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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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传烽录-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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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便能发个善心,放过了咱们?”崔呈秀脸上变色,他的身家前程,尽数系在魏忠贤的身上,倘若魏忠贤一倒,失了冰山倚托,莫说官职财产,就连一条性命,也都岌岌可危,哪有不尽心竭力保住魏忠贤之理?然而桓震所说,却也当真过于匪夷所思,他本事再大,怎能预见得到信王要做甚么?
    魏忠贤似乎心有所动,问道:“那么你可有甚么法子?”桓震凑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自古以来,未有以……以如此而南面称君者……”说着瞧了瞧魏忠贤的表情,见并无异状,这才续道:“因此孙儿以为,此事不可行。”魏忠贤一拍椅子扶手,怒道:“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莫非尔要咱家一根白绫自行吊死了么!”他这话固然只是气话,听在桓震耳中却是一动,历史上的魏忠贤,可不正是自己了断了的?
    当下笑道:“孙儿何尝有此意。目下诸臣皆以为信王继位乃是理所当然,那是因为当今并没子嗣。”看着魏忠贤点了点头,又道:“倘若圣上忽然之间,有了皇子,那当如何?”
    卷一 顺流逆流 六十六回
    魏忠贤大惊,冲口叫道:“你说甚么?官家哪有皇子?”话一出口,这才发觉乃是诅咒皇帝绝后,然而却也顾不得许多,追问道:“官家哪里来的龙子?”桓震神秘兮兮地笑道:“九千岁还要瞒住孙儿到甚么时候?”他从前看过野史笔记,知道天启驾崩、信王继位这段时间,京城之中谣言广起,有一种便是说客氏私下畜养了许多宫女,都怀上了魏良卿的儿子,准备只待天启断气,便要领将出来,冒充皇家血脉,后来在拉拢张皇后的时候给严辞拒绝,所以并没果行。
    然而这毕竟是小说家言,究竟可信与否,桓震心里却是没半分底,是以有意诈魏忠贤一诈。魏忠贤闻言,茫然道:“咱家瞒你甚么?”桓震心中一沉,看来这谣言果然也只是谣言而已。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是谣言,自己也可以将它变成真的。当下贴近魏忠贤耳朵,将这事细细说了一遍,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魏忠贤听了,只觉此人当真是胆大包天,连这等事情也敢作伪,真是活腻味了。可是转念一想,也并非是全无道理,试想天启假若真有太子,那么定是太子继位,大臣辅政。现下内阁诸臣都是自己一党,到那时还不照样是一应政令皆自我出,与做皇帝又能有多大分别?可是万一失败,那就是着着实实的谋逆,便有一万个魏忠贤,也都不够剐的。
    桓震见他迟疑不语,知道他心中仍是犹疑不定,当下转对崔呈秀道:“崔大人以为如何?”崔呈秀蹩眉沉思半晌,捻须道:“计却是好计,只是忒险了些。”桓震知道他是魏忠贤的智囊,见他口风松动,心中不由得窃喜,暗想只要有崔呈秀劝说,魏忠贤的耳根还是很软的。
    这一天魏忠贤究竟不曾对两人表态,然而桓震知道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自己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个字,等。等天启的病情恶化,等朝野之中信王继位的呼声愈来愈高,等魏忠贤自己先坐不住。为了配合自己的计划,他特意冒着危险,又见了傅山一面,嘱咐他大事将近,须得先设法散布信王才是正统继承人的舆论,傅山只道他诚心帮助信王,自然一口答应,却万想不到桓震竟在暗地里玩了这种花样。在朱由检那一边,眼看着桓震的预言一桩桩地应验,对他的说话自然无不依从,何况这在他眼中,本来这也就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又过数日,看看七月将尽,天启皇帝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药汤无效,数度病危,朝中非魏党的大臣,已经有私下里开始议论的了,大都属意信王。这些自然也传到了魏忠贤的耳朵里,对桓震的说话,不由得又多信了一分。桓震却也不曾耽误时间,直到七月二十八这天魏忠贤令人来召他,一直都呆在军中,加紧训练士卒,特别是火器营,好似火药用不尽的一般,每日安排数次实弹演练。孙元化不知他是甚么用意,但实弹操练对练兵并没坏处,倒也不加阻拦。
    这天桓震听说魏忠贤请,心中便有了三分数,老太监终于坐不住了。当下赶去见他。崔呈秀却早已在那里了,正在同魏忠贤嘁嘁嚓嚓地商量甚么。
    与前几日相比,魏忠贤的脸色却又难看了许多,大约近些日子以来,又要照顾皇帝,又要担心自己的命运前途,又要使尽心计算计信王,已经快要心力交瘁了罢。一见桓震面,劈头便道:“咱家已预备下了。”桓震一怔,却要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他所谓预备下,指的是自己上次所说,冒充天启后代的事情。只不过一时之间,却是从哪里找的合适人选?
    魏忠贤瞧出他目光略带疑问之色,心想左右这主意也是他出的,便全告诉了他也不打甚紧,当下道:“良卿侄儿早已经同几个宫女有私成孕,这事容易得紧。”桓震愕然,魏良卿本在锦衣卫任职,如何竟然会同宫女勾搭上了?当真叫人跌破眼镜,看来空穴来风,谣言所起,也并非全然没有源头。
    既然如此,看来魏忠贤是铁定了心,要做这一票勾当的了。他心中虽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听崔呈秀道:“欲行此事,皇后乃是一个大大阻碍。”魏忠贤点头称是。
    天启的皇后张氏,禀性严正,是明末的一个贤后,平日不满魏忠贤所为,时常委婉进谏。据说有一次天启瞧见她在读书,顺口问读的甚么,张后便正色答道“赵高传”。天启默然,以后却是照前一般地宠信魏忠贤。指望这么一个人帮助魏忠贤,那是绝无可能,但要行此诡计,还确乎非过张后这一关不可。
    魏忠贤也没甚主意,当下便问崔桓两人如何是好。桓震却是没有办法,张皇后的面自己是决然见不到的,并且就算给他见了,他也没有信心能够使得她乖乖听话,当下摇头示意不知。崔呈秀微微一笑,神色间甚是诡异,却又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桓震心中一动,已经约略猜到他要怎么做,只是却不想,更不敢出口询问。
    当下议定了行事方案,宫里有魏忠贤留心监视,天启皇帝一旦咽气,便要立刻对外封锁消息,同时以内操的武阉控制住皇宫;外面则有桓震的四卫营、田尔耕的锦衣卫时刻听命,只要一收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立刻控制住信王府,避免信王先发制人,联络朝中大臣起来闹事。至于朝廷舆论那边,等到大事定后,自有顾秉谦等一班阁臣办理。这件事情却须保密,除直接参与的崔呈秀、桓震、田尔耕之外,不得对任何人说起。就连田尔耕,也只是由崔呈秀转告他做好万全准备,至于假太子一节,半字也未提起。
    桓震回到军中,又将自己的方案盘算了一遍,自觉并无破绽,算算日子,再有不足一月,天启便要死了,自己这边的准备按理应当说是万全,可是总觉得有何处不太对劲。他本想等过几日风声稍松,再行约见傅山,探听一下信王那边的情况,瞧这个计划还有哪里需要完善,可是事态的发展并没给他这个时间,因为八月初二日这天,天启突然死了,比他所知道的八月二十二日,早了二十天。
    天启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在八月初二日这天的凌晨。收到魏忠贤命宫中心腹传来急报的时候,桓震还在军营中睡觉。他听了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急忙匆匆起身,点齐了四营军士,幸好平日训练的时候有紧急集合这一项目,士兵们从睡梦里给叫醒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一次例行的训练,可没想到桓震点齐人数,竟然下令出营。难道是紧急军情?可是京师之中,又能有甚么样的紧急军情?
    四卫营的官兵,心中一面疑惑,一面跟在桓震的后面急行军,不用多少时间,就赶到了信王府外。桓震点兵出营的时候,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想到了自己担心的缘由,那便是田尔耕的锦衣卫了。如果在宫外与锦衣卫发生冲突,必然影响到全盘计划的执行。可是现在再去排除锦衣卫已经来不及了,只有赶在他们到达之前,赶到信王府才行。好在四卫营距离信王府,比锦衣卫要近了半个城,桓震不住催促士兵快走,终于抢在田尔耕前头,站在了信王府的门前。
    天启皇帝死在懋德殿,众臣此刻还都不知消息,仅有魏忠贤和崔呈秀在,一应内侍,都是魏忠贤的私人,殿周围给内操武阉团团围住,美其名曰守护皇帝的遗体,实际却是严密防守,连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除此之外,张后那边也已经处理妥当,到得明日,皇帝驾崩,皇后哀毁过度,自尽以殉的消息,才会同太子继位的遗诏一起,在群臣面前宣布。
    魏忠贤瞧着天启苍白浮肿的遗容,心里居然有几分酸楚无奈。这个小皇帝,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对于他这个没有后代的太监来说,天启皇帝就像自己的儿子孙子一般,是他投入了深厚感情的。皇帝病危的那些天,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未卜,也是因为这个自己亲近的人,就快要给阎罗王夺走魂魄了。数日以来他一直陪伴在懋勤殿,那也不全是要亲自保证皇帝驾崩的消息完全给封锁住,更是因为他的心里那种愈来愈强的不祥预感:自己就要失去皇帝了!
    当最后一口气从天启的喉咙里吐出的那一刹那,魏忠贤流着溷浊的老泪,暴怒了。他喝令给皇帝看病的太医统统拖出去当场砍头,所有皇帝病重期间伺候过皇帝的太监宫女全部殉葬,如果不是对人世间的权位财富还有着无穷无尽的贪恋,他也想跟着皇帝,就这么去了。
    沉浸在悲痛当中的魏忠贤,给懋勤殿外面的一阵喧哗声惊动,回到了现实中间。外面应当是自己的内操太监守卫着才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吵闹些甚么?魏忠贤疑惑地对身边的崔呈秀使了一个眼色,崔呈秀会意,疾步走出殿门。
    眼前的情景叫他大大吃了一惊,火光通明之中,内操太监或躺或卧的横了一地,有些跪在那里,两手抱在头上,一动也不敢动。而造成这种景象的军队,也就正杀气腾腾地站在他的面前,一排排的鸟嘴枪对准了他,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有一种超然的威慑力,给他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前排士兵的中间,一个戎装将军勒马而立,火把红彤彤地将他的脸照得十分清楚,宛然便是桓震。
    卷一 顺流逆流 六十七回
    崔呈秀见到桓震竟然带兵逼入宫内,取代内操太监控制了局面,不由得大吃一惊,指着他颤声道:“你……你……”桓震更不给他机会说话,喝一声“放”,一排火枪齐声鸣响,刹那间将崔呈秀打作了一只大筛子。魏忠贤听得外面火枪巨响,连忙亲自出来查看,一见桓震,不由得讶道:“你怎在此?”
    桓震冷笑道:“便是在此了。”大声喝问道:“陛下何在?”这一句话正击中魏忠贤的死穴,皇帝死了他密不发丧,罪过可是不小,一时张开了口,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方才记起,难道这不是桓震事先与他商议的么?还没明白过来,只道桓震同崔呈秀发生火并,打死了他,怒道:“大事未定,怎可自己人互相残杀!”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内操太监,又是恼怒,又是心痛。桓震仰天哈哈大笑,忽然道:“谁同你是自己人?”
    说着拉马让开一边,闪出身后一个下级武官打扮的青年人来。魏忠贤瞪大昏花老眼,细细瞧去,竟然便是信王朱由检。这一下可当真唬得魂飞天外,桓震明明是自己信任的曾孙,救过自己的性命,怂恿帮助自己谋划夺宫,如何竟然会投向了信王去?一时间不由得背后冰冷,全是冷汗。一代权阉魏忠贤,终于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他只道此刻桓震既然与信王一同出现,那么此前种种一切,从桓震前来拜门认宗,到有意怂恿他狸猫换太子,都是信王为了诱捕自己,设下的连环圈套了。瞧了朱由检一眼,心中对于这个心计深沉的王爷,居然有几分敬佩之情。想到今日种种,无论如何都撇不清干系,这一个谋反的罪名,左右是逃不掉的了。何况目前田尔耕的锦衣卫仍在宫外,无论如何不能起事救援,四卫营几千人围住懋勤殿,便是一人一脚,也能将自己踩作肉泥。长叹一声,咬着牙道:“也罢,自古成王败寇,咱家认命了便是。”指着桓震道:“孙儿,你好手段。咱家的今日,便是你的将来!”
    说着竟自反身回殿中去了。信王见他居然洋洋自去,毫不理睬面前大军,不由得心中发怒,同时却又疑心,这个阴狠毒辣的魏忠贤,是不是又在殿里安排了甚么阴谋诡计?迟疑半晌,见他进去之后,再没动静,渐渐奇怪起来。
    桓震跳下马来,对着信王跪下,道:“千岁,请让臣进去查看。”信王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桓震一招手,十几个士兵端着鸟嘴枪跟了上来,一步步的走进殿去。
    进得懋勤殿,只见魏忠贤伏在龙床一边,一动不动。他心中已有了七八分数,轻叹一声,走上前去,扳过他肩头,只见他口角流下一缕血丝,眼珠反白,已经没了气。
    桓震瞧着这个明末第一奸臣权阉,不由得暗自叹息,当势之时,权力再是熏天,又有甚么用处?还不是如此这般地饮鸩而亡,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一时间心中充满悲凉之意,只觉现在所做的一切,百年之后还不都要化作尘土?那么自己这般营营碌碌,却又是为了甚么?
    信王见桓震进去时久,并没甚么事情发生,当下也下马入殿。瞧见皇兄躺在龙床之上,双眼紧闭,当即跪倒大哭。桓震一惊,连忙也跟着跪了下来。
    次日一早,天启的尸体装进棺椁,抬到了乾清宫去,而信王则以皇弟的身份暂居文华殿。得知了皇帝宾天噩耗的满朝大臣,聚集在宫门外哭临,一面争论丧仪如何安排,一面贵妃如何安置的问题又是分歧众多,一时间纷纷扬扬,莫衷一是。魏忠贤虽然自裁,宣布他为叛逆的诏书却并没立刻发出,只说魏忠贤禀性忠贞,要他留在宫中,照料先帝后事。桓震则是带着自己的四卫营,四处清查宫中魏忠贤的势力,将内操尽数圈禁起来,宫中的侍卫也来了一个大换血,全用了信王府的原班人马。天启皇帝去世后的第一天,就在这样一种混乱当中过去了。
    以后的事情,基本上都照着桓震预想的发展,八月初四日,以公、侯、伯、驸马为首,三次上百官劝进表,朱由检照着惯例扭捏作态一番,直到第三次,才说“天位至重,诚难久虚,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以所请。”其实在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巴不得立刻登上龙椅,施展他多年的宏图伟略,抑或痛快发泄久积胸中的幽怨!
    继而礼部呈上登极仪式,无非是孝服祭奠受命,皇极殿告天,奉先殿谒祖,种种繁琐礼仪,也不必多说。
    魏忠贤固然已经死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家族势力,还有不少把持着朝中要害部门,甚至于京中的兵权也有不少在魏党手中。因此桓震进言,不可轻易打草惊蛇,要朱由检仍命宁国公魏良卿、保定侯梁世勋分别祭告南郊、北郊,在撰写的即位诏当中,还特意加上了“光昭旧绪,愈茂新猷”这么两句模棱两可的话。
    一切准备就绪,天启七年八月初五日早晨,十七岁的信王朱由检,按照礼部拟定的礼仪,依次祭奠行礼,在午时正,终于来到皇极殿,坐上了帝位。鉴于皇兄刚刚去世,便下了一道圣旨,令百官无须朝贺,只前来朝见。
    就在这道圣旨,当着正在皇极殿外等候的众官开读的那一刹那,天色忽然昏暗下来,跟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百官头顶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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