些话他说得,她却说不得。
半月晃眼便要过了,宸州热闹起来。
木姐特意给她们几个支了银子,让置办一些首饰配件,好让自己在比赛上更为出彩。
小楼已不是处子之身,按理是不用参加的。可因这比赛一向是宸州所有青楼楚馆未挂牌的姑娘都要参加,木姐一直对她寄予厚望,再加上阿祉那事并未公开,所以也要她去。
小楼无法。
几个姑娘结伴一起上街去买东西,三四顶轿子,一下轿,个个明媚如花,巧笑嫣然。
街边的人一时看呆了。
君娆几个互相对视一眼,掩着唇进了首饰店,笑得花枝乱颤。
小楼刚要进店,忽见街边一个老妇人在卖自己做的首饰。各种颜色、形状的小石头堆着,她小心翼翼地用丝线串起来。样式并不出众,但胜在淳朴天然。
小楼一时来了兴趣,也不理其他人,带着书墨过去瞧。
老妇人见有人光顾,笑眯眯,“姑娘若是不喜欢我配的颜色,可以自己串。”
小楼点点头,她便递了两根丝线,小楼与书墨一人一根,自顾捡着心仪的小物什摆弄。
手下正忙着,远远传来唢呐声,喜庆得不得了。
书墨停了手,探头看了看,回头笑道:“姑娘,今日有人娶亲呢。”
“嗯。”小楼笑一笑。
她还是小孩子心性,捏着小石子,求她:“要不咱们去看看吧,我还没过人家成亲呢。”
老妇人笑道:“小姑娘莫急,迟早有那么一天。”
书墨脸一红,似是想笑,转瞬又白下来。
“不会有的……”她说得很低,但离得近,小楼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
叹了口气,摸摸书墨的头发:“好,你喜欢,我们就去看。”
书墨挤出一抹笑。
小楼假装没看见,付了银子,扯着书墨站起来。与轿夫说了一声,等送亲队伍过来,便跟在人家后头,一路去了。
周围许多小孩子在嬉闹,书墨慢慢舒缓了情绪,露出真心的笑。
到了新郎官府邸门前,轿子停下来,喜娘上去说话。
没一会儿新郎官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唇上毫无血色,病怏怏地任人扶着。长相是好的,可这身子骨……
”姑娘……”书墨嗫喏,“怎么会是……”
跨过门槛,扶着新郎官的人松开手,他自己慢慢走向轿子。
忽地一顿,目光转过来,直直看着她。只是一瞬,又别开眼去。
走到轿子前,等喜娘说完吉祥话,探手一撩,然后仔细将那新娘子迎了出来。
新娘身高及他下颌,身量娇小,是极般配的。
书墨忽而愤愤:“果然天下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几天前还对姑娘欲生欲死,一转眼,竟另娶她人!”她说得气愤,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该在主子面前说这样的话,立时掩了嘴:“姑娘……”
小楼一笑,却丝毫没有气愤或怨恨。
新郎官领着新娘子走上石阶,要进门前,又顿住。再次转过头,看着她。
她仰起脸,笑着对他点点头。
他眨了一下眼睛,再也没有回头。
书墨怕她伤心,想说些别的转移注意力,可绞尽脑汁,什么都想不出来。
倒是小楼自己释然。
转身要走,身后有人叫住:“姑娘……”
侧过身,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可是云姑娘?我家公子有请。”他说着指了指身后宅邸的牌匾。
小楼不欲见他,但转念一想,如今他既已成婚,说不准是最后一面了。
便点头应允。
小厮如释重负,领着她往里。因只请了她一个,便让书墨候在门外。
府里有许多客人,是以她倒不显得突兀。默默绕过长廊,一眼看见他站在空地中。身前一个火盆,里面烧着东西,灰黑的东西四处飞舞。落在他身上,大红的衣裳染了尘。
小厮对她行礼,径自退了下去。
她走上前,在他身边站定。
终于看清烧的是什么东西。
一幅一幅美人图,画上都是她。
或笑或颦,或痴或嗔,或气或怒。
有她现在的样子,也有更青涩的她。
编着辫子,一笑,连眼睛里荡着的都是阳光一样明媚的光。
她有些动容。
他将画纸抱在怀里,一张一张抽出来丢进火里。
烟雾将他眉目都模糊了,只不时咳嗽两声。
她轻声道:“我来吧,你身体不好,小心吸了灰,越发难好了。”
他闻言不动。
细细想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理她。
风忽然转了向,朝她吹来。她没躲,烟雾熏着眼睛,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
他忽然道:“云儿,我等不了你了。”嗓子干干的,像被刀剑划过无数道,鲜血淋漓,最后面对她,只剩下干瘪无言的情感。
她擦着眼泪,“唔”了一声。
“我曾想着,哪怕你一辈子不开窍,我等你一世又有何妨。可如今我才明白,你不是不开窍,”他垂着眼眸,寂寥一片:“你只是不爱我罢了。”
她喉头痒痒的,忽然有些想哭。
她不爱他,可听他这样说,还是难免想哭。
于是笑笑:“新娘子看着很好,你们一定会很好的。”
他嗤笑一声,终于将满怀的画纸一起放进了火盆里。火舌突地高涨起来,险些烧着他鬓角,他毫不在意。
转过身,走得很慢,但终归一步一步,离开了有她的地方。
他将她找来,只说了几句话。整个过程,他看都没看她一眼。
可她却好受了许多。
发了一会儿愣,想起书墨还等着,才赶忙出去。
回去的路上谁都不说话,等到了那家首饰店,远远就听见紫艳的骂声。
“当真当着自己是花魁了,现在就摆起架子,也不知是摆给谁看!”
其他几个顾自看着自己新买的东西,没人说话。
紫艳冷声:“叫咱们一群人在这儿等她,她倒是好本事……”
君娆眼角瞥见小楼过来,忙收了东西,去劝紫艳:“云儿必定是有要紧事才……”
“什么要紧事?!”她拂开君娆的手,“一个……能有什么要紧事!”
一个……
谁又比谁好了去。
“我回来了。”小楼扬起笑,“紫艳,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紫艳瞪她一眼,冷哼着别过脸。
君娆笑道:“没事,说些逗趣的事儿呢。”
“是呀,”紫艳阴阳怪气道,“我方才想起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过的故事,说是这世间薄情的女子,最后都会被厉鬼挖了心,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说的恶狠,连君娆都被吓了一跳。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三)
小楼知道她在为谁抱不平,冷笑道:“说的是,我想着这话也是对的。”
忽而一转,问道:“方才你们可听见锣鼓之声?”
紫艳不知她为何转到那里去,冷着脸。
君娆想想,道:“听见了的,想来是有人娶亲吧。”面上有几分艳羡。
”是,”小楼笑一笑,“我方才被吸引,带着书墨一路跟去,没想到新郎官也是熟人……”她故意打住。
君娆追问:“是谁?”
小楼抿唇一笑,目光落在紫艳脸上,故作惊讶道:“紫艳,你也不知道么?赵公子难道没有告诉你,他今日娶妻?”
紫艳脸色唰地就白下来,猛地转过脸,幅度太大,脖子似乎扯到,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你胡说!”她声音尖利,周围的人都被惊倒,她们一时间成了众人目光所在。
有人觉得羞窘,扯了扯紫艳,小声道:“咱们先回阁里吧。”
小楼笑道:“想来是你近日忙于准备比赛之事,倒忘了赵公子,不过你放心,我瞧见了,新娘子很是漂亮……”
“傅南楼!”紫艳咬牙切齿,双目充血。
小楼冷哼一声,脸上的笑都淡下来。
她们四目相对,目光之间仿佛有火光噼啪作响。
君娆虽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况,可毕竟大庭广众,连带着自己也不舒服。
于是小声规劝:“紫艳别生气,云儿定是气你的,是个笑话罢了。”
小楼睨了她一眼,冷道:“是不是笑话,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紫艳一顿,手一敞开,自己方才买的那些东西全部掉在地上。她理了不理,提着裙摆转身朝小楼来的方向跑去。
“紫艳!”君娆喊了几声,见没有用,这才叹了口气,“云儿,你……”
“我怎么了?”她皮笑肉不笑,连东西也懒得买,折身进了轿子坐着。
君娆走到轿边,弯下身,低低道:“云儿,你一向不是这样的,只是为什么碰着了紫艳,总像变了个人。你明明晓得,便真的是赵公子娶了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也不该告诉她。”
小楼冷笑,撩起帘子,直视着她。
“我不该,那你呢?我与她之间的事,不需别人多嘴,宋君娆,你若真想赢,不如多下些功夫在自己身上。”言毕冷冷放下帘子,“回去。”
君娆面色铁青,看着轿子走远了,咬碎一口银牙。
当天夜里,紫艳回来得很晚。
小楼在院子里的石桌边闲坐,双手叠放,头枕在胳膊上。
瞧见她回来,带了满身露水。
于是笑笑:“如何?他可愿娶你做妾?”
紫艳头埋在胸前,下巴许都抵着了锁骨中间的小凹槽。本来丧气如犬,听见她的声音,双手握拳,猛地抬起头,目光狠戾。
她倒不知自己竟是良药,能让她瞬间恢复精气。
“傅南楼,你满意了?”紫艳问,她长大之后,倒没有了从前那样的可爱劲儿。脸儿削减,越发的美人胚子。下颌仰着,面色不好,但胜在凌厉逼人。
小楼闲闲一笑,拾起手边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满意什么?他娶的又不是我,”她眸光散漫,身后一片月光,薄纱一样拢着她,刹那恍若仙子。
紫艳往前一步,眼睛瞪得很大,眼珠都快掉出来似的:“三天,就只有三天……三天之后我夺得花魁,我就可以自己选择……”
“第一个入幕之宾?”小楼笑道,“然后对他柔情蜜意,嘱咐他好生待你,最好将你迎娶过门?”
紫艳一个哆嗦。
她道:“你梦做得忒远了。”垂眸,手指沿着扇沿滑过一圈,笑声如银铃:“他连看都没正眼看过你一次,你到底是如何生出这些绮思?”侧眼,眸中微光,“我还真是好奇。”
“傅南楼!”紫艳目眦欲裂,偏偏对她小人得志的模样无可奈何。恨不能一掌扇在她的脸上,但那将会面对的惩罚,却是她不能承受的。
目中泪光闪烁,片刻,想起了什么。
冷冷一笑,收回迈出的那只脚。
“傅南楼,我一直晓得,他喜欢你,为着你,他才愿意时常来醉笙阁,帮着姐妹们画像赋诗。你若是不伤他,他指不定能等你多久,那么我就可以寻得机会让他转变心意。所以尽管我嫉妒得要命,我也不动你一根手指。”
“傅南楼,你不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的。”她倨傲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些脆弱都是幻觉。
“你却非要将我所有的希望都打碎,你让他厌恶我,让他离我远远的……呵,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么。”
“哦,”小楼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我为着什么?”
紫艳不屑地轻哼:“七年前,你逃走的那夜,是我报的信,将你从宸王府后门抓了回来。你昏迷了许久,应当是不知道,那时你自己都说了什么……”
小楼嘴角一僵,假意漫不经心,“哦?”
紫艳勾起唇角,“那个名字……好像是王府尊贵的世子呢。”轻蔑的语气,“醉笙阁的姑娘,心中的人,居然是宸王府的世子。一个天上明月,一个地上微粒,你说,若是叫别人都晓得了,该是怎样的笑话?”
小楼心跳得厉害,却强忍着不让她察觉。
冷笑:“一切不过你的猜测罢了,说出去有谁相信?况且,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那日你不顾生死逃了出去,想来就是为了见他。可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测。你自己心中怨念,却将一切都怪到我的身上,你觉着是我通风报信害你被抓,甚至是因为我,你才会一梦成空,你这样恨我,不过连坐之罪。”
小楼一笑,双臂软软,撑着桌沿站起:“我听不懂你的话。”
“听不懂又有何妨,外间自然有人听得懂。”
小楼一顿,目光冷冷转向她。
紫艳以为她是害怕,气势越发足了起来:“你让我失去他,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从今往后,咱们只管鱼死网破。”
“好,”她冷笑,“鱼死网破,我等着!你但管去说,我无所谓,不过但凡走漏一点风声,让世子识得谁人编排了那些话,”顿了顿,“你放心,我会替你收尸的。”
言罢冷哼,转身慢慢走开。
背上目光灼热。
本以为让紫艳一尝当日苦楚,自己会好过一点,可心里却奇异地没有一丁点儿的舒坦。
难道是被她说中了么?
那样恨她,只是因为将那幕痛苦怪在她的身上?
“姑娘……”
书墨一路寻来,看她走得心不在焉,甚至险些踩踏台阶,吓了一跳。
“小心!”
“嗯?”她抬起头,琉璃色的眸子拢着雾气,仿佛有什么心事。
书墨赶忙扶住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你到哪儿去了?可叫我好找。”抱怨几句,话题一转,面上现出几分喜色:“索渊来了!”
“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书墨翻了个白眼,重复道:“索渊来了,”抿唇笑了笑,“阿祉少爷也来了。”
小楼眉头一蹙:“这是后院,他们如何进来的?”
书墨摇摇头:“不清楚,想来自有办法。”看她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书墨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姑娘,我瞧着阿祉少爷人长得好,又有本事,连木姐都给他面子,比那个什么姓赵的好多了,你别让人家久等!”
当初一心以为赵超对小楼死心塌地,未曾想他另娶他人,她个小丫鬟看不过眼,却别无他法。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姑娘早早将姓赵的丢开最好!
被书墨强拉着回房,果然,远远便看见一身黑衣的索渊坐在屋前柳树下,手里拿着一条柳枝,百无聊赖地东摇西晃。
书墨将她往房门一推,随即兔子一样蹦跶去索渊身边,仰着脸,问他在作甚。
小楼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桌上点着蜡烛,用罩子罩着,发出朦胧的光。阿祉坐在桌边,手里拿一本书。
那是她平常看的,随手放在床沿,如此瞧来,他是进过里间了。
她脸上微热,只觉隐秘被人窥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若待得君来向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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