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厦广场上的最后一段献辞刚刚结束。电视摄像机尾随着各界名流走下看台,步入中央大厅。
“上眺望厅去吧,”检查员说,“喝点冒泡的,用牙签吃点小吃。”他的话音里含有嫉妒,气冲冲的。“看见这位啦?这位是杰克·彼得斯参议员,人民之友。哈!他这三十多年在华盛顿可捞了不少钱。”
“这一位,”检查员说道,“是州长本特,最会说大话。你瞧,美男子来了,鲍勃·兰赛市长,美国头号傻瓜。他们干吗不拍盖这幢大楼的那班家伙呢?”
“这是本·考德威尔,”检查员继续说道。“只要他下一来,你就会想到跪拜,就象在教堂里一样。他妈的,他跟我差不多了,一次只能穿上一条裤管。我敢打赌,他也会成罗圈腿,跟个拔瓶塞的螺丝锥似的。他肯定会青云直上,他们全都是这样。谁也没有那么天真,个个都往外伸手。”
“噢,天啦,好了好了,”检查员说着,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厨房走去。“别动电视,我应该好好瞧瞧用自己双手盖起来的大厦。”
“你没动手,你只是看,”妻子说。
他没听见。
如果说这位检查员有一件事是明白的,那就是世上只有两种人——赢家和输家——自己要做哪一种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你盯牢某个地方,任何一个地方,你就看得出有人捞着了,有人没捞着。在军队里,他那会儿连个毛孩子都算不上,却已经看出点门道来了,有些家伙老是被罚下厨房洗盘子,或者外出巡逻,是天生的输家,老是挨整。还有一些家伙老是呆在司令部里,睡的是整洁、温暖的营房,干活就跟随军牧师似的,那些地方没人对着你开枪。你想当什么,当个死去的英雄?
当个工程检查员,而今也不是什么好差使。有的人照书上说的办,命都不要了。可那又怎么样?养老金连擦屁股都不够,更别指望得到那些理应人人有份的东西了。那些个阴险狡诈的政客竟选的时候不都这么说吗——社会财富人人有份?
既然这样,让分包人这里偷点工,那里减点料,自己捞一笔小小的外快,那又怎么啦?
检查员又开了一罐啤酒,站在那个特大号冰箱旁边喝了起来。
“哈利!”起居室里传来妻子的声音。“我的啤酒呢?”
“住口,”哈利说道。“我在思考。”
不管是什么工作,一个人总可以记住某些事,也许是某个冬季一连好些天冷得冻掉下巴,或者是一次事故,就象大个子波拉克从横梁上摔下来,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要么就象那个下班回家的途中死在地铁里的小伙子一类的事。这些事记得清清楚楚,有时还要琢磨一下是怎么回事,干吗要出事。
就拿那个死在地铁里的小伙子来说——他真是讨厌,改动许可证不断地下来,他倒发起牢骚来了。现在那小伙子给杀死了,有人没准交了好运。哈利以前可从来没有这么分析过。要是有人问起某一条安全线路为什么撤销,哈利就会把签过字的改动许可证拿出来,哈利心里明白,但从不多嘴,改动许可证说到底就是应付那事的。哈利什么问题也不问,只有傻瓜才当出头鸟。他毫不怀疑,有人会不惜采取杀人的方法来保护自己。
“哈利!快来!出了怪事了!”
哈利叹了口气,走出厨房。“我叫你别碰电视——,他猝然停住,眼睛紧盯着大电视机。
摄像机迅速对准了高高挂在世界大厦上的那团浓烟。播音员在说:“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位观众,但我们已经派记者前往——他来了。乔治,情况怎么样?那股烟。是否正常?”
“正常个屁!”哈利说。
“我要是看见我的烘箱冒烟,我就能猜到是我把蛋糕烤焦了。”
“他妈的你就不能把嘴闭上?!”
他们默默地看着几辆消防车赶到,水龙带象蛇一样爬过广场,浓烟从中央大厅的几道门里喷出来。突然,屏幕上的画面摇晃起来,声音没有了。接着,远远地响起了一声空响,轰!
“天啦,”哈利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播音员的声音有些发抖:“各位,我们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可以告诉各位,大地在发抖,我仿佛又来到了越南战场。我敢说,迫击炮轰击已经开始。头儿!噢,头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情况怎么样?”
话筒录进了人群的嘈杂声,一片激动不止的低语议论就象球赛刚开始一样。
“怎么回事,哈利?”妻子喊道。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有人放了一颗炸弹。”
广告节目遮住了混乱的场面。最后,擂音员说道,“这位是消防局副局长布朗先生,女士们先生们,他也许能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请?”
“我恐怕还——说不上来,”布朗说道。“我们知道在下边一个副地下层的主变压器室发生了某种爆炸。整个大厦都断电了。下边死了两个人,暂时估计属于破坏。除此以外——”副局长耸了耸肩。
“备用发电机呢,”哈利说道,“那几台该死的备用发电机怎么啦?”
播音员说:“断电会有什么后果,局长先生?照明?电梯?空调呢?这一切全都坏了?”
“这至少是眼下的影响。现在请原谅——”
布朗副局长退出屏幕,无线话筒又钉上了站在一起的威尔·吉丁斯和纳特·威尔逊。
“如果是短路,”吉丁斯说,“线路应该接地。该死的,就是这么设计的啊。”
“我同意,”纳特口气厌倦他说。这一点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不然就是有人把它给改了。”
谈话嘎然而止。荧光屏上出现一条肥皂广告。
“哈利!”作妻子的声音已近乎哭喊。“哈利,看在上帝份上,出什么事了?你看上去象是遇见鬼了!”
哈利尽力把握住自己,想把啤酒罐放在椅子旁边的小桌子上,但没放稳。易拉罐掉到地板上,啤酒泡沫喷在铺满地板的地毯上。
“怎么回事,哈利?看在上帝份上,说话呀!”
哈利舔了舔嘴唇。他感到喉咙发干,酸溜溜的呕吐物都快冒出来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末了,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妻子说,“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他妈闭上臭嘴吧!”
〖14〗4:43—4:59
眺望厅办公室里,州长本特无精打采地说:“好吧,眼下除了等待,没别的事。”
“当强奸无法避免的时候——”杰克·彼得斯说了一句,摇了摇头,又说道,“本特,你上哪儿去?”
“我答应通报情况。”
弗雷泽说:“噢,看在上帝份上!我们还不清楚是不是就糟糕到象他们说的那样。”
“格罗弗!”州长口气严厉,近乎咆哮,狼一样地露出牙齿直笑。“我答应过,就得守信。还有一点就是,那边的人也和你一样有权了解所有的情况。”州长和贝特走进大厅,谈话声渐渐稀疏,随后停了下来。
灿烂的阳光透过有色玻璃窗投进大厅。几个待者在什么地方又找出一些蜡烛,为了图个喜庆,大厅里四处都点起了蜡烛。
他们走到大厅中心,州长示意侍者搬来一把椅子,站上去,提高声音说道:“我向来是坐包厢的,眼下只能凑合。”他停下来,等着欢声笑语平息下来。
“我答应过通报情况,”他说开了。“眼下的情况就是……”
贝特望着州长,一边听一边思考着:“我不该到这儿来。”借着州长说话的工夫,她左右看了看近旁的人。大多数人挂着面具一样的微笑,有几位困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有一两位显得心烦意乱。
风华正茂的国会议员卡雷·威考夫在座,雪莉见过他。他难道也是带着这副表情坐在国会议员席上等候政治上的对手发言?他似乎很紧张,简直象是慌了神,拼命按捺下愤怒的言词,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州长的脸。
那是宝娜,鲍勃·兰赛的妻子,高挑个儿,端庄娴静,面带微笑,与她在千百次社交活动和竞选旅途中的笑容一样。她迎着贝特的目光,轻轻地垂下一个眼睑。宝娜显然认为形势远远说不上严峻。
州长站的那把椅子的正前方,是联合国秘书长和苏联驻联合国大使。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贝特注意到,参议员彼得斯从隔壁办公室出来。靠墙站着,正冷眼旁观。她想,真是个老练、复杂的怪人。这些年,贝特常在报刊上看到称赞他多才多艺、挺有个性的文章。眼下虽说是初次见到他,贝特发觉那些报道越发有意思了。
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州长身上。他正准备结束讲话。
“电话是通的,”他说着,忽然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了解这些情况的途径,我并不是凭空捏造。”一点笑语欢声也没有——他本来就不指望人们发笑——不过,轻松一下也并不是不合时宜。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援救就要来了,消防队员已经奉命从大楼的各个方面上楼。你们想象得到,上到楼顶是要一段时间的,所以我们必须耐心。”
“要是恢复不了正常呢?”这是卡雷·威考夫,他的言辞和语气都很愤怒。“要是恢复不了正常怎么办,州长?”
州长从椅子上退下来。“你犯规了,卡雷。”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霍尔姆斯法官谈到过这一点,我重复一遍他的话:‘言论自由的权利并不是指有权在熙熙攘攘的戏院里大叫失火啦!’这正是你的行为。怎么,想叫大家注意你吗?”
国会议员的脸红了,但毫不相让。“大家有权知道。”
“老生常谈,”州长说道。“和大多数老生常谈一样,有点道理,又有点蛊惑人心。这儿的人有权知道现在的形势,我向他们通报情况的原因就是这个。我相信他们不愿意让某个小傻瓜的大声嚷嚷吓得乱了方寸,就象联邦广场某个人叫末日来临的宗教狂一类的家伙。至少要有点儿理智,人们才会相信你。”他回过头来找贝特。
贝特迎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臂说:“这是一篇呱呱叫的鼓动词,”说着,她微微一笑。“我投你一票。”
州长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谢天谢地,总算还有人记得怎样笑。”
她本想回那间办公室去,那儿已经成了她心目中的指挥所。但州长不慌不忙,贝特明白,他在场是要让人们宽心。他俩一起从一群来宾的桌旁走到另一群客人的身边,不时停下来作必要的介绍,说上几句显然毫无意思的客套话。
“我有点怕,”贝特轻声对他说。
州长低头看着贝特,依旧笑微微地说:“我也是,真想和你一起,一走了之。哪怕这就算我自私、怯儒,也没什么。”他正想再往下说,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州长,直升飞机来了。”那人指着两架倾斜着向大厦飞来的直升飞机说道。
它们看来挺自由,很近,但又很远。州长抓紧了贝特的胳臂说:“现在我们可以溜回指挥所了。”
格罗弗·弗雷泽坐在办公室里,身旁是一杯深棕色的饮料。他说道:“州长,威尔·吉丁斯到我办公室来过,讲了一件荒唐无稽的事,我不明白——发现了一些改动许可证,同意对大厦电力系统的原有没计作某些改动。那些东西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到现在——”他冲着已经成了办公室唯一光源的几支蜡烛做了一个手势。“我们还不知道那些地方是不是真的已经改了。我们现在只能假定至少有一部分已经改动了。”
州长说道:“你认为那些改动有潜在的危险?”
“我不是工程师,看在上帝份上!别把这一切算在我头上。吉丁斯把那些该死的文件给我看,我对他说,我不懂——”
这时布朗副局长的声音在桌式扬声器里响起来,听上去很瓮塞。“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
“妈的,”局长对着扬声器说:“这不是回答问题,我已经知道你正在尽最大努力。我想要知道的是已经解决了多少问题,看上去情况怎么样?”
犹豫片刻,布朗的声音又响起来,“看上去不太好,我实说了吧,我们的器材到不了那么高的地方。我们准备从外边尽量往上走,还准备从里边上去——从楼梯上去。每个楼梯井里有两个人上来接你们,或者说争取吧。他们戴着防毒面具——”
“烟很浓吗?”
“情况不好。那些消防门能挡多久,谁也说不准,要是温度过高——”
“这我知道,蒂姆。说下去。”
布朗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愤怒的调子。“威尔逊在这儿,他想叫我给海岸警卫队打电话——”
“天哪,喂,为什么?”
“他们有一种枪,能够把绳子射到出事的船上。他认为也许,只是也许——”声音没有了。
“最低限度,威尔逊正在想办法,”局长说。
“他还有一个荒唐的主意——”
“让他来讲。”消防局长向考德威尔点点头。
“我是考德威尔,”考德威尔说道。“你是怎么考虑的?”
“我们如果能够从变电所把电接过来,”纳特说道,“我已经叫裘·刘易斯想想办法,那我们或许可以临时把一部高速电梯开动起来。但我们需要人手——”
“赛蒙斯能找到人。”
纳特的口气变了。“是的,我急着要和他通电话,有很多事情。”
考德威尔向在场的人转过身来。“你们都听见了。”
桌式扬声器里又响起了纳特的声音:“天哪,直升飞机下不来。楼顶有那么多的天线,飞机没有地方降落。”
“好的,纳特,”考德威尔说。“谢谢。”他扫了一眼,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这时是4点59分。从发生爆炸已经过去36分钟。
〖15〗4:58—5:10
消防队员从副地下室抬出烧焦的尸体,尸体用担架布裹着,被抬向一辆等候在那里的柩车。电视摄像机的镜头一直追踪着。弗兰克·巴恩斯拦住担架,揭开里尸布,仔细打量着。他对沙龙说:“这是我们要找的人。”
“工具箱里有一个名字——如果工具箱是他的话,名字就是他的。”护送人员说。“康诺斯。约翰·康诺斯。名字后面写着‘世界公民’。真是一个疯子。”
巴恩斯找探长去了。探长名叫詹姆斯·波特。波特探长听着他的介绍,在记事本上记下姓名,然后长叹一声:“嗯,真是不可思议。”
“探长,我本来能阻止他进入大楼的,”巴恩斯说,“我本来——”
“弗兰克,你能从背面看清名片吗?我可不能。他背上难道会挂着牌子,说他是一个带着炸药的疯子吗?”
巴恩斯回到沙龙那里,心情沉重。探长走进拖车式活动房屋,里面正在开会。
“有两种方案可行,”一位消防队长说,“从楼梯上去,或者,你们如果能创造奇迹的话,从电梯上去。”他这话是冲着纳特说的。
“我们正在想办法,”纳特说。“从楼梯上去可能也解决不了问题。你的队员爬不了几楼就会发现爬不上去了,因为大火已经烧着了上面的楼梯井。第三种可能也许我们大家都会想到。”
蒂姆·布朗说:“用枪将导绳打出去,然后又怎么样?”
“用裤形救生器。”
吉丁斯望着拖车式活动房屋窗外。“挂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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