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他说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话,但是——
就在此时,我听到了霍勒斯已经听到的声音:一阵轻微的辘辘声。我们左面的电梯正在向下运行。肯定有人在下层按了按钮。那个拿着扩音器的警察是故意掩盖这个声音。
“四十一,四十,二十九。”
我认为这无异于自杀,因为无论谁在电梯里,在金属门从中间分开并向两头滑动时,J·D可以轻易地把乘员扫倒。
“三十一,三十,二十九。”
“我们正在往外走。”那个警察喊道,“我们正在撤退。”
电梯现在又向上运行了。门上有一排发亮的小方格——B,1,2,3——显示着电梯在哪个楼层。我偷偷向它看了一眼。数字“1”刚刚灭掉,随后,过了几秒钟,数字“2”亮了起来。太棒了!要么是电梯里的人知道二楼有个内阳台,从那儿可以俯瞰整个大厅,要么是博物馆的保安告诉了他们。
“十八,十七,十六。”
当数字“2”亮起来时,我帮了点忙,假装大声咳嗽压住开门声。如果这些日子有什么我擅长的事,那就是咳嗽。
数字“2”还亮着。门现在肯定已经开了,但是J·D和库特没有听见。可能一个或是更多的武装警察已经到了二楼——那儿有恐龙馆和探索馆。
“十三,十二,十一。”
“好吧。”那个特别行动组的警察通过扩音器喊道,“好吧,我们正在撤退。”他已经离我们很远了,我看不到他是不是还在和内阳台上的人交换眼神。我们仍在电梯旁边。我不敢抬头看,生怕引起歹徒注意到上面还有人。
“九,八,七。”
警察们撤出门廊,隐入外面的黑夜之中。我看着他们顺着台阶走出我的视野。
“六,五,四。”
从警车顶上照进来的红光开始慢慢消退。外面只剩下了一盏顶灯在旋转,可能是留下的面包车。“三,二,一。”
我看了看克里斯蒂。她微微点了点头。也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零。”库特说。
“好的,”J·D说,“让我们往外走。”
最近七个月中我花了很多时间考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我从未想到我会看到别人死在我前头。我的心跳动得像个超负荷汽锤。J·D,我认为他只能活几秒钟了。
他命令我们围成一个半圆,当成他和库特的肉盾。“走。”他说。虽然我背对着他,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来回挥动着枪,准备随时扫出个扇面。
我开始向前走。克里斯蒂、弗林纳人和吕特人跟在我后面。我们走出被电梯挡住的庇护所,上了四级台阶,进入大厅,随后开始穿越通向大门的大理石地面。
我发誓,我首先感觉到的是有东西溅到我的头上,随后才听到从上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声。我转过身。要想看清不太容易。大厅里仅有的光线来自韦斯顿展室渗进来的微光以及从玻璃门廊和它上方彩色玻璃窗透过来的街上的光线。J·D的头已经爆开了,像个西瓜,血溅得到处都是,我和外星人身上都沾到了。他的尸体向前栽去,轻机枪在地板上滑了出去。
第二声枪响几乎与第一声同时响起,但它们之间还是有一定的时间差。或许上方黑暗的内阳台中的两个警察——上面至少有这么多位——无法看到对方。小平头库特及时缩了一下头,然后他突然一个鱼跃向前,想够到J·D的枪。
一个吕特人挡在了他的去路上。库特把他撞倒。由于外星人挡在四周,狙击手无法清楚地看到库特。
我仍然在震惊之中。我能感觉到J·D的血滴在我的脖子上。突然间,还站着的那个吕特人腾空而起。我知道他戴着个能使他在地球的重力场中自由行走的装置,但我不知道它的功率强大到足以让他飞起来。
另外一个弗林纳人朝那把大枪踢了一脚,它旋转着滑向大厅远方。摔倒的吕特人又站了起来。同时,飞行中的吕特人升到离地三米左右。
但是库特仍然拿到了枪,在地上翻滚着向黑暗中的内阳台射击。他连续扣着扳机,呈扇面扫射着。子弹击中了有九十年历史的石雕,碎片雨点般落在我们头上。
另外那个吕特人也升空了。我试着躲在几段大厅边缘的活动隔断墙后。霍勒斯行动迅速——但方向相反,而且使我吃惊的是,她把手伸向那根高一点的图腾柱。她弯下六条腿,从台阶跃过一小段距离到了图腾柱上。随即迅速爬了上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她可能一直上到了三楼:我很高兴她已经安全了。“听着。”库特用他的南方口音说。他依次用枪轮着将克里斯蒂、另一个弗林纳人和我指了一遍。声音中已经充满恐惧。“听着,所有人都别动。”
警察们现在己经返回玻璃门廊内,楼上的内阳台也有警察,两个吕特人在大厅上空像疯狂的天使般飞舞,一个弗林纳人站在我一旁,克里斯蒂站在另一旁,鲜血从库特的尸体上流出来,大理石地板上到处是血,搞得地板湿漉漉的。
“放弃吧,”克里斯蒂说,“你难道看不出你已经被包围了吗?”
“闭嘴!”库特叫道。失去J·D之后,他显然有点不知所措,“闭上你的臭嘴。”
就在这时,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双声调的哔哔声。我一直随身带着的中投影仪正在发出信号,它就要启动了。
库特现在已经躲在了内阳台下,他已经看不到狙击手了,这意味着狙击手也看不到他了。霍勒斯的幻影忽闪着出现了,儿乎与真的她无法区分。库特转过身来,他己经六神无主,好像没有注意到失踪的弗林纳人突然又加入了我们。
“库特。”霍勒斯的幻影勇敢地向前走,“我叫霍勒斯。”
库特立刻将轻机枪对准她,但弗林纳人仍然继续走向他。我们都开始后退。我能看到门廊内的警察在那儿迷惑不解,因为霍勒斯很明显地挡在了他们和库特之间。
“你还没有打死过谁。”霍勒斯说,声音听上去像是两颗心脏在跳动。“你看到了你同伴的下场,不要让同样的命运发生在你身上。”
我做了几个手势,希望其他人能在黑暗中看清。我想让他们散开,不要站在和库特与霍勒斯同一条直线上。
“把武器给我。”霍勒斯说。她现在离库特只有四米了。“把它交出来,然后我们都活着走出去。”
“退回去!”库特喊道。
霍勒斯继续接近他。“把武器给我。”她再次说道。
库特疯狂地摇着头。“我们只是想告诉你们外星人,那些科学家在撒谎。”
“我知道。”霍勒斯说,同时又向前迈了一步。“我很乐意听你说。先把武器给我。”
“我知道你信仰上帝。”库特说,“但是你还没有被拯救。”
“我愿意听你说任何东西。”霍勒斯说,慢慢向前挪着。“但是你必须先交出武器。”
“让所有警察走开。”库特说。
“他们不会走的。”霍勒斯的六条腿又前进了一个单位。
“不要再接近,否则我会开枪的。”库特说。
“你不会向任何人开枪的。”霍勒斯说,继续前进,“信徒不会杀人的。”
“我发誓我会杀你的。”
“你不会的。”霍勒斯说,她和库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退后!我警告你!”
六条腿还是向前迈进。
“愿上帝宽恕我。”库特说,然后——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然后几颗子弹从枪管里冲了出来——
然后它们进入了霍勒斯的幻影——
然后,形成模拟身体的力场迟滞了子弹的前进速度,它们越飞越慢,从身体另一面飞出,继续在大厅上空飞行了一两米距离,咔哒咔哒掉在了地上。
幻影继续向前走着,伸出了力场驱动的手臂抓住枪管。枪管现在一定非常烫,血肉之手是不可能抓住它的。
在三楼的真霍勒斯把自己的胳膊往怀里猛拽,大厅里她的幻影也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库特见霍勒斯中弹却没有倒下之后就被惊呆了,所以他没有挣扎就松手了。幻影转了个身,迅速离开。
警察冲过门廊拥进大厅,然后——
这么干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了。
一个警察打了一梭子。
库特被子弹打得连连后退,他的嘴因为吃惊张成一个大大的、完美的“O”形。他撞在一段墙上,在黑暗中滑落,墙上的血线跟着他一起流到地板上。
他的头懒洋洋地靠在一边。
他去见了上帝。
第二十九章
警察盘问了我和克里斯蒂几个小时,但他们让四个外星人立即回到母船,巴布肯的伤口需要马上治疗。最后我叫了辆出租车回了家——连小费在内共三十块——又花了两个小时告诉苏珊发生了什么。
“上帝,”她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上帝,你可能会被杀死的。”
“霍勒斯救了我。她救了所有人。”
“如果有机会,我会给那个大蜘蛛一个拥抱。”苏珊笑着说。
我也笑了,吻了她一下。但现在我已经筋疲力尽了——骨头都快散架了。我的视野变得模模糊糊,头轻飘飘的。“对不起,亲爱的,”我说,“但是我得睡会儿觉了。”
她点了点头,亲了我一口。我们走向卧室。
我一直睡到星期一早晨十点。枪击事件发生得太晚了,早晨的报纸还来不及刊登。但苏珊告诉我早间新闻已经报道了。她没有去上班,而是待在家里等我醒来。我从床上爬起来时,里奇已经去学校了。
我在中午时分到了博物馆。幸运的是,今天是星期一,博物馆不对公众开放,博物馆的后勤部门可以趁机打扫干净。我到的时候他们还在拖地。与此同时,琼斯和他的手下正在葛菲尔德·韦斯顿馆内尽可能地从那些破碎的页岩中抢救化石。几个古生物学家也从史密森学会飞过来帮忙。他们有望在今天完成。
我走向我的办公室,瘫倒在椅子上。我揉着太阳穴,想缓解醒来时已经开始的头疼。我刚坐下后不久,全息投影仪哔哔地响了起来,随后霍勒斯的幻影忽闪着出现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脑袋里一片轰鸣。“你好吗?”我关心地问。
弗林纳人的躯干跳动着。“很悲伤。虽然船上的医生给我服了药,但我还是没有睡好。”
我同情地点了点头。“我也没睡好。枪声一直在我的脑袋里回响。”我皱着眉头坐了下去,“他们说会有个审讯。那个警察可能没必要杀掉库特。”
霍勒斯的眼柄以我一种从未见过的方式舞动着。“我对他没有多少同情心。”她说,“他伤害了巴布肯,还打算杀死我。”她停顿了一会儿,“布尔吉斯页岩受到的损害有多大?”
我缓缓摇头,“前面五个展柜中的所有东西都毁了,包括你们正在扫描的那一个。”计算损失让我感到伤心。它们不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化石,也保存着世上最完美、最惊人、看上去几乎是外星生物的化石。损害它们是野蛮行径,是一种亵渎。“当然,化石是保过险的,”我说,“所以博物馆和史密森学会会收到很多赔款,但这些化石是无法替代的。”
“还是有幸运的一面。”霍勒斯说,“他们可能是从我们正在扫描的那个展柜开始的,因为它刚好开着。扫描已经部分完成,所以至少部分化石可以被挽救回来。我会向你提供复制品的。”
我点了点头,但心里清楚无论复制品看上去有多么真实,多么精确,它们永远不会和正品完全一样。“谢谢。”
“这是个巨大的损失。”霍勒斯说,“我从来没有在其他世界上看到类似品质的化石。它们真的是——”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她的幻影也凝固在空中,好像在地球同步轨道上母船内真正的霍勒斯被那儿突然发生的事吸引开了。
“霍勒斯?”我说。我并不十分担心,可能船上的一个同伴刚好在问她一个问题。
“请等一会儿。”她回答道,幻影同时也移动了。我听到一阵她与其他同伴交流时发出的弗林纳歌声,随后幻影又停住了。
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这比等着电话被接入还要糟:你还有个该死的幻影占据着办公室的大部分空间。我从桌子上拿起本杂志,最新一期的《新科学家》。部门订的杂志从我这儿开始按职位高低轮一遍。我才翻开封面,霍勒斯的幻影又开始动了。“可怕的消息,”她两嘴交替说道,声音异常微弱,“我——上帝,可怕的消息。”
我丢下杂志。“什么?”
霍勒斯的眼柄前后舞动着。“我们的母船不会受到地球大气散射光线的干扰,甚至在白天,马莱卡斯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星星。其中的一颗……”
我从椅子上直起身子。“什么,什么?”
“其中一颗恒星开始向——怎么说来着?大爆炸?——阶段转化。”
“超新星爆炸?”我说。
“是的。”
“哈!”我记得在1987年,当多伦多大学的艾恩·谢尔顿在大麦哲伦星云发现一个超新星爆炸时,天文馆变得有多么兴奋。“那太棒了。”
“一点也不棒。”霍勒斯说,“已经开始爆炸的那颗恒星是Alpha猎户座。”
“猎户座一等星?”我说,“猎户座一等星开始爆炸了?”
“是的。”
“你确定吗?”
“毫无疑问。”弗林纳人说,声音听上去在颤抖,“它己经是平常亮度的一百万倍了,亮度还在持续提高。”
“上帝。”我说,“我——我应该给唐纳德·陈打电话。他知道该向谁报告。有一个专门负责宇宙射线的中央委员会,或是类似的机构……”我拿起电话拨了陈的分机号。震铃三声以后他拿起电话,再一次震铃后我就只能听到他的留言机了。
“唐,”我说,“这是汤姆·杰瑞克。霍勒斯跟我说猎户座一等星刚刚爆炸了。”
陈等了一阵子才答话,“猎户座一等星是超新星爆炸的主要‘候选人’之一。”他说,“但没人确切地知道它什么时候爆炸。”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霍勒斯说是猎户座一等星?Alpha猎户座?”
“是的。”
“听着,霍勒斯确定吗?完全确定?”
“是的,她说她非常确定。”
“该死!”陈冲着送话器说,但我不认为他是冲着我来的,“该死!”
“什么?”
陈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我检查了霍勒斯送过来的数据,尤其是关于伽马射线输出那部分。上次超新星爆炸,就是1987年那一次,我们的数据不准确;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观测伽马射线的人造卫星,康普顿1991年才发射升空。我们仅有的1987A超新星爆炸伽马射线数据来自太阳观测卫星,它不是为银河系外观测而设计的。”
“所以?”
“所以超新星爆炸的伽马射线输出比我们想像的大得多。霍勒斯的数据证实了这一点。”
“还有呢?”我说、“那又能说明什么?”我看了霍勒斯一眼,她正急速跳动着。我从未见过她如此不安。
陈长叹了一口气,叹气声在电话里回荡着。“说明我们的大气层会离子化,说明我们的臭氧层会消失。”他停顿了一下,“说明我们都要死了。”
里奇·杰瑞克正在博物馆以北好几公里的丘吉尔公共学校的操场上玩耍。九十分钟的午休已经过了一半。他的一些同学回家吃饭了,但里奇在学校吃饭,他可以在那儿看动画片。他吃完腊肠三明治和苹果之后就去了外面的操场。老师们走来走去,有的分开打架的孩子,有的拍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