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郭嘉来说,他不在乎吴懿心里对刘焉怎样,而吴懿称呼刘焉“刘使君”却是一个信号,看来吴懿并没有对刘焉死忠愚忠。
既然聊起了剑阁道之战,郭嘉也就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
“剑阁道一役,吴懿,你败在了经验。不是你不够狠,当你发现逃兵数量不对时,果断下令斩杀所有逃兵,足以证明你有为将者的果决。所谓兵不厌诈,两军交战生死攸关,我料你之前也并未经历过大战,你眼中看到了葭萌关的逃兵,却忘记了你身后成都的刘焉,那一刻,你必定也将剑阁道的重要抛之脑后,我若是一个暴虐之人,你为了救眼前的逃兵,被我攻破成都后,也许祸害的是整个益州。你经验尚浅,思谋不周,是你失掉剑阁道的原因,换了我是你,不论葭萌关逃来的兵是不是真的益州兵,我都会下令第一时间斩杀他们,原因很简单,我不能拿整个益州来冒险,他们如果是兵,也是逃兵,军法处置,也该当斩。”
吴懿惭愧不已,沉痛道:“大将军之言,也是在下半年来悔悟的结论,刘使君失益州,责任在我。”
郭嘉的话说起来轻松,可要真是当初葭萌关逃去的兵都是益州兵,真的说杀就杀吗?从全局出发,从军法军纪出发,该杀,可真杀了,不但手上沾满鲜血外,恐怕还会引来无数争议与抨击。
战争不是美好的童话,胜败的背后,总少不了耸人听闻的鲜血。
郭嘉看到吴懿那副自责的神情,平静地说道:“子远此言差矣,刘君郎丢了益州,罪不在你,而在他自己,张鲁在汉中所为,已经表明刘君郎篡逆之心,若他不令张鲁领军在汉中自立,成都可供调遣的兵马会更多,坚守葭萌剑阁险隘抵挡我大军南下的胜算会再高几分,再者,刘君郎分兵给你守剑阁道,成都内留守四万将士又有何用?我若是他,成都至多留下一万,因为剑阁道守军越多,阻力越大,剑阁若失,成都无险可守,迟早城破。”
吴懿经过开解,表情舒缓了些,沉默不语,郭嘉忽然问道:“不知子远日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一问,吴懿陷入沉思,能够重见生天对他来说已是难得,人生旅程的下一站,又是哪里?回老家吗?兵荒马乱的时候,带上小妹和族中亲人,恐遭不测。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留在益州,去其他地方没有可投靠的对象,相反,这位大将军虽然杀了刘焉一家,但待他十分真诚,宽恕了他犯上的莽撞之举,又主动表示忘记了他在狱中的事情而认错,也并没有仰仗权势欺凌小妹,比起刘焉硬要小妹嫁给他儿子的举动来看,郭嘉,至少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也是值得效劳的主公。
第五十七章 一份尊重
不知该用怎样的措辞来表达投效之意,吴懿也有顾虑,如果郭嘉对他有猜忌,就算留下来也不会得到重用,挂着虚职浪费光阴非他所愿。
鼓起勇气,吴懿表情严肃地朝郭嘉抱拳道:“大将军,在下若是投效您,不知大将军是否收留。”
并没有喜形于色一口答应下来,郭嘉微微一笑,反问道:“能吃苦吗?”
吴懿一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男子汉大丈夫,连苦都吃不了还想什么建功立业。
郭嘉见他郑重的表情,于是认真道:“你愿为我效力,我是喜不自禁呐,不过,你无功无劳,我不可能让你担当大任,既然你能吃苦,那就先忍一忍,去甘宁手下当一个伍长吧,酒香不怕巷子深,你有没有本事,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关键是军中将士们知不知道,他们,又对你服不服,从伍长做起,我等着在某一天文武议事的时候,能从中看见你的身影。”
五人为伍,伍设伍长。让吴懿去锦帆军当一个伍长,实际上就是五人小队长,是军中最低级的军官。
随着刘焉入蜀的吴懿半年前还是统领三万大军的将军,忽然让他去当个小兵队长,这是敷衍吗?绝对不是,吴懿也心知肚明,对郭嘉的苦心和期待深为感动。
宝剑锋从磨砺出,吴懿要服众,要让太平军承认他,就必须从起点开始奋斗,郭嘉真要敷衍他,随便给他一个虚职都比这个伍长要能让他过的舒坦,但是郭嘉还是让他从基层做起,实际上是对他抱有期望,希望有朝一日,他凭着自己的才干爬上来,堂堂正正地站在郭嘉面前。
“谢主公!懿必定不负主公期望,终有一天,懿会凭着自己的本事来到主公身边,为主公尽忠竭力。”
吴懿离席后朝郭嘉跪下,抱拳沉声立下誓言。
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容,郭嘉这会儿心情大好,走下堂中将吴懿亲手扶起,说:“你兄妹今日团聚,想必家中还有琐事需要料理,我就不留你了,锦帆军在梓潼郡修扩剑阁道,你随时可以去入伍,待会儿我便会给甘宁修书一封,信中,我可不会让他对你有丝毫偏倚,军中提拔升官,靠的就是军功。”
吴懿神色严酷地点头道:“主公放心,懿不需他人刻意提携,想要得到主公重用,懿会用自己的血汗拼来。”
扭头看了眼吴苋,吴懿又再次沉声道:“待懿返回家中安顿俗事后,便会北上梓潼前去甘将军帐下效力。”
说罢,吴懿就要告退,吴苋也起身给郭嘉行了一礼,披风领口大开,一片雪白肌肤和微微隆起的胸脯映入郭嘉眼帘中,待她抬起头时,似乎也觉春光乍现,捂着披风衣领遮掩起来,圣洁的面孔浮现一丝红润之色。
郭嘉并不放在心上,对吴苋打趣道:“你心满意足了吧?哥哥你救出来了,我的名声估计也被你损了不少。”
吴懿脸色一变,这件事他并不知情,可也猜到了小妹的心思,当下要向郭嘉请罪,吴苋也顿觉理亏,作势欲哭,泪花盈眶。
就是一句玩笑话,郭嘉老毛病又犯了,赶紧摆手道:“嗨,我根本没放心上,就是一句戏言,你们别当真,行了,兄妹一起回家吧,快走快走。”
吴懿转念一想,郭嘉必定不会跟吴苋计较,应该是真的说笑罢了。
兄妹二人转身离去,吴懿却在门边又回过头来,皱眉道:“主公,巴郡临江有位英雄,若能为主公效力,必定会是主公的得力干将。”
负手目送二人的郭嘉没想到吴懿还为他推荐人才了,问:“何人?”
吴懿表情并不轻松地说道:“此人年近四旬却勇武过人,名叫严颜,表字希伯,是巴郡临江有名的英雄人物,刘君郎入益州后,曾派我去招揽他,但他似乎并不愿为刘君郎效力,不知他又是否愿意为主公效力。”
严颜啊。
这也是一位有名的老将了,郭嘉倒不是十分在意,天下将才无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可强求。
巴郡临江,好像和甘宁的相遇就是在临江,郭嘉从往事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随意地说道:“他既然不愿为刘君郎效力,恐怕也难为我所用,这样吧,你再去请他一次,帮我带句话给他,告诉他,我在成都随时恭候他,他可以等,可以看,可以自己去判断,我郭嘉有没有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为我效力,是匡扶天下还是荼毒苍生,如果我有能力让益州百姓生活安定,免受欺凌,那么,他是否又愿意帮我将这一份安宁一同带给天下百姓。”
吴懿郑重地答应下来,而后带着小妹离开了大将军府。
送走二人后,郭嘉转过身,却瞧见大乔笑意吟吟地望着他,小乔瞪着双眼翘着嘴,十分不满的样子。
“怎么了?大乔的表情我明白,小乔你的表情我就纳闷了,我得罪你了吗?”
大乔笑容僵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乔走到郭嘉面前,一抬腿就要踩郭嘉的脚,郭嘉闪身一躲,惊讶道:“我真得罪你了?”
“是呀!将军你让小乔不高兴了,不高兴了,站住!”
看着两人一追一躲,笑闹不断,大乔又绽出了魅力无穷的笑颜。
吴懿举家随着刘焉入蜀,属于东州士族一系,而郭嘉入主成都,首先遭到毁灭打击的便是压在益州士族上方的东州士族,或死或逃,流亡他方,将领们也大多都死在战乱中,吴懿被俘,吴家主事的人就变成了他的族弟吴班,在成都府邸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见,一副避世的姿态,暗中想要营救吴懿无从下手,吴苋孤身去见郭嘉,他也根本无从知晓。
蜀中叛乱,煽动者都是益州士族,也曾联络过吴班,可吴懿说到底还没死,一切都有希望,要真是叛乱失败,吴懿不但必死无疑,吴家恐怕都会被连根拔起,何况他们本就是外来人,无本无根,当吴懿被俘,刘焉被灭,吴家就已经只能在夹缝中委曲求全了,吴班虽才华一般,但至少不是个昏庸的人,所以坚决不与益州士族同流合污,要真是头脑一热响应叛乱,恐怕吴家已经遭受灭顶之灾了。
走在归家的路上,春光明媚,吴懿心情很不错,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尽管他即将前去梓潼郡做一个伍长,又是修扩剑阁道这般艰苦的差事,但他丝毫也不在意,心情出奇地比以往都要开朗。
“大哥半年来在牢中吃尽苦头,现在恢复自由,难怪心情如此之好。”吴苋跟在吴懿身边落了半步,却依然能从侧面瞧见吴懿脸上挂着的笑容。
吴懿站定脚步,他身穿粗布囚服,旁边小妹也紧紧裹着雪白披风,看上去这兄妹二人十分怪异,不少路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吴懿毫不在意,他转身望向吴苋,心情舒畅地说道:“小妹,大哥高兴,不是因为恢复自由,而是大哥忽然觉得很轻松,心中以往的包袱也消失不见。”
吴苋不明所以,眼神好奇,眼也不眨地望着吴懿,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大将军吗?他是一个好人。”
吴懿忽然表情郑重地问道:“小妹,你心里愿意嫁给刘瑁吗?”
吴苋与刘焉的儿子刘瑁是有婚约的,若不是郭嘉举兵南下灭了刘焉满门,一年多以后吴苋就要嫁给刘瑁完婚。
吴苋表情淡淡地摇了摇头,刘焉的儿子实际上都没什么过人之处,但也没到令人不齿的地步,可对于刘瑁,一个陌生人,吴苋对他谈不上喜欢还是厌恶,只是要谈婚论嫁,心中肯定是抵触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亲早亡,小妹一切都听凭大哥做主。”吴苋缓缓垂下了脑袋,声音也渐渐变低。
当初与刘瑁的婚事就是吴懿答应下来的,可他敢不答应吗?刘焉当面提亲,他作为属下,敢忤逆主公的意思吗?
吴懿深深明白,像他这样一家命脉都握在刘焉手中的属下,是没有资格说不的,刘焉询问他的意思,表面看起来是提亲,实际上刘焉只是在下达命令,吴懿可以拒绝,但是结果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刘焉踩着吴懿的尸体把吴苋带回去给他儿子当妻妾。
刘焉为什么坚持让他的儿子娶吴苋?因为有人说吴苋是大富大贵之相,来益州养天子气的刘焉岂会放过吴苋,无论如何,都要让吴苋嫁入刘家,给他刘家增添贵气。
仰天一叹,吴懿轻轻抱住吴苋,轻声道:“小妹,没有人再会强迫你了,将来你要嫁,就嫁你中意的人,大哥永远都不会再为难你。”
后知后觉的吴懿此时终于明白为何他走出大将军府反而一身轻松,哪怕是在郭嘉麾下当一个伍长都充满了干劲。
面对刘焉战战兢兢的他,强迫送上小妹给刘家的他,在郭嘉这位人主面前,得到了最起码的尊重。
而这一份看似无足轻重的尊重,却让吴懿消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第五十八章 袁术来使
春天即将过去时,百家学堂在玉垒山下落成,依山傍水,景致宜人,往北三十里,桃源村的建造工程正如火如荼。
想要重现百家争鸣,令各派学说分庭抗礼,而后融贯百家之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工作,郭嘉只能够培养一个有利的土壤,能不能生根发芽,日后自见分晓。
“袁术派袁胤和杨弘来使?”
繁忙的政务刚刚在春耕尾声时轻减不少,歇下来喘口气的郭嘉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堂中谋臣大多也都猜不透袁术想要做什么,按道理来说,诸侯是不会公开与郭嘉有瓜葛的,可袁术偏偏就这么做了,袁胤与杨弘已经进入巴东郡,朝着成都方向而来。
“主公,袁术遣使而来,无非是以下两个目的,打探虚实,暗结盟好。”徐庶说完就回列。
在主位上正襟危坐的郭嘉说:“袁术拿下豫州后又封了几个扬州各郡的太守,此时他要么休养生息,待实力雄厚时再图进取,要么厉兵秣马,挟豫州大胜之势继续扩张属地。而扩张属地,要么北进兖州徐州,要么西伐荆州。”
南阳是帝乡,刘秀发迹于此,因此在东汉的政治格局中,南阳太守的地位非常特殊,若要说后来的州牧是一方诸侯,在地位上,南阳太守也不逊色,正因如此,袁术在南阳太守被孙坚杀了之后就迫不及待率领亲族占领了南阳,自领南阳太守,去会盟酸枣时,凭借南阳太守的地位,袁术无疑是天下聚焦的一个人物。
因此袁术一个南阳太守,就敢任命孙坚为豫州刺史,并且任命其他扬州各郡太守。
“袁术若是休养生息,此时断不会遣使来成都,看来,袁术准备向荆州动兵了。”
戏志才说后自己也陷入深思。
如果袁术真对荆州动兵,郭嘉能有什么好处?
其他人的心里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有利的结果肯定是袁术和刘表两败俱伤,完美的结果自然是双方都兵尽粮绝,但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从战略出发,袁术要席卷中原,首要是先解决后顾之忧,便是刘表,否则他向兖州徐州用兵恐被刘表抄袭大本营,再与兖州内的刘岱曹操,徐州的陶谦对袁术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的袁术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既然袁术要打刘表,此时却遣使来成都,恐怕是打着让郭嘉也出兵荆州当炮灰的如意算盘吧。
这一点,郭嘉自然想得到,且先不提他如今已经制定了策略,便是休养生息,在益州励精图治,在这个基础上,哪怕他有兵有将,也不会贸然掀起兵戈。
其次,郭嘉深知袁术是什么货色,跟这种人能够结盟吗?
“上一次袁术写信给我,让我打刘表,我以粮草不足为由婉转推辞,但他既然派使者来,那我们还是做一做表面功夫吧,传令下去,成都内所有官员穿上次等劣质的服饰,大将军府内府外,上下从俭。”
众谋士是哭笑不得啊,他们平时吃穿都只能算是一般般了,艰苦朴素不至于,可里里外外都没有铺张奢华之举,现在倒好,要彻底地装一回穷。
袁术使者的人马并不多,就百来骑,马车中坐着文士打扮的两位青年男子。
袁胤和杨弘领了差事就掩人耳目到了益州,在巴东郡地界被驻军永安的周泰逮了个正着,盘问之下,二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表明身份。
本意是偷偷来益州探探郭嘉虚实,看一看郭嘉究竟是不是真如信上说的那样穷困潦倒,可没想到周泰在巴东郡一丝不苟,盘查出入益州的人,但凡有大队人马,则严阵以待,随时准备迎敌。
“这郭嘉看起来真的是没军粮了吧。”袁胤坐在车里晃晃悠悠。
这一路上他们所见所闻,都是大规模的屯田,并且有官吏在一旁督查,袁胤和杨弘只以为是郭嘉是在逼着百姓给他种地。
“哼,还不是咎由自取。”杨弘冷笑不已。
郭嘉是先杀士族豪族,还是士族豪族先反叛,外人眼中不重要,既成事实是郭嘉的确侵犯了士族豪族利益,由此而陷入举步维艰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