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在“桃园酒家”信誓旦旦地说:那天晚上亲眼看见一只像牛那么大的神犬从自家门外经过。“眼睛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旁边立即有人随声附和。
对老百姓的这些无稽之谈,继宗三人在背地里直偷着乐,同时三人心里也升起一种自豪和神圣来。
但有一个人心里很不高兴,那就是王金龙。
十二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在野外被生俘,然后捆着喂狼,这不像国军正规军干的,国军正规军一般会直接砍掉这些日本兵的头;更不会是八路游击队干的,因为八路优待俘虏。
所以只有张胜三人所为了,但他们三人如何在黑天野地里活捉十二个日本兵,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真是他们三人所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通知自己一声,也太瞧不起人了。他越想越窝火,决定去“桃园酒家”找三人问个清楚。
“二位哥哥,咱们今晚得好好喝一场。”刚关了店门,继宗迫不及待地说道。
“是得庆贺庆贺。”占魁立即赞同。
“那还等啥呢?喝呗!”张胜已将一坛衡水老白干到桌子上。
占魁忙进厨房置备了几个凉菜: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碟腊牛肉、一碟蒜泥白肉、一碟酱驴板肠。还没等三人坐下,店外传来了雷鸣般的砸门声。
三人一愣,对看了一眼。
“谁啊?”张胜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砸门声更大了,似乎还加上了脚踹。
“你他妈谁啊?”占魁忍不住了。
“开门!废什么话你。”门外应了一句。
是王金龙,三人松了口气,忙打开店门。
“哥哥,你整的动静也太大了,兄弟们还以为遭土匪了呢。”张胜嘴里唠叨着,伸出手亲热地要拥王金龙入座。
王金龙虎着脸鼻子一哼:“哪个土匪敢到这来撒野,你们哥仨不给他捆起来喂狼才怪呢。”语带双关,话里有话。
继宗过来,半拥半抱着把王金龙硬给按到上座。继宗本就膂力奇大,王金龙也不是真来找碴,于是也就半推半就着坐下,但依然一言不发。
“扑哧——”张胜未说先笑,端起一碗酒,“哥哥,先喝了酒再说。”
“还知道我是哥哥,这么大的事也不见言语一声,你们哥仨是不是怕我这个当汉奸的哥哥坏你们的事。”这话说得很重,看起来王金龙是真生气了。
张胜忙敛起笑容,他不敢再打岔逗趣了,看王金龙那怒发冲冠的样子,他再要嬉皮笑脸不着正题,王金龙真会连碗带酒泼到他脸上。于是他脸色郑重地将当时事情突然、不及相告以及事情的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地给王金龙述说了一遍。
王金龙性格十分直爽豪迈,事情说开了,他脸上的阴云立刻烟消云散,立即端酒给三个兄弟敬酒,并且将据点里鬼子们最近的恐慌情形给哥仨描述了一遍。
“哥儿几个干的确实漂亮。”他大口喝了一口酒,由衷地赞道。
“那是自然。”占魁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脸上放光。
“金龙哥,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敢轻易动用你老哥。”一直没吭声的继宗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王金龙刚兴奋起来的脸上阴云一闪,不高兴地问道:“为什么?”
继宗忙解释道:“哥哥您别多心,是这么个意思,您想想,您是据点里的中队长,隔三差五的跟我们跑出去,会不会有人怀疑?”
王金龙一听大手一摆:“没事儿,绝对没事儿,你们没来柳林镇以前我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大队长都知道我是甩手掌柜的,我手下那几个小队长恨不得我天天在外面胡逛游。”
“那是为啥?”
“我不在,没人盯着他们,他们好到处钻沙子、敲竹杠、打秋风啊!”
“那就好,那就好。”大家放下心来。
继宗又说出了他另一层担心:“这次咱们这样一闹,鬼子们今后也就更加小心了,以后要找机会下手恐怕就更困难了。”
“这你别担心,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哥儿几个还就和这帮鬼子泡上了,我就不信找不着机会下手。”张胜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张胜说得在理。”王金龙接过话:“鬼子不可能老缩在柳林镇和据点里不出来,他们得不时补充粮草军需吧?只要他们出镇,我就有办法知道他们的路线,咱们就可以在半路上伏击他们一家伙。”到底是行伍出身,一张口就是两军对阵,开枪放炮。
“对,咱们也换换口味,尝尝用枪的滋味。”占魁反应积极。
“咱们现在就有几枝长枪,如果能再搞几枝短枪就更好了。”
“短枪的事包在我身上。”王金龙一口答应。
驻在县城的皇协军团长叫洪吉永,原来是奉军郭松龄手下的一个营长,保定讲武堂出身,郭松龄兵变事败后,洪吉永逃回老家来,有些看破红尘的感觉,原想在家乡耕几亩地、读几本书了此余生,无奈多事之秋,树欲静而风不止。
家乡一带一直是奉军与其他派系军阀拉锯战的主要战区,加上民风剽悍,拉杆子、树绺子的是一拨一拨,闹腾得贼厉害。
于是大家推举他出来成立护庄队,他念过讲武堂,又带过兵打过仗,通晓兵法韬略,牛刀小试,那些胡子、土匪便被打得四散奔逃不敢近庄。
周围庄子见状也纷纷仿效成立了护庄队,但他们没有实战经验,看见胡子、土匪过来老远就放枪放炮,浪费子弹不说,没打着一个土匪,自己人倒伤亡不少。
没办法,大伙只好找到洪吉永请他统一指挥,实行联防、保境安民。
县里也注意到了洪吉永这样一位人物,索性由县政府出面成立了保安团,由他来任团长。从此这一带地面风平浪静,他也成了这一带的实力派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几年确实是他人生中最为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一段时光。
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日本人来了。
他原打算解散保安团,然后解甲归田,自己好赖是个中国人,当汉奸他不干。但日本人容不得他不干,日本人暗示:如不归顺皇军,这些保安团士兵将被视为政府军士兵而被处决。无奈之下,他只好接受改编,但他也提出了只保境安民、绥靖地方,不参与日军任何军事行动的条件,日本人也默许了。
他和王金龙的交往还是在保安团被改编成皇协军之后,在此之前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属下。
那年改编刚刚结束,酒井联队长为了表示亲善,亲自到这个新改编的皇协军大队来视察,随行的有他手下的一些军官和参谋勤务人员。这些随行人员对皇协军的军事素质表示出极大的蔑视和不屑,当操演还在进行的时候,看台上的日军军官们仿佛是在看马戏表演一样,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使军人出身的洪吉永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于是他向酒井提议,能否让自己的手下和酒井的随行军官进行一对一徒手格斗。理由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向大日本皇军学习。酒井三郎大佐出生于武士世家,对这项提议欣然同意。
酒井的随行军官大多修习过柔道、空手道、剑道等日本武学,加上长期军旅生活和战场厮杀所养成的那种凶悍之气,一上场便将洪吉永的几个手下亲信给逼得畏畏缩缩、不敢放手一搏,几个回合下来,日军军官全胜,而洪吉永的几个手下则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回到队列中。
酒井含笑不语,他的笑容使他的部下们受到了鼓励,几个随行军官耀武扬威地在操场上叫阵。一大群的皇协军官兵如绵羊般低头沉默。
洪吉永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他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正在此时,皇协军队伍中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身材高大的小队长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就是王金龙。当年在西北军中当排长时,不知有多少日军的脑袋被他用大刀砍下,他压根儿就没瞧得上眼前这几个日本人。
今天他本不想出场,上场的都是洪吉永的亲信,这些人手上都有些功夫,平常说话做事就有点张牙舞爪、牛皮哄哄的意思。再说保安团不过是自己暂时栖身之地而已,不值得为这支已经变节了的汉奸队伍出头露面。但眼前这几个日本军官不可一世的样子,简直就没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他忍了再忍,终于忍不住了。
他向四周抱了抱拳,然后渊停岳峙般站立在校场中间。
一个日本军官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伸右手要抓王金龙的皮带,想用柔道中的摔法给王金龙一个过背摔。他出手很快,但王金龙更快,王金龙左手一扣日军军官抓自己皮带的手,右手钳住他的肘关节往怀里一带,然后侧身、撞肩,日本军官像一片树叶般飘了出去,摔倒在地。这一手兔起鹘落,干净利索,不远处观战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交手已经结束。
中华武学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王金龙从小习武,今天使用的不过是其中的擒拿、散手等小巧手法而已。
一见同伴败阵,另一日本军官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他上来一把抓住王金龙左肩,王金龙右手抓住他的手背,疾向右转,这样一来,日本军官右臂已呈反关节位,王金龙抬左臂猛压他的肘关节,剧痛使日本军官背朝王金龙跪倒在地,金龙抬脚踹其臀部,他的面部便结结实实地扎在土里。
日本军官们一阵骚动。
“呀——”两个日本军官狂叫着一前一后扑出阵来。
给脸不要脸!王金龙心里暗骂道。他不想和这些小矮子们纠缠,所以等到两个日本人扑上来时,他决定痛下杀手。他抱着双臂气定神闲地站着,等前面一个日本军官冲到面前三尺时,王金龙抬手虚晃,他忙举手相格,王金龙早已蓄势待发的右脚如闪电般蹬踏出去,正中其腹部,惨叫声中日本军官登时晕厥过去。
后面的那个军官稍一愣神,王金龙已旋风般冲至面前,左手一晃,右手紧紧扣住其皮带,借着向前的冲力,曲肘猛撞他的面门,同时脚下毫不停滞,拖着被撞得满面是血的日本军官向前急驰了六大步,大喝一声,一拧腰,右手一发力,足有一百四十多斤的日本军官被凌空甩出三丈多远,昏死过去。
王金龙以一敌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瞬间制敌。
全场为之哗然。
看台上的洪吉永一阵暗叹:“如此一个胆气过人武艺高强之人在我保安团中竟只是一个小队长,太埋没人才了。”
酒井三郎更是惊叹不已,刚才上场的军官都是联队中的一等一的柔道、空手道高手,但在对方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就狼狈倒地,可见对方身手极为不凡。他摆了摆手,终止了这场比赛,再比下去,皇军的颜面就失尽了。
酒井三郎出生于奈良的一个著名的武士家族,其祖上早在丰臣秀吉时代就已名扬三岛,因忠勇果决、战功赫赫而被册封为武士。所以,在酒井三郎身上,可以看到那种日本武士所具有的内在修养。
在日本,武士是种封号、头衔,也是一种荣耀,武士阶层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不是人人都可以自称为武士的。那些早年在中国耀武扬威的日本浪人,其实都是些东洋混混儿,他们在国内大都是社会底层的平民,自诩为武士,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正因为如此,有着武士血统的酒井三郎对王金龙的表现从心底里充满敬意。
旋即,王金龙被任命为驻柳林镇皇协军中队长。自然,王金龙也成了洪吉永的座上客。
这一天,王金龙起了个大早,怀里揣着两根金条来到县城大队部,向洪吉永述完职,便拉着洪吉永来到城里最大的饭庄“春发升”。
“兄弟,发大财了吗?今天你请我吃饭,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甫一落座,洪吉永便笑着打起了哈哈。
“哪里,哪里,大财没发,请大哥吃顿饭还请得起。”王金龙笑道。
酒过三巡,洪吉永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兄弟,你觉得大哥待你如何?”
“大哥待我那没得说,没有大哥抬举,我王金龙哪有今日?”
“唔——”洪吉永未置可否。
他从不和部下称兄道弟,但对王金龙却一直以兄弟相称。王金龙也不客气,大哥大哥地随着他叫了起来。他很看重王金龙,对王金龙说得上是推心置腹,但他总感觉到这个兄弟对他礼敬有加,中间却又似乎隔了点什么东西,他决定今天趁着酒盖脸问个清楚。
“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话?兄弟啥地方做得不好,请大哥明示。”
“兄弟,大哥也难啊,当初要是不接受日本人的改编,咱们保安团两千多号弟兄都得人头落地啊!”他动情地呷了一口酒,眼睛已经潮糊糊的了。
洪吉永的神态使王金龙非常感动。他知道,改编前,洪吉永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果断敏捷,典型的职业军人作风;改编后他却仿佛换了个人,整天郁郁寡欢,提不起劲来,看来是有原因的。而且,无论从哪方面看,洪吉永都不像那种死心塌地的铁杆汉奸。
所以,王金龙决定不再藏着掖着,他端起酒:“大哥的难处兄弟明白,我敬大哥一杯。”
待喝完酒,他接着道:“兄弟心里明白,大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关云长。”
就这么一句话,洪吉永已是泪流满面,哽咽起来:“兄弟,还是你了解大哥啊!你能这么想,证明大哥没看错人。”两人虽然什么都没明说,但啥都说明白了。
到了这一步,王金龙方从怀里掏出金条,向洪吉永说出想托洪吉永给弄几枝短枪的意思来。
“只要看得起你大哥,就交给我办,金条你收起来。”一瞬间,洪吉永往日那英姿勃勃的神态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没问王金龙要枪何用。
说完正事,话题转到了李耀祖的身上。
“兄弟,咱们被收编为皇协军,当时是为情势所迫。今后做事要小心,还要考虑到后路,不能把事情做过火,你看看那个李耀祖,仗着手里有几杆枪,闹得李店一带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这下可好,弄了个家破人亡财散尽,到底图了个啥?”
说到李耀祖,王金龙心里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打着哈哈:“这小子的事不是已经结案了吗?听说是仇杀?”
洪吉永鼻子一哼:“要是仇杀我就不给你说了。酒井原来也没把他这事当一回事,谁知道前几天小岛到酒井司令部述职,又提起了此事,小岛亲自去过李耀祖家重新勘察过现场,说是有重要突破。”
王金龙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满脸迷茫的样子:“还能突破出啥新鲜事儿?”
“小岛那小子确实不是省油的灯,他根据墙上留下的诗文和书写的高度,竟推出行凶者的身高,还把这事同柳林镇日本兵被袭联系起来,他断定这不是游击队干的,而是另有一帮神秘的袭击者,而且这些人就在柳林镇附近,还说这些袭击者可能和被杀者认识什么的。”
王金龙心里一震,他赶忙低头喝酒,问道:“大哥对这事有啥看法?”
“我才懒得理这事呢,是酒井将我喊去解释凶手留下的诗文意思,我才从他俩的言语中逮了几句。看他俩的意思,要从那些念过书、学问好的人身上入手秘密展开调查。”
王金龙一听,悬着的心放下去半截,笑道:“啊,管他呢,跟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李耀祖是干啥的?你和我又是干啥的?在老百姓眼里还不一样是汉奸?”
“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今后做事得悠着点。”
“对极了,日本人的事儿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实在没招了就装病撒酒疯。”
“谢谢大哥提醒!兄弟敬大哥一杯。”
两人在酒店里一直盘桓到下午方才尽兴离去。不久,四枝崭新的德国造盒子枪送到了王金龙手中。
第八章 田家嘴伏击
时间转眼已经到了秋天,远远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