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翻身下床;想去找点吃的;手就蓦然被人握住,她迟滞了片刻,就听见耳边响起低沉冷硬的声音:“小姐;跟我走。”
是索瞳。
林池被拽了两步;才忙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索瞳挑眉示意远处;简单道:“声东击西。”
“先放开我。”
“小姐。”冷冷的语调里有些不满。
林池甩开索瞳的手,揉着手腕道:“……我暂时不想离开。”
“为什么?”索瞳顿了顿,薄唇抿起:“……陌轻尘?”
林池嗫嚅了一下:“……因为菜很好吃。”
索瞳面无表情:“小姐,你以为我会信么?”
想撒谎撒的真实一点,就不要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林池抬起头:“你回去吧。”
索瞳冷冷道:“小姐,你都忘了么——是为什么回到明都的?”一字一顿,冷冽而不留情面。
为什么回到明都。
两年前掉落山崖,明明已经远离了这个地方,也远离了陌轻尘,又是为什么才回来的。
——报仇,找出当年杀死蔺府全家的人。
这的确是初衷没错,但经过了太多的事情,心情已经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小姐,你是自由的,不适合在这里。”
索瞳看向林池,被一身黑衣衬托的更加漆黑的双眸中透出了淡淡说不出的情绪,“两年前我来接你的时候,只是手触到肩膀你就反应过来了,而今我拉着你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你都毫无反应。”
是的。
林池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过惯了风平浪静的生活,连身体都变得僵硬迟钝。
可是……
“索瞳,我放弃了。”
林池轻轻摇头,低声道:“……父亲母亲已经死了,就算报仇也没法让他们活过来了,现在,我只想留在这。”
留在陌轻尘身边。
过着再简单不过的日子。
“这真的可以么?让杀了你全家的仇人逍遥法外。”索瞳抬起林池的下颌,迫她对视,字字紧逼:“小姐,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就这样一朝放弃么?那要如何告慰已经死去的先人?怎么对得起疼爱你的生养父母?”
……自私。
的确是很自私的念头,忘记了父母的仇怨,只想着自己幸福而已。
林池握紧手指,挣扎着回答:“仇以后也可以报,现在我想……留在这里。”
“说谎。”
索瞳毫不留情地道:“留在这你只会越来越软弱。”
“跟我走吧,小姐。”
林池退了一步,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不要。”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都不能离开陌轻尘。如果她离开了,陌轻尘会不会又变回那副样子……
脑海里闪过陌轻尘像死了一样躺在床榻上的模样。
“索瞳,你回去吧。”她咬唇,“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其实本来索瞳就没有一定跟着她的道理,她不过救过他一次而已。
“小姐,你不要我了么……”
索瞳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林池不敢看他的眼睛,动了动唇轻吐出一句“对不起”,转身便走。
“……那我。”背后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还没有走出去两步,林池突然颈脖剧痛,紧接着便眼前一黑,身体向后仰去。
失去知觉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便是索瞳微微有些狰狞的黑化面孔。
——“也没必要再伪装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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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头好痛。
“饿了么?”索瞳的声音,大概是在马车里,这声音有些颠簸颤抖,“我们已经出了明都境内,很快就到地方了。”
林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辆马车里。
索瞳一身玄衣坐在自己的对面,单手撩开了车帘,向外望去,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只有隐约几点灯光亮起,微弱的光线映在索瞳的侧脸上,斑驳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索瞳。”
“怎么了?”索瞳缓缓放下手,转头看向林池,那张英挺的脸上挂着从前绝不会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对……索瞳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表情,这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
林池摸了摸额头,倒回去。
……一睁开眼睛看见陌轻尘坐在那里才是正常的吧。
“不想见到我么?”索瞳笑了,“没有关系,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林池立刻再次坐起身:“……索瞳,你到底在说什么?”
索瞳轻轻拥住林池,在她的耳边道:“就是你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林池挣扎着从索瞳的怀抱中脱开,抬头看着他,皱眉道:“……不对,你不是索瞳,你是谁?放我回去!”
索瞳并不在意林池的挣脱,唇边依旧挂着笑:“第一次遇到你离现在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我还是记得的……”他伸手拽住林池的一缕头发,“那时候我在被追杀,已经躲在杂物堆里两天了,然后你对我伸出手……”
林池打断他:“既然是索瞳,那就放我回去啊!”
“你总是这样,从某种角度来说,还真的是残忍呢……”索瞳垂了一下眸,几乎是瞬息间的功夫,他握住林池的手腕,用力一拽。
下一刻,林池已经被他按在了马车上。
马车里垫着柔软的毛垫,并不觉得很疼,真正让林池难以忍受的是索瞳突如其来笼罩过来的气息,带着侵略意味和浓烈的危险感。
明明是这么熟悉的人,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陌生。
“……连听都不肯听我说完。”
“……我为你做的明明比那个人要多得多。”
索瞳的手指顺着林池的额头划过眼睛鼻梁唇畔:“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陌轻尘么?”
林池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索瞳。”
“回答我。”
除了面对陌轻尘,面对任何人林池都有信心在力气上拼上一拼,此刻也不例外。眼见林池要挣脱自己的钳制,索瞳想也不想,垂头狠狠吻上了林池的唇。
大概想了太久,索瞳的唇甚至还有些颤抖。
时间持续了短短一瞬。
“啪。”
林池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在索瞳的脸上。
索瞳的脸被打得侧了过去,脸颊通红,唇角微微渗出血迹。
林池用手背抹了抹嘴唇,一言不发的就想要跳车下去。
手腕被再次拽住,这一次林池有了防备,又一拳挥过去,索瞳侧身避开,拳风擦过束发的缎带,索瞳的黑色长发顺着肩膀滑落下来,遮盖住了半边的面庞。他低着头,顺着林池的方向只能看见他毫无温度的唇角。
“放开,你打不过我的,索瞳。”
索瞳轻笑了一声,语气轻飘而诡谲:“你想回到陌轻尘身边,对不对?”
“……如果我告诉你,杀了你全家的人就是陌轻尘,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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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瞬时变缓。不论是随着风轻漾的车帘,索瞳慢慢落在马车上的发带,还是他脸上复杂莫测的表情。
“我不信。”
指腹轻沾了沾唇角的血迹,索瞳直视着林池,笑容敛却,语气平静无澜:“当年蔺家也是江南出名的富商,即便是当地官府也要让上三分,是谁能够一夜间屠光蔺家的人,又是谁可以一夜之间毁尸灭迹,让人都追查不到?”
“还有为什么被压下的资料需要到宫中去找,又是为什么会被封存?”
去找刘知府追问,结果得到的结果是:刑部有些秘而不发的卷宗是藏在大理寺的。
一路追回明都,找遍大理寺也没有寻到卷宗。
最后终于在宫中的旧殿里找到那卷记载着蔺家血案的卷宗,却被水浸泡,湿透得干干净净……
林池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如果你还是不信,那么这个呢。”
索瞳打开马车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林池。
林池接过,轻轻拧开卷轴,从中掉出了一册薄薄的书册,因为陈旧书页已经有些泛黄,最外面写着几个字:
江南富商蔺氏。
没错,就是这卷东西。
和她从宫中得到的那一卷如出一辙。
那时候她没有来得及翻开,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会打扰,她随时可以打开。
然而……手指突然颤动着不敢翻阅。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看下去。”索瞳淡淡道:“我可以用信命担保它是真的。”
“什么时候得到的……”
“数月前。”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给我?
索瞳合眸,轻声道:“我不想你难过。”
没有理由不相信索瞳,她认识索瞳那么多年,默契到不用言语就知道彼此想要表达什么,如同亲人般,可是……
……如今站在索瞳对立面的是陌轻尘,是她已经认定爱着的陌轻尘。
一瞬间涌上强烈的窒息感,呼吸急促头皮发麻。
不知道怎么翻阅,怎么继续下去,哪怕那是她追寻了数年的答案,哪怕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不断的对她说:不会的,陌轻尘不会的……
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
她敢相信现在的陌轻尘不是屠村的人,可是过去的却……过去的陌轻尘是什么样子,她不是不知道,光是江湖上的传闻,就足够骇人听闻。冷血无情,残暴不仁,视杀戮为家常便饭,看见不喜欢的事情就干脆利落的叫人杀了对方……
“不对。”林池握紧书册,轻声道:“不可能……”
“没有道理……”她霍然抬起头。
林池父母虽然经商,但都是本本分分的商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得罪权贵,同陌轻尘更是完全没有交集,陌轻尘无缘无故为什么会……
索瞳从林池手中拿过书册,伴随着沙沙的声响,翻开。
“要我读给你听么……”
他轻挥手,点亮马车中的灯盏,昏黄的灯光摇曳倒映宛若鬼火。
“江南富商蔺氏灭门一案……”
“不用,我自己看。”林池打断索瞳,从他的手里抢过。
如果一定要面对,那不如自己去看。
一目十行,触目惊心。
林池的手指划过父亲母亲的名字,停留在自己的名字上,依稀还记得母亲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白纸上写着。
蔺安乐。
母亲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求她一世安乐。
那般的浅笑晏晏,那样的如沐温存。
“屠戮”、“残忍”、“血溅满府”、“尸身腐烂多日”……
——如今却只能看到这样的字眼接在后面。
林池竭力保持呼吸,快速向后翻阅。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索瞳没有提醒林池,只是静静等着林池一行一行往下看,他甚至还抬手耐心地替林池泡了一壶茶。
茶香四溢,马车内一片浅浅暖意。
林池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照在灯光下,血色尽褪,是纸片一样单薄的惨白。
茶水沸腾,袅袅轻烟飘散升起,在小小车内腾起了淡漠的雾气。
雾气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索瞳抬眸,一桌之遥林池的表情脆弱到让人不忍去看。眼睛睁大,唇无意识的翕张,脸上的表情像是僵住了,不知是哭是笑,这种仿佛天崩地裂的模样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他很清楚那份书册里记载的东西会让林池多么无法接受,但这其实并不出自他的本意,他并不想把林池卷进来,也不想看到她难过。
林池合上了书册。
“小……”索瞳顿了一下,决定换一个他早就想叫的称呼,“小池,下马车了。”
林池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称谓变化,缓缓将书册放下,双手抱膝,声音低哑中带着颤抖:“等等,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索瞳没有勉强她,从马车里取了一块毛毯,放在林池的膝盖上,才转身道:“我一会再来叫你。”
他对林池的感情有多深,就有多了解林池。
林池很坚强,却也很脆弱。
坚强的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和险境都绝对不会退缩、不会示弱、不会依赖任何人,脆弱到只敢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放纵情绪,就算再用贪吃迷糊洒脱的个性掩盖,她到底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会受伤会沮丧会觉得难过会觉得痛苦。
打发了车夫,索瞳就抱着剑单腿撑墙,斜靠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马车。
夜凉风寒,凉意透体袭来,阴风吹乱了索瞳的黑发,他也浑然未觉。
时间一刻一刻的溜走。
林池在车里蹲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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