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间或插几句自己上学时被众老师判定为害群之马的光荣事迹,笑闹间两个人仿佛有讲不完的话,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
党羡之心之所至到了一定程度便要随性而发,他一跃而起站在岩边对着山林便是一声长啸,晚清笑道:“小疯子!”刚要去拉他的袍角,党羡之头也不回地向后仰倒,脚尖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人便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扑通”一声落在下面的水潭里。
晚清的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几乎一个冲动跟着跳下去,残留的理智让她注意到了五六米高的落差以及自己不会游泳的事实。紧接着党羡之便从水中冒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哈哈大笑。
晚清沿着台阶跑下去,靠近潭水边。党羡之凫了过来,水花、阳光和笑容在他脸上交织出奇异的神采。晚清弯下腰伸手点着他的下巴说:“你吓我一跳!”
党羡之仍然笑着:“果然舒服啊!”
“可惜我不会游泳……”晚清话音刚落就被党羡之一把拉下了水。她七手八脚在水里扑腾挣扎了好几下才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党羡之稳稳地把她托在水面上,笑吟吟地瞧着她和自己一般浑身湿漉漉的模样。晚清胳膊抱在他的脖子上,嗔怒地看着他。
党羡之突然“哎”了一声,伸手去扯她脖颈上粘着的一根红绳,口中说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晚清还未反应过来,脖子上戴着的那块玉佩便被他扯了出来,白玉在阳光下泛着柔光,甚至连玉石之中的细微纹理都看得清楚。她分明看到党羡之的笑容瞬间隐去,脸色蓦然一白。
紧接着,揽在她身上的手臂蓦地一松,她一下子便失去了依托和平衡,感觉完全无法控制这身体在水中的动向。晚清不由惊叫一声,终于,党羡之在她淹水之前回过神来,再次收紧手臂捞住了她。
晚清抓着党羡之的衣服,放松地喘了两口气,赶紧说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听我解释!”
在刚才的短短片刻之间,党羡之的脑海里已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尤其是最初见到她的情景,一遍遍呈现回放,就像一种奇怪的迷人而又危险的梦魇。还有他大哥党熙之的脸庞,带着苦涩深长的表情,一次次出现在他眼前。
此刻垂在晚清胸前的那块玉佩上,“情静性雅”四字像一记迅疾的雷电瞬间击中他,把他从美妙的天堂丢入恐怖的地狱。
“先别说话。”党羡之的声音有点嘶哑,头脑还是一片混沌。
晚清见他一副仍沉湎在震惊中的模样,显然把某种误会当做了骤然被揭露的事实真相一般深信不疑,不由更急,手上使劲扯了扯,口中说道:“喂,你先听我说啊!我说真的呢!”
“先别说话。”党羡之又一字一顿强调了一遍,并以最有效的封口办法,迅速低头吻住了她。晚清完全被这个霸道用力的亲吻乱了阵脚,别说讲话,连思考的能力也顷刻之间被抽走了。党羡之好似把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付诸一吻,晚清深陷其中,全无招架唯有消受的份。
仿佛过了许久,晚清一阵头晕目眩,心脏仍在狂跳,但终于又能看清了党羡之近在眼前的脸。他慢慢地发出深重的呼吸,依然有点发白的脸上,一双散发着灼热气焰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她。晚清的声音低柔而微颤,仍在坚持最初的话:“你……要先听我解释嘛……”
党羡之一手抱着她,一手抬起伸出手指放在她唇上,道:“解释之前,先说你爱我,说你爱我,说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晚清把脸贴在他肩中,恋恋不舍地抱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是慕容雅,这玉佩不是我的。”
“什么!?”党羡之扶正她惊诧地看着,神情之中又是惊惑又是欢喜,还有一点淡淡的求而不得的失落。
两人泡在清凉的潭水中,一回悲一回喜,一会儿心头拔凉一会儿热血沸腾,就这不多时便折腾得有点着凉了。晚清身上蓦地一阵寒气传遍,不禁轻轻一抖,党羡之连打两个喷嚏。
他也先不多问,抱着晚清慢慢走上了岸边沿石阶上去。晚清则琢磨着事已至此那么这件事情应该从何讲起。两个人默默去换了衣服,重新回到起先坐着聊天的岩石边上,除了衣裳换了一茬,太阳又西斜了一点,就好像与之前一般无二。看到这种情形,想到这之间短短一会儿所发生的事情,两个人不由对视一下,扑哧笑了。
晚清先开口道:“这件事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的,可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
党羡之拉过她的手,镇静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先说说这玉佩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清看了看党羡之,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个说法的意思。晚清继续说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我们到处瞎走,晚上的时候走到了一个叫捉鬼台的地方,我是后来才知道它的名字的。”
党羡之插话道:“嗯,那是前朝遗迹,某些事件中用于行刑的地方,早已废弃了。”
“在那附近,我们碰到了一个姑娘——恐怕就是慕容雅,她被我们不小心撞倒然后慌慌张张跑了,东西却全落了下来,我就捡到了这块玉。后来,我那个朋友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再后来,慕容博带着些人找了过来,他偏还认为我是知情者,硬是把我押回了他们家,想让我交代情况。我才了解到,他妹妹慕容雅离家出走了……”
晚清把自遇到慕容雅到她从慕容家跑掉的过程大致讲了一下,只不过把慕容博试图让她冒充准太子妃的荒唐计划略去不提。
党羡之听完冷笑一声,道:“慕容雅是私奔了吧?”
“嗯,是。”晚清见他猜到,只好点了点头。她说:“你看这事是不是挺棘手?那天在你家看到你大哥,他身上还正好带着他那块玉,我想到慕容雅早已不知何去,实在是有点感慨……”
“原来你那时看起来不对劲是因为这个。”党羡之毫无迟疑地快语说道:“棘手也该是那慕容老儿的,怪不得那么执着地请求婚期延迟,好一个生病,好一个为了皇家福祚!”
晚清道:“说实话,我确实挺为慕容博他们家捏一把汗的,他和他爹也是无辜的,但慕容雅也……并没有什么大错。可是,我觉得你大哥他也倒霉又可怜啊……”
党羡之反而颇不以为意:“那有什么可怜的,我大哥又不缺女人,这样的姑娘就算强娶进宫又有什么意思。”
晚清不由问:“你觉得慕容雅是什么样的?”
党羡之道:“我并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她既已心有所属,必定就不会爱我大哥了,那两个人勉强活在一起有何益呢,有缘无分也是枉然。至于她给自己挑的那位,也许在任何一方面都未必及得上我皇兄,但既然她自己看上,那也就无话可说了。她能做出这种选择,也算是很有胆识,勇气可嘉。”
“可是,这个事情要怎么办呢?你要怎么做,你大哥又会怎样?慕容博他们会不会很惨……”晚清一连问出内心的种种忧虑之处。
党羡之带笑看着她,反问:“你觉得若是你的话,这事怎样安排最好?”
晚清一揪眉,道:“按我想的,那当然是最简单的了,既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就顺其自然什么也别计较好了,就当那页被风吹过去了。可现实总没这么轻巧的吧,你们总会有一堆的规矩,你们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最关键的是你们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想让他毫发不伤也行想杀他全家也行,这不就麻烦了吗?”
党羡之笑道:“所以说,这样的事情是你所能掌控的么,同样也不是我能管得着的。那我们便什么也不用做就是了!”
晚清疑惑地看着他:“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晚清暂时放弃了纠结,叹了一声:“好吧!原来你也不在乎这事。我确实是杞人忧天了,可那也没办法,知道一点就总忍不住会去想想的。”
党羡之心中也并未像他所表现的那般毫不在意,可此事确实一时不好着手,只好暂且不去理会。他看晚清仍是放不下心的样子,便又道:“其实,这件事情有千种万种解法,只看我大哥愿意怎样罢。”
晚清略有不解:“是吗?为什么?”
党羡之微觑着眼一笑,说道:“慕容大人,除了一个女儿,可还有许多其它东西,种种取舍,全凭大哥他心中看重什么了。”
晚清会意,点了点头。她想了一下,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不大确定,慕容雅她走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带着这块玉呢,放在家里或者干脆扔了岂不一干二净?”
党羡之还是反问:“你觉得呢?”
晚清斟酌着回答:“也许……她觉得万一怎么怎么的,保不齐这东西还有点什么效用……?”
党羡之点头道:“棋子握在手中,是好是坏有用无用要等时机到了才知,可若丢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晚清喃喃道:“可是为什么又那么容易就弄丢了呢……”
党羡之嗤的笑了:“天意凑巧罢了,你为什么又会正好在彼时彼处碰到她?事事都能问个为什么吗。”
晚清一仰头,扶额叹道:“没错,我又犯傻钻牛角尖了!”她转头看着他:“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党羡之又好笑又无奈:“什么?”
“你的宁芝妹妹,她是不是喜欢你大哥啊?”
党羡之一诧,想不到她突然跑到这里来了,想了一想只说:“也许吧!”
晚清道:“那宁芝有没有可能嫁给你大哥啊?”
“也许吧……”
“可是他们是血缘关系这么近的兄妹,真的可以结婚吗?”
这次党羡之没说“也许吧”,而是解释道:“我七叔从未娶亲,至今独身,宁芝是他收养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
晚清顿时兴奋了:“靠谱啊!让宁芝妹子来补救你大哥受伤的心灵吧!”
党羡之哈哈大笑,忽而伸手转过她的脸,直视着认真说道:“那好,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了。”
晚清怔怔地瞅着他,定了定神,而后轻声说道:“我不说我爱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有多深。我更不敢说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因为有一些非常严重的事情我却完全一无所知,更加无法掌控。如果有一天,我就像突然来到这里一样突然消失回去,那我也不会觉得奇怪,虽然会很难过。如果真的如此,我不想让你觉得被我骗了,我说过的话,却没有实现——即使那不是我本意,我也不想这样。我最怕人骗我,更加不想骗人。”
党羡之一直一脸严肃专注地听她说话,最后终于憋不住,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越来越明朗的笑容,然后收敛了笑,淡定说道:“其实,我只是要问你饿了么……”
☆、23。刺客事件
玉龙山风景秀丽清雅,山势柔缓而瘦长,如高挑婀娜的美人。山顶尖儿上积着皑皑白雪,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时节都能看到。人们虽然攀不到顶峰上踏雪寻梅,一览众小,但仰望时憧憬之心仍是不免。
玉龙山上有一小行宫名叫天行馆。这行宫倒不如说是个庭院来得贴切,院内修缮古朴温纯,若真潜心修行则的确是个好所在。天行馆中主要有东西两堂,分别是居择堂和游就堂。
皇帝自上得玉龙山来便在每日在居择堂安寝,于游就馆打坐,勤勤恳恳;摄食丹药更是一刻不误。
内侍人员统一住在行馆外围搭建的临时屋舍之中,修行在外,一切从简,反而比呆在宫中时还要清闲。慕容博带来的护卫军团大多分批驻扎在山脚各处,仅他自己及剩余少数留在行馆中守岗。
慕容博这安排原也无错,只需严守山下入口,任何闲杂人等都不放入,上面自然能得一派清静。不想党羡之突然杀了过来,二话不说让他撤一半人上山守卫,昼夜不懈;剩下的侍卫也不能杵着不动,要展开拉网式巡山,别说是人,鸟也别放上来一只。
慕容博很是不解,几百号侍卫守着这小小一个庭院,那岂不是围得铁桶一般。党羡之道:“铁桶总也好过筛子,照办!”
于是乎顷刻间玉龙山上上下下好一阵乱,一部分人被抽调上来,剩下的人员重新分配区域和任务,就连太监宫女也不得不忙活起来给新上来的人腾地方。
慕容博忙得焦头烂额之际,看到晚清做了个小僮的打扮跟在党羡之身旁,诧异之余不由更增烦恼。慕容雅之事暂时延迟婚期敷衍了过去,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虽一直未曾放弃查找慕容雅的下落,可也杳无消息——时间拖得越久,希望便越渺茫,慕容博实在是束手无策。
“好了,都别说话了,精神起来,提高警惕!”一个副队长高声喊了一嗓子,侍卫中便猛地一静。现在的情况是几乎每隔三五米远便站有一人,这密度想说句悄悄话都能多传好几只的耳朵。众人虽不再吭声,但心里不免都嘀咕着,不明白为何突然要做这种安排,简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
可他们很快就知道,这阵仗一点都不夸张。几百个兵脚跟子都还没站踏实,突然行馆正门一侧站着的那一溜侍卫只觉眼前一阵黑风扫过,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边便是一阵叮当噼乓的兵器交击之声。循声望去,门内竟突然有两人各执长剑打了起来,其中一个是身披甲胄的慕容博,另一个却是个一身黑衣的陌生青年。
奇怪的是这人虽穿一身黑衣,却并未蒙面,大大方方浑然不怕被看见面容似的。晚清初时看着,虽然身形晃动飞转之间瞧不大清楚,但也依稀可见那刀裁般干净利落的五官和身形,加上那一身不动声色的隐然杀气,就像个年轻英俊的死神。晚清虽然情知不大妙,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帅啊。”
说在交战倒不如说慕容博在拼命抵挡,他守而不攻,堪堪只能接住这黑衣男子递上来的招式,暂且将他阻挡一时。眨眼间又有一人加入战团,却是党羡之。他一上去便趁慕容博招架之际快速攻进两招,想要趁机反客为主。他方才只看几眼便知这黑衣人功夫奇高,今日想要制住他恐怕不容易。
岂知说也奇怪,这黑衣男子和慕容博单打独斗时,仿佛两人是打个平手,再加进来一个党羡之斗了一会儿,仿佛三人又是打了个平手。陡然间黑衣人似乎出招更加凌厉狠辣,慕容博武装到位尚且心惊,党羡之毫无防护一身锦衣上场,才只片刻,这时只听“嗤”的一下,执剑之手的袖口上被划破一道,顷刻间便有血渗出。
晚清站在檐下看得心惊肉跳焦急万分,再看到门外直愣愣竖着不动呆瓜似的侍卫,不禁暗骂一声“饭桶!”
侍卫们一时傻了眼,看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有人高叫一声“刺客!抓刺客了!”接下来哗啦一阵骚动声起,越来越多的侍卫集中过来冲进门内,此时三个人已经斗到院中,先行冲进来的侍卫哗的一下将三人层层围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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