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不敢犹豫重重地点下了头,“不瞒夫人,民妇在收到尘杳时,曾为了确认尘杳的功用而使人小剂量试用过。关于中毒和解毒的症状,民妇确定不会认错。”
这话宁夫人信。作为后宅之首,如果不是亲手验证了手中的东西,哪个敢随便用出去?
宁夫人握手成拳一下一下敲打在桌面上,有规律的节奏有助于她的头脑清醒,“也就是说你把毒下在了你儿媳妇的笄簪上,然后经由你儿子的手送给了她。而你儿媳却在中毒之后居然毫不怀疑夫婿和你,还敢大张旗鼓地向你明说了一切?”
此事外人一看就能明白,更何况现在知道的人还是身在后宅中心的宁夫人。争斗半生,什么人有猫腻儿从她眼前一打眼,她就能闻出来。
而前生,艳无双却一无所觉,只能说“情”之一字的确能蒙蔽视听。
此时的徐氏虽然曾经也怀疑过艳无双的用意,但转眼就被艳无双的主动说开的举动而打消了顾虑,“夫人,如果是旁人,民妇自是不敢打包票。但如果说是艳无双对齐仁的情意,民妇敢拿颈上的人头向夫人保证,无双绝对不会怀疑齐仁。”
十五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可不是作假的,在艳无双没有父母的日子里,艳无双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婆婆是有多尊重那可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宁夫人突然嘲笑一声,“可你也别忘了,就是你这个对你赵家百依百顺的儿媳妇拒绝了你儿子的压棺,拒绝了进门,还不由分说的收回了旧宅。”
宁夫人拿眼角斜着看过来,“你确定,你儿媳这次不是有备而来?”
徐氏被置疑地一愣,开口想辩些什么,可张了张口又无端地闭上了。情感这东西虽然某些时候比金银更值得信任,但在她经历过艳无双自老祖母死后就开始不再唯她是从的这样一个阶段之后,她其实在内心深处也开始了一些怀疑。
但,也仅仅是怀疑。
就凭她艳无双不顾孝期依然如约而嫁的行为,徐氏也敢说无论出什么事情,艳无双也一定不会怀疑到赵齐仁的头上。
只是,现在,如果艳无双根据毒药的来源查出了知府夫人,说不定就会查出她来,而到时,就算艳无双相信赵齐仁恐怕也会心生间隙。
而一个心不“纯真”的儿媳妇,对她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两人再次对视沉默。
良久。
宁夫人启唇,“我家清雅一定要是唯一的正室。”
徐氏开口,“我家齐仁一定要进明年的会试三甲。”
笑,异口同声,“成交。”
宁夫人膝下无子,只得一女,偏偏此女只爱赵齐仁。如果以前,没有此毒的意外,那么宁夫人可能还要想想要不要把女儿嫁过去做小的。但现在,尘杳已经将两家的命运连接到了一起,她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只能迎头应战。最好的战果就是,平息了此事,顺带为女儿奠定下坚实的基础。
徐氏自始至终要的只是艳氏,如果不是艳无双能力超绝经商有道,那么艳无双在入了她赵家祖祠的时候就已经命丧黄泉了。本来她是想着等儿子顺利考取功名之后,再另立名目害死艳无双夺过艳氏的。但现在,尘杳的突然现世无形中加快了事情的进展,那么为了赵家,她也不能等了。
两位妇人不约而同地举起茶碗,相视一笑后,如心有灵犀般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无形的契约就此抵定——
艳无双绝不能再留!
☆、056 谁是螳螂
东城赵纪青府邸。
烛光闪烁的饭厅,赵纪青正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晚饭,旁边是吴管家在布菜。
赵纪青抬头看一眼杵在桌前的人,问道,“你的轻功果真是最好的,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么爷交待的事情都办妥了?”
“回爷,没有。”阿布小声应答,同时低头缩身,尽量让自己在义父的眼中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赵纪青挟着虾球的动作停住,“哪件没办妥?还是都没办妥?”
阿布头上沁出冷汗,“回爷,第一件办妥了,第二件没办妥。”
赵纪青缓缓放下筷子,拿丝帕轻拭唇角,“给爷个理由。”态度上他要求他们可以随意一些,但在办事上绝对不允许出现差错。
吴管家冷瞥过来一眼,虽没有说话,但阿布也知道,这次恐怕又要惨。
脑海中瞬间倒放几日前的加强训练……不行,说什么他都不能再参加那样的训练了。阿布“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回爷,不是阿布不争气,实在是当时有紧急情况出现,迫使阿布不得不提前中止行动……”
话说到一半,冷气更盛。吴管家在赵纪青的身后低了低身,不争气的东西,还学会狡辩了,看来他的规矩还是学的不够!
阿布像听到了一样立刻哆嗦了一下,但想到主子刚才给了他机会让他阐述理由,连忙抓紧机会接着说道,“艳当家的那个小五不知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引来了侍卫不说,还硬碰硬的打了起来。其实阿布趁乱也可以继续,可是一想到艳当家,阿布还是决定现身帮一把。”
三言两语概括完情况,阿布悄悄抬高一个眼缝向主子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赵纪青已经开始喝汤了。
阿布收回眼神,小心肝恢复正常频率的跳动,但瞄到义父还是一脸黑面神的状态,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爷,这次情况特殊,不能算阿布错吧?”肯定的答案一定要从主子的口中说出来,否则义父可有着先斩后奏的特权。
赵纪青伸手把汤碗递给旁边的吴总管让他添汤,也不看阿布,自顾自地问道,“小五是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到的?当时什么状态?你出手的时候有没有被她认出来?”
主子是坏人!明明猜得出他的意思,居然也不直接回答。阿布委屈地抽抽鼻子,但还是一个一个地回答,“小五什么时候到的,阿布不知,因为当时阿布正在前堂搜寻。而当阿布从前堂找到后堂时,她已经和院中巡逻的侍卫打起来了。至于为什么,阿布想不到。”
“不过,当时她好像挺生气的,看起来像要冲进去和谁拼命一样,连我要帮她先离开都差点挨上一拳。刚才甩开她时,也是费了一番力气。但阿布想,她应该没有认出来阿布来。”
赵纪青重新吃起虾球,“那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难道她没遮面?”
“不,她也同阿布一样遮了面容,但是阿布有鼻子啊。”说到这儿,阿布变得有些得意起来,“阿布在山里那三年,可是全靠鼻子来找猎物的。啊,阿布那年找到义父也是靠鼻子呢!”
最后半句话是对着吴管家说的,那意思就是,义父,看在阿布曾救过您的份上,您就宽恕这一回吧。
谁知,吴管家的脸更黑了,阿布的提醒让那几乎已经快要消去的记忆再次重回脑海。
赵纪青内心低叹一声,这一次谁也救不了阿布了。
阿布救起老吴的那一次,是老吴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手,被他视为最大的耻辱。再加上老吴的秉性本就严肃正经,于是,他自己每想起一次就训练自己一次。这才有了犯错就到山里跟他参加一次加强训练之说。
阿布虽然机灵,但这次是真的机灵过头了。
算了,让他再去一次也好,这次的事情无论是不是意外他终究是耽误了。
赵纪青理清思路,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这也不用侍候了。”
“呃——”阿布一直跪着没起身,主子这是不管他死活了吗?
“是。”吴管家垂首应命,单臂拖了阿布就走。
阿布张嘴就想喊,吴管家小指动动,哑穴点住。
阿布苦着一张脸妄想求得赵纪青的注意,却只见赵纪青冲他挥挥手中的丝帕,转身进了内堂。
阿布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可当他被拖进执法堂时,他忽然又乐了。
因为执法堂内已经跪了数十个兄弟了。
也就是说,这一次不只有他受罚了。
这叫什么来着?账多了不愁,虱子多子不咬?……不对不对,应该是像主子说的那样叫分担风险!
吴管家一把甩下阿布,走到首位上坐下,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开口就是一顿炮轰,“一个个平时在家里拽得跟什么似的,这突然来个无名小卒就让你们鸡飞狗跳了,你们还对得起腰间那块牌子吗?”
“消息部的,让你们网罗无双城所有人的信息,你们都网哪里去了?石城,那么明显的一个人物,人家到了门口居然都没有人认识!你们还称什么消息部?”
“行动部的,早就说过你们只允许夜间行动,大白天的出来显摆什么?出来就出来吧,还二话不说就跟人干上了,还嫌主子的目标不够大是不是?亮出你们那网杀为的就是引来更多的暗杀是不是?”
声声咆哮中,绝大部分的黑衣人低着头没敢吱声。
除了赵忠。
晃荡着大脑袋,一脸不服。
吴管家阴冷地看过来,“怎么,赵忠,觉得本官说错了你们?”
赵诚赶忙拿肩膀碰碰赵忠,认错!
赵忠扭下身子躲过,直直的目光看向吴管家,“统领,赵忠不敢说您有错,但属下们也不是一无是处。”
“您是说了让消息部的网罗所有无双民众的消息,可无双民众到底是老百姓居多,都网罗了也没什么用吧?兄弟们虽然都是经过训练的,但也是普通人,谁能记得住谁家几个丫环各叫什么家中都有何人?我们只要记住所有的头头儿们不就好了?”
“再说行动部,是下了死命令不让我们白天出来,可是人家打上门了,单凭装门面的那几个护卫怎么挡得住?我们拼着困得不行的身子出来护院不也是为了主子?网杀现身更是为了不让事情扩大只求速战速决。而且我们在动手的同时已经派人在方圆百米之内设下了警戒线,绝对不会有消息走漏出去。”
他越说室内的气温就越低。
他越说赵诚的冷汗滴得就越多。
最后,赵诚不得不硬着头皮横过去一眼,“闭嘴!”
赵忠全当没看见,仍然跪得笔直,“赵忠自认为今天兄弟们没做错!”
“没错?没错?呵呵呵……”吴管家突然笑了,冷笑,“你那意思是你们没错还对了?本官还得体恤你们的心意夸奖你们?”
赵忠一梗脖子,“不敢,只是希望统领也能理解理解兄弟们。”
“好好好!”吴管家连称三声“好”字,衣袍无风自动,势压扑天而降。“好,不服是不是?不服今天就让你们服一服!”
吴管家直接点名,“李卫,听说你是背资料背的最详细的,你自己挑一段背出来听听。”
李卫行个礼,不敢不从,“西城知府家一妻三妾四侍妾,膝下三子一女,大女……”
“大女刘清雅,出自夫人宁安,宁安是京城礼部尚书宁立夏的嫡系小女,当年下嫁知府刘琛是当今圣上亲自保的媒。”吴管家不打磕绊地接着背道,“二子刘正,三子刘大,均出自刘琛的二夫人季月,而季月则是西城赵家老太太季氏的远房侄女;四子刘光,出刘琛的四夫人花容容,而花容容则是出自百花楼。”
吴管家停下来,“可有错?”
李卫摇摇头,“完全无误。”
赵忠撇撇嘴,“这我也知道,知府家的资料谁不知道,哼,李卫是给您送题呢吧?”
吴管家眯眼攥拳,“你是这么理解的?好,那么接下来的你更要仔细听好了。”
“宁安手底下宁嬷嬷一个,心腹丫环两个,分别名为宁心、宁神;刘清雅十三岁,手下两大侍女,刘容刘平;刘正十二岁,手下陪读一名曰刘实,两个小厮刘功刘名;刘大十岁,手下两个小厮刘文刘亮;刘光三岁,配有一个嬷嬷刘氏,一个奶娘王氏,还有一个丫环一个小厮,分别叫刘敏刘方。可有误?”
赵忠愣了愣,他也大概知道那些主子下面几个手下,但要说完全说出名字来,还是有些困难。毕竟他脑子里光是装下夜半来行刺的那些人的武功路数就已经很满了。
吴管家看他一眼,还在继续,“宁嬷嬷今年四十三岁,是宁安的奶娘,也是宁安亲娘杨氏的陪嫁丫环,在夫婿病死儿子夭折之后才一直跟在了宁安的身边。宁安手下的两个心腹丫环全部出自她的亲手调教,一个一个都带着京城丫环的大气。这也是刘琛想纳两人却一直没得到宁安允许的原因……”
吴管家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座前跪着的众人一个个冷汗涔涔,冲天的怨气齐齐奔向赵忠而去:认个错就得了,大不了罚去山里一回!做什么非得火上浇油?这下惨了,看你怎么收场!
赵忠也傻了,这些资料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曾耳闻。但鉴于吴管家的为人,他想都不用想这些消息的真伪与否。也就是说,他自己主动撞上了枪口!
赵诚一掌扫过赵忠的后脑,赵忠即刻大头点地,同时不用提示已能自动认错,“赵忠失职,甘愿受罚。”
吴管家收口看过来,“这就服了?这才仅仅是消息部的范围,那行动部的呢?你们擅自出现本来问题倒也不大,可你们出现之后居然连一个小小的护卫都拿不下!甚至用上了网杀,还让人逃脱了!就是你们行动部的能力!你们每天晚上做的那些训练都做哪里去了?”
“属下失职,甘愿受罚。”满屋子的人这次谁也没有出来置疑。
要知道,他们这些从京里出来的人都是经由面前的这个人一手调教的,他们是傻了才会在行动的能力上置疑他们的上司。
再加上今天破例失手,他们自己也觉得面上无光。
于是,这一次的加强训练达到了空前的执行力度。同时,也间接造成了日后那些引发今日事情的主角们兵败如山倒的去势。
当然,以目前来说,大部分人是无法预料以后的情况的。
包括艳无双。
☆、057 谁是黄雀
东城艳府,同样吃晚饭的时间。
不过是小五在吃,艳无双在看。
小五大口嚼着包子的狠劲像在嘶咬一块骨头,“小姐,……你说我能不杀进去吗?……这种见利忘义心如蛇蝎的女人多活一刻钟都是对神灵的亵渎……枉我往日还觉得她温柔慈善呢……原来都是装的……”
“小姐,这事你不用查了,肯定就是她干的……先从知府那个毒妇那里买来了毒药,然后下到你的笄簪里,最后再让姑爷送到你头上……啊,呸,还什么姑爷!没准儿就是一个助纣为虐的伪君子……”
艳无双坐在桌后,举着茶碗却没有喝。
生腾的热气遮挡了六月斜瞄过来查看脸色的视线,但想也知道主子的心情不能好。一心要嫁的人家,原来不过是披着伪善外衣的白眼狼!这事搁谁身上谁不恨得牙痒痒。
六月瞪一眼小五,眼神示意,快别说了。
小五一手又拍进一个包子,“为什么不能说?……我还要到外面大说特说呢?……我要全无双城的人都看清楚他赵家都是什么人!……啊,还有那个知府夫人,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一窝的老鼠和毒蛇!”
六月纠正,“那叫蛇鼠一窝。”
“对,蛇鼠一窝。……哼,一个比一个黑心肠,我小五生平最看不上这种人,早知道当时就该再杀回去,……一刀一个!”小五叨着包子做个挥刀的姿势,越说越气,越气就吃得越多越快。
六月黑线,“得了,还杀回去?那你怎么当时没得手?”
说到这个更气了,小五一脚踩上旁边的椅子,“还不是那个阿布,非得拉着我一起离开,否则我早就得手了。”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