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和尚来,这家伙这方面办法多。”兰卿拍着脑袋。
“就是,咋把这货给忘了?”子美也恍然大悟。
不一会儿,和尚————也就是那个啃羊头的大胡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子美身后走了过来。
“你狗日的光顾了啃羊头了,你们新九师的人是不是他妈的光会吃?”兰卿见面,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大家听兰卿说过,陕军西安警备团在中条山就是被溃退的新九师冲散,全团被迫各自为战,二杜也是因此才重伤被俘的。
兰卿此时旧事重提,大家都怕大胡子受不了。
谁知大胡子一点也不介意,显然早被兰卿骂皮了。
他嘻嘻一笑:“新九师是他妈一群吃才,不过当时我那一营人马拼死没退啊,要不然,我能有缘和杜营长一起在日本人的煤矿睡大炕?”
和尚、原名李鹤裳,冀中人,南京步校毕业生,毕业后,他在第一军当师长的舅舅为他在第一军谋了个军需官的肥差,那是个肥得流油的优差啊!
那些大后方的地方官、商人整天屁颠屁颠围着他的屁股转,为的就是和他做买卖,他每日里就是和这些油滑、势力的商人们周旋着,满脑子的算盘子。
但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他认为:国难当头,军人当效命沙场、马革裹尸,建不世之伟业,御外侮于疆场,安能整日和一群满身铜臭味的奸商为伍。
所以,他不辞而别,一口气来到在贵州新组建的新九师,师长是他南京步校时的战术教官,有师生之谊,加上部队新组建,因此、老师二话没说,直接就委任他为中校营长。
未几,部队就被调往中条山,谁知新九师是个绣花枕头,和日军一触即溃,他虽率本营人马拼死力拒,但寡不敌众,受伤被俘。
在战俘营,二杜见他就骂,他开始还认真解释,后来也皮了,心想:反正新九师是他妈够丢人的,解释个毬啊!
兰卿气哼哼地看着他没言语。
王金龙笑着对李鹤裳说:“老弟,听兰卿说你脑子活,请你来商量一下咱们这么多弟兄下一步的安置问题,你有啥想法,给咱们谋划谋划。”
李鹤裳有点感动地看了一眼兰卿。
随即嬉皮笑脸的说道:“咱们这周围村寨有招上门女婿的没有?有收干儿子的没有?有需要长工的大户人家没有?”
一看他没个正形,信口开河,兰卿作色就要冲他发作。
张胜一摆手拦住了杜兰卿。
李鹤裳一番话像开门的钥匙,张胜脑子里一下就有办法了。
他缓缓说道:“和尚的话很有道理,这么多人整群安置必然要露馅儿,这两年咱这周围被日本人祸害出了多少孤寡老人、寡妇、孤儿,这些弟兄们都是壮劳力,分开去到这些家里能解决很大的问题,是个好办法!我赞成。”
继宗也急忙说道:“就是的,光庄家营子就能安排不少人,那儿空房子、撂荒地多的是,让田三哥给他们安排安排,回头再让张宁这龟孙子给补办些《良民证》就齐了。”占魁道:“店里也需要帮手,可以安插几个”
和尚打着哈哈道:“这水帘洞也可以安置不少人,外面天坑里的地多肥啊!撂荒多可惜,咱不是还有几十支枪吗,安置在这里的可以边种庄稼、边训练,有一天需要的话拉出去和小日本干他一场。”
一河滩的水一下子开了,问题圆满解决。
和尚的办法还真管用,现在正是夏季农忙季节,家家都感到劳力不够用,特别是那些孤寡老人、寡妇人家,对这帮在水帘洞养足了体力的丘八们是非常欢迎的。
不用张胜他们费口舌,一场麦子收下来,这帮丘八们不是成了孤寡老人们的过继儿子,就是和寡妇们已经睡到一个炕上开始忙着生儿育女了。
是啊!在这艰难的岁月里,人们更需要亲情、柔情相互安抚、慰籍。
当然,战俘们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对外人只说是逃难的。
经过挑选,水帘洞只留了二十六个人,由兰卿、子美负责指挥、操练他们,这些人大都枪法很好,而且对各种武器都能较娴熟得使用,其中还有两个炮兵,无疑、这二十多人将成为“桃园酒家”外围的一支奇兵。
和尚能说会道、头脑活络,和另外两个有点厨艺的丘八被安置在“桃园酒家”帮忙打理应酬,他原想留在水帘洞舞枪弄棒,将来有机会也好报中条山一箭之仇、雪败兵之耻。但杜家两兄弟在那里,为了少挨骂,他只好躲开这俩凶神,忍痛从事他最不愿搞的商业活动了。
第3部分
第十五章 静静的马兰峪
张宁愁眉苦脸地坐在“桃园酒家”的雅间里,头也不抬地独自喝着闷酒。
他那以往保养的很滋润的胖脸上布满愁云,左脸颊上隐隐有一大片青色的瘀痕,仿佛刚挨过耳光似的。
张胜挑帘进来,看着张宁郁郁寡欢的样子打趣道:“张会长这是咋的了?莫非昨晚夫人没伺候好?”
张宁苦笑了一声,没头没脑的说道:“这帮日本小崽子比他妈原来小岛那帮老鬼子还蝎虎,一句话没说好就要打要杀的。”
说完,滋溜一口干下去一大杯度数极高的“衡水老白干”。
张胜坐下来给张宁斟上酒,同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看着张宁的苦瓜脸,他隐隐感到将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且和据点里的日本人有关系,这才是他非常感兴趣的。
张胜慢慢轻酌了一口,不言声地望着张宁,他在耐心地等着张宁说话。
张宁由于喝了酒的缘故,脸上的瘀痕更明显了,整张脸看起来很滑稽。
他用手摸了摸依然有些发烫的瘀痕、狠狠的说道:“据点里的工程不是已经竣工了吗?就剩下壕沟要加宽加深了,还要从清水河挑渠引水,前几天濑川那个狗杂种让我征用民夫,我说‘现在正是夏收秋播之际,民夫不好征集,缓几天再说’,这狗日当时也没说啥,但昨晚上、唉————”
“昨晚咋了?”
“昨晚、昨晚来了几个又瘦又黑日本小崽子,进门二话不说,先是给我一顿大嘴巴,然后又将我一家老小挨个儿打了一顿,然后才命令我三天之内必须征集齐五百民夫,不然死啦死啦的。”
说着,倒吸了口凉气,用手捂着肿胀的左脸颊。
“那你就征集呗。”张生不动声色。
“征集?又不是给日本人征干爹,”张宁哼哼着:“你说得轻巧!现在连刘大牙那狗日的都骂我是汉奸,四乡八邻的乡亲们不定恨我成啥样呢?征谁?保甲长们都躲着不见,今天转悠了一天,连个人毛都没见着。”
“那你咋办?”看着张宁萎靡不振的样子,张胜心里不由暗乐。
“能咋办?日本人杀人不眨眼,到时候一定会派兵强行抓人,到那时四乡八邻的老乡们可要倒大霉了!唉————,我这条老命不是丢到日本人手里,就是将来被乡亲们的唾沫口水淹死。”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虽然张胜哥几个事先通过亲戚朋友通知了各村,让各村的青壮年劳力提早转移躲藏。但因为是农忙季节,所以还是有人因农活脱不开身,没有及时转移。
第三天,天还没亮,据点里的鬼子就像一群疯狗般扑向了周围各村。
张宁说得不错,这帮小鬼子比以前的老鬼子更凶残,被抓之人稍一反抗就会遭到残酷的杀害,由于青壮年事先藏起来不少,鬼子们抓不到青年,就拿那些老少妇孺撒气,烧、杀淫、掠,令人发指。
这些鬼子新兵几个月来天天修据点,累死累活的还要受军官和老兵的拳打脚踢,一肚子的邪火没处撒、也不敢撒,几个月下来心理已经严重扭曲变形,因此在抓民夫的过程中,他们比那些老兵们表现得更凶暴、残忍。
所以,第一天抓民夫的过程中,他们实实在在是在进行一场杀戮,杀掉的远远高于抓到的民夫,即便是抓到的民夫们也是被打得伤痕累累。
濑川鉴于工程需要大量的劳力,因此严令这些属下,不得随意开枪杀人。
但这些从杀戮中找到了乐趣的野兽下属哪还管什么命令不命令,他们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肆意开枪射击。
刀枪之下,老百姓们惊慌失措的躲藏、悲哀的哭啼、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样子都极大的刺激了这帮野兽们的屠杀的欲望,他们兽性高涨、疯狂地进行着血腥的杀戮。
柳林镇据点的日军属守备部队,在日军序列中属丙级编制,每个步兵大队(类似国军营级建制)下辖个三个步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每个步兵中队下设三个小队,每小队配备有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两门。
而此次据点鬼子在抓捕民夫的行动中,动辄成中队出动,无论是人数上还是武器配备上都占有绝对优势,继宗几人加上兰卿他们,也无非只有三十多人枪,又没有重武器,根本无法和鬼子进行正面交火,硬干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继宗哥几个在一起进行了详细的谋划,最后决定在马兰峪和鬼子干一场。
马兰峪村呈枣核状,有六十来户人,村东头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峪口,村西头一条羊肠小道通往深山,一条小溪蜿蜒着穿村而过,绝对是一个天然设伏的好去处。
当一个中队的鬼子迈着罗圈腿、如狼似虎般闯进马兰峪的时候,村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出现以往那种鸡飞狗跳、哭爹喊娘的场面,村里空无一人。
在场的除了继宗、张胜、占魁外,其余的个个都是老兵油子,兰卿此言一出,大家立刻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
王金龙心里暗暗赞叹:到底是沙场老将!经验老道、粗中有细。
随即说道:“就依你,转移”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大家便爬上旁边一个更高的一个山头,山后边就是马兰峪六十多户人家藏身的山凹。
在这里,山谷及对面山脊的情形依然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刚一坐下,占魁就叫起饿来了。
昨晚忙了大半夜,水米没沾牙,天亮后忙着埋伏、休息,接着就和鬼子干上了,谁也没感到饿,现在一休息下来,肚子立刻咕噜咕噜起来。
谁也没带吃的。
一抬头,旁边有几棵野杏树,此时野杏业已成熟,黄黄的挂满了枝头。
占魁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猛踹,野杏如下雨般落下。
野杏中看不中吃,吃到嘴里,酸、涩、苦俱全,极难下咽,唯一好吃的是野杏仁。
占魁捂着酸倒了牙的腮帮子,一口口往外吐着口水,愁眉苦脸地靠着石头紧盯着野杏发狠,其他人也都四处踅摸看能不能再发现点吃的。
空、空、空————一阵掷弹筒发射的声音打断了大家对食物的渴求,翻身望去,刚才隐身的的阵地,已经被炮火覆盖,对面山脊上鬼子的机枪也开始凑起热闹来。
“格老子,狗日的神气个啥子嘛?老子没得炮,老子要有炮,早送你龟儿子的上西天喽。”
炮兵出身的川兵朱长贵一阵破口大骂。
“就是,老子只要一发炮弹,连试射都不用。”
前晋绥军炮兵上士柳栓柱也生起气来。
鬼子们打了一阵子,见这边没有动静,慢慢的也消停下来。
鬼子们好像也饿了似的,他们在远处的山谷里埋锅造饭起来。
看来鬼子们要和他们摽上了。
看着鬼子开始做饭,占魁更是饥火难耐,忍不住骂道:“你们他妈的还想吃饭,看老子一会儿咋消遣你们这帮龟孙子。”
说罢回头看着继宗说:“咱俩一会儿下去放他几枪,搅了他们的饭局,让他们吃不成。”
“行!”继宗一时也童心大发。
说罢俩人起身顺着山脊悄悄向远处的鬼子摸去。
兰卿领来的这帮当兵的以前都是正规军,打的都是阵地战,日本人有飞机、大炮、坦克,所以以前打仗没有不吃亏的,像今天这样利用有利地形,像打兔子似的撂倒了这么多日本人而己方无一人死伤,在他们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兴趣极高。
看到占魁和继宗又要去骚扰日军,有几个当兵觉得挺有意思的,站起来看着兰卿和子美,意思也想跟着一起去。
兰卿一笑,朝子美一努嘴:“你也跟着去。”
鬼子们做饭的速度还是惊人的,等占魁几人来到日军的近旁潜伏下来的时候,日军小崽子门已经欢呼跳跃着围在行军锅周围准备开饭了。
“吃、我让你们他妈的吃屎。”占魁低声咒骂着。
说完,也不招呼其他几个人,率先开枪,其他几个人也迅速据枪射击。
中弹的鬼子一头扎进锅里。
慌乱中有几个还活着的鬼子也被挤进滚烫的锅里,他们在锅里拼命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真如滚汤泼老鼠。
鬼子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天的几锅饭菜眼看是吃不成了。
占魁心疼得一咧嘴:“好好的饭菜,可惜了了。”
继宗一拉占魁:“快走吧,你还等着日本人请你去吃饭不成?”
刚才日军光忙于开饭了,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那几枪是从哪儿打来的。
日本人已经快要气疯了,他们乱糟糟的一阵漫无目标地射击。
周围的群山回应着鬼子的枪声,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刚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从开始到现在,日军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对手的影子,而对手就这样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突然出手,鬼魅般如影随形,造成了约一个小队的皇军士兵伤亡。
这种情形,对一群鬼子新兵心理上所造成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带队的鬼子军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再这样下去,只会造成越来越多的伤亡,但就此撤兵又非常的不甘心,一时竟茫然不知所措。
等继宗他们返回到原地的时候,大伙已经津津有味地吃上了。
原来马兰峪的老乡们给他们送来了鸡蛋、煎饼、馒头。
占魁一阵欢呼,伏在食物筐子上大口餮饕起来。
趴在山脊上一直监视下面的张胜突然一阵惊呼:“你们快过来看!小鬼子们在干啥?”
山谷里,一小队鬼子手里拿着刀、背着袋子,他们将那些已经死了的鬼子的手掌一个个砍下装进袋里,鬼鬼祟祟的不知要干什么?
兰卿咧嘴一笑解释道:“这几年鬼子伤亡越来越多,已经顾不上将尸体运回火化,只能砍下手掌带回火化,在中条山时他们就经常这么干。”
继宗说道:“看来鬼子要撤,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转向送饭的几个老乡,问道:“从这里有没有通往峪口的捷径?”
送饭的是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一听问话,赶紧答道:“有、有、有,我们可以带路,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到。”
残阳如血、峰峦如聚、松涛如怒。
经过近一天的折腾,一无所获,还白白损失了一小队人马,鬼子们已身心俱疲。
一听到撤退的命令,鬼子们个个如蒙大赦,蜂拥着、争先恐后地向峪口涌来,恨不得多长两只脚,赶紧离开这个恐怖之地。
夕阳下,继宗他们静静地隐藏在峪口的阴影里,他们放过了前边的日本兵,对着后面的鬼子开始了密集的射击。
枪声大作。
狭窄的山道上,鬼子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射击和猎杀,占魁边打还不时抽空嚼上一口煎饼。
受到攻击的鬼子纷纷中枪倒下,还活着的如受惊的野驴般疯狂向前奔逃。
兵败如山倒,受到感染的其他鬼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互相践踏拥挤着、头也不回地拼命向峪口外平原地带窜去,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战场终于沉寂下来,几十个被遗弃的鬼子尸体和伤兵狼藉地枕叠在一块,伤兵的呻吟声在湿气浓重的傍晚显得格外响。
战利品是相当丰厚的,机枪两挺、掷弹筒两门、步枪五十多只、两只南部十四式手枪、炮弹二十发、各种子弹上万发。
“老子发财喽!”朱长贵如抱了个娘们儿一样抱着掷弹筒。
当晚,马兰峪下起了瓢泼大雨,滚滚山洪将鬼子的尸体和肮脏的污血冲出了峪口,大自然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