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仰躺在地,闭着的眼睛有一滴泪珠缓缓滑落,握紧的拳头在进入醉梦中也未曾松开。
走出营帐仰天望向残月,孙坚心神不宁,十分苦涩又极为复杂。
传国玉玺的确是他在洛阳所得,这也是他迟迟不肯引军返回南阳的原因,他要解救天子,而后送上玉玺,就这一份功劳,足以让孙家平步青云。
不肯献给袁术,是时机未到啊,汉室气数虽衰,却远未到尽头,一日汉室不亡,他就不能轻易把玉玺给袁术,否则就是罪人呐。
孙策酒后吐真言,将压抑已久的言语传入孙坚的耳中,孙坚心如刀绞,他也想给孙策一个舞台,可摆在他眼前的,已经没有多少选择了。
汉室若能度过此时难关,孙坚可凭玉玺换取荣耀,汉室若亡,孙坚自立已无余地,只能寄身诸侯帐下,袁术待他不薄,他还能去哪里呢?在袁术这里是军中人人敬仰的虎将,要是去了别的诸侯帐下,还能获得这样的待遇吗?纵观此时天下,能与袁术势力匹敌的,无非就是袁绍,公孙瓒等人,孙坚能改换门庭吗?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夜无眠,清晨走出大帐的孙坚眼皮微跳,心绪不宁,孙策的话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久不散去,令他数次失神。
“少将军还未起身,这……”黄盖来给孙坚禀报这则消息时小心翼翼,是担心孙坚生气。
孙坚轻叹一声,让黄盖不必惊扰孙策休息,想到儿子心中苦涩,孙坚是爱子心切,感同身受,甚至比孙策心里还要难受。
命人留下照顾孙策,孙坚领军向襄阳进发,打算等孙策醒来后再与他汇合。
襄阳城近在眼前,半日之内定能抵达,但是在距离襄阳城不远的地方却又一次遭遇了黄祖大军的抵挡,而这一次,将是襄阳城最后的防线。
孙坚威名勇不可挡,深受将士爱戴,最根本的原因是他身先士卒,攻城拔寨时攻势最猛的地方,必然是他率领的部队。
面对黄祖的抵挡,孙坚一马当先,率军上前杀敌。
战事呈现一边倒的局势,黄祖溃不成军,引兵退入岘山之中。
孙坚心不在焉,杀敌已经成习惯,见到黄祖退入山林,根本没有思考就策马追杀,心事重重的孙坚连穷寇莫追,逢林莫入的基本兵法都抛之脑后了。
“主公,不可追啊,小心有诈。”黄盖等将大惊失色,但孙坚冲杀在前,距离他们还有不短的距离,出声提醒却也没让孙坚回心转意,眼见孙坚带着先锋部队冲入了岘山追杀黄祖。
进入岘山后敌踪难觅,身处林间,一片寂然,禽鸟鸣叫也不曾听闻,孙坚勒马止步,幡然惊醒,刚要调转马头撤退时,山林中惊现无数弓弩手将他围住。
乱箭齐发,飞箭如蝗,带着冷冽寒芒激射而来的箭矢让孙坚避无可避。
砰砰砰
身上扎满箭矢的孙坚仰天从马上摔落,连同战马一同浑身中箭。
透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望向火红的烈日,孙坚嘴边溢出鲜血,对伤痛已经麻木的孙坚在生命最后一刻微不可闻地说道:“伯符,孙家,交给你了。”
孙坚被射杀袁术全军震动
眼看攻破襄阳在即,主帅却阵亡无人主持大局的袁术大军陷入混乱之中,黄祖乘胜追击获得大胜,但却还想要赶尽杀绝,一路追杀,却没想到被错过大战的孙策生擒。
夕阳西下,襄阳城头上,衣着光鲜的刘表神色肃然地俯视城外情景。
迎着落日余晖,孙策带着俘虏黄祖孤身而来,并未穿戴铠甲,将被捆缚的黄祖向前一推,而后坚毅面庞不带一丝情感地朝襄阳城屈膝跪下。
黄祖进城后,伊籍走上城头来到刘表身边,低声道:“孙策只想索回孙坚的遗体。”
刘表闭目一叹,点了点头。
用草席将已经骨肉模糊的孙坚遗体包裹住,孙策扛起父亲的遗体,回身牵马离去。
落日余晖映照下,一马一人一尸的画面充满了凄凉与悲情……
第六十四章 崛起江东
袁术伐刘表,天下聚焦,因为袁术若胜,拿下荆州后将一跃成为天下属地最广的诸侯。
关注这场战争的枭雄们都没有料到袁术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居然败得极快极惨,七万大军不但主帅孙坚阵亡,更是折损近半。
但是相较于士兵伤亡,袁术失去孙坚后减损的实力,难以估量。
“什么孙文台战死?”
连日来在府中设宴提前庆贺的袁术惊得拍案而起,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直到来禀报军情的人复述数次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挥退左右的袁术失魂落魄地坐下,六神无主,面色一片惨白。
夏秋时节,他却从心底感到了无尽的寒冷。
袁术有数不清的缺点,但是他明白一点,少了孙坚,他何止是断了一臂
如今他之所以强盛,至少有一半是孙坚的功劳。
没了孙坚,日后还如何称霸天下?
相较其他诸侯得到消息后幸灾乐祸,郭嘉在益州得到孙坚战死,袁术大军溃败的消息后,只是微微一叹,他与袁术假惺惺的合作,却不愿发兵荆州,不是他不想要荆州,而是袁术伐刘表,始终不沾大义,加上此时益州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郭嘉不能朝令夕改,仓促用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郭嘉记忆中,袁术伐刘表是速败,而刘表这位守成之君在世时,还真的没有谁在荆州讨得便宜。
有这三个原因,郭嘉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对荆州用兵,却能从袁术那里白赚粮草,已经是意外收获了。
而先前对袁术使者以礼相待,此战之后,郭嘉将与袁术划清界限,因为袁术攻伐刘表已成事实,必遭天下人不齿,局势的转变,让郭嘉也必须调整对外的策略。
至于郭嘉既然知道袁术必败,却还与袁术使者有来往,原因很简单,那时接待袁术使者,是不与天下诸侯处在对立的位置上,袁术伐刘表后,袁术失了大义,又兼与袁绍曹操等人的立场彻底对立,郭嘉不出兵助袁术,使得他在立场上虽未偏向袁绍曹操,却也至少是没有与袁术同流合污。
天下人会看到郭嘉被诸侯开始认可,但也看到了郭嘉没有继续做出残害汉室宗亲的举动,这会渐渐让郭嘉的态度和立场变得清晰。
用黄祖换回父亲遗体的孙策并没有返回袁术帐下,他要带着孙坚遗体先返回家乡,安定家中亲人,孙坚有乌程侯的爵位,在乌程县虽没有行政权力,但却拥有乌程县的经济权力,衣食租税,足够让孙家有一份可观的家业,不至于潦倒穷困。
渡江东归,黄昏落日下,一叶扁舟在庐江郡靠岸,孙策已经将孙坚的遗体放在了上好的棺材之中,雇人用马车运送,带回故土。
在庐江郡一上岸,孙策却遇见了至交好友。
仿佛早已预见孙策会在此地经过,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在孙策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来,待来到孙策面前后,气质超然的少年郎拱手一礼,说:“瑜见过义兄,为方便瑜远游,家中年初已为我行过冠礼,取了表字,公瑾。”
“公瑾为何在此?”孙策百感交集,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父亲突然亡故,令他失去遮风挡雨的依靠,外人看来他依旧坚强,可心灵的彷徨无助,无人知晓,而眼前这位少年郎,周瑜,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只有在他面前,或许才会卸下防备。
少年周瑜神色一变,郑重严肃地说道:“听闻兄长之父……我料兄长必定先返故土为乌程侯料理后事,所以便在此处等候,已有数日。”
孙策露出一丝凄然之色,却很快掩饰起来,强笑道:“公瑾料事如神呐,我此行正是返回故土让父亲入土为安。”
深知义兄丧父之痛,此刻强颜欢笑,周瑜也不多言,他相信孙策会振作起来的。
天色已晚,在附近县城中下榻的二人吃过晚饭后就回了房间,同塌而眠,夜半时分,黑暗中的二人都无睡意,孙策双目无神,他实际已经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只是陷入了对未来的迷茫。
身为长子的孙策要肩负起整个孙家,这是一个重担,但他不会退缩,只是,何去何从?
“伯符,日后你有何打算?”同样没有睡着的周瑜背朝着孙策轻声问道。
孙策在黑暗中一叹,摇头道:“不知道。”
“摆在你眼前只有两条路,苟全于世或者自立称雄。”
听到周瑜的话,孙策苦涩道:“我一无所有,想要自立称雄,谈何容易?”
孙坚麾下将领如今名义上都是袁术的部下,孙策是真的一无所有,他现在终于明白父亲生前寄人篱下的苦处了。
如今的他和当年出荆州时的孙坚何其相似,为求自保,孙坚选择了寄身袁术帐下,而孙策现在,难道要走父亲的老路吗?
从床榻上翻身而起的周瑜披上长袍,邀孙策一同起身,秉烛夜谈。
朦胧烛光映照下,周瑜表情认真,对陷入迷茫之中的孙策说道:“我想问兄长一句,你的心,有多大?是军中威不可挡的大将军,还是权倾朝野的人臣?或者,问鼎天下的君主”
孙策瞠目结舌,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跟着父亲在袁术帐下满腹苦涩,实际上就是不想给别人打江山,所以,毫无疑问,在周瑜直白的问话后,他猛然意识到,原来,他孙策不仅仅是想要勇冠三军,更想成为不屈居人下的君主
但是,孙策有这个心,未必有这个资本,他苦涩地说道:“公瑾呐,我就算想要成为一方霸主,却毫无根基,成霸业,岂是易事?”
周瑜面不改色,仍旧郑重地说道:“不瞒兄长,若你无枭雄之心,我终身只会将你视为骨肉至亲的兄长,但只要你想要成就霸业,瑜愿终其一生辅佐兄长,无论成败,绝不后悔。现在,我想听兄长亲口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孙策少年成名,威名远播,周瑜年少时慕名已久,后来机缘巧合互相结识,引为兄弟知己,周瑜想要辅佐孙策成就霸业,但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孙策确实有野心,值得他去效劳。
神情渐渐凝重,孙策毫不犹豫地说道:“有公瑾相助,何愁霸业不成?公瑾,你是否已有妙策令我在乱世崛起?”
站起身来回踱步的周瑜神情肃然,忽然止住脚步,向孙策问道:“伯符可知丹阳兵?”
南征北战的孙策岂会不知丹阳兵,当下就说道:“丹阳山险,民多果劲,黄巾之乱时,大将军何进就曾数次在丹阳募兵,后来陶恭祖入主徐州,靠的也是丹阳兵,丹阳雄兵,天下难得。”
周瑜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伯符又是否知道,如今丹阳太守是谁?”
孙策跟着父亲在袁术帐下,每日都是治军练兵,或外出征战,对政治毫不关心,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周瑜走到孙策对面跪坐下来,一字一字地说道:“正是伯符的舅舅,吴景。”
孙策一脸震惊,没想到自己的舅舅居然是丹阳太守。
这实际上是袁术拉拢讨好孙坚的手段,任命孙坚老婆吴夫人的哥哥为扬州丹阳郡的太守,平心而论,袁术确实对孙坚很好。
沉寂的心突然活泛起来,孙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舅舅支持他的话,他就能暗中在丹阳募兵,有了军队和长期的兵源,才是他崛起的资本。
周瑜凝视着孙策,认真地道:“伯符,你要去说服吴太守为你募兵,而后,你还要返回袁术帐下,让你父旧部效忠你,有了这两股力量,你便可以脱离袁术,如今天下各地都有枭雄盘踞,唯独扬州名为袁术所占,实则无主之地,待你实力足够时,崛起江东”
孙策如梦方醒,微弱光线的照射下,周瑜那张俊逸的面孔充满了对他的信心,孙策深受鼓舞,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起一事,周瑜犹豫片刻后又问道:“伯符,有一事,还望坦诚相告,传闻传国玉玺在你孙家手中,此事当真?”
面对周瑜,孙策毫无保留,坦言道:“确实如此,我父在洛阳中得到玉玺后便命人秘密送至家中,由我娘保管。”
周瑜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后,思索一阵,说:“伯符,你前期势弱,不可与袁术反目,但你去而复返投身他帐下,为消除他的顾虑,你可将家人迁往袁术眼下,同时,要走一步险棋,让袁术得知玉玺在你母亲那里。”
孙策一惊,忙问道:“如此,袁术必定会索要玉玺,倘若不给,恐有杀身之祸。”
周瑜大手一挥,坚定道:“不他要,便给他玉玺在你手中有害无益,只凭玉玺想要号令天下如同痴人说梦,袁术狼子野心,得玉玺后会滋生称帝之心,他若真敢据有玉玺,一来诸侯不容,天子不满。二来,他若真敢称王称帝,便是你与他反目的最好借口,天下人,不会认为你忘恩背主。”
孙策想通其中关键,深以为然。
说到底袁术对孙家不薄,如果孙策无缘无故叛离,将遭天下人不齿,不但有损威名,更会阻碍他聚揽豪杰为己所用。
这个夜晚,孙策有了方向,有了争霸的路线,有了成霸业的策略。
天下英雄无数,但真正知道该如何在乱世崛起的,屈指可数。
第六十五章 驱佛道起
再一次度过危机的刘表这回是真的坐稳了荆州牧的位置。
天下诸侯瞧不起郭嘉,会认为刘表击败郭嘉不值一提,但刘表一年之内先败郭嘉后退袁术,威名骤起,再也没有哪路诸侯敢小觑刘表。
“主公,粮草乃小利,名望乃大义,顾小利而舍大义,不智之举啊。郭嘉现在最需要什么?实际上不是粮草,而是被天下人认可的身份和与诸侯平起平坐的地位,所以他不与袁术同流合污。虽然与周泰立下约定的不是主公,就算背约也是我一人之罪,可天下人不这么看,郭嘉尤其不会这么看,袁术虽败却伐荆州之心不息,倘若日后袁术重整旗鼓再来攻伐荆州,郭嘉必定不会坐观上壁,而那时,他攻伐荆州的名义,将会是我今日背约之事,若是主公下定决心不肯赠粮草给郭嘉,那在下恳请辞官归家,不致日后成为郭嘉兴兵来伐的借口。”
刘表是左右为难,蒯越坚决地劝他赠送粮草给郭嘉,这件事算是蒯越先斩后奏,可事急从权,那时袁术南下在即,郭嘉在巴东郡大军佯动,不管郭嘉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荆州都冒不起险,也因此蒯越答应周泰的事情,刘表在第一时间得知后并无异议,可现在击败了袁术后,刘表又犹豫起来了。
在刘表眼中,郭嘉始终是逆贼,二人之间并无和平共处的可能,郭嘉只要实力足够吞下荆州并且抵挡关东诸侯后,必定会挥师东来,所以,给郭嘉赠送粮草,岂不是资敌养贼?
蒯越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荆州三面环敌,不能授人以柄,刘表犹豫很久之后,还是点头同意了蒯越的意见。
领命下去准备押送粮草赠给郭嘉,蒯越倒退数步后离去。
蒯越刚走,伊籍从外走入,给刘表行礼后说道:“主公,琅琊郡诸葛世家的诸葛玄带着族中老幼举家而来,看样子是想在荆州安定下来。”
刘表喜形于色,听罢之后就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啊。”
上任荆州牧后,刘表不但迅速掌握了军事力量,连连拒当来犯外敌,更是恩威并着,招诱有方,万里肃清,群民悦服。而他开经立学,爱民养士更是得到文人雅士的拥戴,不少流亡北士都愿意来荆州避难。
得到刘表送来的粮草,郭嘉在这一场袁术与刘表的战事中收获颇丰,但他并没有志得意满,这种小利,还不值得令他沾沾自喜。
秋收刚过,冬天即将到来时,郭嘉却在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