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听起来很愚蠢吗?”
“是很可笑。”那百兽议长一龇牙,“这倒激起我的幽默感。你瞧这个——这个路易·吴有何用?”
“和人合作,对我们来说,益处很多。所以探险队中至少有一名是人。路易·格德雷·吴别看不起眼,不安分,却属于那种大难不死的人。”
“的确是不起眼,是不安分,竟敢向我单挑独斗!”
“假若不是哈罗斯在场,你真会应战吗?你真会伤害他吗?”
“既然事都惹起来了,你以为我会蒙羞背辱,乖乖地被遣送回家吗?没那么便宜,对不对?”那克孜反问道。
“反正路易还活着。不过,现在,你明白了,你根本唬不住他。你清楚后果吧?”
路易适时地保持着沉默。如果乃苏想给他戴顶高帽,说他沉着冷静,那他倒也受用得起。
“别光谈你的目的了,”议长不耐烦了,“说说我的。我跟你们一块去,有什么利可图?”于是,谈话切人了正题儿。
对于耍木偶人来说,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耗资大,性能好,却只有摆设的份儿。它能四分之一分钟跨越一光年,而传统的飞行器要飞上三天。不过,传统的飞行器可以携带货物。
“发动机我们装在了第四货舱——也就是目前我们公司规模最大的货舱。我们的科学家、工程师完成这项工程时,舱里布置满了飞行器的各个部件。不好意思,咱们乘坐外出时会很拥挤。”
“试验机吧?”那克孜问,“你们是不是对它进行了彻底的实验?”
“这艘船已经去过银河系核心,又回来了!”
但这只是它惟一的一次试航!一则因为乃苏的人根本不敢去冒险,二来它们正在星空转移中,更不可能找其他族人来干。虽然这船直径超过一英里,但几乎盛不下任何东西。还有一点,如果回不到正常的太空,飞船便无法减缓速度。
“我们不需要这玩意儿,”乃苏说道,“你们却离不了。我们准备把它交给探险队员,还有图纸,可以造更多。当然,这毫无疑问也会帮助你们提高设计。”
“那我就扬名了。”议长显得沾沾白喜,“名贵如金哪。不过,我得先瞧瞧你这船性能如何。”
“你会有机会见识的。”
“凭这只船,帕瑞科就会给我封功授爵。我一百个放心。该要什么爵位呢?也许——”那克孜人得意忘形,声调越说越高。
这耍木偶人站在一旁,用同种语言叽里咕噜在一边搭讪。
路易火往上顶。他听不懂英雄语言,正想走出去逛逛,突然心里冒出个好念头。他掏出星云图,隔着好大空间扔到克孜毛茸茸的大腿上。
克孜伸出扁平的黑手指,捏住图边:“看上去像是套了环的恒星——到底是什么?”
“这关系到咱们的目的地,”乃苏回答说,“不过,现在我们还不便多说。”
“别卖关子啦!好吧,什么时候出发?”
“呆不了几天。我们的人一直在找第四名合格的人选。”
“那咱们就等他们的回信了。路易,咱是不是看看你的客人去?”
路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没问题。今天要给他们个欣喜。议长,咱们出去之前,我先提个建议。当然,别当作是对你尊严的侮辱,只是一种想法……”
此刻,晚会已分成了好几伙。屋里有打桥牌玩扑克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围成群聊天的,有讲故事的,还有呆在一旁打瞌睡的。再看屋外的草坪上,外星人和打不起精神的客人躺在一块,沐浴着旭日的清光。乃苏和议长就在里边,路易、泰莉·布朗也在这儿。还有一名累过头的招待。
这草坪是仿照英国的传统方式修剪而成,整整齐齐已有五百年。谁料五百年后,股票滑跌,这个养园子的显赫家族元气丧尽,倒让路易捡了个便宜。瞧这青草,绿意盎然,绝不是假货。看来谁也没闲心摆弄它的基因,追求让人捉摸不透的所谓进步。缓缓的山坡下面是个棒球场,里头几个矮小的身影跑来跳去,像是挥舞着个头比较大的苍蝇拍。
“运动真美,”路易叹道,“我能坐这儿看整整一天。”
泰莉笑得让人莫名其妙。这倒使他不经意地想起无数泰莉不曾听说过的笑话,全是些没人再讲的笑话,百分之九十九都已老掉了牙。想到此,他突有往日如昨的感觉。
侍者悄然飘到路易的身旁。他的头正枕在泰莉大腿上,不愿坐起来,那侍者只好斜斜身子。他敲了敲键,点了两杯咖啡。杯子刚想往下掉,路易一把接住,顺手给泰莉递了过去。
“看上去你像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儿,”路易说,“听说过鲍莉·柴仁珂芙么?”
“卡通片制作人?波士顿出生的那个?”
“正是。她现在住在‘绝妙世界’这块殖民地上。”
“她该是我老祖母奶奶的辈分了。我们曾经去过那儿。”
“很久以前,她曾经让我的心抽痛得厉害。你简直是她的同胞妹妹。”
泰莉扑哧一笑,浑身跟着颤,磨蹭着路易的后背,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不会让你的内心抽痛。”
路易沉吟了半天。这词是他自个儿的独创,用来描述当时的情形。他没用过几回,也从来没对谁解释过,但谁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多么宁静祥和的黎明!现在要是睡着了,准能十二个小时不醒。疲惫就像是毒药,饮来竞有几分兴奋。头枕着泰莉软软的大腿,朦胧中已是温柔之乡。参加晚会的客人足有半数是女人,其中很多都是路易先前的妻子情人。就在晚会前半场,他还偷偷地和三个女人——三个曾经对他非同寻常的女人——共庆生日呐。当然,她们离了他也受不了。
是三个么?四个?不对,就是三个。路易叹口气,心想,现在他是再也受不到内心抽痛之苦了。二百年的岁月呐,给他的性情留下太多伤痕!而今,他躺在这儿,悠闲,舒服,惬意!守着这一陌生人儿,长得竞和鲍莉·柴仁珂芙一模一样,能不心醉神迷。
“我爱上了她,”路易又开口说道,“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也约会过。一天晚上,我说了心里话,却碰了个钉子。谁让我爱上她了呢,我以为她也爱我。
“我们那天晚上没上床——我是说没一块睡觉。我求她嫁给我,她拒绝了。她说正忙活着自己的事业,腾不出时间结婚。但是,我们还是约定去亚马孙国家公园玩。
“接下来的一周真是悲喜掺半。我先是挺兴奋,买票,订房。你有没有死心塌地迷恋过一个人,因为迷恋而觉得配不上她呢?”
“没有。”
“那时我还年轻气盛,琢磨了整整两天,才相信自己配得上她。我信心十足。可是她打来了电话,取消了旅程。现在记不清什么原因了。她总有恰当的理由。
“那星期我约她吃过几顿晚饭。什么也没发生。我尽力不给她施加压力。她应该始终都不清楚我承受的负担。那感觉如同玩什么游戏,心里七上八下。最后,她摊了牌,说她喜欢我,在一块也挺快活,但我们应该是好朋友。
“我跟她不是一路人,”路易一阵心酸,“我以为我们恋爱了。也许她这样想过,但仅是一瞬而已。她不是残忍,她只是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抽痛是什么?”
路易盯着泰莉看,只见她清澈的眼睛一片茫然。路易意识到她什么都没听懂。
路易跟外星人打过交道,学会了凭本能或者训练就可以感觉那些无法理解无法交流的东西。今儿这难题一样,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路易和泰莉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啊!难道路易真的老到别人听不懂的地步?果真这样,路易还是不是人呢?
泰莉眼睛一片茫然,等着路易说个明白。
“姥姥的!”路易吐了一个脏词,一骨碌站了起来。泥点顺着蓝色的长袍滑了下去,渗到袍子的皱褶里。
乃苏正在大谈特谈伦理学,只见他两嘴并用,左右开弓,显然是为了讨好听众。听到路易问话,他稍微一停,说他的下属一直没送来信儿。
百兽议长舒展在草坪上,像个橘红色的土丘,围着一群人。两位女士正轻轻搔弄他耳后的皮毛。那克孜人的耳朵长得很奇怪,竖起来如同一把粉红色的中国太阳伞,平常就那么顺服地垂在脑袋边。此刻,他已经伸展开来一路易隔老远便能看清每一面都刺有图形。
“喂,”路易故意激激他,“我不是很出色吧?”
“你倒是挺有头脑。”那克孜嘀咕一句,不动肝火。
路易心里一阵窃笑。谁说克孜是叫人害怕的野兽呢?谁会害怕让人搔耳朵的克孜呢?路易的客人现在不用提溜着心,那克孜也可以放松精神。任何高于田鼠类的动物看来都喜欢被人搔耳弄鬓。
“她们一直轮流着干呢,”那克孜睡意朦胧。“一个雄性走过来,对给我挠痒痒的雌性说他也想享受同样的礼遇。两个人就走啦。另一个雌性又接着来。一个种族里有两种性别,肯定挺有趣!”
“事情有时候也会相当棘手呢。”
“真的?”
克孜左肩膀边站着个姑娘——皮肤黝黑,如同夜晚的天空。衣服绣有银河系和群星的图案。头发垂在背后像是彗星的尾巴,闪着冰冷的光。她抬起头,冲着泰莉喊,手里活却没停:“泰莉,你过来接着干,我饿了。”
听到招呼,泰莉顺从地走过来,跪在那巨大的橘红色脑袋旁。路易插话道:“泰莉·布朗,认识认识百兽议长。祝你们——”
突然一阵极不协调的音乐打断了路易的话。
“——玩得愉快。怎么回事儿?乃苏,哦,怎么——”
音乐来自乃苏那非同一般的喉咙。只瞧他毫不礼貌地挪到泰莉和路易之间,叫道:“你叫泰莉·布朗,身份证是IKLUG—GTYN?”
泰莉吃了一惊,倒不害怕:“是我的名字,身份证号码我记不清——你有什么事儿?”
“整整一周我们都在满地球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真是天意。看来,那群办事的家伙得有好果子吃了。”
“哦,不会吧。”路易倒吸一口气。
泰莉笨拙地站起来:“我可没故意避开谁,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包括外星人。那么,到底什么事儿?”
“算了吧,”路易赶紧插到乃苏和泰莉之间,“乃苏,泰莉显然不适合做探险队员,挑别人吧。”
“但是。路易——”
“别瞎掺和,路易,”那克孜忽地坐了起来,“让这食草的家伙自己选。”
“你瞧她这样儿!”
“瞧瞧你自己吧,路易,还没两米长,当人还嫌有点细。你适合做探险队员?乃苏那样像吗?”
“讨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泰莉一旁憋不住了。
看来事情上也不成下也不行,乃苏急忙说道:“路易,咱到你办公室谈吧。泰莉·布朗,我们必须给您提个建议。您没义务接受,不听也行,但你会觉得我们的建议很有趣。”
回到办公室后,几个人继续讨论。“她适合我的条件。”乃苏始终咬定不放。“我们必须考虑她的加入。”
“地球上又不是就她一个人!”
“说得对,路易。她不是惟一的,但我们却无法跟其他人联系上。”
“到底让我去干什么?”
乃苏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谁知她对太空根本不感兴趣。她甚至连月亮都没去过,更没心思到什么已知太空外面玩玩。量子二号巨型飞行器打动不了她的心。看到她一脸迷惑拘谨的样子,路易打断乃苏的话。
“乃苏,泰莉到底符合哪些条件?”
“我的下属一直在找生育权利彩票得主的后代传人?”
“我不干了。你疯得可真不轻。”
“别啊,路易。我也是听命于人——幕后使君,统帅我们的人。他的圣明不容置疑。我讲一下吧。”对于人类来说,控制生育倒不是很难的事儿。现在,就有一种新方法:人们可以在病人前臂上注射一种微小的晶体,这种晶体一年之后才会分解。在此期间,病人无法怀孕。但是数百年前,那种节育的方式可真够糟糕。
大约21世纪中期吧,地球上的人口基本稳定在18O亿。联合国下属的一个机构,节育委员会,制定并强制执行了节育法。这些条文五百年来一直保持原样,也就是说,根据节育委员会的决定,一对夫妇可有两个孩子。节育委员会决定谁可以、谁不可以做父母,有的可能奖励多生几个孩子,有的根本不让生,这要根据所需的基因来定。“
“简直不可相信!”克孜惊叹道。
“想知道为什么吗?地球变得越来越拥挤,180亿人口呢,全靠原始的技术来养活!”
“如果帕瑞科们胆敢这样干,我们非把他们废黜不可!”
但是,人不同于克孜啊。五百年来,这些条款执行得很好。谁料二百年前,人们风传节育委员会内部有欺骗行为。这样,丑闻败露了,节育委员会不得不进行大的调整:不管基因如何,任何人都有权利做一次父母。与此同时,生育权第二款、第三款自动生效。经测试属于高智商的父母可生育;或者证明有心灵感应(比如说千里眼、方向感特强)的父母可生育;或者是基因抗衰性强的父母可生育,比如长寿,牙齿耐磨等。
人们可以买到生育权,但价格不菲,每百万星币生育一次。为什么这样呢?要知道,挣钱的技巧也是一个人生存下来的重要因素,这一点早被证明。再说,这样做,还可以减少受贿的企图。
当然,为了生育权,人们不惜在竞技场上刀枪并举。赢家享有对方生育权利的第二、三条款,输家却是全玩完。公平得很哦。
“怪不得总能见你们在娱乐场上打打杀杀。”议长说道,“我还以为那是闹着玩呢。”
“哪里——他们可是正儿八经。“路易接着说道,泰莉却莫名其妙地咯咯笑起来。
“还有彩票呢?”
“这出台得很晚。”乃苏说道,“要知道,即便是人吃了回春药,也仍难以防止老化,每年地球上死的人要比生的多……”
这样,节育委员会把每年死掉的和迁走的人数加起来,减去每年出生的人数总和,剩下的结果就算作新年元旦的彩票来抽。
任何人都能参加抽奖。幸运的话,你可以生上十个或者二十个——而且,被判了刑的罪犯也有权利参加摸彩。
“我养大了四个孩儿,”路易说道,“其中一个是摸彩中的。如果早来十二个小时,你们就能碰到我那三个孩儿!”
“这道程序听起来蛮有趣蛮复杂呢。我们克孜人要是数量过多,我们——”
“攻袭最近的人类世界!”
“根本不是,路易。我们自相残杀。人口越多,克孜人相互争斗的机会就越多。人口问题我们自行了断。我们总能够保持乎衡,从来没有达到你们这种密集程度!”
“我想我是明白了,”泰莉·布朗说道,“我父母竟然都是彩票得主,”她笑得有点局促,“要不然的话,我根本不会出生。再仔细想想,我祖父——”
“你祖辈五代全是凭赢了彩票才得以出生。”
“真的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有记录,很清楚。”乃苏向她保证。
“你刚才的问题还没说清。”路易问乃苏,“即便这样,又如何?”
“我们舰队的统治者认为地球人是因为幸运而繁衍。”
“嘘——”
泰莉坐在椅子上,往前伸着腰,很好奇。毫无疑问,她以前从未见过发了疯的耍木偶人。
“想想你们的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