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盈挺胸直背,双手规矩地交握于小腹之处,“大殿下,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想不想知道在这里我有没有见到艳无双?”
赵纪青猛地转回头,她在说废话!
郑月盈扯扯嘴角,自以为摆出了官家千金的端庄之笑,其实落在纪良的眼里却是悲凉之笑,“好,你离我近一些,我告诉你!”
赵纪青张口就想拒绝,纪良及时递个眼色,为了艳无双,先忍忍吧。
凑过去,郑月盈缓缓开口,“我三岁从旁支中被父亲选中入了宰相府,我亲娘几乎哭死却仍然坚定地松开了抱着我的手。因为我的离去可以带给弟弟们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赵纪青眉头一皱,他没时间听她回忆。
纪良赶紧又递一个眼色,再忍忍!
郑月盈仿佛没看见一样继续开口,“五岁,为了能经常见到上书房的你,我挑灯夜读,机械地背下了父亲教导的所有,这才打败了京中各位高官千金成了公主第一陪读。”
赵纪青不耐地握握拳,还要多久?
纪良重重点头,快了快了。
郑月盈因回忆而朦胧了视线,“八岁,从见过那个横扫了翰林馆所有绝对的大殿下之后,我,郑月盈以后所有的岁月再也容不下他人。”
赵纪青心焦地歪头去看那些还在瓦砾中找寻线索的赵诚等人,内心却想着最好不要出现关于艳无双的丁点消息。因为有时候,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郑月盈似乎陷入自己的情绪,声音更柔,音量也更轻,“十五及笄,我让父亲拒绝了所有提亲的王公贵族;十六,父亲劝我不要痴心妄想;十七,太后召见于我,有意定我为太子妃,我冒着杀头的危险直言拒绝;十八,你归来……”
“你归来,却有了一个艳无双!”
“艳无双”的名字一出,赵纪青赶紧直视回去。
郑月盈弯弯的眼睛里似乎没有焦距,“她没我漂亮,没我有才,没我的家世,更没我十多年的用情至深。可是,你偏偏喜欢她!大殿之上,你看也不看我,只选她!二月初二,你提前布置好一切,还是只为她!三月,她的过去大白于天下,引来全民声讨,你还是只要她!”
“大殿下,我只问一句,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只要她!”
☆、125 周折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平静,至少他没有像刚才一样从她的眼中看到恨意,所以,赵纪青静默片刻,认真开口,“她没什么好,可我就是只要她!”
郑月盈眼波忽闪,在这样的时刻,他也不肯给她一个直接的答案?
赵纪青看得懂她眼里的意思,不用她问就直接解释道,“就像你们女儿家生下来就喜欢花喜欢首饰一样没道理,我就是喜欢她了,一样没有道理!”
亲娘在世时曾经跟他说过,当一个人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出现时,你就是知道是她,即使你从不曾设想过会喜欢这种容貌这种性情的一个人,你还是会毫无道理地喜欢上你的另一半!
“对我来说,容貌不重要,才华不重要,家世也不重要,甚至对我用不用心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想留她在身边,仅此而已。”
而只要留下了她,他自然有的是方法来让她动心。
他的坚定令郑月盈动容,她露出一抹羡慕的笑容,“听起来颇让人感动,不是吗?”
赵纪青静等她的下半句话,既然她已有所触动,那么,她可不可以将知道的线索痛快地告知一二?
郑月盈读懂赵纪青眼里的期待,双手叠于小腹之上,以坐姿深鞠一躬,“我很理解大殿下此刻期待答案的心情,正如我枯等十多年的岁月一样,我每时每刻无不在期待着大殿下能够归来,然后给我一个可以结束等待的答案。”
赵纪青对视的眸子几乎要瞪出火来,浑身绷紧着只待线索出口,他立刻派人行动。
可是,下一刻,郑月盈忽然仰头便倒。
就那样直直地,毫无预兆地轰然而倒。
赵纪青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没想到去用手扶一把,这是?
郑月盈随着后倒的姿势,双手顺势散开,小腹之处赫然露出半支断箭!
那支曾经射向郑子承后被赵纪青以手刀砍断,后来又被郑子承捡起戳进自己胸口的断箭!
断箭的周围早已血红一片。刚才因为郑月盈双手一直挡着倒也没看出来,可这一倒,手臂无力之后自然散开,触目惊心的一幕立即大剌剌地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赵纪青这才反应过来,脑中迅速闪过刚才她一系列的奇怪举动。
她被他一掐之后松手跌坐在地,她肥大的袍袖从地面上一划而过,她端庄而坐双手规矩地叠放在小腹之前,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她让自己靠近也许他真的不能听清她说些什么,她的眼神很平静,她以坐姿行礼也是端正规范……
她说她也在等一个“可以结束等待的答案”!
赵纪青霍地跳起来,“来人,快来人!”她是不是看破了生死,跟他没关系。可是,她要死也得在他得到线索之后。
那厢,郑月盈头部落下的地方刚好是郑子承的臂弯之处。她奋力将郑子承的手臂抬起少许,然后努力地依偎过去,蜷缩得像个孩子。随后手一松,郑子承的手臂刚好以护卫的姿势落于她的后背。
她闭眼呢喃,“父亲,月盈跟您回家!”她的亲爹亲娘早已在收到郑子承父亲送过去的银两之时就举家搬迁了,即使后来她名震盛京,也不曾稍来只言片语。她被卖的很彻底!
如今,唯一可给她庇护的郑子承也走了,她所等待的答案也等来了,那么她还有什么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呢?
郑月盈平静地闭眼。
赵纪青爆怒,“郑月盈!”她敢耍他!“赵忠赵诚,阿布,救活她,必须救活她!”
纪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拦住赵纪青想要过去亲自拽起郑月盈的行为,“去,先看看郑小姐的伤势。”
赵诚将郑月盈的身子扒拉正,此时也不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就掀开了她的外裙,掀开,他也惊得愣住了。
那里,不只有一支断箭,还有着三把只能看到匕首尾端的血洞。在郑月盈宽大的裙摆之下,她的小腹早已血流成河,浸染了她的里裤她的褥裙,外面却看不出分毫。
她曾在屋内数次痛呼甚至尖叫,却在被纪良救出之后,一声也没有吭!
纪良默默地走过去将郑月盈的衣裙整理好,然后把她移回郑子承的身边,再按照她临死前的最后动作细心地将郑子承的手臂环绕在了她的背后。他想,她其实是一直在用着各种暗示来提醒郑子承内里有诈吧?奈何没有达到想要的目的。
所以,她虽然看破生死,但依然不愿意为赵纪青寻找艳无双来添加任何一点助力!这位只凭自己心意就枯等了十多年的郑大才女,在死时也是这样的固执己见!
纪良看一眼赵纪青阴霾的脸色,一摆手,自作主张下令道,“抬走,啊,记得一起。”作为局外人,他分得清楚,郑月盈有她不说的权利。更何况,她已经付出了死的代价。
两个网杀的兄弟看一眼赵纪青,在没收到任何其他指示之后这才抬走了郑子承与郑月盈。
赵纪青身体不由一晃,艳无双突然失踪的打击,线索有了又断的打击,让他几乎快要乱了心神。
赵诚与赵忠相看一眼,赵诚走上前,“爷?”
“说!”
“这屋内搜出的尸首除了郑月盈侍女朝霞的以外,其他就全部是黑衣人。人数是十六人,可连弩却搜出了人数的十倍之多。”
?意思是人数十六,连弩却是一百六吗?
赵诚说着兄弟们讨论之后的分析,“也就是说能发出刚才那几乎给人以万计感觉的箭矢,这些人至少有九能的可能是在官兵之中常拿连弩作攻城训练的一批。”否则,普通杀手怎么可能有一人控十弩的技巧?
赵忠晃晃头插话,“而且那些连弩之上所标注的出工时间及出工所在地,跟我们在无双城缴获的那批一模一样。”
阿布从后门口勘察回来,“爷,小二子提过的那辆马车应该从后门早就离开了。以车辙的深度来看,应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重量压迫所制。”
赵纪青试着整理整个行动过程。郑月盈本想着绑了艳无双做些什么,可还来不及做些什么时,就被某些半路杀出去的人从她的手里又绑走了艳无双。来人要退之时,他们来得太快,于是一边让人转移艳无双,一边又以郑月盈为饵假装艳无双在手里,来迫使他自伤。
总之,目的还是他!
而如果目的是他,那么在他未出现之前,艳无双就一定不会有事情!
“阿布,你带人顺着车辙跟上去。”赵纪青逐渐恢复往日的冷静,“纪良,你到龙炎那里调一队禁卫随时待命,啊,不,调两队。”
“是。”阿布领命走人,论追踪,还能有谁比在深山生活过的他更有经验呢。
“是。”纪良也应一声,纵身飞远。调禁卫是一事,这宰相父女先后丧命也需要尽快通知宫里。
“回府。”赵纪青抬脚走在最先,步子虽快却不再像先前赶来那样慌乱。
在相隔甚远的另一方向,也有人急速地向前走着,一副白白的胡子也因主子的步速太快而颤个不停。
阴暗的小巷尽头,已有人在等待。
见白胡子赶到,上前一拱手,“老哥!”
白胡子压低声音,“人呢?”
“老哥放心,已经送到指定地点。”
“那就好,这是酬劳。”白胡子从怀里取出事先备好的一包银两递了过去。
来人却不接,“老哥这是做什么?信不过兄弟?”
白胡子眸光闪烁,“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那么,为了不牵连兄弟,到时万一被挖出来,有这一包银两作证,兄弟顶多就是收钱办事的从犯而已,而不至于满门抄斩啊。”
来人气得板起脸孔,“老哥说的这叫什么话!本来兄弟们也有意这么做!毕竟她的存在绝对是阻碍我们心目中的人选登上大宝的绊脚石!如今,老哥愿以一已之力抗下所有的罪责,那么我们这些人如果还收银两的话,那还叫人吗?”
白胡子些许动容,“兄弟这么说的话,老夫可真是惭愧了。”
来人帮他把银两装回去,“老哥,话不多说,这种事情一定要干净利索才成。兄弟们等您的好消息。”
“好,就此别过。”白胡子一拱手,再次急步匆匆地走出了小巷。
他走后,另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对着原来的黑衣人开口,“成了?”
“至少已经成了一半。”
“别放松,继续跟着。”
“大哥,这就有些多余了吧?你看宁老头那傻样,他还真以为我在帮他呢!就这样的人,还用继续跟着?”
“我说的是跟着那个女人,直到确定她真的死的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原来是跟着那个女人啊,大哥你不早说。哎,别瞪我,我现在就派人还不行?”
“行了,我没空跟你罗嗦,记得还有那辆马车也要处理好!”
“大哥,这事我可做好了。在人送过去的时候,马车也送回原位了。绝对没有问题!”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有事信号联系。”
“是,大哥。”
很快,小巷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同一时间,尚书府的后门却喧闹了起来。
王老夫人紧抓着宁尚书的双手不放,“老爷,要走一起走,我怎么能在这时候独自走呢?”
宁尚书被缠得有些烦躁,索性弯身一把将王老夫人抱了起来,“开门。”
赶车的及时打开马车的木门,宁尚书挺身将老伴抱进车里。
“我不走,我不走啊!老爷——”王老夫人哭出来,同时挣扎着欲起。
宁尚书的眼泪花一现即散,双手死按着老伴不让她起来,“儿子们都已经先走了,清雅一会儿也来。你们到了城外先安顿下来,等我完事以后马上就过去会合。”
“可是……”王老夫人想说自己的心就是平静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宁尚书体贴地帮老伴腿上盖好锦被,“也许不等你们安顿,也许不等你们出城,我就追上去了。你放心,我一定不罗嗦,处理完了就过去。可你如果留下了,没准到时还得拖延到我离开的时间。”
王老夫人似懂非懂地迟疑着点下了头,“那你可得快着点,别让我担心。”
“好好,一定最快。”宁尚书放下棉帘,问外面的仆从,“小小姐呢?”
仆从摇头,只吩咐他们以最快的时间收拾最利落的行囊陪同老夫人出城礼佛,可没说让他们帮着小小姐收拾啊?
宁尚书心里一突,张口就唤,“管家——”
管家从月亮门处急跑过来,“老爷,坏了,小小姐她……”
☆、126 刘清雅
尚书府后院的一个小厨房。
刘清雅拎着裙摆,掂着脚尖,小心地避过来往的下人们,将小厨房的门开了个小缝,然后“蹭”一下,快速地钻了进去。
室内光线很暗,隐约可见堂正中央扔着一个显出人形的布袋。
刘清雅把刚收拾好的小包裹轻轻放于旁边的桌上,脑中想起了刚才听到的管家对下人们交待的话。
——看好了,不准另外有人进去,也不准里面有人出来!
——是,管家。可是,大家都在收拾东西,那如果我们在这里看守的话,什么时间来收拾?
——行了,不会太长时间的,等老夫人和小小姐一走,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等她一走,他们就能离开?也就是说,里面的人跟她有关系了!而跟她有关系,又在她要走的时候被关进来的人,除了艳无双,还能有谁?
刘清雅想起前些天外公对她的保证,她几乎有九成的把握肯定里面的人会是艳无双!尤其是在外公分别安排她们这些至亲分批出城之后。
于是,她抱着包裹假装从这里的门外晃过,在引得那两个守门的离开之后,她才偷偷摸摸地又转道回了这里。
艳无双吗?
那个外公几次对她保证一定会亲手为她的母亲报仇而抓来的艳无双?
刘清雅轻轻走近,然后猛然踹出一脚。
“唔唔。”布袋里立刻传出来不明其意的痛呼声。
刘清雅忽然乐了,这声音明显是女声。
而她只要确定是女声!
“艳,无,双!”刘清雅发出咭咭的笑声,“是你吗?还能听出来我是谁吗?”
布袋之内即刻又传出来了连续不断的“唔唔”声。
刘清雅颇有兴致的拉了一张椅凳坐上去,一脚抬起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布袋的头部位置,“你说什么?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
“唔——哼!”又要再出现的“唔唔”声被刘清雅以脚尖踢中嘴巴的位置而变成了闷哼。
“抱歉,我现在又不想听了。”刘清雅俯下身来凑近过去,唯恐布袋里的人听不清楚,“实在是在无双城时我听你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你就来听我说说如何?”
“我,刘清雅,堂堂知府嫡系千金,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如果不是你以年龄为优势,抢先占了齐仁哥哥订婚之妻的位置,我和齐仁哥哥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脚下布袋里的人开始剧烈扭动。
刘清雅对准她嘴巴的位置再次狠踹出一脚,“给我安分点!这里可不是无双城,也不是你新攀上的什么大殿下的府邸,现在可轮不到你再来嚣张到我的头上!”
布袋安静下来,刘清雅才接着说道,“原本我想着,你已经嫁了,又身后无亲,那么我顶多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