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你今天真漂亮!”曾经长及臀部的秀发如今全部收在后脑,少了一份飘逸,却多了一些稳重。看脸部,杏眼明亮精神,薄唇弧线流畅。虽未上妆,但仍然美不胜收。
赵齐仁微微晃神,脚步放缓,吟哦呓出,“一身孝衣,清雅;一支白簪,明丽;一袭骄傲,张扬;一场风华,绝代。”
话落,招福即刻鼓掌,“少爷,好诗!”
小五咬着肉包子目不斜视地路过,听不明白。
与她并列而行的六月瞪她再瞪她,跟着主子出来怎能如此不顾形象?
走在最前面的艳无双却好像并没有听见似的,他的话音落地,她的身影已经没入门后。他有点墨水,她知道,但也只限于风花雪月。如果在为商上,他也有着如此出口成章的自信,那么她愿意将艳氏拱手相让。
问题是他有吗?!所以她怎么可能将艳氏拱手相让。
三人消失在门后,赵齐仁依然沉浸在艳无双留给他的那个在他看来绝对韵味十足的背影中,“步履款款隐门后,背影怜怜近眼前。”
“哇,少爷,这句也好,快写下来,回头招福帮你裱起来。”招福偷偷瞪一眼远去的三人,切,没文化。
赵齐仁远目微笑,“对啊,等你裱起来,我就送给无双,她一定会喜欢。”
“是,是,少奶奶一定会喜欢。”招福陪着笑附和,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少爷你是真傻呀,没看到人家已经没影了么?
“哎?无双呢?”赵齐仁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就剩下他们主仆二人了。
“那个,少奶奶心急公务,先进去了先进去了。”招福几乎想翻白眼,他的主子要不要这么单纯?简直无敌了。
“哦,是吗?”赵齐仁抬脚向里走,“无双无双,你听没听到我为你新作的诗,你觉得怎么样?等招福裱起来,我送你好不好?……”
赵齐仁一路高喊着进屋,却在一脚踏进门里时蓦地收声。
不远处的休息区,一个宝蓝色的背影正对着他举茶相候,“赵少爷,别来无恙否?”
声音柔和有礼,头却仅稍侧微点了一下以示招呼。
如果老吴在,他一定会说,什么身份,也值得主子点个头?
可惜,现在是赵齐仁在,他只会觉得该人傲慢无礼。
“赵,纪,青!”赵齐仁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他自己就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赵当家的好兴致。”
一大早的不去自己的布行上工,反而来了这里,他安的什么心?幸亏他听了招福的话来了,否则今天他指不定又要如何和无双牵扯呢!
“呵呵……”赵纪青闻言而笑,却依旧不回头,狭长的眸子斜向旁边刚刚落座的艳无双,“这句话艳当家的也说过哟!”
昨天!车内!
赵纪青别有用意地挤挤眼,艳无双视而不见举杯喝茶。
“无双,过来!”赵齐仁虽然看不到一直背对着的赵纪青的小动作,但仅凭他那故作上扬的语气也能猜得出来一定居心不良。
赵齐仁找了另一张桌子坐下,不想再理那个莫名其妙引得他火大的赵纪青,开口重声再次招唤,“娘子,坐这边来,娘子?”
“呵呵……”听到这句,赵纪青的笑声更大,眸底闪过一丝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异样,“这句话也很熟哦……”
昨天!床上!
艳无双举茶的手顿住半空,他居然还敢提!
赵齐仁这次却没有注意到艳无双的异常举动,因为他的注意力此刻全被赵纪青的脸部情况吸引了过去。
“赵纪青,你——?”
☆、042 也为她作诗
自赵齐仁进门开始,赵纪青就一直背对着他,所以他一直也没有看到赵纪青的正面情况。可当他坐到赵纪青左边的桌子时,赵纪青那乌青一片的左眼立即撞入了视线。
赵纪青的容貌本就雌雄莫辨,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衣袍则更显妖冶。于是,左眼那乌青一片极度破坏美感的印迹便映衬得更加引人注目起来。
“哈哈……”赵齐仁即刻失笑,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哈,赵纪青,被人打了吧?一定是你言语冒犯了某位闺阁小姐,才被打成这般。哈哈,吃到苦头了吧?……”
怪不得他一直没转头,原来是怕人笑话!
“哈哈哈……”自以为猜中了某人心理的赵齐仁于是笑得更加夸张,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哈,被发现了,没脸了吧,丢人了吧,那就快滚回布行去吧。
可是,他等了好久,却没有等到任何他期待的一面。
赵齐仁顶着大大的青眼圈,非但没有脸红困窘的神色出现,反而小口啜饮着热茶看起来非常享受。
赵齐仁猛地收住笑声,“赵纪青,你被打傻了?”难道他就不觉得带着明显是被人打的印迹出门丢人?
赵纪青懒洋洋地瞟他一眼,伸出细长的手指沿着乌青的边缘走了一圈,微笑开口,“赵少爷并不是赵某,你怎么知道赵某不是痛并快乐着呢?”
呃——赵齐仁有些噎到,被打了还挺美?
赵纪青四十五度望天,语气悠悠,似无限怀念,“打是亲,骂是爱,爱到不够拿脚踹!”
噗——艳无双一口茶喷出,正中赵纪青满头满脸。
阿布连忙拿出布巾去给主子擦拭,刚刚一样被抽风的主子惊到没能及时反应。
赵齐仁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内心则自动无限回声:无耻无耻无耻……
赵纪青单指一扫眼皮上的茶水,看向艳无双,“艳当家,赵某的诗比之赵少爷的如何?”
艳无双接过六月递过来的布巾轻拭嘴角,然后一语不发地起身而走。她明白了,他就是来恶心她的!如果她成功被恶心到了,不就代表着输了?
六月收好布巾紧跟其后,担心了一夜有可能会被记仇的赵当家报复的心情一扫而空,想,主子怎么没把另一只眼也打青?
小五拍拍怀里剩下的另一个包子长出一口气,幸亏没吃,否则还不吐出来?
阿布苦着脸祈祷,刚才这事千万不要再被赵忠赵诚在暗中看见然后禀告义父,否则他一定挺不过下一个加强训练。
“艳当家,”赵纪青瞅准艳无双一脚脚尖踮起脚后跟离地,另一只脚腾空却还未踏到上一层楼梯的空档再次开口,“赵某也学赵少爷将诗裱起然后送人如何?”
话音落地,艳无双就是一个踉跄,连忙扒住楼梯扶手的同时,眼神冷冷地回射过去,你敢!
赵纪青挽着还未干透的发尾,要笑不笑地回视,为什么不敢?
艳无双里侧的手紧握成拳,闭眼又睁眼,条件?
赵纪青霎时灿笑如花,视线从她的凤头簪上一滑而过,好说。
“失,陪!”艳无双一字一顿地说完,转身就奔二楼,快速的步调些许凌乱。
她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口,赵纪青才收回视线看向旁边那个好像一直没恢复过来的赵齐仁,“怎么,你不跟着?”
听到有人问他,赵齐仁的眼神才重新有了焦距,回看过来的同时却是不答反问,“赵纪青,你哪里人氏?”
赵纪青半合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腔,“此话从何而来?”
赵齐仁摇头不已,表情怜悯,“你不是尧天国的人吧?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赵纪青沉默,他想他已经明白这人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
“你的道德观念怎么就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呢?把那样的风月靡靡之词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挂在嘴边,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你可真配得上你风流不羁的风评!”
赵齐仁出自百年望族,自幼接受的就是以“士”为尊的儒学思想,最最看重的就是修身方面的道德规范,以及未来入仕以后的作风作派。“情”呀“爱”呀什么的,不是不能提,但一定要含蓄一定要高雅,整部作品要不提“情”“爱”,却让人感觉情意浓浓才是上作。
像是赵纪青那样,直接把“情”“爱”之词溢于言表之作,只能配得上风月之所风月之人于芙蓉软帐之后靡靡吟唱,难登大雅之堂不说,传出来也是让人不耻一听的笑话。
“还请赵当家以后休要在我艳氏说出如此不雅之词,那只会令艳氏蒙羞!”赵齐仁甩袖站起,严肃表明自己不耻与之为伍的态度,“如若赵当家以后仍不知规范言行,那么我艳氏将有权拒绝赵当家再次登门!”
招福在赵齐仁的身后鼓目助威,哼,没有文化的商人,也敢在他家的举人少爷面前班门弄斧!
“呵呵,”赵纪青再次失笑,眉眼弯起,波光诡谲,“你艳氏?赵少爷好大的口气!艳氏艳氏,它可是姓艳的!”
赵齐仁不为所动,冷哼数声,“我与娘子夫妻一体,娘子的就是我的,就算它姓艳又如何?只要你来了这里,我就是男主子!”
“哗啦”一声,阿布软剑出列,什么东西!也配称是他家主子的主子?
呼啦——招福抄起凳子横在赵齐仁的面前,动手?就算他阿布有一拳打死一匹马的实力,可这是在艳氏的地盘上,自己人多,不怕!
赵纪青摆摆手,示意阿布收起软剑,然后指指楼上说道,“赵少爷,那话可是说得有些早了。赵某建议你应该先上楼去看看再说。”
看到赵齐仁的表情出现些微困惑,赵纪青停顿下来轻饮一口热茶,然后才继续说道,“若干日子之后,赵少爷可指不定是谁家的主子呢?”
他的口气太自然,轻描淡写地像在说着“今天天气不错”这样完全没有情感掺杂在内的家常句子,所以赵齐仁意外地没有反驳。
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二楼的人?
赵齐仁抬步向上,因为赵纪青的话而莫名紧张。好像自打一进来,就没有见到郝掌柜的。难道二楼的顾客真是如此重要?重要到他不能脱身到一楼招待赵纪青?也没能抽空对他这个新上任的男主子见礼?
那么究竟是谁呢,居然还能干扰到自己是不是艳氏主子的事情?
☆、043 千金寻上门
赵齐仁步步向上,心里却开始过滤无双城的一干达官显贵。
这么早的时间,还能有谁有闲情逸致过来选衣?还要郝掌柜的亲自作陪?
二楼梯口转瞬在即,赵齐仁却停下了。
里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传来,“艳姐姐,齐仁哥哥呢?他怎么不在?”
刘清雅,刘知府家的千金。不只与赵齐仁的嫡妹赵清雅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名字也是万分巧合地撞到了一起。论性格,那是半年对八两;论感情,更是自幼就交好,过府游玩那是常有的事。
十三岁的生日礼宴上,赵清雅公开宣称喜欢赵纪青,刘清雅也不甘示弱,含蓄向赵齐仁表达了仰慕之情。
赵纪青刚才所言,可是在暗示他和知府千金的牵扯不清?
赵齐仁想到这里,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年初她的生日宴后,他不是让母亲明确地传达了拒绝之情吗?为什么她还要一大早地过来这里求见?还“齐仁哥哥”?他不是早就说过这样与礼不合吗?真当她还是三岁的小女娃呢?
“刘小姐是来找相公的啊,”艳无双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似乎没有亲密喊她的夫婿为“哥哥”是挑衅的觉悟,“他就在楼下,相信稍后就能上楼来了。”
“真的,那我这就去迎他。”说着,就传来椅凳被挪动的声音,似是有人要起来,可是稍后又安静了下来,“算了,我还是在这里等他吧,万一打扰到了齐仁哥哥的公事就不好了。”
刘清雅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认真,很像是经过艰难挣扎之后才不得不做下的舍己为人的大决定。
赵齐仁只觉太阳穴都要鼓起来了,责怪这个天真的妹妹口没遮拦的同时,也开始埋怨起艳无双来。她明知道他对那个知府千金并无儿女私情,她为什么也不在那人的面前替他把行踪遮掩一二?她原来不是恨不得他不跟任何除她之外的女子说话吗?难道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诚意不够?
二楼的艳无双端着热茶,隐在热气后面的表情让对面的刘清雅辨识不清,“刘小姐真是位心地善良的小姐,什么事情都懂得先为他人考虑。”
对面的刘清雅得到夸赞,立刻笑得头上的珠钗一阵乱颤,“娘说了,这女子是一定要温柔为他人着想才能得到幸福的。”话落,又赶紧改口,“啊,艳姐姐,我不是在说你噢,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会,哪里。”艳无双面上客气地笑,心里却还是被引得想起了前尘旧事。
赵齐仁允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还是会在三年后娶进平妻;赵齐仁三番四次表明不喜欢刘家的知府千金,可还能听从徐氏的话以平妻之礼娶了回来……齐仁齐仁,名为齐仁,所以无法拒绝送上门的齐人之福吗?
艳无双轻轻放下茶碗,招唤郝掌柜,“郝掌柜,去一楼看看,这姑爷怎么还不上来,不知道刘小姐都等得有些着急了吗?”他想享齐人之福,她就把齐人之福给他送到嘴边上。或许,她也可以趁机毫无责任地摆脱“赵少奶奶”的名头。
“呃——”郝掌柜听此一令有些蒙住,主子这是怎么了?那位知府千金明显是为了姑爷而来,她不急着让姑爷先避开相处的机会,怎么还主动往上凑?
郝掌柜对着六月递一眼色,我不方便说你还不方便?难道真让主子主动给姑爷送一个不成?
六月努努嘴,让你做你就做,主子本就擅长打硬仗。
郝掌柜不情愿地往外挪步,唉,就是年轻啊,这种硬仗是能打得了的吗?能把苗头先掐灭才是正道。
郝掌柜地还未走到楼梯口,赵齐仁自己走了上来,上来就直奔着艳无双而去,“无双,今天我要做什么工作,点货入库吗?库房在后院是不是?让郝掌柜的陪我去就好,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是在屋里歇着吧。”他虽然暂时一事无成,但他既然允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就一定会为她做到。
赵齐仁坚定而行,嘴角噙的是合格的为夫之笑,弯弯的眼睛也是温柔四射直直落在艳无双的身上。
被错身而过的郝掌柜暗暗点头,嗯,老太爷挑的姑爷就是靠谱!
即将被错身而过的刘清雅“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挡住了对她视而不见的赵齐仁,“齐仁哥哥,你最近好吗?”
“听说你那天还帮出殡的赵老夫人抬棺了?”她艳无双可没有给你压棺的位置。
“你平时可没做过什么粗活,你的肩膀可有伤着?”听说结束后茶都没给喝就回了赵家。
“昨日你大婚,清雅送上了去横山寺求来的保你身体康泰的护身符,还为祖父祖母和伯父伯母也备了厚礼,你可有见着?”她艳无双却在成亲的第一天收旧宅气祖父。
“这么冷的天气还让你陪同出来,可真是……”
刘清雅适时地收口,拿着丝绢的手沾去眼角一时感伤的泪水,“齐仁哥哥,你一向最怕冷,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言辞恳切,泪水真挚。
于是,即使对她没有儿女私情的赵齐仁也不得不心生怜惜,再加上人家字字句句暖人肺腑……本想冷处理的赵齐仁终于心软得移过视线,“清雅妹妹,多谢关心。”
成长的岁月里,有妹妹的地方总也有她,她就像另一个妹妹一样熟悉。
“这寒冬腊月的,清雅妹妹一早过来艳氏,是想为新年选购新衣吗?”闲拉话常的句子顺口而出,虽说没有儿女私情,可到底有着兄妹之情,他何苦当场给妹妹下不来台?
六月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唾弃,要不怎么说一直对这位姑爷心存芥蒂呢?什么时候这立场都不够坚定,让她如何归心?
郝掌柜在后面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