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风云突变,卡尔·泰森的住处没找到一件珠宝;保安查到记录,那天他在格林布拉只呆了20分钟。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不可能完成送货、盗窃和谋杀三个人的全过程。一位著名的律师决定为泰森辩护,并为他准备了详细的供词。泰森一口咬定那天下午是琳达要他帮忙搬动家具,这可是房间里到处留下他指纹的最好解释。”
说到这儿,特纳博士停下了,一脸痛苦的样子。艾莉轻轻地揉着他的手,特纳继续讲道:
“开庭那天,起诉词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泰森带着日用品来我家,与琳达交谈后得知那晚我有手术,可能回来较晚。我妻子是个非常友善、很容易相信人的女人,她很可能和这个送货男孩闲聊,并向他提起我会很晚回家……根据原告的陈述,泰森送完货后又来了。他从石头墙翻进俱乐部,沿高尔夫球场绕到我家,谋算着偷琳达的珠宝。他以为家中的每个人都睡了,显然琳达看见了他,于是他恼羞成怒地杀害了琳达和两个孩子,毁灭了目击证人。
“虽然事实上并没有人看见泰森第二次回到俱乐部,但我相信原告的指控很有说服力。那个男人很快被证实有罪,因为他无法证实案发当时他不在现场。他鞋上的泥恰好与我家屋后的泥一样,而且案发后两天他都没去上班。还有,泰森被捕时正携带着大量现金,而他说这是他赌博赢来的。
“法庭开始辩护了,我立即对美国的司法制度产生了怀疑。泰森的律师把这宗案子演变成了一个种族歧视纠纷。他说泰森是个不幸的贫苦黑孩子,并反复强调泰森那天所做的就只走到我家送货。他说另有一人,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丧心病狂的人翻越围墙盗走了珠宝,杀害了琳达和两个孩子。
“开庭审判的最后两天,我从陪审团成员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他们将宣布泰森无罪。我愤怒地失去了理智,我深信不疑泰森就是杀害了我亲人的凶手,我无法忍受他将无罪释放。
“最后的审判宣布的前一周,我去了一趟加利弗尼亚。表面上是去开个医学会议,实际上我是去那儿的黑市买一支可以装进我医疗包的手枪。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宣判的那天保安没有打开我的提包就让我进去了。
“法庭宣布泰森无罪释放,观众席上立刻哗然。所有的黑人都欢呼,高叫‘万岁,万岁’。卡尔·泰森和他的犹太律师艾顿·本斯特相互拥抱着,我准备动手了——我打开包,取出手枪,冲上前去杀了他们。”
特纳大夫深深地吸了口气,停了下来:“我以前从没承认过自己做了坏事,甚至对自己也没承认过。然而当我在给提巴先生做手术时,我清醒地看到这些年来把自己的感情、心灵囚禁起来是件多么痛苦的事……复仇的暴行并没有把我的妻子和女儿带回我的身边,我也没有感到高兴。只有想象着泰森和他的律师将死的那一瞬而流露出的短暂变态喜悦。”
特纳大夫眼里含着悔恨的热泪,他看着艾莉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我确实很爱你,艾莉·沃克菲尔。我非常渴望娶你为妻,希望你能原谅我以前所做的错事。”
艾莉抬起头,望着特纳大夫,揉揉他的手慢慢地说:“我不懂什么是浪漫,因为我从役经历过。但我确实能感觉到想你时的那种美妙感觉。我敬慕你,尊重你,可能爱你。我要和父母商量商量……当然如果他们不反对,我愿意和你结婚。”
第八节
尼柯尔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眼角的皱纹,梳理着两鬓的灰发。“你已经是个老妇了。”她笑着对自己说,“我老了,老了。”
尼柯尔笑着在镜子前转过身,从镜中打量着自己的背影。她穿着为出席艾莉婚礼专门做的绿长裙,裙子很合她的身。经过这么多年,尼柯尔的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匀称。“还不错,至少不会丢艾莉的脸。”她想。
她身旁的桌上放着贤治给她带来的热娜维耶弗和她丈夫的照片。尼柯尔拿着这两张照片回到卧室,感到十分难过:“我没能参加你的婚札,热娜维耶弗,我还从没见过你的丈夫呢。”
尼柯尔思绪万千地走到卧室另一边,看着西蒙娜和迈克尔·奥图尔在诺德婚礼时拍的照片:“你婚礼后仅一周我们就离开了你……当时,你多年轻啊!西蒙娜,很多地方你比凯蒂成熟得多……”
想到西蒙娜和热娜维耶弗,尼柯尔就情绪波动、心痛万分。“应该注重眼前才对。”尼柯尔想,取下墙上艾莉的照片。艾莉照片旁还挂着她姐姐、哥哥的照片。“你将是我第三个要结婚的女儿。”尼柯尔想,“这一切好像有点不可思议,有时生命就是这样,稍纵即逝,匆匆而过。”
艾莉的形象一下子跃入尼柯尔的脑海。她仿佛看见拉玛2号里那个白色的房间里睡在她身旁的婴孩;那个长眠后醒来的清新少女;还有站在新伊甸园的居民面前,勇敢地为特纳博士辩护的那个成熟的艾莉——震撼人心的一幕一幕。
尼柯尔把艾莉的照片重新挂在墙上。她脱下裙子,正欲把它挂在衣橱里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位。“那是什么声音?”尼柯尔怀疑地一动不动地坐了几分钟,什么也没听见。她站起身,突然产生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感觉——觉得好像热娜维耶弗和西蒙娜就在她的屋子里,就站在她的身边。尼柯尔朝周围瞧瞧,房间里除了她没别人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问自己,“难道是工作太辛苦了?难道是马丁内斯案和艾莉的婚礼把我累到极限了?难道这是我的一个生理反应吗?”尼柯尔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热娜维耶弗和西蒙娜仿佛还在她房间里,如此强烈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忘情地要和她们说话,但还是控制住自己。
尼柯尔还清楚地记得西蒙娜和迈克尔结婚前和她的谈话。“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老觉得她们在这儿的原因。她们是在提醒我工作不要太辛苦了。我还没有同艾莉谈她的婚礼呢。”尼柯尔紧张地笑了。
“原谅我,亲爱的女儿们。”尼柯尔对艾莉、热娜维耶弗和西蒙娜的照片说,“我保证明天……”
这一次,那尖叫声绝对错不了!尼柯尔吓呆了,冲进理查德的书房。
“理查德,”刚走到书房门口她就大叫道,“你听到……”
尼柯尔话没说完,张着嘴在那儿站住:书房里乱糟糟的,理查德横卧在地板上,旁边放着两个显示器和一排电子设备。他一只手握着机器人汉尔王子,一只手拿着他最喜爱的便携式电脑。两个加西亚机器人和一个爱因斯坦机器人正弓身看着他。
“嗨,亲爱的,怎么了?”理查德冷淡地问,“你来这儿干什么?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理查德,我肯定,我肯定听到了一只艾云鸟叫,就在一分钟以前,声音是从附近的地方传来的。”尼柯尔犹豫了一会儿,心中盘算着该不该告诉丈夫关于热娜维耶弗和西蒙娜的幻觉。
理查德皱皱眉头:“我什么也没听见。”他转过头问机器人:“你听到了吗?”机器人也摇摇头。爱因斯坦机器人的前胸盖被揭开了,四根电线和地板上的显示器联接起来。
“我确实听到了。”尼柯尔反复地说。停了会儿,她自语道:“这是不是人到极限后的反应?”她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问:“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这个嘛,”理查德含糊地挥挥手,“没什么特别的,是我的一个新课题。”
“理查德·沃克菲尔,”尼柯尔很快地说,“你在撒谎。这乱糟糟的一切不可能是‘没什么特别的’——我了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神秘?”
理查德迅速切换了屏幕上的显示,摇摇头说:“我不喜欢这个,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瞟了一眼尼柯尔又说:“你是不是偶然看到了我最近储存在超级电脑中心的资料?是无意看到的吗?”
“不,我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密码……不过,这不是我想和你谈的。”
“有人已经……”理查德飞快敲打着键盘,仔细研究着屏幕上的内容,“在过去的三周内,至少有五次……你肯定不是你吗?”
“是的,理查德。”尼柯尔坚决地说,“你还在转变话题……我想你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理查德把亨利王子放下,仰头看着尼柯尔。“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亲爱的。”犹豫片刻后,他又说,“请给我几天的时间。”
尼柯尔更不明白了。最后,她脸上闪着光彩,兴奋地说:“好吧,亲爱的,如果这是给艾莉的结婚礼物,我愿意等……”
理查德又埋头干自己的事了。尼柯尔在房间里惟一的一张空椅上坐下。她看着丈夫,突然意识到自己很累。她想可能真是自己太累才产生了幻觉,以为听到了尖叫声。
“亲爱的。”过了会儿,她轻轻地喊。
“什么?”他回答,抬头望着她。
“你有没有怀疑过在这儿、在新伊甸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说为什么拉玛的创造者要把我们单独留下?大多数居民都在各干各的事,几乎没有想过,他们正在一艘外星人制造的飞船中作星际航行,这可能吗?为什么鹰人和其它的神秘现象再没出现过?也许,我们的小麻烦……”
理查德笑了。尼柯尔打住自己的话题问:“什么?”
“我想起了我曾和迈克尔·奥图尔的一次谈话。他很生气,因为我不相信耶酥的十二个门徒亲眼看到的奇迹。他说上帝一定知道人类是好猜疑的,所以才安排耶稣复活后又回来。”
“那与此完全不同。”尼柯尔争辩道。
“是吗?”理查德回答,“很难让人接受基督徒关于耶稣创造奇迹的故事,同样,要使其他人相信我们对诺德的描述以及在相对速度中的长眠也很困难……如果对居民说这艘太空船是国际太空总署制造的实验室可能会让他们得到些安慰,没几个人能明白,拉玛根本就是超越了我们科技能力以外的科学产物。”
尼柯尔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真是无能为力了?我们真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了吗?”
一阵紧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话,尼柯尔拿起话筒,麦克斯·帕克特的脸出现在可视电话显示屏上。
“拘留所外出现了紧急情况。”麦克斯说,“有七八十名从汉科来的愤怒群众喊着要见马丁内斯,他们已经毁了两个加西亚机器人,还袭击了三个机器人。米希金法官正在给他们讲道理,但他们的态度相当恶劣。两小时前小林希子自杀了,她一家人都在这儿,包括她父亲……”
尼柯尔迅速换上一件汗衫。理查德正徒劳地与她争辩,劝她别去。尼柯尔骑上自行车对丈夫说:“不,这个决定是我作的,后果应该由我负责。”
她只用了四五分钟就飞快地骑到了行政中心,晚上这个时候坐火车也要用两倍的时间。
“贤治错了。”尼柯尔想,“今早我们就该开个新闻发布会,那样我就有机会向大家解释为什么作出了这个决定。”
中央区广场上聚集着上百人。米希金法官站在拘留所外最高台阶上,正通过麦克风向愤怒的群众作讲解。
20个机器人,大部分为加西亚还有两个林肯和提阿索,手挽手地排成一排站在米希金法官前,保护着他。
“现在,朋友们。”满头灰发的俄国人说,“如果佩德罗·马丁内斯真有罪,他会受到判决的。但是,我们的宪法保证给他一个公正的审判。”
“闭嘴,老头!”人群中有人喊,“我们要马丁内斯!”
人群左边有六个东方人刚做好了一个临时绞刑架。有人用粗绳打了个活结,人群狂呼乱叫起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日本人冲到人群前,高叫道:“让开,老头!让这些机器玩偶滚开!我们不和你吵架,我们来这儿是为给小林家讨公道的。”
“记住希子!”一个青年女人尖叫道。
一个红发少年用棒球棒朝一个加西亚机器人头上狠狠击去,人群又开始狂呼乱叫起来。那个加西亚机器人眼睛被打爆了,脸也变形了,但仍然顽强地站在那儿。
“机器人是不会反抗的。”米希金法官通过麦克风对大家说,“它们的使命是和平,毁灭它们不会达到你们的目的,这是疯狂的暴戾行为。”
这时,有两个人从汉科区跑进广场,人群的注意力有所转移。
一分钟后,人群又欢呼起来:12个青年人抬着两根大圆木,高声叫嚣道:“现在,我们要铲除保护杀人犯马丁内斯的机器人。”
一个年轻的日本人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老头,让开!否则你会受伤的。”
人群蜂拥而上聚集在圆木两侧想撞开机器人防线,尼柯尔此时赶到了。
她迅速从自行车上跳下,穿过警戒线迈步踏上台阶站在米希金法官的身旁。
“小林先生,”她用日语对着麦克风大吼了一声,她的出现很突然,人们有些措手不及,“我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们,为什么佩德罗·马丁内斯没有经过陪审团的审判。你能到前面来吗?我想看看你。”
一直站在广场边的小林先生慢慢走到最前边的台阶上,站在尼柯尔前边。
“小林君,”尼柯尔用日语说,“听到你女儿去世的消息我很难过。”
“伪君子!”有人用英语叫道,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了。
“作为孩子的家长,”尼柯尔继续说,“我能体会失去孩子给父母带来的痛苦……”
“现在,”她改口用英语招呼着骚乱的人群,“让我解释一下我们的决定。依照我们新伊甸园的宪法,每个人都应该有‘公正的审判’。从开始在此居住以来,所有起诉的刑事案件都经过了陪审团的审判。而马丁内斯一案,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想找不到公正的陪审团。”
人群不断传出口哨、嘘声干扰着尼柯尔的讲话。接着,她继续说:“我们的宪法上没有解释,在找不到陪审团的情况下该如何保证‘公正的审判’。作为法官,我们被选派来执行这项法律,应该严格按证据定案。这就是为什么我签署马丁内斯案的裁决书到特别法院,在那儿所有的证据,包括从没公布于众的证据将经过仔细衡量,作出最后裁决。”
“我们都知道马丁内斯有罪!”小林先生疯狂地高叫道,“他已经承认与我女儿发生了性关系。我们还知道在地球上时他就强奸过一个尼加拉瓜女孩……你为什么护着他?公理何在?”
“因为这项法律……尼柯尔的声音被人群发出的嘈杂声所淹没。
尼柯尔出现后,那两根圆木曾一度放下。此时广场上的人群又重新抬起那两根木头,叫嚷着“交出马丁内斯!交出马丁内斯!”。疯狂的人群抬起圆木欲冲开一条路,木头撞在了广场中央的纪念碑上。纪念碑中间象征着拉玛在太空中所处位置的圆球体被撞得粉碎;象征各个星球的电子原件撤落了一地;那盏象征着拉玛的亮闪闪的灯也被打得粉碎。
“新伊甸园的居民们,”尼柯尔对着麦克风大声地说,“听我说!这个案子中有些你们不知道的情况,如果你们能听……”
“杀死黑母狗。”那个用球棒拍打了加西亚机器人的青年人大叫道。
尼柯尔眼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盯着那个男孩,厉声说道:“你在说什么?”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那个男孩孤立地站在那儿,紧张地朝四周望望,重复着:“杀死黑母狗。”
尼柯尔走下台阶,径直朝那个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