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索拉利斯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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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索拉利斯星-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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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浮士德.德国中世纪创说中一术士,为获得青春、知识和魔力,将曼魂出卖给魔鬼。】

  【② 阿芙洛狄特,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士神,相当于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住嘴!住嘴!滚出去!”我咬牙切齿地吼道。

  “你要赶我出去?你也这样?你不刮胡子还要赶我出去?我怎么警告你的?怎么忠告你的?太空里的同事应该相互帮助!听我说,凯文,我们一起下去,放开喉咙,大声呼唤吧。它会听到的,会的——可它叫什么名字?我们随心所欲,给所有的恒星和行星都命了名,尽管人家可能早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多大的勇气!走吧,我们下去。它怎么‘呼唤’我们的,我们就怎么呼唤它吧,它会被触动的,会拿我们当对称锥的,会以微积分的语言乞求我们的,会派带血的信使来求和的。让它也领略一下我们所遭受的罪孽吧,它会恐惧,会发抖的,会哀求速死的。它已经在哀求了,求我们帮它了结。你高兴不起来……可你要知道,我可是很会说逗人乐的。人的幽默感一旦多起来,结果就会大不一样。萨托雷斯要干什么,你知道吗?他要惩罚海洋,听它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是,你要是以为他真敢把他的计划提交给宇宙学协会那帮老朽们,那帮送我们来此赎罪的老朽们,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不敢,他害怕。其实,他只害怕那个小圆碟。他不让任何人看到那个小圆碟,他不敢,他不是浮士德……”

  我无言以对。

  斯诺的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泪水顺着他的面颊哗哗地流下来,落在他的衣襟上。他继续说道:“谁来负责?谁来为眼前的局面负责?吉布伦?基斯?爱因斯坦?柏拉图?所有这些罪犯……想一想,坐在火箭里就来了,要冒多大的危险?我们可能像气球一样爆炸,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被冻僵、被烤焦、一下子流干所有的血。根据牛顿力学定律和爱因斯相对论定律——这两座人类进步的丰碑——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钢铁甲壳里,像几具枯髅,飘浮在太空之中。沿着这条路,怀着虔诚,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企盼着怎样的结局?想想我们功成名就的样子,凯文;想想我们的卧舱,打不碎的盘子,捣不烂的洗碗槽,忠诚的衣柜,执著的碗橱……要是不醉,这些话我还说不出来呢,可早晚有人要说的,不是吗?你像婴儿一样坐在屠场里,你任由胡子长起来……到底是谁的罪过?自己去找答案吧。”

  说完,他慢慢转过身,伸手支撑着门框,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声沿走廊渐渐远去。

  我尽量不看瑞亚,可不成,眼睛老往她那儿瞅。我想站起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可我没有动。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 斯坦尼斯拉夫·莱姆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十三章 如此胜利

  又过去了三周。百叶窗按时放下,又按时卷起。噩梦依然缠着我不放。早晨起床后,又开始演戏了。什么戏?我装一副笑脸,泰然处之,瑞亚也装一副笑脸,泰然处之。彼此的欺骗部是微妙的,心照不宜,共同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逃避。我们谈论将来,谈论在地球的生活,大都市豪华住宅区的口子;我们将在地球的蓝天之下,绿树之中,度过余生,再不离开,踏足太空;我们一起规划新房和花园的蓝图,讨论具体的细节,比如树篱的格局,长椅的位置什么的。

  然而,我相信我没有一刻是认真的。我们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即使瑞亚能活着离开基地到达地球,我又如何能让这位秘密旅客通过移民局的检查呢?地球可是只认人的地方;即便是人,也还得有必要的证件。在进地球的第一道关卡处,瑞亚就会因缺身份文件而被扣留,我们就得分开,她立刻就得露馅。所以,基地是惟一一个可以让我们厮守的地方。这一点,必须告诉瑞亚,或者设法让她自己认识到。

  一天晚上,我听到瑞亚悄悄下床了。我们常在黑暗中,在无声里,通过忘记对方而使绝望之情得以暂时排解。我想拦住她,可我伸出手去时,她已经下了床,赤足走在地板上。我轻声唤她的名字,可她已经出了门。一道亮光从走廊上射进门来。

  外面传来低低的嘀咕声。瑞亚在和人说话……和谁?恐惧如电一般,直透全身。我努力站起来,腿怎么也挪不动。我仔细听,可什么也没听到。太阳穴上,血液在突突地流动。我开始无声地数数,快数到一千时,门道里有动静,瑞亚回来了。突然,她站住了。我的心呼一下紧张起来。

  “凯?”她轻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

  她飞快地溜上床,躺下,生怕惊醒了我。我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尽是疑问,可我克制着,不先开口。我不动,于无声中不停地追问她。 一个小时,或者更久。然后,我倒下睡了。

  早上跟往常一样。我暗中观察瑞亚,言行举止,没有什么异样。早餐后,我们坐在宽大的窗前。基地在紫云中穿行。瑞亚在专心读书。我无意问一抬头,发现把头偏一偏,就可以看见我们俩在窗玻璃中的影了。我把手从窗横栏上移丌,更好地欣赏窗玻璃里的我们。她瞥了我一眼,还以为我在看海,便吻了吻我刚才手所在的地方,然后又埋头读起书来。

  “瑞亚,”我轻声问道,“昨晚你去哪儿了?”

  “昨晚?”

  “是的。”

  “你——你一定在做梦,凯。我哪儿也没去。”

  “你没有离开房间?”

  “没有。那一定是梦。”

  “也许——是的,也许是我做梦了。”

  当天夜里,我又开始谈回地球的事,瑞亚不让我说:“别再对我说旅行的事了,凯。我再也不想听了,你非常清楚——”

  “什么?”

  “没,没什么。”

  上床后,她说她口渴:“那边桌上有一杯果汁,给我拿一下好吗?”

  她喝了一半,然后递给我。

  “我不渴。”

  “祝我健康,喝了吧。”她笑起来。

  果汁微微有点苦,我没在意。她关了灯。

  “瑞亚——要是不想谈回地球的旅行,那我们谈点别的吧。”

  “如果我没了,你还结婚吗?”

  “不。”

  “永远不吗?”

  “永远不。”

  “为什么不?”

  “不知道。我已经一个人过了十年,也没有再结婚。我们不谈这个……”我忽感天旋地转,像喝多了酒一样。

  “不,就让我们谈谈这个。要是我求你呢?”

  “再结婚吗?别说傻话了,瑞亚。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感到她的鼻息轻轻喷到我脸上。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换个方式,说好听些。”

  “我爱你!”

  她的头垂下来,搭在我肩上。

  我感到了泪水,“瑞亚,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也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又一个红太阳的黎明。我醒来,直觉得头要炸开,脖子僵硬,好像骨头都黏结在一起了。舌头肿大,满口恶臭。伸手去摸瑞亚,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冷冰冰的毯子。

  我一惊,翻身坐起。

  只有我一人——床上只有我一人,整个房间只有我一人。窗户一片红光,天已大亮。我硬撑着起了床,蹒跚着朝浴室走去。只觉头晕眼花,像个醉汉,只能扶靠着家具慢慢走。浴室里没人,加工舱也没人。

  “瑞亚!”

  我喊着,叫着,前后走廊到处跑。

  “瑞亚!”我最后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方才恍然大悟……

  事情的具体经过是怎样的,我记不清了,只知道我半裸着上身,跌跌撞撞,满基地到处跑。好像我还去了冷冻舱,搜查了冷藏室.逢门就砸,就踢,就用肩头撞。乒乒乓乓地摔下楼梯,翻身起来,又连滚带爬地往前赶。冲到开向大海的双层铁甲门时,我还在呼喊,一心只盼望这是一场梦。突然有人来到旁边,死死抓住我,连拖带拽把我弄走了。

  我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医务室的铁桌上,大口喘着气。这时,只觉喉头鼻孔感到一股强烈的酒精味儿,衬衣已经湿透,头发黏糊糊地贴在头皮上。

  斯诺在药柜里翻找着什么,仪器、玻璃器皿碰得叮当直响。突然,他低下头,神色凝重地看着我。

  “她在哪里?”

  “不在这里。”

  “可是——瑞亚——”

  他俯下身,凑近我,一字一顿地说:“她死了。”

  “她会回来的。”我喃喃说道。

  我不怕她回来,我巴巴地盼着她回来。我不愿回想,当初我为什么竟会想到赶她走,为什么竟会害怕她回来。

  “把这个喝了。”

  斯诺递过一个杯子,我一把抓过,尽力朝他脸上砸过去。他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擦着眼。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我早巳站起,冲到他面前。他个子多么矮啊……

  “是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得啦,斯诺,自己干的事自己明白。前天晚上见她的那个人就是你。你叫她偷偷给我一片安眠药……她到底怎么了?说!”

  他在自己衬衣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信封,我一把夺过。信封封了口,上面没写字,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折了两折的字条,上而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像孩子写的一样:

  “亲爱的,是我找的他他是个好人。对不起,我对你撒了谎。答应我一个要求——听他把话说完,不要伤害自己。你一直是最棒的。”

  后面还有一个字,她又把它划去了,不过还看得出来,那是她的签名:“瑞亚”。

  我的脑子完全清醒了。我就是想歇斯底里地狂叫,也没有声音了。我甚至连叹息的力气也没有了。

  “怎么——’’

  “等会儿,凯文,你平静下来我们再谈。”

  “我已经平静下来了,告诉我。就现在。”

  “分解了。”

  “可是……你用的什么东西?”

  “洛希干扰器不适用,萨托雷斯制造了一种新的干扰器,是一种微型设备,辐射范围只有几码。”

  “那她——”

  “她消失了。砰!一股清烟。就这样。”

  “一种短距离设备——”

  “是的。我们没有材料制作更大的。”

  我感觉四面的墙壁向我压过来,便闭上眼睛。

  “她还会回来。”

  “不会了。”

  “你怎么知道?”

  “你还记得那些气泡吗?那天以后,它们再也没有回来。”

  “你杀了她。”我喃喃说道。

  “是的——要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又能怎么样?”

  我转过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九步,走到墙角;转身,急走九步,回到斯诺而前。

  “听着,我们马上起草一份报告,请求与协会直接联系。那个方案是可行的,他们会接受——他们必须接受。索拉利斯行星不再受四国条约约束,我们应授权可以采取任何手段自由处置。要求送来反物质发生器,没有什么抵挡得了这种机器,没有!”我大吼起来,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你想摧毁它?为什么?”

  “滚!让我安静一会儿!”

  “不,我不滚。”

  “斯诺!”我瞪着他。他直摇头。“你要我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

  他回到桌子旁。

  “好吧,我们起草一份报告。”

  我又踱起步来。

  “坐下!”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两个问题必须明确:一是事实,二是我们的建议。”

  “我们现在必须谈吗?”

  “是的,现在。”

  “我不想听,听见没有?它们有什么不一样,我不感兴趣。”

  “我们最近一次发送报告,是在两个月前,也就是吉布伦死之前。我们必须弄清‘访客’现象的作用——”

  我一把抓起他的手臂,吼道:“你给我住嘴!”

  “你要是愿意,就揍我吧,可我还是要说——”

  “唉,说吧,随便你——”说着,我放开他的手。

  “好,听着。萨托雷斯想隐蹒某些事实。这一点我敢肯定。”

  “那你呢?你没有隐瞒什么吧?”

  “没有。现在还没有。这事儿已经超越个人责任。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它’做了一个深思熟虑的示范。它能够在极其复杂的水平上,实现机体的合成,一种我们从未办到的合成。它知道我们的身体的结构、微结构和新陈代谢……”

  “说得不错——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它还对我们进行了一系列——实验。精神活体解剖。它未经许可,即从我们的脑子里盗走我们的认知,并加以利用。”

  “那些不算事实,甚至连陈述都说不上.它们只是理论。你可以说,它记录了那些深藏于我们大脑深处的欲望,然后又送给我们——礼物。”

  “礼物!我的天啊!”我失声大叫起来。

  “别激动!”斯诺抓住我的手,我反抓了他的手,并加劲,直到骨头咔咔作响。他只是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放了他的手,又踱到墙角,说:“我尽量克制自己。”

  “是的,我明白。向协会要求什么呢?”

  “这是你的事了,我现在脑子不好使。她对你说了些什么——那晚?”

  “没有,什么也没说。如果要听我的意见,我觉得我们有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我盯着他。此时,东方已经破晓。“沟通?还是沟通?你还没有受够这疯人院?你还需要什么?不,这是不可能的。千万别把我算上。”

  “为什么不可能?”他平静地反问道,“你自己下意识地把它当成了人类,尤其是现在,你恨它。”

  “你不恨吗?”

  “不,凯文。它是瞎的。”——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它是用另一种方法来‘看’我们,完全不同于我们看世界的方法。我们与它相互依存,但并不因它而存在。我们因彼此的脸和身体而相互认识。通过朝向大海的窗户,我们也认识它的形象,它则直接进入我们的大脑。”

  “是的。可那又怎样?你是什么意思?它成功地复制了仅存于我们的记忆中的人,是那样准确,她的眼睛、举止、声音……”

  “别停,说下去。”

  “我说到了——她的声音——它能够像读书一样读我们。明自我的意思吗?”

  “是的。它可以无师自通。”

  “那不就是模仿吗?”

  “不,不尽然。也许它使用一种非语表达的公式,而那公式就取自于刻在我们大脑里的记录。人类的记忆是通过核酸蚀刻异步长大分子晶体而得以保存的。它只是取走我们的大脑中最深处、最隐秘的印记,最‘相似’的结构,却并不一定知道那些东西对于人的意义。比如说,我能够复制对称锥,知道它的构成及必要的技术……我把它造好了,又扔到海里。但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知道它的作用,甚至不知道对称锥之于海洋的意义……”

  “是的,你是对的。无论如何,它并不想伤害我们,不想摧毁我们。是的,这是可能的——它也无意——”

  我的嘴开始哆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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