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之后,艳无双上前一步,目光直接锁定赵善行的眼睛。“敢问父亲,无双为祖母的牌位归回旧宅,有何不对?这旧宅是三年前母亲从无双的手里借过去的,不曾立据不曾付租。当时有言在先,只是暂借,如若艳府另有用途即刻归还。”
理直气壮的口气完全没有把一侧气得发抖的老太爷放在眼里,对上一个不能听只会说擅自一言堂的老人,她不能回击,也根本没有回击的必要。反正周围民众听得清就行。
果然,一语道尽因果,四周立即哗然——原来,三年前,赵家已经开始提前享用联姻艳府的好处。
赵善行表情讪讪,强自镇定,“无双,父亲明白,赵家不也没有阻拦不是吗?只是,这是你和齐仁成亲的第一天,谈这些事情太伤感情了。老夫人还在后宅等着你呢,不如你先跟齐仁回府参拜,这边的事情交给为父,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氏一捅赵齐仁,赵齐仁立即上前去拉艳无双,“无双,我们先去见祖母吧,无双……”
艳无双冷眼迅速一瞟,赵齐仁即刻舌头打结自动吞回接下来的话,低头含腰又默默退了回去。
徐氏恨得两指掐住赵齐仁的腰侧狠狠一拧,赵齐仁委屈地咬紧了唇瓣但也没敢躲避,哪一个都比他脾气大,他能怎么办?
艳无双无名指滑过眉头,温和一笑,“祖母临终心愿未了,无双不敢顾及己事。更何况,父亲和母亲已经为了无双的亲事劳心劳力,此等小事如何再敢麻烦长辈?无双不才,自作主张为父亲和母亲做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还请父母不要见怪。”
府门处,六月拿着账册奔出,在艳无双的眼色示意下直接递交给赵善行。
“这是所有囤粮的数目以及按照市价换算出的金额,请父亲过目。”
帐册里面直接就是数目可观的银票。
赵家傻眼,人家收回旧宅本就合情合理,他们也只能用囤粮需要处理为借口拖延。可如今人家直接买了回去,他们还有何理由?
民众看傻眼,给了面子,削了里子,她艳无双即使孤身一人仍然不改生猛本色。
徐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好了好了,就听无双的,就这么办吧。”徐氏过来欲拉艳无双,“剩下的就让下人们忙着吧,你快点跟娘回去参拜老夫人才是……”
艳无双缓缓摇头,坚定拒绝,“抱歉,母亲,参拜一事可能还要往后拖一拖了。”
唇角上扬,贝齿灿亮:
“无双花楼有约。”
☆、022 气晕老太爷?
花楼?
就是百花楼!
无双城最大的风月之所!据说,当无双城还是横城的时候,百花楼就已经存在了,曾经的独门独院现在也已经发展成了三层的华丽楼阁。这里是男人们午夜梦回时的不二选择,亦是清醒时茶余饭后的聊点笑料,是在艳无双之后荣登人们最爱谈论的话题之榜单的第二名。
而从今年天气转凉时,艳氏衣坊免费为百花楼送上一批加厚衣裙开始,艳无双和百花楼在人们的口中就已经联系到一起,成为了并列第一名。
如今,在艳无双的成亲礼上,她艳无双先是不遮盖头不用背亲敞亮出嫁,再在进门前强行收回旧宅,现在居然还让参拜的事情为她的花楼之约让道,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态度,如何不让周围的民众叹为观止?!
聪明的即刻做出论断,“看吧,我就说她艳无双不可能变成后堂的小媳妇,你瞅瞅这架势,她能甘愿被压制就怪了。”
年老的一捋胡须,“伤风败俗伤内败俗啊,这刚过门的第一天就不进门,还要去什么花楼……唉,这赵家上百年的家教门风啊,就这么让她给抹黑了。”
徐氏的头皮突然开始发炸,一时不知回句什么,满脑子的都是,她娶进来的到底是什么媳妇?
赵家老太爷即使听不清众人说什么,但从众人越发兴趣的表情也能看出来一定有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发生,连忙招近赵善行解说。
赵齐仁脸色变绿,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近前,周围落到他身上的眼光让他觉得他已经绿帽罩顶,食指恨恨点向艳无双,“艳无双,你别太过分。今天可是你我成亲的第一天,你怎么,你怎么可以去那什么楼?”
从脚底冲到头顶的愤怒已经让他忘记了刚才还在委屈的心情,但是潜意识里,“百花楼”的字眼还是不能从他的口里吐出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艳无双表情突然转为惊愕,“齐仁,你在说什么?你昨天不是还说就算成亲了也不干扰我在外打理生意吗?怎么现在……这才一夜的功夫,你都忘了吗?”
赵齐仁被噎住,论嘴皮子上的功夫,别说艳无双,就是自家小妹他也说不过。“我,我……”赵齐仁嘟嚷半天,最后也只能向徐氏求救,“母亲——”
徐氏被儿子一拉才清醒过来,僵持的脸部肌肉几乎不能在第一时间就挤出客气的微笑,“那个,无双,娘昨天是说过允你继续在外打理生意。可是,今天可是你过门的第一天呀,你就不能为了齐仁请个假破个例吗?”
修剪的细细的柳叶眉恰到好处地轻轻蹙起,落到外人眼里完全是委曲求全的表现:你们可看好了,我赵家对待新媳妇是如何的通情达理,而新媳妇对待我们又是如何的打完鼻子又打脸。
艳无双的表情突然变得为难,刚想解释一二,那边听完儿子转述的赵光达已经一拐杖打了过来,同时伴随着破音的咆哮,“不知羞耻的孽障,看我不打死你!”
桃木拐杖“呼”地一声落下,“碰”地一声响起。
艳无双毫发未伤,拐杖断成两半。
同样断成两半的还有他“赵家米铺”的招牌。
原来是石城在电光火石之间以手中的招牌挡了挥下来的拐杖。
被击起的漫天飞雪中,石城挡在艳无双的面前沉脸而站。他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让他昨晚把所有修房子的工具全部装进了嫁妆箱,不明白为什么主子对待新姑爷的情绪一日三千变,他只记得母亲自小就教导过的一句话——用你那榆木疙瘩的脑袋和一身功夫时刻护住主子的人身安全就好。
当咆哮声起,当拐杖落下,他已经提前举起招牌等待。他没读过书,不明白什么样的行为才算“以下犯上”,他只知道有他在,主子绝对不能受伤。
赵光达的拐杖被震脱了手,巨大的力量甚至将他的手臂反震了回去,随即“咔嚓”一声,手臂脱臼。
赵光达连闷哼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翻个白眼就倒了下去。
“父亲——”赵善行连忙接住。
“祖父——”赵齐仁惊叫一声也跑了过去。
徐氏终于变脸,“艳无双,你是想要气死老太爷吗?”
寒风呼啸而过,徐氏将碎发拢到头后,双眼通红,怒不可抑,“你命硬克亲,是我赵家不为所动坚持迎娶;你祖母猝亡,是我赵家在你孝期白礼迎娶;你放不下艳氏,是我赵家顶着家风被损的压力允你婚后依然打理生意。而你呢,你是如何对我们的?”
徐氏一指艳无双,“你不遮盖头,不用背亲,我赵家怜你行孝的心意屡次为你再三破例。”
徐氏再指大门口,“你打着满足祖母生前心愿的幌子,拒绝进门,硬要收回旧宅,我赵家为你准备的白礼由此陷入口舌之中。”
徐氏三指嫁妆箱,“你居然早有打算,箱里居然全是提前准备好的工具,罔我赵家为你备好的八十八抬聘礼。”
徐氏最后指向躺在赵善行怀里的赵光达,“老太爷身体年迈,你居然如此不顾亲情气晕老太爷,你到底是不是诚心要嫁我赵家!啊?”
四下闻声哗然。
“是呀是呀,她艳无双这次是真的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忽视长辈们的身体健康啊。”
“就是就是,她艳无双在自己家里如何强势咱管不着,可这嫁了人了就得尊重长辈,怎么可以无视长辈的话还敢还手?真是太目无尊长了。”
石城的国字脸肌肉绷紧,手是他动的,为什么要怪到主子身上?
艳无双无名指抓抓眉头,绕过石城走到赵光达的近前,开口招呼六月,“六月,给老太爷看看。”
赵齐仁起身护到前面,“艳无双,你还想下什么手?”
艳无双不看他,歪头看向徐氏,“母亲,你不是想耽搁着祖父受伤的时间只顾声讨我吧?”
徐氏神色一窘,“齐仁闪开。”
“失礼了。”六月福福身子,蹲下身子一番检查,转瞬走回艳无双的身边,刚要附耳过去。
徐氏眼睛一瞪,“有什么不能大声说的?”
艳无双退后一步,“六月,照实说。”
☆、023 催她去青楼
“是。”
六月转身向外,声音响亮,“老太爷属先天性的骨节松弛惯性脱臼,即使石城不挡那一下,他也会因为用力过猛而脱臼。至于晕倒,我想老太爷可能只是有些脱力想闭目休息片刻而已。”
一个字概括,就是,装!
四下即刻倒戈。
“这么大岁数了,还要用这种招数……不就是人家要收回自己的宅子嘛,何必呢。”
“这老太爷作为一族之长,素来公正严明,怎么今天这事搁到自己身上就不公正了呢?难道果真是看人看戏看己看利?”
“真是有些过分了,即使这刚进门的孙媳妇的行为有些失份儿,那也不能这么解决啊。一码归一码,孙媳妇行为不雅,自可在行礼结束后严加教导就是;可人家要收回旧宅,他也不能装晕赖着不给吧。”
“就是就是,不就是一间米铺嘛,有了她艳无双,他赵家以后要什么没有?现在死赖着这间米铺可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徐氏满脸通红,眼珠子狠剜了一眼赵善行,知道老爷子是装的怎么不提前给个信儿?
赵善行无奈地别开眼,他也是扶到父亲时才察觉到的,还没来得及说话通气时她那边已经暴发了,他还能怎么办?手指轻轻戳戳老父亲,起来吧,已经露馅了。
“哎哟——”赵光达长出一口气,缓慢地睁开眼,虽然听力下降,但是脑袋却好使,儿子一戳他立刻明白事情并没有向着他想的方向发展。
浑浊的眼睛也不看向周围,只痛苦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善行,我的手臂……哎哟哎哟……”
赵善行赶忙凑近回答,“无碍,父亲,只是脱臼,一会儿我们回府推上就好。”
“哎哟,那还不快点!”赵光达像是不胜疼痛地再次闭上眼,“想疼死我这把老骨头吗?”
“哦,是,是。”赵善行答应着,连忙伙同赵齐仁一起把老爷子抬起往家走。
路过徐氏递个眼色,我们走了,这页就翻过,今天先这样。
“慢点慢点,别再伤着。”徐氏嘴上担心的话不断,心里却暗骂,你们赵家的爷们从上到下怎么只会闯事不会平事!
艳无双福低身子掩盖住眼底的嘲讽,“祖父小心。”现在就躲了?可这还只是开始。
徐氏转头过来,双眼仍旧泛红,不过,刚才是气红的,现在是泪淹的,“无双,我的无双,母亲错怪你了,母亲……”
徐氏吸吸鼻子,上前拉住艳无双的手,“这外面天冷,我们上屋里说去,娘一定好好给你赔个不是……”
艳无双站定身子没有动地,什么都是她说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当她还同上一世那么傻呢?
周围嘘声四起。
“要不怎么说赵家厉害呢,瞧这一红一白唱的,多默契。”
“可不是,说不给旧宅时一个哭难一个装晕;现在揭穿了,又一个走人一个准备息事宁人。”
“这么看来,这艳无双嫁进赵家还真不比原来自己一个人时好多少。”
“你才看出来?!如果不是艳无双身后有个艳氏,你以为赵家会娶她?”
……
话题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不着边。
艳无双面无表情地听着,大家都明白,她也明白,但那时她相信情谊无价,相信在那人的心里艳氏只是附属品。结果,她付出生命的代价以后才真正明白!
徐氏的耳朵也好使,自然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眼珠一转又是一计,“无双,你不是说还有生意要打理,那快去吧,娘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如今唯有抬出更引人注目的事才能让自家摆脱谈论的中心了。
徐氏招呼六月,“六月,快给你家主子备车,跟人约的什么时辰?迟到了可不好。”
六月看艳无双,主子,备车吗?
艳无双看徐氏,神情非常认真,“母亲,我约的——可是,百,花,楼。”
就因为是百花楼才让她去的!徐氏重新端起温柔的表情,“知道知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娘信你,去吧,这为商只重信誉不重身份,这点娘也懂。”
艳无双低头行礼,了悟在嘴角一闪而逝,“谢谢母亲体谅。”转嫁危机?这招她也熟。如果不是现在情况需要,徐夫人怎么会主动催她在成亲的第一天上花楼?!
周围如徐氏所愿一下子就忘了老太爷的事,开始想起她艳无双在成亲当日的花楼之约,可是还没来得及谈论,艳无双已经站到马车前回身交待,“石城,你和小五负责旧宅的修整,务必在天黑之前完工。今日艳府请来的雇工除了固定的工钱,每人再送一石的粮食。”
一石什么概念,就是四世同堂的一大家可以吃出正月的概念。
门外修门的,看守嫁妆箱子的立刻齐声道谢,“谢过艳当家。”
赵家抬聘礼的则眼冒绿光,他们停下时也没有得到进门的命令,所以一直停在门外冻着候着。
艳无双扫过,好声好语地问向徐氏,“母亲,这些……放进哪里?”
“呃,是给无双的,当然放到无双住的地方。”徐氏温柔不变,但袄袖里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再次谢过母亲。”艳无双道了谢又转向石城,“那么结束以后就把这些一并收进去吧,每个抬聘礼的雇工再送半石粮食。”
眼冒绿光的不由自主地就把绿光转变了泪光,齐声道谢,声音几乎震天。
震天之后,四周交头接耳的又开始了,什么老太爷什么花楼约的早已淡去,此刻他们随了礼席还没吃可“醋”却吃了不少才是话题的中心。
艳无双站到马车的前门处,居高临下三次开口,“无双今日多有失礼,还请各位邻里见谅。如果各位吃完以后不急着离去,那么石城会为各位每人再送上三斗米。如果各位不嫌少,就请一定收下无双的歉意。”
什么?他们也有?!
交头接耳的立刻停止,其中豪爽的则即刻回礼,“呵呵,艳当家的客气了。”
在同样有得拿的前提下,众人很现实的嘴软。此时,谁还敢讲她去的是百花楼?……就算讲也得等领到粮食了以后再讲。
艳无双颔首之后,拢裙钻入马车,扬长而去。
☆、024 花楼赴约
马车上,六月守在门边上,问道,“小姐,为什么要买下那批粮食?”宅子本就是她们的,她们直接收回就是了。
艳无双单手撑腮,神情淡淡,“不是买粮食,而是买人心。”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在如今的年根底下有谁还会清高地拒绝送上门的好礼?当然,她也不指望大批地送出粮食能为她挽回多少声誉,她只希望自己这次的弃红披白之嫁不会单独地陷入口舌之中,有此一为怎么也能与那赵家公然宣称多么守约多么宽宏大度的风评持平。
从今天开始到她觉得够了为止,即使是风评,她也不会让那赵家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