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盯着她没有说话,青歌又不焦不躁地说道,“华妃娘娘,太子和世子都在湘宜宫等您。”
九儿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从小明德身旁站了起来,“好,本宫随你去。”
云苏,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入夜,月下重楼,九儿走进灯火辉煌的湘宜宫,只见殿内摆放着一张寻常的圆桌,几个宫人正忙着往上面摆着美味佳肴,公子策、公子念辰、云苏三人已经入座,九儿往殿里扫了一眼,香令没有过来,也不见江如练。
香令之死(8)
“九儿。”没待九儿进去,云苏首先从桌前站起来朝她迎上去,一双手宛如姐妹一般扣上她的手,“你怎么才来?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
九儿看向公子策,从他眼里她看不出什么,反倒是念辰坐在那里一直冲她眨着眼,好似在询问什么,九儿冲他点点头,示意已经把小明德整理干净了。
“容妃这么好兴致,湘宜宫里刚死了人就请我们过来吃饭?”九儿勾起唇单刀直入地问道,刻薄而嘲讽。
云苏停下脚步盯着她,半晌才道,“瞧你说的,死了个小奴才罢了,还能妨着咱们过日子么?”
云苏引她往桌边坐,九儿挣开手,云苏从容地笑了笑,径自坐在了念辰和公子策的中间,九儿冷冷地打量了她两眼,随即在念辰左手边坐下。
“成了,人也来齐了。太子,用膳吧。”云苏笑语嫣然地看向公子策。
公子策一句话未说,不动声色地拾筷而食,九儿想不通所以然只好跟着默然吃饭,只是没吃上几口就听云苏说道,“九儿,想起来我们也有好多年没在一张桌上吃饭了吧。”
九儿放下快到嘴一口饭,漠然地看向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想当年我奉旨回朝,一别经年,我们的境遇都变得不同了。”云苏不气馁地又说道,眸波流转,非要勾着她冲起来才甘心。
九儿放下筷子,挤出一丝笑意,“是啊,景物依旧,物是人非,这世上唯有人最是善变。”
以为自己接了茬这一场嘴舌之仗在所难免,没想到云苏忽然别开眼看向一直低头沉默寡言的公子念辰,关切地问道,“念辰,你怎么都不吃?难道母妃这的菜色不合你胃口?”
香令之死(9)
念辰猛地抬起头看着云苏,脸上还有几分伤心的呆滞没恍过来,云苏扬起眉眼,继续说道,“不喜欢别勉强,念辰你喜欢哪里的膳食跟母妃说,母妃一定帮你找过来。”
念辰闻言连忙拿起筷子,大眼睛眨了几下,稚嫩的声音喊得响亮,“哪有,我最爱母妃宫里的膳食了,糕点好吃,菜也好吃,什么都好吃……”
云苏掩嘴而笑,眼睛有意无意示威地看向九儿,嘴里却嗔道,“你这孩子就一张嘴甜,既然好吃还不多吃点,怎么都不见你动筷。”
“哦,好。”念辰乖顺地点点头,夹了两筷菜放到嘴里吃起来,云苏又道,“是不是太子和华妃在这儿,你都拘束了,用膳这么规规矩矩的,母妃早说过小孩子用不着规矩的,你是世子……”
九儿正要反驳,却见公子念辰猛地把筷子一扔,右手抓起面前的菜就往嘴里塞,一张嘴塞得鼓起来,九儿惊愕地看着,可念辰还罢休地撑着桌子站到凳子上,整个人趴在桌上往远处的菜乱抓一通……
公子策的默不作声,云苏娇脆的笑声让九儿觉得刺目刺耳,一股火提到嗓子眼九儿终于忍不住抓起念辰的衣裳把他从桌子上攥下来,怒气冲冲地吼道,“公子念辰,你够了没?谁教你这么吃饭的!”
念辰睁大一双眼盯着她,须臾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包了一嘴的饭菜全飞溅出来,“哇,我饿啊,我好饿,我要吃东西,啊呜……我好饿……”
“啪——”
九儿一巴掌甩了上去。
念辰呆呆地看着她,湘宜宫里顿时寂静无声。
香令之死(10)
公子策蓦地站了起来,脸色冷冽,没等他说话,云苏已经激动抱紧念辰,一手心疼地抚上他的脸,怪责地瞪向九儿,“九儿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连自己的亲骨肉也打得下手。念辰,疼不疼?青歌,还不去拿药,不不,去请御医,瞧瞧,打得手指印都出来了。”
九儿的手僵在半空,看过去果然见念辰的半边脸手指印突显,心口狠狠地一疼。
“哇哇……母妃,她打我,她又打我……”念辰呆了片刻,突然扑到云苏的怀里大哭,“母妃,我不要亲娘了,她好坏,她是坏人,她又打我……呜呜呜……母妃……”
“别哭别哭,母妃在这儿呢。”云苏心疼地给他擦泪水,不顾身份地随手抓起一根肉骨头放到念辰面前哄骗道,“来来,念辰乖,这里有肉骨头,你吃下去就不疼了。”
念辰哭声立时止住,抽泣两声便抓住云苏的手整个小脑袋都凑到肉骨头面前啃起来。
九儿仇恨地瞪向云苏,伸手就将肉骨头打掉,大声喝道,“公子念辰,你能不能有点骨气!”
“哇,我的肉骨头……”念辰见骨头掉了立刻从凳上跳下来,捡起来就想吃,想想又爬上桌抓起另一根肉骨头往嘴里塞。
九儿伸手又要打向他,念辰急得整个身子撞向她,把她撞得跌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嘟囔,“你滚开,你最讨厌了,滚开滚开,坏人……呜呜。”
身子撞倒凳子狼狈地跌到地上,九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云苏站在念辰身后垂着眼却难以掩饰眼底的笑意。
“够了。”一直沉默的公子策这才说话,走过来一把拉起九儿,冷冷地看向云苏,“你想闹闹得差不多就行了,我们回朝清殿。”
“你——”闻言,云苏一脸霎白。
香令之死(11)
望着公子策紧攥着九儿从她视线里相携离去,云苏连得逞的笑都笑不出来,明明是她羞辱了九儿,明明是她赢了今天,他一句话便让她输得彻底。
“放开我。”
出了朝清殿九儿便用尽全力甩到公子策的手,独自一个人往前走,公子策沉默跟在她身后。
夜风袭人,却冲不散漫天的压抑,听着身后沉着的脚步声,九儿忍了再忍,忍不住还是回过身怒不可遏地大喊,“你为什么让云苏这么对念辰?他是我们的儿子啊,被云苏教成这样你连一句指责的话都没有!”
公子策站定到她面前,脸色未变,默然地听着她宣泄。
“公子策,你说要给你儿子铺好路,可现在呢?你让我看到的是什么?念辰变得嗜吃无知,暴戾无情无义,才看小明德哭了一会儿就想着吃……刚刚在湘宜宫里你连吭都不吭一声。这六年来你就任由云苏把他变成这样?”九儿把心里所有的愤怒一口气全宣泄出来。
她说完了周围就只剩下凛然的风声,公子策的无动于衷让她一寸一寸心寒。
“公子策,你怎么这么窝囊。”九儿失望地说出来。
公子策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手掌一点点握紧,指骨握得声声作响,声音阴沉,“是,我窝囊,六年前我就是这样,六年后我还是一样,我从来都是表面风光,我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全,你满意了?”
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话,九儿震惊地睁大眼,公子策整个人宛如埋没进夜色中充斥着阴霾,“季九儿,你说过信我,其实你根本没信过。”
语气里的失望比她更甚,犹如心凉心冷……
香令之死(12)
九儿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公子策松开拳,冰凉的手指触向她的下颌,“要你相信我,真的就这么难吗。”
不是疑问,他已知道答案。
太难了。
他们之间早就缺失了信任,一点火苗就会让他们焚烧而死,不敢再努力都好。
放下手,公子策转身而去,只留下九儿一个人站在原地,夜风的冷透彻肌骨。
九儿不懂自己是怎么回到华昭宫的,孑然一人坐在宫外的台阶上望着星稀的夜空,视线落向一旁光秃秃的石榴树,心里空得好像无所剩。
雾水淋人,直到东方翻起鱼肚白,九儿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上的星辰已经消失不见,想从台阶上站起来两条腿已经麻木,微微一动便摔在台阶上,狼狈极了。
好不容易才从台阶上站起来,九儿想往里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娘娘……”
九儿一转身就看见香令拖着一身的鲜血从晨光中走来,身子一凛,九儿呆了下才赶忙跑过去扶住香令差点倒下的身体,“你怎么弄成这样?我等了你一晚上都没回来。”
“娘娘。”香令整个人无力地跪倒在她面前,半身的宫女服已经被鲜血染透,还是不管不顾地抓紧她的双手着急地说道,“娘娘,你听奴婢说,容妃可能想对小世子下手,不过现在还没事,您别忧心。”
“你说什么?”九儿惊愕,见她一身血又道,“你等等,我差人去请御医,你撑着,有事等身子好了再说。”
“别,别……”香令紧攥住她的衣袖阻止她离开,虚弱地说道,“娘娘,奴婢是撑不过去了,你听奴婢把话说完……”
九儿斩钉截铁地道,“别犯傻,怎么会撑不过去,你等我叫人。”
香令之死(13)
见九儿固执,香令索性自顾自地说出来,“江如练说容妃发现这么多年给世子吃的糕点都进了小明德的肚子里,其实世子根本不嗜吃,所以容妃抓小明德来盘问是不是世子一直是假装的,可小明德嘴紧什么都不肯说,最后……最后被折磨死了……”
九儿生生顿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香令连跪都撑不下去,不支地趴倒在地,疼痛地唤出一声,九儿急忙向前坐到地上,用尽力气把她抱起来让她枕到自己腿上,香令身上的血立刻沾到她衣裳上。
仿佛是怕自己一口气说不完会死一般,香令焦急地抓着她的手说道,“娘娘,听江如练所说,世子爷这么多年贪吃好玩的性子说不定是假装的,容妃想百般试炼世子……”
公子念辰是假装的?这个讯息让九儿如遭雷击,怎么都反应不过来。
“奴婢同江如练说上话后本来是想就回到娘娘身边的,可正巧世子爷又积了食去御花园玩耍,奴婢偷偷跑过去看,没想到青歌竟把世子爷叫到一旁拿出一瓶药,跟世子爷说是鹤顶红,能治积食……世子爷竟然想都没想就要去吃……”
“你慢慢说,你慢慢说。”九儿脸色苍白地说道,颤抖着手去擦她嘴边溢出的鲜血。
“奴婢怕来不及说就去了。”香令躺在她怀里虚弱地撑起一个笑容,又急着说下去,“当时奴婢一急就冲过去把药扔了,娘娘,您所猜不错,青歌根本不软弱,她会武功,是她把奴婢伤成这样,您以后要千万小心她……”
“好。”九儿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眼前被泪水模糊了。
香令之死(14)
“世子爷连鹤顶红这种剧毒都想吃,可能是容妃看走了眼,世子爷不是假装的,奴婢想……奴婢想世子爷一时半会不会出事的。”香令有条有理地说完,伸着手去抓她的袖子,松了口气,“奴婢总算说完了……”
“为什么?”九儿哽住嗓子,“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萧良辰根本不知道你是个舞姬,你不是萧良辰的人。”
香令眼里流露出一抹诧异,紧接着是释然,“原来娘娘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还留着奴婢?奴婢真的没看错,娘娘是个心善的人。”
“香令……”
“娘娘,你真得对奴婢有大恩,奴婢早说过的……”香令努力地睁着双眼,虚弱地说道,“奴婢的双亲就是住在秀水街,奴婢的娘一直身体不好,那次人都快走了,奴婢没有钱拿回去。是娘娘和小末姑娘那时把聘礼送给大家,奴婢的爹卖了聘礼有了钱才抢回我娘的一条命……”
九儿泣不成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不早说。”九儿懊悔地低下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一直在防着你,一直想查出你是谁的人,为什么不早说……”
“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个道理奴婢还是明白的。”香令含着一嘴的血含糊不清地说道,望着东方的鱼肚白越来越明亮,香令猛地仰起身子凑到她耳边嚅动着嘴不停说着,不停说着。
九儿身子蓦地深深一颤,哑着嗓子呢喃,“香令,是我对不住你,你根本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
“娘娘……”
忽然,九儿腿上一沉,香令仰倒在她怀里,阖上了双眼,再没睁开过。
天明雾散,昨夜已去。
香令之死(15)
天一亮,江如练奉命出去办事,出湘宜宫才没多久迎面撞上一个宫女,只听乒乒乓乓的声音在这样的早晨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最近连连晦气大早上又碰上这事,江如练正要开骂,面前的宫女就叫嚷起来,“好啊你,你竟然把给华妃娘娘的补汤给砸了。”
华妃娘娘。
江如练双眉一皱,又听那宫女得理不饶人地说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太子最宠的就是我家娘娘,不成,你把补汤砸了我可交待不起,你跟我回华昭宫,听候娘娘发落。”
江如练望了一眼周围,随意跟她辩驳几句便跟着宫女走进华昭宫,进到偏殿前那宫女便大声地喊道,“娘娘,有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撞翻了奴婢刚刚端来的补汤。”
“让他进来。”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从里边传来。
江如练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看着身旁那个张牙舞爪的宫女退下才走了进去,双膝跪倒在地行大礼,“奴才叩见华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身。”
江如练躬着腰慢慢站起身,一眼就看到面前的地上,香令躺在一床被子上,身上换了干净的衣裳,看起来清清白白的,没有血迹没有伤痕……
再往前看去,江如练见一个全身着素白锦锻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双眼微红,面容苍白。
在宫里多年江如练早已学会察颜观色,见华妃居然为一个宫女穿素服,多少明白自己被叫到华昭宫来的目的。
在她还未开口前江如练就主动地低声说道,“青歌把小世子交给奴才,奴才送世子到湘宜宫再回到御花园时,香令当时已经没剩多少气了,她躺在地上装死,奴才引开青歌,才让她拼着一口气回到娘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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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12点了,我去睡了,还在等的也睡吧。
亲我(1)
香令拖着一身血从晨光中走近她的情景还在眼前,九儿不敢想象香令是凭什么样的毅力在奄奄一息前回到华昭宫,就为了给她报念辰的讯息。
“江如练,你是香令认定的,本宫不拿你当外人。你认为小世子继续留在湘宜宫会不会有危险?”好半晌,九儿才悠悠地问道,左手疲累地撑在额头上。
江如练把头埋低,语气平淡地说道,“其实青歌给世子爷吃的并不是鹤顶红,她只是奉容妃的命试探世子爷,是香令太急燥枉送性命。容妃只是在怀疑世子爷,若他是真痴,容妃还要倚仗于他,奴才以为,世子爷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尤。”
枉送性命……
九儿盯着眼前的人,江如练所说同香令没有什么出入,他真是如实所说么?
“那你觉得小世子是真痴还是假傻?”九儿又问道,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江如练砰地跪地,头狠狠磕向地面,“奴才只是个下作的人,参不透个中原由,请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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