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勃当时嫣然一笑:“不过,我爱你不是为了这个,可能是因为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没有挖空心思把我弄到床上去。”
“是吗?当时你会答应?”
“很可能。我发现你很有吸引力。”
他不快不慢地走着,遇到红灯就停下来。他不喜欢这个大城市,可正象人们说的,城市在这儿,就这么回事。尘土、噪音、拥挤的人群、咆哮吆喝的姿势、哭丧的脸,这些东西遍地都是,没劲透了。
纳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城市,这是毫无疑义的。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广阔天地去。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不知道齐勃是跟他一块走,还是留下来,呆在她熟悉的地方?难说。
世界大厦周围有警察,纳特颇感意外地望着他们。
大厦开张,需要警察来帮忙张罗——门口站着一个黑人警察,正在听一个穿制服的爱尔兰大个子说什么。黑人警察打量了纳特一眼,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说:“先生,可以为您效劳吗?”
纳特掏出平时上班佩戴的徽章,说:“建筑师,考德威尔公司的。”他朝门厅旁边的那个铜牌点了点头,“进去检查一下。”
黑人警察不再笑了。“出什么事了?”
“例行公事。”纳特说。
巡警巴恩斯事后说:“就在那时候,我真的开始怀疑了,但依旧只是一种预感。我们或许应该截住那个提工具箱的家伙。”
这时,巴思斯说道:“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能帮忙吗?”
那个爱尔兰巡警说:“我们的宗旨就是帮忙,我们这些穿蓝制服的小伙子,可不能让人说我们不肯搭救一个眼看要淹死的人,或是拒绝帮助一个老太太过马路。您请吧。”
纳特走了进去,走进大厦,他犹豫起来。他没有真正的目的地。他过去几年中的每一个工作日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已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了。如今他产生了某种冲动,好比是听说马厩里的马丢了,这种冲动迫使他到马厩里去亲眼看一看——并不是因为真有什么他能做的事。他得等到工作人员都来上班了,对这座建筑物进行彻底检查,看看是不是有改动,哪些地方真的作了改动,特殊改动许可证才能得到验定。
可他已经来了,他穿过大厦中心那空旷的大厅,走到那一排电梯跟前,按下了上14楼的开关。
电梯开动了,他听见高速缆索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同时,显示板上那个标志14楼的灯亮了。门打开,纳特仍一动不动地立着,在大厦安装多级电梯升降井的这片空间里。他听得见还有一根缆索在呜呜直响,有一架电梯正在高速运转,不知是上还是下。
他搭乘的电梯自动掩上门,他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摸到控制板上的开关,打开灯,凝神听了一会儿。缆索呜呜作响,不断地在大楼的这个核心部位发出柔和的回音。随后,那架电梯停了,四下里一片寂静。
“是谁在那里开动电梯?”他思忖。什么人都可能。那人可能在某一层停下,也可能直上125层的顶楼。可那又怎样?你有点神经质,纳特·赫尔。那些个伪造的改动许可证搅得你心神不定。忘掉吧,他告诉自己。他按动开关,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他在8楼下了电梯,踏上五架电梯之外附设的步行楼梯。
在这儿,就是一个毫不知清的陌生人,也会开始领略大厦的宏大与复杂。大腿一样粗的电缆从邻近的康·爱迪生变电所输来动力,14000伏——比电刑的力量大多了。
在这里,安然静卧着的变压器将电压降低,以供取暖,降温,通风和大楼各个部分的用电之需。
这一片没有墙壁的楼面,有轮船机舱的味儿:发热的金属、汽油、橡胶、油漆、腐败的空气、线路绝缘物,这一套机制温和地发出呜呜声,只服从一个主子的命令,电力。电是看不见的。但它是力量的原始材料,对于这座大厦,电就是生命本身。
没有电,这座雄伟建筑的所有复杂精巧之处就仅仅是一个疖子,一个由成千上万吨钢筋混凝土、钢化玻璃窗、铝材装饰、电缆和复杂得令人难以相信的电路、结构组成的死物——毫无用处。
没有电力,大厦就没有供暖、照明、通风;供人上下的电梯或自动扶梯、电脑监控装置,统统无法启用。
没有电力,大厦就会变得又瞎又聋,不能说话,甚至不能呼吸——变成城市中的一座死城,变成人类机智、虚荣、才华和可疑的学识的一座纪念碑,一座大金字塔,一堆史前巨石,或者是一座吴哥窟,一件古玩,一个时代的错误。
纳特注视着那条接头干净的主电缆,强大的电力从这里不折不扣地送往上一层楼,一直送到大楼顶层。大楼的生命中枢在这里暴露无遗——他想起了外科的腹腔手术。
口袋里那个装有伪造的改动许可证的信封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怒火再一次油然而起,冲击着他的思绪。
对于设计、建造百年大计的人来说——大楼、桥梁、水渠、大坝、核电站、大型体育场——形式并不重要;在他们看来,工程就是它自身的奖品。工程必须尽可能完美元缺,不然就不能算完工,本来应该成为自豪的理由到头来却会成为耻辱的原因。
想到这里,纳特第一次让胸中的怒气发泄出来:“狗娘养的!”他悄没声地冲着那根巨大的绞合电缆和安然静卧的变压器组骂道。“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要把人查出来,拴住他的生殖器吊起来。”
他一边骂,一边走回到楼梯上,乘电梯到了上一层电机间。
他什么也没发现。本来就没指望发现什么。他依次查看机房区也仅仅是一种姿态,四处空空荡荡,只有回声。空气中淡淡地散发着新材料的气味——瓷砖、墙壁涂料、上过凡立水的木门——就象一辆崭新的小轿车喷着新车的香味从展览厅里开出来一样。
他乘电梯逐层上升,城市的轮廓开始展现在眼底。到了123楼,他甚至可以俯瞰邻近的贸易中心双体大楼的平顶了。
他继续上行,最后在顶楼停下,走进位于通讯天线塔下边的那间眺望厅。电梯的门掩上了,开始下行,他再次听见高速缆索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望着闪亮的下行箭头,心里喊了一声:“谁他妈在用电梯?”
他紧盯着红灯,听着缆索的声音,竭力想计算出那架电梯下去多少层,缆索才静下来的。
这时门上的绿灯亮起来,他内心突然涌起一种紧张感。
缆索声音停了,绿灯熄灭。门开了,吉丁斯走了出来。电梯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但灯没亮。“我真不相信能在这儿找到你,”吉丁斯说。
“为什么?”
吉丁斯耸耸肩。他环视着眺望厅。餐桌已经贴着隔水墙摆好了。用托盘盛好的开胃饼干、饮料、玻璃怀、一盘盘的炸土豆片和果仁,标准鸡尾酒会的全套行头很快就会上来,还有上菜侍者、酒吧侍者,女招待专管腾空烟灰缸和撤下用过的酒杯,同时还有讲话,讲不完的话。吉丁斯又看了纳特一眼,问:“在找什么东西?”
“你呢?”
“随便看看。”
纳特摇摇头,问:“你刚从中央大厅上来?”
“干吗?”
“因为有人上来过,我听见电梯响。广场上到处是警察,他们挡你没有?”
吉丁斯皱起了眉头:“挡了。”
“他们也拦住了我。”
“你是说还有人在大楼里?”吉丁斯猝然停下,转过身去。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门上闪亮的红灯,都听见了电梯开动的声音。他们彼此看了一眼。
“好象是有人,”纳特说。
“是的。”
他们立刻下楼,穿过空旷的中央大厅,来到广场上。纳特看见那个黑人警察和他那大个子爱尔兰伙伴还在值勤。吉丁斯站到一边,眼睛、耳朵全用上了。“我和他除外,”纳特指着吉丁斯说,“还有别的人进去吗?”
黑人警察说:“威尔逊先生,你干吗问这个?”
纳特吼道:“到底有没有人进去?!”
“有个人,”黑人警察说,“一个电工,他说接到一个检修电话。”
“谁打的电话?”这话是吉丁斯问的。
“我……我……”黑人巴恩斯有些犹豫起来。“先生,这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纳特又吼起来,“他在开电梯!”
沙龙的脸色马上开朗起来,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碍什么事?一个人想坐一下电梯,天难道会塌下来?”
吉丁斯说:“他带着什么东西?带了没有?”
巴恩斯说:“带着个工具箱。”
沙龙说道:“哦,不,弗兰克,你记错了,是个亮晶晶的原子弹。”他伸出双手比了一下尺寸。“一头是绿的,另一头是紫红的,还有些火星喷出来,挺好看——”
“闭嘴!”纳特暴跳如雷,“他出来没有?”
“要是出来了,也是打别的门出来的。”
吉丁斯望着纳待说:“我们最好查一下。”
可大厦周围的门都是锁着的。没有看门人,也没设警卫。
纳特沉默片刻,目光仰望着中央大厅那隆起的拱顶,说:“怎么办?”
吉丁斯缓缓地摇了摇头。
纳特冷笑一声:“我们设计一座大楼,就是要开放,让人们来去自如。可是从本质上说,大楼是容易遭损坏的,岂但如此,任何东西,任何人,都很容易被毁掉。”
〖3〗11:10—12:14
约翰·康诺斯觉得,开动那悄无声息的电梯是一件有意思的、甚至很有乐趣的事情。对于运转灵巧圆活的机器,他向来就挺着迷。谁要是想找他——人们迟早会来找他的——开动电梯,让空车在各个升降井里上上下下跑,这可能是搅乱寻觅线索最好的办法。
他平时天天都在大楼里工作。未曾意识到的是,这大楼会空空如也,回声响荡;就他一个人和这活生生的、正在呼吸的建筑物呆在一起。
大楼象是一座大教堂,没有旁人在里边的时候就更象了。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从一排排窗口望出去,世界就在脚下,能看见辽阔的天空,能想想自己得到了一个机会,而且是唯一的机会,这就好象在祷告中跪下来,独自面对上帝。某件大事即将发生前的静默和懂憬笼罩着他的心。
他以往听说过某种事件,可能是在一个群众大会上,他记不大清了,但那句话直钻进他的心里去了:“几个中坚分子改变了一系列重大事件的进程。”他挺喜欢这句话。那才轰动呢。坚定分子,英雄豪杰。比方劫持一架飞机,并且安然脱身。比方对整个奥林匹克村来真格的。几个中坚分子,兴许一个就够了。到时候他们都听你的。拎着工具箱,脚步沉重地穿过走廊,开动电梯——这简直就象是来到了一个大型游乐园。
电力,当然是这里的关键。这年头,电好象成了一切事情的关键。康诺斯记得几年以前的那次电力网停电,一切的一切是如何顿时停止的,有的人还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了。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样,因为那天之后过了差不多9个月,市里的产科医院闹翻了天,证明有人在一片漆黑的几个小时里捞到了好处。
他压根不是电力工程师,连一个有经验的电工也算不上。但他在大楼里干过活,大致知道怎样拨弄配电板。每一层的电机间都有一个叫配电室的地方。只要有机会,康诺斯总要花点时间看工程转包人手下的那班家伙干活,剥开里边包着电缆的钢丝保护层,再剥开底下的乙烯包皮,最后就接触到真家伙了,那粗大的内线才真正是送电的。
他知道各电机间是通过降压器向大楼上下输送可用的电力,每个配电室都要把大楼外边那个变电站送来的电保持应有的强度,送往上一层楼的配电室。他不知道原来的那个电流有多强,但肯定低不了,因为要是不高的话,他们干吗要费尽力气把它降下来呢?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整一整向大楼高层送电的设备,好把眺望厅隔离开来,招待会就是在那儿举行。他的工具箱里有一根18英寸长的撬棍和一些偷来的塑料炸药。他琢磨着,凭这些东西,能够引发一场相当可观的混乱,象过7月4日国庆节一样,管叫火花满天飞。
可越是琢磨,他越是不明白干吗只冲着顶上的几层楼下功夫。干吗不照着大楼深处的底层设备来一下,那儿的电力线是直接从变电站拉过来的。一个三垒打就可以扫清本垒,千吗要短打?这是一种很诱人的念头。
在同一时刻,他要做的无非就是躲得远远的,这照说也不难。不过,为了避免运气不佳,自已被罚下场,准备工作一定要搞好。
他打开工具箱,取出撬棍,把一端弯成钩,另一端张开,弄斜。这就成了一件有用的武器。如果必要就用这件武器。他心里没有半点不安。
***
纳特和吉丁斯走出大楼的时候,人们正在搭用于庆祝活动的平台。吉丁斯厌恶地看着那边说:“讲演,州长祝贺市长,市长祝贺格罗弗·弗雷泽,一位参议员宣布,修建这座大楼是人类的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他打住话头。
“没准是这么回事,”纳特说。
“那是吹牛,你知道。这大不了又是一座该死的摩天大楼,我们已经太多了。”
“你呆在这儿大骂一通好了,”纳特说。
“你上哪儿去?”
“上有人早就去过的地方,去看看裘·刘易斯怎么解释那些改动。”他穿过广场走了,一边走一边把胸章摘了下来。
这一次,为了节省时间,他搭乘去住宅区方向的地铁,直奔中央火车站。沿着公园大道步行了两个街区,赶到建筑师大厦,他乘电梯升到10楼,那儿的玻璃门上挂着牌子:“约瑟夫·刘易斯,电力工程师”。几间办公室和设计室占了几乎整整一层楼。
裘·刘易斯没穿外衣,坐在他那间乱七八槽的大办公室里。他个子不高,模样聪明、老练,说话很干脆。“如果这不是新设计,”他说,“你告诉本,今后6个月我他妈忙得不可开交。他要是可以等——”
纳特把那个马尼拉纸信封甩在写字台上。裘看了看,拿起来,将那些改动许可证复印件统统倒在文具盒里。他飞快地依次看了看,便放下了,就好象这些东西是活的一样。他看了纳特一眼,显然很生气。“这些是你签发的?谁他妈给你这个权力?”
“今天早晨以前,我连见都没见过。”
“上面有你的签字。”
纳特摇摇头。“是我的名字,但却是别人签的。”
“那会是谁?”裘问道。
“我不知道。”
裘用手指敲击着文件。“这些地方到底改了没有?”
“还得查一下。”
“你他妈想要我干什么?我把设计图——整个电力设计都交给你们了。”
“没有人责怪你。”纳持心想,眼下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有求于你的是,确定一下先后次序,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查起……”
“全都查,每一块该死的地方都得看,哪怕你们得把大楼拆开。妈的,哼,大楼的电路设计是我签的字。”
“也有我们的名字,我明白。可我们先检查什么,后检查什么?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按重要程度给我们搞个单子,我们去找麦克劳的人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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