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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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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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紧要关头雪心竟给人劫去了,劫她的是甚么人?又有甚么打算?这一切温体仁都蒙在鼓里。
    雪心坐在轿上,一路颠簸,渐渐清醒过来,还只道是给温家轿夫抬着往家里去,可是一来二去渐渐走上了山路,轿子晃得十分剧烈,这才发现不对,掀起轿帘来瞧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四下里黑黢黢地尽是山林起伏,自己这一顶小轿就在山路之中穿行。雪心吓得叫不出声,慢慢缩回身子,暗想这两个必是传言中拍花子的,拍得了肉票之后,便绑回山寨里去,却向主家勒索银两钱财。前面那人察觉轿中有异,大声笑道:“女娃儿醒了么?乖乖儿莫要则声,咱们兄弟无非图财,并不想害命。只消你爹娘拿钱来赎,当即放你回去,决不食言。”雪心稍稍放心,一颗心仍是怦怦直跳,大气也不敢出,任凭两个匪人抬着轿子往密林深处去了。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四十七回
    又过许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前面那汉撩开轿帘,一把将雪心扯了出来。雪心身子发软,任凭他拽着往一所小小茅屋走去。那人将雪心反锁在茅屋之中,留些食物清水,扬长而去。雪心听着他脚步声渐去渐远,这才敢抬起头来。幸好那人离去之时并未将她捆绑,当下起身四下瞧了一番,只觉那茅屋四壁并不十分坚实,似有可破之理,只是毫无器具,难道用十指去扒么?试了一试,只觉疼痛锥心,只得暂且停手。
    她折腾一阵,疲累不堪,歪身倒在草垛中假寐起来。忽然房门吱哑一响,一个人走了进来,见雪心伏在草中,当下走到她身畔蹲下。雪心朦胧之中但觉有人近身,她身处危境,睡着了也怕遭害,是以一有警觉,便即醒来,却不敢睁开眼睛,只觉那人在自己身边俯视良久,蓦然深深叹了口气,跟着身上骤然一暖,似乎是给盖上了甚么东西。她屏住呼吸,又过许久,好容易熬得那人去了,这才睁开眼来,却原来身上覆了一床厚厚棉被。追思方才那人一声叹息,竟似个女子声音,不由得愈加疑惑起来。难道是个女山贼么?可是山贼虏票勒索,又何必这般好心照顾,生怕自己冻坏了?
    阿敏随着黄杰赶赴密云,满心以为桓震必然允和,正做足了受明朝封赏、借明之力推翻皇太极,替父报仇的美梦,忽然却接到周延儒的回书,说只受降,不谈和,这下慌了手脚,想要同黄杰翻脸,此刻爱尔礼连同主力部队却都留在雾灵山;若要就此降了,又十分不甘不愿。虽然黄杰作出一副大度姿态,言明了他若不降,大可以回去整兵再战,可是这么一个联明的良机就白白溜走了。那时自己内得罪于皇太极,外又与明朝为敌,真是毫无胜算。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阿敏左右为难之时,却又传来一个震天噩耗。爱尔礼遭林丹汗偷袭,虽不曾全军覆没,却也折损了十之四五;爱尔礼更丢了一条腿,现下昏迷不醒,眼看便要一命呜呼。阿敏得了这个消息,再也不敢迟延,毕竟儿子的性命要紧,汉人医生比女真萨满高明何止千里万里,只要黄杰应允治好爱尔礼,哪怕要他投降,就算要他这条老命,阿敏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桓震接着黄杰飞报,知道阿敏不日即将抵达密云,拜见周延儒,说实话心中并无半分欣喜。
    他原先的打算,是要将阿敏置于战不得战,降又不得降的境地,迫使他如父亲舒尔哈齐一般,回去向皇太极俯首求饶。以皇太极的为人,必不肯轻易将他放过,轻者夺旗削爵,重者更或者如当年努尔哈赤对待舒尔哈齐一般,教阿敏落一个囚禁至死的下场。一个阿敏对桓震来说并不足惧,可是阿敏乃是四大贝勒之一,又是拥立皇太极登上汗位的功臣,倘若能迫得他二人自相残杀,定能教各贝勒离心离德,于分化瓦解后金贵族内部大有裨益。
    他如意算盘打得颇响,但世事往往便是如此,你愈是一厢情愿,事情便愈是不肯照你所想的发展。阿敏痛惜儿子,竟然答允投降,这在周延儒等人看来是一桩宣扬天威的好事,可是对于桓震来说,其意义远没有那么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阿敏连同他投降过来的部队,在自己手里真是用不敢用,放不敢放,杀又不能杀,只能白白养活着他们,还要时刻提防这些女真人反水倒戈,哪里有什么便宜可讨,只是给自己背上了一个大包袱罢了。
    可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将来降之人拒之门外,只好捏了鼻子答应下来,便将此事推给了周延儒。若说黄杰带来的消息只是令他沮丧后悔,另一面金国奇那里的战报,却教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坐不住了。
    皇太极北颺当时,金国奇并不曾追,待到天亮,得知皇太极与林丹交战失利,不由得顿足追悔,立时点骑兵伍千,亲自带着追赶,一面遣人报知桓震。他在路上又收到阿敏叛金归明的消息,更加确定皇太极是惊惧而走,打算孤注一掷从古北口一带突围而出。正如范文程所言,论起行军,明军连后金兵的一半也赶不上。金国奇生怕敌人在后方留下伏兵,不敢追得太急,不住派出斥候打探敌情,更加延误了行军速度,是以当皇太极大军逼近古北口,金国奇所部才刚刚追过曹家寨。密云后卫经前一战,只剩下千余可用之兵,如何能抵挡皇太极的数万大军?指挥副使同佥事料定此战必无胜算,既怕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又怕将来朝廷追究失守之罪,索性两人一起趁夜逃去,连库中饷银卷去了太半,只留下主官罗顺与一千多老弱残兵。
    当此局势,桓震不由得大急,再难安坐密云整日陪着周延儒瞎三话四,只一力请求,要去前线指挥战斗。虽然明知有金国奇在可以放心,自己打仗的本事也未必高明过那些熟征惯战的将领,可是要他整日提心吊胆的等待消息,倒不如提枪上阵来得痛快。周延儒却并不准他离去,只推说使臣人数众多不能乏人保护,怎么也不放他走。桓震明知他是受了温体仁之意,却也不能如当日偷偷溜出北京一般一走了之,下跪磕头百般法子都用过了,软硬兼施,周延儒只是不允。
    却表密云后卫,罗顺一早起来,听说两个副手连夜挂印逃走,只是低声咒骂一句,随即便去点起八百兵来,直迎着虏兵前锋而去。皇太极正行军间,忽然闻报,说前面有一群缺盔少甲的兵拦住去路,急令人再探,却是前次与自己交锋过的罗顺所部。
    范文程提马上前谏道:“前者彼与我战,气势丕盛,人皆用命,是以我不能撄其锋。此番同是一人之军,全然不同往日,其中必然有诈,大汗须得小心从事。”皇太极深以为然,下令三军不得迎战,就地扎营。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四十八回
    罗顺领那群老弱残兵一番搦战,无奈皇太极不为所动,便也鸣金收兵,退回堡里去了。皇太极扎营已毕,便教多尔衮带一百精骑,去捉几个活口来问话。多尔衮见大汗委以重任,感激涕零地领命去了。
    入夜,多尔衮果然捉得两个罗部士兵回营。范文程细细审问,方知堡中官员卷银而逃,现下只凭罗顺一人领千余残兵顽抗。这一来皇太极立时放下了心,令三军饱食,趁夜突袭古北口。
    哪知道方行不久,忽然黑夜中一阵毕毕剥剥乱响,与辽军所用的火器极为相似。皇太极大吃一惊,叫道:“不好,不好,中了埋伏也!”他熟读三国演义,看多了示敌以弱的伎俩,白日见罗顺战力如此之差,便深以为意外,此刻遇袭,更肯定连方才捉住那两个明军士兵也都是罗顺有意安排下诱自己上钩的。黑夜交锋,骑兵完全占不到火枪兵的便宜,因为明军火枪用的是霰弹,本来无须瞄准,胡乱大致放出,也可致人死伤;而骑兵靠的是近身肉搏,黑夜里看不明白,往往误伤了自己人也不知道。偏赶上这夜又是无星无月,皇太极明知天时不利于己,当即下令后队变前队,退回营中去了。
    回营坐定之后,再三反复思量,愈想愈觉得怪异,金国奇分明还在自己身后,哪里又冒出来一支辽兵?难道是又到了援军么?再细细回想方才那枪声,与明军的火枪同中却又有异,既不敢说便是,又不敢说不是,一时间混乱起来。
    正没计较间,范文程却来求见,劈头第一句话便问道:“大汗,方才文程遍巡诸旗,竟无一人受枪弹者,岂不怪哉?”皇太极一惊,怔得片刻,忽然重重一拍脑门,叫道:“糟糕,糟糕,中了空城计也!”
    原来罗顺知道以千余人挡数万虏兵,绝无胜理,倘若自己一败,古北口失守,皇太极必然越关而出,再不可获。密云后卫守军虽然也装备枪炮火器,可是用以抵挡数万人是远远不足,只能另谋取巧之策。所以他教部下麇集铁锅,以两锅扣在一起,又教去附近村庄搜罗爆竹,将爆竹置于铁锅之中,一个个点燃起来,声音便同放火枪一般无二。
    皇太极从没见过这等事,一时竟上了当,事后旋即醒悟,令人往昨夜交战的战场去查看时,果然有爆竹皮散落在地。他气得跳脚大怒,当即挥军直击古北口。罗顺以铁锅爆竹吓过皇太极一回,便火速赶回古北口去,调炮布防。古北口守军共有三十门铁炮,五百余火枪,贰佰多斤火药,尽数给他调上城头,炮口对准了西南方,只待皇太极来,拼一个鱼死网破。
    罗顺平时驭下以恩,事到危急,并无一个士兵肯舍他而去,人人奋不顾身,争着上城头去守卫。罗顺从中拣选了三百名身体壮健,懂得使用枪炮的,其余人等尽皆安排在堡里街巷之中,预备虏兵一旦攻破城墙,便与之巷战。众人饮了誓师血酒,发誓城在人在,城亡与亡。
    次日一早皇太极开始攻城,罗顺率部殊死抵抗。古北口城墙只有两丈多高,所用之炮又不比辽军的新式佛朗机射程遥远,是以只得等待敌军逼近再行射击。可是发炮毕竟有间隙可乘,虏兵一鼓作气,踏着伙伴的尸体,冲到了城墙近前。罗顺在城门内垒了土壁,虏兵一时破不得门,城头上又浇下滚油来,只得暂退。
    罗顺亲自指挥炮手不断发炮,十有八九倒失了准头,实心炮弹砸在地下,也只不过砸出一个大坑而已。放到后来,炮身滚烫,连炸了两门炮,炮手也都不敢再放。罗顺眼看虏兵又再冲近,一时急将起来,两手一撑,腾身坐在了炮管之上,大声叫道:“放炮,放炮!若要炸膛,便先将本官炸死了!”炮身已经给灼烧得滚烫,他的手掌、大腿都烫起泡来,离得近的士兵便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罗顺丝毫不觉疼痛,只是一味喝令放炮。这一来士气又再高涨,人人死战。
    皇太极眼见敌人如此不要性命的抵抗,不由得心中油然而生惧意,就要下令鸣金暂退。范文程拉住马头,苦谏道:“我军历尽艰险好容易兵临北城,方此两军相持之际,我疲敌亦疲,我惧敌亦惧。胆怯先退的便是输家,先汗以十三副盔甲起兵,纵横白山黑水之间,曾遇多少强敌,也不过靠的‘不退’二字而已啊!”皇太极豁然开朗,连道:“先生真我之子房也!”
    更加挥军用力冲杀。明军虽然拼死守城,无奈火药很快用尽,虏兵先锋爬上城头,罗顺亲自操刀领兵与之肉搏,被伤二十余处,终于力竭被俘。后来皇太极攻拔古北口,清点部下损伤,愕然发现这区区一千多伤疲之卒,竟然吃掉了自己伍千多人马,不由得对罗顺刮目相看,下令教最好的随军大夫给他医治伤势,定要纳此人为自己所用。罗顺既擒,副将胡大海继之指挥守军与虏兵展开巷战,一日一夜战将下来,古北口一千三百二十人,除主将罗顺之外全军尽墨。就在最后一个士兵倒下去的时候,古北口的西南方,远远地出现了金国奇的旗帜。
    罗顺是一个英雄。尽管他并没有半分易水河畔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丝毫睥睨江山横扫千军的赫赫武功――甚至于眼前还成了自己的手下败将,不吃不喝的躺在帐篷里等死,可是皇太极却对他敬重有加,教人日夜看护,还令军中最好的汉人医生,平日只给贝勒贵戚看诊的狄五味去服侍他。女真人向来敬重的是真英雄,是硬骨头的好汉子,罗顺虽然是敌人,又扼守古北口,令得后金损失了数千人马,可是在女真人的心里,对他却无半分仇视,相反竟有惺惺相惜之感,是以非但看守的兵士不加为难,就连莽古尔泰这等痛恨汉人的贝勒大将,平日对范文程等一干汉官恶语相向的,也都来瞧过了他一两回。
    卷三 环佩相将侍禁庐 一百四十九回
    自打皇太极攻取古北口,立刻越关而出,进入蒙古境内行军已有四五日,罗顺虽然受伤沉重,可是有狄五味这大国手在,也是一日比一日见好。此间皇太极不断令人探视,嘘寒问暖,若叫旁人看着,确是极大的荣宠。饶是如此,罗顺却无丝毫动心,狄五味要来诊治,他阻拦不了,间或也与他说两句话;但若一旦狄五味离去,他便两眼望天,任谁前来搭话也不理睬。送来的饭食,他看也不看一眼便倒在地下,皇太极无法,只好教人用漏斗给他灌饮马奶,权且续命。
    然而这样总不是长久法子,皇太极想来想去,总得有人前去劝说才是。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范文程。他们同是汉人,总有能说到一起去的话儿,当下便传范文程来说了自己的意思。范文程不能推辞,只好默然领受,心下却没抱着半分希望。
    后金大军一面向漠北行军,范文程却装作了狄五味的副手,每日随着狄五味去罗顺的帐车之中为他换药洗伤。如是者过了几日,估摸罗顺也对他渐渐熟悉起来,便突然撇下狄五味自己前去。又过几日,便开始与罗顺搭话。罗顺只当他是个小杂役,加上狄五味多日不来,他无人交谈,也已经闷得发慌,渐渐同他说了几句。
    范文程暗自高兴,谈着谈着,便将话题引到归降一事上来。却又怕触怒罗顺不敢明言,只在言语之间微微露出些艳羡之意,说是大汗待人如此敬重客气,除却当年范先生,与后来的宁完我,也就数罗顺了。
    罗顺听了,先是默不作声,范文程言之再三,终于将他搞得焦躁起来,一拳击在车帐之上,却是软绵绵地击了一个空。怒道:“哪怕他百般收买,罗顺也不做那等没骨头之事,爷爷早是该死的人,还在乎甚么?今生不得机会便罢,倘若得了机会,非要将那鞑子食肉寝皮不可!”范文程早料他会如此,全不惊讶恼怒,叹息道:“罗爷这又是何必?大汗的耐心终究有限,眼下尚以贵客相待,若再僵持下去,难免恼羞成怒……”罗顺截口道:“何必饶舌?我瞧你也不止是个药僮而已。不论你是何人,今日这一番说话都是白饶,罗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原当不起你家大汗这般心思。莫若给罗顺一个痛快也就是了,何必尽来讨些没趣?你且回去禀知,倘若罗顺今日便死,那也罢了;如若留得命在,定要取皇太极之头,哪怕同就于木,也是在所甘心。”
    范文程仍不死心,左右他已怀疑了自己身份,索性直言劝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范文程。明廷腐朽,正如中空之木,貌强而中干;我大金却如东升之日,虽然目下势不能夺取中原,但有朝一日这天下必为我所有,那时再想归顺,为时已晚。明主不能知人善用,远贤臣,诛良将,亲奸佞,用冗蠹,文程祖上虽是明臣,今日却侍奉大汗,非为别个,只是看透了明之将亡也。”罗顺大怒,撑起身子来打去,骂道:“俺把你这直娘贼!罗顺虽然粗鲁,可也知道生为汉人,死为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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