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两位隐士都是不可斗量的大智大才者,蒯越此行虽是上门道谢,但也想请教请教二位该如何解除眼下危局。
“二位先生,我家主公麾下虽有十万将士,可这些将士刚刚投效我家主公,军心未稳,治军时日尚短,战力不可高估,郭嘉在益州趟天险,踏坚城,攻城拔寨气势如虹,麾下将士可都是虎狼之师,我主恐难以与之争锋,即便侥幸击退郭嘉,伤亡难以估量,到时又该如何防范南阳袁术?还望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望着蒯越挺起身子拱手一拜,司马徽和庞德公四目相对,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庞德公饶有兴致地考较侄子学问,于是扭头向身边正襟危坐的庞统问道:“依你之见,郭嘉若来犯荆州,胜算几何?”
面相丑陋却严肃地昂着脸,庞统闭目思考一阵后,平静地说道:“先贤有言,用兵有五:有义兵,有应兵,有忿兵,有贪兵,有骄兵。诛暴救弱谓之义,敌來加己不得已而用之谓之应,争小故不胜其心谓之忿,利人土地,欲人财货谓之贪,恃其国家之大,矜其人民之众,欲见威于敌国者谓之骄。义兵王,应兵胜,忿兵败,贪兵死,骄兵灭,此天道也。”
这一番话让司马徽和庞德公都抚须微笑,虽然都是照本宣科一样重述先贤圣言,可学以致用,读书万卷,什么时候用什么知识,才是最重要的,庞统小小年纪不骄不躁,日后必成大器。
蒯越一脸震惊之色,上一次对庞统刮目相看是因庞统的气质,这一次庞统让他惊讶则是庞统的学识。
放下长辈架子,蒯越拱手朝庞统说道:“此五兵,郭嘉与我主,孰胜孰败?”
庞统不敢当蒯越大礼,于是赶紧回了一礼,而后目光投向庞德公,在庞德公笑意与鼓励的眼神中,继续平静地说道:
“郭嘉乃叛逆贼首,来犯荆州,持强凌弱,妄图霸占荆州之地,掠夺荆州财富,欺压荆州百姓,此乃贪兵忿兵骄兵,必败必死必灭。刘使君保境安民,率荆州上下誓死抵抗,此为义兵应兵,王道所在,必能战而胜之。”
堂内一片沉寂,良久之后,蒯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面上严肃之色舒展开来,朝庞德公笑道:“先生之才已是当世罕见,如今教导的侄子也小小年纪才识不凡,在下恭喜先生。”
庞德公淡然一笑,并不接话,对于倾心教导的庞统有这番表现,算是满意。
蒯越的心思如拨云见日,顿时明朗起来,就要告辞时,却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庞统仰起头对庞德公说道:“小侄想去襄阳看一看刘使君退敌。”
庞德公诧异地反问道:“为何有如此想法?战场杀伐,刀剑无眼,稍有闪失,恐有性命之危。”
庞统正色地回道:“小侄不想如赵括那般纸上谈兵。”
能有这个想法,庞德公自然是支持的,转过面来朝蒯越说道:“我这个侄子还请异度多多照料,不过异度定要以公事为先。”
蒯越自然应允下来,庞统起身朝蒯越行了一礼,而后随着蒯越一同走出了水镜山庄。
离开水镜山庄后就快马加鞭赶回襄阳,弥漫在蒯越心头的阴霾烟消云散,之前一直在对比着军事力量,蒯越有些钻牛角尖了,庞统那番见解让他豁然开朗,思维也瞬间开阔。
当蒯越带着庞统回到襄阳后,先安顿了庞统在自己府中歇息,然后就匆匆来到州牧府中,荆州治所也移到了襄阳。
府内一片愁云惨淡,刘表坐在主位上一筹莫展,北面有袁术还在蓄力待发,西面郭嘉却已经挥军来攻,刘表刚做了几天的荆州牧,陷入了更大的危机。
蒯越也不多费唇舌,算不准哪天郭嘉就兵临城下了,当即胸有成竹地对刘表献策道:“主公,郭嘉擅长谋而后动,举兵来犯必定准备充分,初入荆州时肯定步步谨慎,其目标极有可能是襄阳,因为郭嘉眼中,荆州恐怕只有袁术在南阳盘踞,他并不知道主公短时之内已经平定荆州内乱,攻伐益州,郭嘉连连大捷,兵锋正劲,初时,主公不可与其争锋,暂避锋芒,而后……”
刘表听后喜形于色,拍案而起激动地说道:“好!异度此计,定能让郭嘉有来无回。”
……
在巴东永安休整一日,郭嘉挥师东进,司马俱出城相送。
大军从身边走过,郭嘉策马与司马俱在路边话别,极目可见烟云袅袅的巫山,秋冬交替的时节里,凉爽之风阵阵刮过。
“司马将军,你我初次见面是在太行山下,那时我走投无路,你率黄巾残部也举步维艰,你我携手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克服了千难万阻,既有董卓窃据龙庭,关东军讨伐混战的天时,又有我们将帅齐心,众人殚谋戮力的人和,加上益州险峻环绕的地利,太平军总算有了立足之地,可谓创业艰难百战多。”
听到郭嘉感慨之言,司马俱心中翻江倒海,百味杂陈,有今日的成就殊为不易,遥想承受张角恩典而追随大贤良师共谋大业,兵败洛阳苟延残喘,几度生死险境,身边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他眼含热泪,哽咽着说道:“是啊,若没有主公带我们走出山林,恐怕司马俱连一顿温饱都难以维持。只是可惜了很多没赶上好日子的兄弟们,唉,没有他们,哪有今日的我?”
看到他流淌出的男儿热泪,郭嘉上去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人,不知深浅轻重利害,但总归是个重情义的人,因缅怀亡故的将士而落泪,郭嘉看得出来,司马俱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有感而发。
可是一个人重情义不能与行事作风相提并论,郭嘉向司马俱提起旧事,是希望司马俱不要忘本,不要忘了他曾经受过的苦难,自身经历过的压迫肯定难以忘怀,也因此,不但要体恤将士,更要宽仁为怀,多为百姓着想。
司马俱为死去的将士而哭,郭嘉感动,但还是要再叮咛几句,希望司马俱能痛改前非。
“司马将军,我曾经说过要让你们和手下的将士与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我们虽然成为了益州的主人,可前路漫漫,任重道远,让百姓安居乐业并非挂在嘴边就能实现的,我率军前往荆州之后,希望你好好治理巴东郡,临别前有一言相告,多将心比心的想一想,凡事三思而后行。”
说罢,郭嘉凝视着擦干泪水有些茫然的司马俱,最终还是轻叹着纵马离去。
目送郭嘉和大军远去,骑在马上的司马俱一直在琢磨着郭嘉的话,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希望他好好治理巴东郡,这是鼓励还是斥责?
司马俱不知道。
第三十章 万事皆休
踏足荆州地界后,情况果如郭嘉预料的那般,刚进入建平郡,从巫县到信陵这短短的路程中,太平军经历了不下五次遭遇战。
或是盘踞山林的流寇,或是郡县内的民兵,少则数百,多则两三千,这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郭嘉麾下将领跟着他入主益州时早已见惯了大场面,面对这些虾兵蟹将提不起一丝精神,周泰随便带着三千兵马就连连剿灭敢挡路的贼众。
日落时到达信陵休整,县城内十室九空,这让郭嘉十分疑惑,战乱波及家园,士族流亡随处可见,可豪族扎根在地方,他们难道就舍得土地吗?
派了斥候在信陵周边地区四处打探后才发现,建平郡的豪族全部逃亡了,只有少数百姓因各种原因而留了下来。
在信陵城中暂且休息,明日大军开拔挺向宜都郡,预计两天后兵临襄阳城下。
夜晚前来拜见郭嘉的周泰忧心忡忡,对郭嘉说道:“主公,我们出成都时得知荆州动荡,宗贼作乱,来到建平郡,情形似乎也是如此,而早闻动静的宗族大户都四散而逃,可我心中疑惑的是百姓为何也少了这么多?”
这个问题,郭嘉自己也在思考,坚壁清野?不可能,永安距离襄阳并不远,大军补给不存在任何问题,而豪族大户举家逃难带上百姓是为何?
背负着手踱来踱去,郭嘉自言自语道:“有三个可能,第一,百姓惧怕我们,因为我们是外间宣扬的反贼,也许我们在天下百姓眼中已是暴虐无道的杀神。第二,豪族夹带百姓逃去,是不想失去他们的劳力,荆州动乱的根源也是这一点。第三,荆州豪族抱成一团,汇集百姓在某一处等着我的大军,打算军民一心共同阻挡我攻伐荆州。不过,这一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思来想去,郭嘉只能得出两个原因,百姓怕他,正史中曹操举兵南下时,百姓怕他屠城便追随刘备逃亡,尽管这里面百姓或许是被煽动的成分居多,因为曹操数次屠城都事出有因,襄阳那边刘琮已经代表荆州不战而降了,曹操一统北方正是恩威并济聚敛民心的时候,还屠城做什么?百姓愚昧,在舆论引导下极易煽动,郭嘉在益州所作所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反贼,外间士族宗族定会百般诋毁和渲染他残暴不仁的形象。境内作乱的贼寇奋死抵抗,豪族为了保命而逃亡,带上百姓估计是想以后东山再起吧。
不管百姓是什么原因逃离了家园,周泰担忧的事情还压在心头。
“主公,如果襄阳郡和江夏郡的百姓也逃了呢?我们攻下这两郡,治下无百姓耕作,便无粮草供给,单靠益州支撑,恐非长久之计,劳民伤财啊。”
按照郭嘉出成都时的战略构想,攻下襄阳和江夏,屯兵两地,并不指望两郡之地能够自给自足,但至少也要负担起六成以上的补给,剩下的,他从益州贴补。
对此,郭嘉沉思片刻后说道:“襄阳和江夏的百姓不会全部逃亡,哪怕就剩下一成百姓,只要我们攻占两地后严于律己,治下宽仁,百姓会渐渐回到故土安居乐业的。”
事实胜于雄辩,郭嘉在益州是什么样,其他地方的百姓只能听任舆论描述,只要郭嘉能让百姓真切实意地感受到他的仁义和恩惠,民心总会慢慢朝向他的。
听到郭嘉这么说,周泰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老百姓又不是野心家,对他们来说最根本的利益就是徭役轻重,赋税多少,以及会不会天降横祸遭到当权者的欺凌,郭嘉在益州不曾下达征兵令,赋税也没有加重,约束将士们不得扰民欺民,有这三点,不说让百姓感恩戴德,至少也会放下心中忧虑而好好过日子。
在信陵停留一日后,郭嘉大军继续朝襄阳方向挺进,进入宜都郡,路过的村庄和县城皆都是一副荒凉景象,看来太平军在世人眼中并不是带来太平的军队。
一路上又剿灭三波贼寇,郭嘉大军在日落前即将进入编县。
县城已是不远,但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却有人数不下五千的贼众在拦路。
望着前方那群乌合之众,郭嘉神情漠然地对张燕说道:“飞燕,你带兵去剿灭他们,然后探一探编县的情况。”
张燕领命,率军立刻前去冲杀,拦路的贼众根本不堪一击,与张燕大军初一交锋就节节败退,而后一哄而散逃向了编县,张燕乘胜追击,看到编县城楼上并无守军,于是先命一千步卒杀入城中,探探有没有埋伏。
黄昏时分,张燕得到手下来报,编县内的情况如同他们之前经过的郡县一样,也是十室九空,只有少数百姓还留在城中,但都闭门不出,一座县城清寂萧条。
将这个情况禀报给郭嘉后,郭嘉想也不想就挥手道:“进入编县休整三日,养精蓄锐后一鼓作气杀到襄阳城下。”
编县位于宜都郡北部边缘,宜都郡北面便是襄阳郡,编县距离襄阳城,不出两日就可抵达。
郭嘉率领许褚典韦以及周泰三部,两万五千人马进入编县,张燕和他的四万大军在城外驻扎。
天色渐暗,军纪严明的太平军并没有让寂寥的编县陷入喧闹之中,各自按部就班。
在编县和襄阳的西面,荆山背面脚下,借着山林草木之色映衬遮掩,一行浩浩荡荡的大军严阵以待,为首者跨坐在白马之上,身穿华美深红锦袍,头戴进贤冠,儒雅斯文的容貌此时面无表情,正是刚刚提领荆州的刘表。
有衣着布衣百姓打扮的青年匆匆来到刘表面前抱拳禀报说:“郭嘉大军已经进入编县,不过城外驻扎了数万大军,观其规模,三万以上五万以下。”
挥手示意那人退下,刘表抬头望向暗淡下来的天幕,抬起手来感受着秋冬时节的凉风,轻声问道:“异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刘表两旁骑在马上的将军都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是蔡瑁,一个是在刘表入襄阳后火速召来的黄祖,二人身穿铠甲在刘表一左一右,蒯越在蔡瑁的旁边。
看看天色,心中盘算片刻,蒯越朝刘表说道:“酉时过半吧。”
刘表听后转头望向蔡瑁问道:“七万大军两个时辰内能够赶到编县吗?”
蔡瑁抱拳坚定地点头道:“急行军肯定可以赶到。”
放下心来,刘表缓缓策马越出阵中,再调转马头面朝将士们,表情严酷地朗声道:“郭嘉,乱世逆贼,聚揽黄巾余孽犯上作乱,在益州,他不但将汉室宗亲刘君郎满门屠杀,更坑杀了益州保家卫国的数万将士,屠城无数!简直罪孽滔天,天地不容!此时,他已踏入荆州,如果,我们坐以待毙,我刘景升就是第二个刘君郎,荆州就是第二个变成焦土之地的益州!我们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今日,诸位与我一同保境安民,诛杀逆贼郭嘉,还荆州晏然太平!”
“保境安民!”
七万将士异口同声,群情激昂,扬起兵器阵阵高呼,血性迸发。
刘表再一次调转马头,大手一挥,蔡瑁立即扬起手中长刀,怒吼道:“全军听令,向编县进军!不得有误!”
带着高涨的气势与战而必胜的信念,刘表率领七万大军趁着夜色直扑编县。
酉时(17-19)已过,戌时(19-21)时分,进入编县休整的太平军已经大多躺下休息,驻扎在城外的张燕大军派出几队人马在编县周边巡夜。
戌时即将过去,亥时马上到来时,编县城中忽然有火光亮起,并不明显,但却引起了巡夜守军的注意,而当张燕得到消息后从营帐内起身朝编县望去时,顿时大惊失色!
就他穿上铠甲的一时半刻,编县城中居然四面起火,并且火势极大,几乎成了围城之势,将编县完全包在大火之中。
城中已传来喧闹之声,张燕护主心切,立刻点齐人马,带了两万人冲入城中救火。
吩咐手下去灭火,张燕看着城中将士陷入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顾不得太多,径直奔到郭嘉临时住所,看到许褚典韦以及周泰已经穿好铠甲把郭嘉从住所中护着走了出来。
刚睡下不久就被许褚唤醒,郭嘉强自镇定地穿好铠甲,拿上佩剑走出住所,望了眼城中失火的情景,心中震惊之余,更是一片冰凉。
这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放火!
此时建筑都是木制,加上秋冬时节的西北风,火势蔓延之快非比寻常,但也不可能偏偏火势最大的地方是城中四边。
脑海中迅速理清头绪,郭嘉握住许褚的胳膊都情不自禁用了八分力道。
郭嘉咬牙切齿地低声对许褚典韦周泰三人命令道:“快去通知张燕,提防大敌来犯,他在城外的兵马万万不能入城,你三人快去命令将士们从四面城门有序地出城,不要白费力气救火了!要不然编县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刚下达完命令的郭嘉抬头一看,顿时面无血色。
张燕一脸焦急地正朝他跑来!
万事休矣!
第三十一章 烈焰焚城
出了临时居住的府邸后,郭嘉才看清楚城中的火势,本以为不过是大意走水导致失火,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