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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娘用投水自杀完成了最后一次做秀。
杜十娘:泡沫爱情的杰出代表尾声之前
妓女生涯带给杜十娘的影响是深远的,杜十娘死亡的直接诱因应该说是江上的才艺展示,一曲《小桃红》,吹皱了一江雪水,吹动了浪子孙富的欲望。这样的错误总令人感到没有任何价值,对十娘来说,只要有此“六院推首”的妙音,难免一时手痒,也就难免为孙富之流的人听见,身怀的绝技可能就是自己的丧钟。
封建时代,大家闺秀深闺藏身,小家碧玉浅闺身藏,能让男人开垦的女人除了妻妾之外
只有娼妓。男人行走于江湖之上,见到一个良家妇女,焉能不生“舍了一身剐,也把靓女拉下马”的邪念,这就是为什么古代有那么多淫邪故事的原因。浪荡江湖的李甲应该深知其中利害,焉能在一条大江之上,贸然让情人一展琴艺。成也琴艺,败也琴艺哉!
任何时代都会有固定的暗语,也可以叫做潜规则。譬如当代,男人说某个女人是小姐决不是病句,女人说某个男人是鸭子也不是比喻和拟人,其中含义大家一笑便知。在封建时代,女人是不能出门的,即使迫不得已出得门来,也必定心存惴惴,怎敢在荒郊野外卖弄风骚。对那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心里自有一套辨认良家妇女和妓女的绝技,因此,孙富听到十娘的琴音之后,马上毋庸置疑地说:“此歌者必非良家。”问题的关键是孙富的断言并不错!时代的暗语或称潜规则就是这样运行的。就像李甲、孙富,见面之后,“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之事”;就像现在的男人,见面就讲荤段子。可见,几千年来,中国男人并没有本质的进化。
在每一个时代,只要有妓女,必定是时代的先锋。妓女作为以卖身为业,靠男人吃饭,又有充分的时间和男人进行最直接接触的人,对男人的了解超过男人对自己的了解。她们知道如何能够吸引男人激发起他们潜在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她们在化妆、服饰上尽管有时难免恶俗,但在时代的暗语里,却明白无误地表露着身份。
杜十娘的错误在于误把长江作六院,岂不知,六院中,悠扬的琴声可以换来“武陵年少争缠头”,而长江之上,琴音只能换来激起浪子无穷的欲望,等待她的只能是孙富的垂涎三尺,该来的一切已经等在船头。李杜二人以金钱买歌笑始,最终又以歌笑散金钱终,冥冥之中,莫非前定?
杜十娘:泡沫爱情的杰出代表尾声
百宝箱伴着一具华丽而性感的肉体愤怒地沉向江底,爱情在泡沫被彻底挤出之后,在瓜州渡口实现了软着陆。
之后,李甲“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
孙富“得病卧床月余,终日见杜十娘在傍诟骂,奄奄而逝”。
柳遇春偶遇百宝箱。
剧终。
张闳:《白蛇传》&孟姜女《白蛇传》:蛇与塔的战争
蛇与女人的关系由来已久。犹太教的《旧约圣经》中,人类女始祖夏娃从一开始就与蛇打交道。而在中国创世神话中,女娲干脆就是人首蛇身,算得上是最早的“美女蛇”了。传说中另外两条著名的“美女蛇”,则出自民间故事《白蛇传》。两条蛇精,一白一青,变化成两位美女,扭扭捏捏地行走在西湖边上,迷濛的雨雾更加增添了两条“美女蛇”的妖媚。白娘子软语呢哝,书生许宣神魂颠倒。相信许多男性都愿意像许宣一样,被她们诱惑。
一白一青的两条蛇,象征着女人两种生命状态:纯熟与青涩。这一点,符合中国传统男性对女性的性幻想的古老模式:一妻一妾。蛇,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与女性及性诱惑有关。蛇的妖媚和危险,很容易就成了有关女性的性隐喻。白娘子的“蛇性”,表现为她在两性关系中采取主动姿态。对于男性而言,女性占主动的性诱惑,既是他们所渴望的,又是他们所畏惧的。他们渴望这种艳福,但女性的主动,又使他们感到威胁。一旦在一场“性游戏”当中失去主动地位,接下来也就意味着男性在性别构架中的“性权力”的丧失。这在一个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里,是不能容忍的。将在“性游戏”当中采取主动姿态的女性“妖魔化”,这是男性的一种重要的“性—政治”策略。
书呆子许宣枉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沉湎于性福当中执迷不悟,最后不得不由和尚法海亲自出马,履行天道,插手许宣与白娘子的性爱生活。从表面上看,法海和尚是从宗教立场出发,试图将许宣从蛇妖的性诱惑中挽救过来。但宗教虽然主张禁欲,一般并不干涉世俗的情爱生活。法海和尚的行为显然超出了宗教的权限。因此,连玉皇大帝也怪他多事。可见,法海虽是和尚,所代表的实际上是世俗的道德权威,并且,主要是关于性道德的权威。雷峰塔与其说是宗教权威的象征,不如说是道德权威(尤其是性道德权威)的象征。
在中国传统文化结构和道德系统中,两性以及家庭的伦理结构是一个核心结构。“礼”的系统首先是建立在一种自然的生殖秩序和性别秩序的基础之上的。《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礼教文化将自然的性和生育的欲望纳入到道德化的秩序之中加以规范和限制,构成了一个“塔形结构”。雷峰塔就是这种“性压抑”文化的象征物。
塔,可以理解为男性生殖器崇拜的遗迹。奇妙的是,雷峰塔却首先是一种镇压物而出现的,并且,又恰恰是针对白蛇娘娘受孕和生育而发挥功用。因而,可以认为,民间的“白蛇传说”中隐含着一个关于性和生殖的文化“寓言”。在这里,雷峰塔既是男权文化和道德权威的象征,同时,也是男性的性权力的象征。这些象征性的寓意又通过一个象征性的行为—“镇”—来实现。镇,既是对男性“性暴力”的暗示,亦可视作对文明压抑机制的暗示。
与蛇的诱惑和危险的二重性相对应,许宣和法海分别代表了传统男性性心理的矛盾二重性:放纵和压抑。法海显然是一个性压抑者。法海的变态行为,触发了白娘子与法海之间的战争,即使一场蛇与塔的战争,事实上也就是两性之间的“性权力”的战争。“水漫金山”,似乎是对性行为的暗喻。结局是男性大获全胜,这也是在男权社会里可能有的惟一结局。然而,奇妙的是,在这个民间传说的结尾部分,法海和尚本人却被囚禁在蟹壳之中。蟹是一种繁殖力惊人的节肢动物。对法海这个“性压抑者”的惩罚被巧妙地安排在蟹的绵延不绝的繁衍过程中。惩罚漫无尽头。这一点,体现了民间文化对于压抑性的文化的充满智慧的讽刺和反叛。
性压抑的高塔终于有倒塌的一天。1924年,杭州西湖上的雷峰塔忽然倒塌,简直就是传统礼教文化体系崩溃的信号。对传统的两性伦理秩序的破坏与重构,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样,鲁迅对于雷峰塔的倒掉表现出反常的兴奋,也就不难理解了。
张闳:《白蛇传》&孟姜女孟姜女:水与土的战争
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冬日,一位妇女走在大路上。她边走边哭,向路人诉说着心中的哀苦。远处,成千上万的男丁苦力正在修筑一道土与石造就的长墙,那是皇帝权力的围墙。就在这女人的哭泣声中,貌似固若金汤的长墙轰然坍塌,连绵八百里。这是女人的水性和男人的土性之间的较量,一场漫长的水与土的战争就这样展开了。
如今,人们依然能够看见当年坍塌长墙的废墟,人们甚至谎称它是从月球上惟一能够见到的地球人工建筑。人们造访这里,并以“好汉”自居,在登高一望的时刻获得某种想像性的满足。“好汉”们的这一点可怜的虚荣心并不难理解。但民间传说却揭露了这一幻像的虚妄性。用于防御的长城,在尚未完成之时就已经开始接受了考验。用来抵御敌兵的长墙,却抵挡不了一位柔弱女子悲哀的眼泪。这个展现男人“大丈夫”的荣耀的宏大建筑,在一位民女的哭哭啼啼声中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如同一座沙塔。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孟姜女哭倒长城,是中国民间传说所描述的一场伟大的“性别—政治”战争,而且是女性一方为数不多的胜利中最辉煌的一次。在这场战争中,孟姜女的武器是一种液态武器—眼泪。在女性被夫权剥夺得所剩无几的权利中,眼泪几乎是她们仅存的武器。这种咸涩的液体可不是一般的液体,它在一定程度上拥有海的特质:味咸,来势汹涌和永不枯竭。它或多或少也具有了海洋一般的力量。它是从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内分泌出来,带着人体的体温和味道,经过情感的蒸馏器蒸馏出来的水的精华。因而,它携带着潜藏在女性身体和心灵深处的力量,在表面的柔弱和宁静之下隐藏着的海洋般的威力。土木建筑的长墙,又如何抵挡得了!
与女人的水性相对应的则是男人的土性。孟姜女的眼泪所摧毁的长墙,象征着男性无休止的权力的欲望。土性的男人追求更坚固的硬度和更昂扬的高度,因而土质的进而是石质的长墙,乃是他们围圈自己的权力疆域的基本材料。正如泪是水的精华一样,石是土的精华。谋求外在的质料的坚固性来维护其脆弱的威权,一道外强中干的男性权力之墙,暴露了土性男人的虚弱和怯懦。但事实上这仍是一座用于防御的工事,一个掩盖内心怯懦的甲胄。
如同《白蛇传》中“水漫金山”的故事所昭示的一样,水的清爽和泥的污浊,判然有别。混世魔王贾宝玉曾一语道破真相: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与石头的坚硬和冷漠相比,水的柔弱、坚韧和温润,正是女性的基本特质。民间传说赋予“泪水”以神奇的功能,转瞬间让权力的石墙化作废墟。不被水性摧毁的石头,则有望获得通灵的特性,是那些被水所润化的温润的玉。事实上润化为玉的石头少之又少,男性更倾向于强化其土性特质,甚至用土质长墙围成的后院,无耻地将女性囚禁其中长达数千年。
只有在民间传说中才有倾向于女性的结局。民女孟姜女被染上了神性色彩。这位哭泣的女神,创造了足以跟女娲、精卫相媲美的功绩,唤起人们对远古女性神的遥远的缅想。有理由相信在远古神话中曾经有过众多的女性神,她们的地位和权威,被日后的男性神所窃据和驱逐。即使是在被男权时代篡改得面目全非的典籍中,我们依然能够从那些女性神残缺不全的形象中,看到远古女性神的伟力。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女性在中国历史中几乎完全消逝,间或有的则以“祸水”的身份出现。
孟姜女的故事为我们展示了女性神威的变形版本。孟姜女就是补天的女娲和填海精卫的传人,在男性占绝对权威的时代被贬斥到厨房和内室的女神,在远古时代所发出的微弱回声。她的神威依然存在,她的愤怒惊天动地。尽管未能有开天辟地的壮举,但她以泪水来从事针对男性权力围墙的破坏性的事业。
民间对孟姜女神奇事迹的想像,在一定程度上乃是对女性神奇创造力被压抑和抹杀的补偿,但这却是带有悲哀的眼泪的补偿。这个辛酸的民间补偿,却是现实中的女性的沉重债务。从林黛玉式的悲剧性的命运中可以看出,现实的眼泪了无用处。林终日在后院高墙中无奈又无助地哀泣,以泪洗面,却无所作为,眼泪乃是偿还前世亏欠的债务。林黛玉就是没落的孟姜女。
许晖:嫦娥奔月&西施之死嫦娥奔月(1)
月亮从遥远的西陲升上来,此刻夜已深,它渐渐逼近中天,吐着冰冷而狂热的清辉。时序已近十五,它奇异地颤抖着,越来越大,像顶着一只脸盆。这时,灯烛的残焰里,一个袅娜的身影打开首饰盒,取出一包药,就着剩水喝了下去。片刻工夫,一个影子便似乎身不由己地升腾了起来,朝着月亮,冉冉而去。—这当然只能是“嫦娥奔月”的古老故事,数千年以来,它妇孺皆知,家喻户晓。
嫦娥身世如何?无人说得清,只知道她是神射手羿的妻子。
《山海经·海内经》载:“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帝俊,即帝喾,黄帝长子玄嚣的孙子,也就是尧的父亲。黄帝传位于长子玄嚣,玄嚣传位于弟弟昌意的儿子颛顼,颛顼死后,复传位于玄嚣的孙子喾。羿当时是帝喾的射正,因擅长射术,所以总理兵权。山海经·海内经》又载:“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少皡,即少昊,名挚,是山东曲阜的东夷大族,以太阳和凤鸟为图腾(太阳被称为三足乌,三只脚的乌鸦,因此太阳崇拜和鸟崇拜密不可分),精于观测日月。少昊的儿子般开始制造弓箭,那么羿毫无疑问是般的后代,也是东夷族人。
帝喾后期,东夷的十个部落起了内讧,互相争战不休。因为大家都崇拜太阳,所以史书记载“十日并出”,给百姓造成了极大的危害:“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淮南子·本经训》)帝喾就派官拜射正的羿去收服。羿不仅把分裂的十个部落合并为一体,而且继续往南追杀蚩尤部落的残余,诸夷尽皆望风归附。
就在羿四处征战、鞍马劳顿的时候,在山东巨野的大旷野之中,他遇见了这一生最心爱的女子—嫦娥。
嫦娥,又名常仪、常羲,娥、仪、羲古同音。嫦娥是东夷部落中娵訾氏的女子,该部落擅长占月。嫦娥和羿一见钟情,英雄美女,惺惺相惜。羿的步伐停顿下来了,羿的弓箭收回了囊中,攻掠杀伐的铁石心肠,在温柔女子的抚慰下变得湿润柔软。两千年后,屈原在《天问》中如此描述嫦娥和羿在一起时的倩影:“白蜺婴茀。”嫦娥披着白色的霓裳,佩戴着华丽的璎珞,在深闺里,在桑林中,在平畴之间,翩翩起舞弄清影,羿如醉如痴,他的弓和箭却寂寞得发出了悲鸣。
羿为帝喾统一东夷之后,帝喾迁娵訾氏于西部观测月亮,因为月亮是从西部升起来的。当娵訾氏部落行至帝喾的都城亳(今河南偃师)时,久已垂涎娵訾氏美女嫦娥的帝喾,趁黄昏派人掳掠了嫦娥。娵訾氏部落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当时“掠夺婚”(亦称“抢婚”)盛行,况且抢婚的又是势力天下第一的帝喾。《周易》有一段“抢婚三部曲”,活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