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痴恋地看着卿衣,频频点头。时雨更是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卿衣的手发誓道:“你若成我妻,我自要许你一生。绝不由你吃一点苦,受一点罪。”
大婚在即,整个东国笼罩在一片红色喜气里。所有收到东国盛请的国主都携着喜帖入宫。葡萄苑里的宫女们可都忙得折腾了,这个披上嫁衣的女子可不是一般女子。她是一国之后,是东国之母。卿衣站在寝室里,头发梳着象征权贵的挽发,金凤全缀,她脸上带着雍容的妆。身上的金器让她有种负担感。宫女们去替她取凤衣了。屋子里就留她一人。卿衣自觉无趣,也嫌站得累了,挪着步子走到桌边,拿起茶盏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是香甜的八宝茶。
卿衣放下茶盏,回过身子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已进来一人。穿着侍女着装,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匣子。她身上的衣物并非宫里所属。卿衣好奇,轻轻问道:“你是谁。”
侍女没有抬头,她将匣子郑重放到桌上,向卿衣行了一个东国的大礼之后,才说道:“这是我家公子送来给王后您的贺礼。”
“你家公子?”
“王后您看过贺礼就会明白了。”说罢,侍女又微微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待侍女离开,卿衣上前捧起了匣子。手感颇为厚重,卿衣疑惑地打开了匣子。那红缎褥子之上,竟然放着一把金铸的七弦琴。琴弦根根竟为金丝。卿衣瞪大了双眼,涂着丹凤与带着金饰的十指慢慢向琴弦上抚去,流音潺潺,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是他!他竟然来了?!”卿衣险些握不住匣子。她匆匆将匣子往桌上一放,提着裙摆就冲出了屋外。寂静的葡萄苑只有婚嫁的喜气装饰,落红的水池,张红的葡萄藤,还有那好几个硕大的喜字,那鲜红格外刺目。卿衣四处顾盼,竟然也寻不见那侍女的踪影。
“轩主!轩主!我知道你来了,你在哪?”卿衣似乎不顾及这是宫里,迫切地呼唤着她心里极度渴望想见的那个男子。
“卿儿,你今天真美。”
那温和的男声似乎从天而临,卿衣身子颤抖着,四处张望,却寻不见那袭令她魂牵梦萦的白衣公子郎。
“轩主,你果真来了。”
“呵呵,我的卿儿出嫁,我岂能不来。昔日看惯你素颜,今日盛装妆抹,竟是另番姿采。”
卿衣眉字成川,秋眸之中隐隐带着几许凄水。乌黑的云发流在她肩头,风吹过,就如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她的脸庞。
“你不能哭。你要开开心心嫁给东陵时雨。”
卿衣咬着红唇,手慢慢攥紧,她小声呢喃了句:“他又不是我钟爱的男子。我嫁他了,纵使风光无限,那又如何?”
少顷,卿衣抬起头,看着葡萄苑里那棵白葡萄树。翠绿的叶片隐藏着颗颗宛若明珠玉石的葡萄。卿衣似乎把那里当作是江恨雪藏身的地方,因为那抹色泽就如他那件白衣。
“轩主,卿衣何时才能回到你身边?”
“你想家了是吗。”
卿衣宛着蛾眉,轻轻点点头:“嗯。”
“呵呵,不急。”
江恨雪的答案竟然如此风轻云淡。似乎把卿衣所期盼的归期无限延长。卿衣眼里多了几分望眼欲穿。
“你的任务没有完成,就不可以回家。当然,你若可以早些完成,归期则另当别论。一切都掌握在你手中。”
“那,那我今晚就杀了东陵时雨!!”
“卿衣!你怎能如此急于求成。”
江恨雪的语气第一次如此生硬。他直唤她的名字。卿衣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那棵白葡萄树。
“我让你毁的是东国,而不是区区一个东陵时雨。死一个人算什么,他那好几个兄弟都可以继承这个位置。”
“那,那我该怎么办。”
“你能在短时间里取得东陵时雨的宠爱,自然下面的路怎么走,你该有分寸。你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精英,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卿衣心底盘旋着的是阵阵失落,她垂着眼,淡淡应答了句:“是。”
“好了,我的结界也快失效了。一会那些宫女就得回来了。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东国王后吧。”
“可,轩……”话还未说出口,只见眼前掠过一片亮光,寂静的世界似乎又突然恢复成喧嚣。笑声,说声,乐声,近在咫尺。
“呀,王后您怎会在屋外。快进去,一会蹭了污气,丢了喜气那就不好了。”
卿衣站在原地,方才一切皆恍若梦一场。那一棵白葡萄树依旧,只是那摇晃的白影是串串硕大晶莹的葡萄,并不是他。
卿衣好生失望,随着宫女回到屋里,凤衣领来了,绣工极为精美,就如真的凤羽一般,披在卿衣身上,生生体现一股傲然之上的贵气。
盖上了红盖头,喜娘塞了一个大红苹果在卿衣手中之后,就领着所有人退了出去。接下来的,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时雨的花轿,然后去拜堂,再到时雨的寝宫去。
卿衣怔怔看着地上。耳畔还萦绕着江恨雪的一言一语。他恍如她生命里最不可失去的一部分。
说道卿衣跟江恨雪的遇见,那可是有一段话可讲。
卿衣本是天山卿雪山庄庄主的独女。卿雪之前似乎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只是后期不知遇到了何事,他一怒之下,带着妻子离开江湖,藏身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卿雪的妻子也是个罕见的美人,之前也行走江湖,以出人意料的小把戏为名,但遇见卿雪之后整个人本性收敛不少。竟然肯收起玩性,安守本分在家相夫教子。
卿衣来到江恨雪身边的时候,她才六岁。据江恨雪的回忆,他是在一片火海里将瑟瑟发抖的卿衣带走的。卿雪山庄,在卿衣的一场梦瞬间,就变成了灰烬。那一年的江恨雪也不过十七岁。一个本也是尚未成熟的少年,竟然承担起养育的重担。
江恨雪教会了卿衣武功,还教会她习书演画。总之将她调教得与江南那些大家闺秀无异,甚至更胜人一筹。
年幼的卿衣才来到江恨雪身边那会,没日没夜地哭闹着要回家。那可要把江恨雪折腾坏了。但他竟然也有办法。他抱着卿衣走到悬崖边际,看广阔天地,云海任去,时卷时舒。卿衣在家的时候被惯得无法无天,也不知道江恨雪是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个刁蛮小姐变成一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兴许,这一十二年来的云云种种,也只有他们两人才可体会得到。
江恨雪的大半青春都耗在了卿衣身上。他现在已经渐渐步入而立之年。而卿衣恰恰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二九年华,在冷月悬崖边上,雪装素裹,黑发横飞。徒留一抹孤单冷漠的身姿,让人心起恻隐。她才这么年轻,却身负了如此重任。她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女子,跟在主人身边。
但她偏偏又是一个自我感觉幸运的女子,因为她的主人是江恨雪,那个救她,养她的男子。江恨雪兴许不知道,卿衣对他的那份从小自来,特殊复杂的情愫和依恋。卿衣也不打算说出来。要是可以,她会陪着江恨雪一直到寿终正寝。而这份情,就随着年华一起流逝吧。
吉时到,卿衣便从远而近的鞭炮声给惊醒。她从回忆醒来,微微抬头。虽然看不见眼前一切,但她听见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脚步声。卿衣的手慢慢攥紧了起。房门被推开,喜娘走了进来,从盖头缝隙看见那双绣满精花的鞋,卿衣不知为何,心底竟微微泛起了寒凉。
喜娘将卿衣背出了寝宫,送上了花轿。准备从葡萄苑抬去芙蕖。
卿衣怔怔趴在喜娘背上,她听见耳畔有无数喧嚣。有打趣,赞叹。她微微咬着唇,不知为何,她此时此刻想到的唯一念头,就是逃跑。
就在这时候,突然刮起了一阵风,不大,但竟然将她的红盖头吹走。宫女慌慌张张跑去追被吹走的红盖头。喜娘一边惊呼“新娘不能露脸啊,这就不吉利啦。”
卿衣愣神之际,她双眼一颤。人群之中,她竟然看见那个平淡如水的笑脸。长发依旧披着,一袭白衫。负手站在人群里,一只明亮如星的眼在看着她。看着她从惊愕变成伤情。
“轩主……”卿衣心中暗暗喊了句。
卿衣直起身子,欲要看得更清。可,那个身影竟然不见了。恍如海市蜃楼。
卿衣明白,那阵风是他的杰作。只是用意如何,她无论如何都猜不透。
然后,婚礼的流程一切都那么顺利。
东国入夜,华灯初上,尽在无限繁华。
时雨酒过三巡,半醉乱步回到芙蕖。卿衣静坐于此,听着时雨的步伐。她拳头攥得很紧很紧。
挑起喜帕的一刻,也许是时雨毕生最难忘的一瞬。
卿衣那慢慢抬起的秋眸,带着丝丝微笑。红唇皓齿之间,流露淡淡的情愫。时雨一看竟痴。手慢慢抚向她的脸庞,卿衣闭眼,不知不觉中,一行清泪滑落。
“怎么哭了。”
卿衣慌忙睁开眼,胡乱地擦拭:“也许,我是太感动了。”
时雨释然一笑:“你终成我妻了。我定会许你一生一世,不会让你伶仃孤苦,无枝可依。”
卿衣的嘴角勉强地扬起了笑。她站起身,便要替时雨宽衣。她傍着时雨的后背,手持他那件龙袍。指尖里,霎时犹豫了起。他是龙,她是凤。龙凤结合,会不会,她这一辈子都这么过去了。这不是她想要的归宿。她只是将这个当做她的一小段路程。
卿衣的手颤了颤,耳畔不断回旋着江恨雪的声音:“这是你的任务。你必须要漂亮地完成。”
卿衣吐了一大口气,时雨侧过面庞,见卿衣一脸煞白。慌忙转身拉过她的手,冰凉一片。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马上去宣太医。”
“不。”卿衣抓紧了时雨,“我只是,太紧张了。没事的。王,我们就寝吧。”
时雨的眸子颤了颤,最后还是点点头。卿衣替他宽了衣,又将红烛熄灭。两人合寝在百子千孙被里,本是新婚之夜,两人却形同陌路。时雨让卿衣枕在他的肩膀上。卿衣像只小猫,依偎着那具温暖的躯体。但她安静得令时雨失望,因为她的行为似乎并不是想得到主人的宠爱。
至少,一点讨好的举动都没有。
夜已沉寂,新房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时雨披散着黑发,就如一段上好的夜锦。他侧下脸,卿衣已经熟睡,修长的睫毛盖在她的眼皮上,脸上的妆容还未褪去,雍容华贵之上,却依旧盖不了她的忧伤。时雨的心微微触动着,他忍不住,俯□子要去吻她的额,就那么一小个举动,卿衣警惕地睁开眼,就如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她仰起脸,发现时雨与自己竟然靠得这么近。卿衣霍然起身,脸上苍白得如月色。
“王,对不住。我……我一时放肆了。”
时雨蹙着眉头也跟着坐起身子,他不解地看着卿衣:“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错。你我自成夫妻,还需芥蒂些什么。以后,不许你唤我王,你要唤我的名字,时雨。”
“我……”卿衣的眸子抖了抖,她看着黑夜里蒙了点月色的时雨。脸庞很干净,很秀美。那对剑眉紧紧蹙成川字。他是个多么俊美的男子,也许东国万千女人都渴望博得他的青睐。世上美人不乏,但像卿衣如此幸运的可就甚少。
看着时雨的脸,卿衣竟然想到了江恨雪。
要是,他的半边脸不毁的话,兴许他要比东陵时雨英俊上几千几万倍。
只可惜,她现在嫁的不是自己钟情的男子。
卿衣垂下眼睛,张臂环抱着时雨。她把脸埋在时雨身后。看不见他的容颜,时雨的身段与江恨雪无异。都是修长偏瘦。只是,江恨雪身上是冰冷的味道,时雨却是温暖的。
“你不要说话。就让我这么抱着你。”
时雨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单手抱着卿衣的腰,手慢慢从她顺滑的青丝一泻直下。卿衣从余光看见,她跟时雨的发结在了一起。卿衣的心顿了一下。常听的“结发夫妻”,说的就是这样吗。
一对新人一夜就这么相拥。谁都没有睡。时雨怕他的作举会惊
扰到那个静静伏在他肩头的卿衣,所以一直正着身子。卿衣则在他的后背流了一夜无声的泪。
清晨之际,卿衣装作方才苏醒的模样,理了理乱了的发。下榻准备要给时雨更衣。回身的时候,她看见摆在桌上的那个红色锦匣,卿衣走上前,打开匣子。眉头一蹙。匣子里是一张雪白无瑕的丝质绢帕。卿衣拿出绢帕,有点尴尬地看着时雨。
时雨也下榻,走到卿衣身边,看了绢帕一眼,不解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卿衣脸上一涩,她没有直接回答时雨,而是将绢帕平整铺在桌上,拿起果刀,撩起自己的衣袖,在胳膊处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时雨心中一颤,立马扶住了卿衣迫切追问:“卿儿,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绢帕是用来检验新婚王后是否为完璧之身。你我一夜未做任何举动。怕是传出对王名誉不保。眼下,这是救燃眉之急。”卿衣边说着,便用绢帕按在伤口上,待鲜血扩散之后,她轻轻将绢帕放回匣子中。合上匣子,她扯下一根衣带,欲要替自己包扎,可无论怎么弄,都无法顺手地配合。这时候时雨上前,拿过衣带,替卿衣小心翼翼将伤口包裹。他的眉宇有疼惜之感,语气无奈且凄凉。
“我怎忍心让你自己伤害自己。你若早些开口,便不用受这切肤之痛。”
卿衣皱了皱眉。她将衣袖挽下:“卿衣怎敢奢望用龙血来掩饰自身?你是万金之躯,这等小差事,还是不会委屈到我的。”说罢,卿衣转身替时雨拿过了衣袍。细细替他更上。
不过会,果然有个宫女来取走匣子。卿衣将匣子交付给宫女之后,便随着时雨出户走走。宫女端着匣子,并没有直接往后宫走。而是拐到一僻静之处,她微微打开了匣子。双目一颤。
“她竟然真的……”
僻静园林里,不知何处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长发遮脸,只露半面。
“怎么了。”
“轩主,卿衣姑娘她……果真将自己献出去了。”说罢,宫女将匣子抬起,男子的眼凛然一顿,半会才恢复过来。他侧过脸,手摆了摆。
“哈,她果然是我门下最得意的精英。为了完成任务,不惜牺牲一切,甚至自己的冰清之躯。”
“那轩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吧。你把完璧交回给后宫去。”
宫女看了江恨雪良久,最后还是点点头:“红衣领命。”
那个叫红衣的宫女方走。江恨雪神色顿时就如涸辙之鱼。他扶着墙,看着地上的一草一木。
“哼,卿衣。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笨。为了完成任务,你这般牺牲可是值得?”江恨雪慢慢直起腰身,半边俊逸的脸看着那朵如血绽放的木芙蓉,那就入方才那张染红的绢帕那般触目惊心。江恨雪横眉一紧,张手瞬间,那朵木芙蓉隔空被吸到他掌心。江恨雪将拳头握紧,手中娇弱的花碎成了泥,那花汁一滴一滴从他指间渗出,打在他白衣襟上,惊似溅血。
“哈,不过也好。我会让你把自己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
清晨的宫一片复苏之态。宫女忙进忙出开始新的一天。两人并肩走在小径上。百花在袖间流连,露水如香,染了这对新人一身芬芳。卿衣一路观花,时而指尖挑逗几许。时雨却把目光全然落在卿衣身上。他的手伸出过好几回,却还是慢慢收了回去。
他突然感到自己很嘲讽,想牵自己妻子的手,竟然比去牵一个陌生人的手还难。
也许,卿衣与自己还不能达到相濡以沫的地步。毕竟,他们相识,也仅仅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