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茂陵有重兵把守,不过,陛下令我全理墨门事。姑娘若要去,通知我一声就可以进去了。”韩墨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过几日,我手边的事情忙完,再说吧。”陈娇说道。
之后两人便默默无言,直到分开。
“韩兄,你怎么了?”司马迁并没有进入室内,他察觉到出来的韩墨心情十分低沉。
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陈府的匾额,韩墨深深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没什么。”陈娇变了,虽然言语依旧有礼,但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却是那么明显,让他很多关心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小姐,小心点。”郭嗣之为陈娇撑着伞,两人行走在茂陵陵园之内,建设中的茂陵,还没有后来的那种荒凉,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武帝遗寝峙荒墟,名将佳人左右扶。”陈娇想起自己在现代,参观茂陵时看到的这句诗,然而此时的茂陵,还远没有后来那样的气势恢宏,连主墓都还没有建设完成,边上的参天古木还只是稚嫩的小树。至于那些陪陵就更是一片空虚,祁连山状的霍去病墓的主人,还只是个孩子,英陵的李夫人,此刻还不知所踪,卫青、公孙弘才刚刚登上大汉朝的政治舞台,金日磾、霍光、上官桀这些武帝后期的重臣还不知在哪个乡野之地欢度童年。
“嗣之,你知道吗?每当走到这样的地方,我都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界的了。”陈娇忽然说道,她看到了郭嗣之脸上的迷惘,她知道他不会懂,这世上不会有人懂的。
“小姐……”郭嗣之望着陈娇,忽然觉得她仿佛不是这个世间的人,她的眼神永远望着远方天空的某个虚无缥缈之处。
“我们回去吧。”陈娇回过神来,对着郭嗣之笑了笑,缓步向陵园外走去。
自从数日前,和韩墨会面之后,陈娇就和迁到长安的墨门恢复了联系,但是那仅限于和韩墨,辅子澈等少数几个人的会面。小心地和某些不可避免的人拉开距离,让自己沉在茂陵邑的人海之中,陈娇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所以已经不愿意,再和如今已经十分受汉武帝重视的韩墨有太多的牵扯,可惜韩墨并不能理解她忽如其来的疏远。
参观完在早晨春雨中的茂陵,陈娇在郭嗣之的保护下,慢慢向自己所乘坐的马车走去。却忽而听到一个不确定的叫唤声。
“陈姑娘,陈皎姑娘!”
陈娇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男子正慢慢向自己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张脸,陈娇马上就认出来了,司马相如。
连续几日,见到了西汉文学的两大巅峰人物,司马相如和司马迁,陈娇有些感叹。
“司马大人。”陈娇很是有礼地向司马相如行礼,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面之缘的司马相如会在事隔一个月后,还准确地认出了自己。
“陈姑娘,没想到会在此处相见啊。”司马相如的容貌俊俏,当得起玉树临风这个词,配上以庄重见长的汉代官服,却也不显得突兀,是觉得白与黑两种颜色被某种柔和的元素所调和着。
“司马大人也是啊,怎么会在此?”陈娇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相如来此有要事求墨门的各位,没想到果然不虚此行。”司马相如笑着说道,“姑娘呢?此茂陵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姑娘这是?”
“彭城煤行负责城中各处的取暖供应,如今春回大地,小女子是来回收剩余的煤炭的。”陈娇说道。其实此事自然有旁人负责,今日入园自然是因为韩墨额外的手令才能进来的,但是让司马相如知道她和韩墨的关系,总觉得危险,便顺口编出了这样一个理由。
“这种事宜,需要姑娘亲自动手?”司马相如家中用的也是彭城煤行提供的煤炉,自然知道他们的规矩,冬季过去之后,还有剩余的煤炭会被煤行收回封存。
“茂陵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难得有机会,我自然想要来此见识一番。”陈娇说道。
“是吗?”司马相如笑了笑,对着陈娇说道,“本官正好也要回茂陵邑,姑娘还是与我同行吧。”
汉代有着严格的礼仪制度,这种制度很明显的表现在马车上,为官者马四匹,天子六匹,平民商贾即使再富有也不可以越礼,所以陈娇的马车的舒适度是不能和司马相如所乘的马车相比的。
“与礼不合,司马大人,告辞了。”陈娇摇了摇头拒绝了,虽然她并不在乎什么孤男寡女之类的风言风语,但是有一句话却记得很牢:“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司马相如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当时,陈娇并没有将这场偶遇放在心上,但是却正是这场简单的擦肩而过的偶遇,令她的命运开始向另外一个方向转去,完全脱离了过去两年的平静。
三日后,未央宫椒房殿。
“文君,你怎么了?”卫子夫发觉了卓文君的魂不守舍,开口问道。
“没什么。”卓文君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但是仍然故作无事地推托道。
“是吗?”卫子夫自然不相信她的话,卫子夫多年的奴婢身份使得她很早就养了观察入微的眼力,虽然卓文君竭力掩饰,但是,却骗不了她。只是,她也无意探究臣下妻室的内心隐秘,轻轻将话题转移开说道,“听詹事夫人说,文君不但精通音律,而且文采飞扬。本宫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看看文君做的诗呢?”
“娘娘谬赞了。”卓文君勉强笑道。
卫子夫命宫女铺开纸张,取来笔墨,示意卓文君下笔。卓文君对着洁白的纸张,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没一会儿就落笔写下了数行文字。原本满脸笑容的卫子夫却随着这首诗的渐渐写成而失去了笑意,及至文君顿笔,她的脸色变成了铁青。
“文君,你怎么写出这样的诗?”卫子夫的语气近乎斥责,她立刻对身边的宫女说道,“将它拿出去处理掉。”
“是,皇后娘娘。”宫女难得看到和蔼的卫子夫发怒,忙不迭地拿过那张纸,向外面走去。匆忙之间居然没有注意到从外面走进来的人,一头撞上了杨得意,纸也散落在一边。
“好痛,谁啊?”杨得意被这么猛地一撞,自然火大,若不是想起自己身后还有皇帝,此刻怕是早发作了。
“这是什么?”刘彻看着地上的纸张,淡淡地问道。杨得意自然也顾不得疼痛,立刻拿起地上的那张纸递了上去。
“白头吟。”刘彻看着上面的字,轻轻念道,“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方一念完,殿内一片寂静,卫子夫的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刘彻另宠王夫人和李美人的时候,却在她的宫殿里出现了这样一首满是怨气的诗,她不知道刘彻会有怎样的反应。
刘彻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慢慢走近,将纸放回玉几之上,说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回陛下,是小女子所写。”卓文君抬头答应道,方才恍惚之间,不觉写下的这首诗,在此刻是怎样一个祸害,聪明如她自然很是清楚。如果她不解释,卫皇后非常有可能因为这首诗被皇帝冷落,但是只要卫皇后身为唯一皇子的生母这个身份只要不变,她就永远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到时候,卓家和司马家就要承受这位一国之母的怒气。
“是吗?”刘彻听到这个答案微微有些惊讶,对于自己的臣子他还是有着相当的了解的,对于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夜奔的故事自然也有所耳闻,这样一首诗,出自卓文君之手?
“是的。”卓文君难堪地回应道。
刘彻淡淡地扫了一眼在一边的卫子夫,心中思索着,是否,这是她刻意安排的一场戏,为了表达对他近来专宠她人的不满。
“皇上,”卓文君发现皇帝并没有十分相信她的话,不得不咬牙道,“臣妾的夫君,近来希望能够迎娶茂陵邑的一位民女为妻。所以,臣妇心神恍惚之下,才会殿前失仪。”
“茂陵女?”刘彻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了卓文君身上,开始有些相信,她说的或者是真话。
“正是。此人正是茂陵邑,彭城煤行的主人,陈皎。”卓文君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刘彻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是转瞬间就消失了,他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了惊疑不定的卫子夫和卓文君。
刘彻回到宣室殿,从众多的竹简中,取出那张多年来视为珍宝的地图,同时轻轻地将它和辽东城进贡的纸相对比,明显,他所得到的这张地图的纸质更甚于辽东纸。
“陈皎,你到底是谁?”刘彻不觉开口问道,虽然空旷的宣室殿里不会有人告诉他答案。
那一日,张骞在大殿之上,献上了西域地图,然后他说,这是用辽东纸做的。回宫之后,他拿这张地图和所谓的辽东纸对比之后,终于确定它们是同一样东西,虽然在质量有着差距。这让他,对辽东城这个边远的城池产生了兴趣。一批接一批的密探,陆续为他传来辽东城的信息,一个和他治下的很多地方都不同的城池。
还有那个沉寂已久的墨门,很多奇迹都产生在这个地方。但是随着密探们一个接一个的消息,他渐渐发现,所有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姓陈的神秘女人,密探们始终没能打探到她的真实身份。一个女人,在刘彻的印象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所以开始觉得欣赏,没有阻碍辽东城的发展,而是让它顺其自然,有主父偃在,相信这座城脱离不了他的控制。
匈奴的进攻,却给了他另一样惊喜,辽东城城主李磷居然是个将才,亲自接待了此人之后,却从他口中知道,那个陈姑娘和他虽然名为义兄妹,但是实际上,陈姑娘只是他两年前在路上遇到的一个女子,他们一起到了辽东城,帮助那里的城民,如今那女子已经功成身退,飘然远去。
刘彻又拿起一份监视墨门行动的密探送上来的奏折,上面写的是韩墨近日来的行踪,“频繁出入茂陵邑陈府。”
看到这份奏折时,刘彻立刻猜到了这个陈府和那位神秘的陈姑娘,定然有所联系。今日,再听到卓文君谈起此人,忽然让他产生了一探究竟的冲动。
“杨得意,”刘彻对着殿外吩咐道,“去宣李敢。还有你守在外面,别让任何人进来。”
李敢听令走入殿中,惊讶得看到刘彻穿着一身便服,在等着他。不敢多问,他走到刘彻身前,行礼道:“陛下。”
“你也去换上便服,陪朕出去一趟茂陵邑吧。”
※版本出处:新浪读书频道※38…10:35:15 PM《何处金屋可藏娇》 2007。6第三十七章 文章西汉两司马
卷二·第四部 何必相识
第三十八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刘彻带上了李敢和几个侍卫,从侧门离宫后,一路向茂陵邑行去。骑在马上,看着路边的风光,刘彻不觉想起自己当年被窦太皇太后压制,经常策马离宫的那段时光,当时总是用姐夫平阳侯曹寿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说来,姐夫近来的身体似乎不大好,回宫之前可以去姐姐那里看看他。刘彻如是想着。
不一会儿,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茂陵邑,李敢在刘彻的示意下,敲响了陈府的大门。门很快就打开了,开门的正是陈东,陈东望了望李敢,恭敬地问道:“这位爷,你找谁啊?”
“我家公子特地前来拜访,这是名刺。”李敢送上名刺。
陈东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来晚了。我们家小姐和徽臣小姐都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里了?”李敢惊讶地问道。
“我家食肆今日开张,两位小姐都到那里去了。”陈东回答道。他就是因为机灵过人才被陈娇挑出来作门房的,陈娇可不希望自己的门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他早从李敢身上就看出这行人身份不凡。他不敢慢待,忙说道:“若是几位不介意,可以在府中稍待片刻,小的去请小姐回来。”
李敢不敢擅作主张,回身向刘彻说明了一切,询问刘彻的决定。
刘彻并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会不在,稍稍想了想,便说道:“你去问清楚路,我们去那家食肆看看。”
“是,公子。”
一行人又慢悠悠地到了茂陵食肆前停下,这座两层高的建筑明显刚刚经过整修,一股勾人的香味从里面传出,引得周围的人都不住地向内张望。刘彻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宫外的厨子手艺居然会在御厨之上,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侍从手中,向店内走去。
食肆内的设置倒是十分简单,和一般的店铺没什么区别,原先那令人嘴馋的香气正是从几个食客的桌上发出的。食肆的掌柜是陈娇特意从长安的彭城煤行里挑出来的,为人老成持重,看到刘彻一行人身份不凡,立刻迎了上来。
“几位爷,上二楼的雅座吗?”掌柜热切地问道。
“嗯。”李敢从怀中取出几贯钱,交到掌柜的手中,说道,“你给我们挑个好位置。”
“好的。”掌柜殷勤地带着刘彻等人上了楼,送到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上,随后送上了几盘炒菜,缓缓退下。
刘彻举箸尝了尝味道之后,便吩咐李敢等人不必拘束,也坐下同吃,心中对这个神秘的陈姑娘越发好奇了起来,此女看来又变成了古之易牙般的人物。
“姑姑,我们回去吧,一切事情有吕掌柜照料着呢。”单薄的木制隔板并没有很好的隔音效果,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传入了刘彻的耳中,刘彻初时并不在意,及至那名被称为姑姑的女子开口。
“嗯。一会儿就回去吧,这里看来也没什么事情。”
熟悉的声音,虽然已经两年多未曾听闻,但是刘彻却还是马上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的身份,手上的筷子几乎要因为震惊而掉落了。
“公子,你怎么了?”一直小心伺候着的李敢马上发现了他的不对,急忙问道。刘彻阴沉着脸,没有回答他。
这时,又响起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正是刚才将他们送进雅座的那个掌柜。
“小姐,你们要回去了吗?”
“嗯。姑姑刚才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现在有点累了。”
“小姐何必亲自动手呢,那几个厨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啊。”
“这没什么。你不是说来了一行人,看来身份不凡吗?我想那几道炒菜,厨子们功力还差了些,就亲自动手了。”
“姑姑我们回去吧。”
“嗯。”
说话声渐渐远去,直至沉寂,刘彻的脸色令整个室内的气压变得很低很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正好可以望到门口的情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蒙面女子和一个穿着浅绿色衣服的少女,被一个黑色衣服的男子扶上了马车,吕掌柜在一边恭敬地为他们送行。
“公子。”李敢看刘彻呆呆地望着,不由得担忧地开口询问。刘彻仿佛被这一叫惊醒了一般,飞快地下楼,骑上马,追着前方的马车,李敢和几个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