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上帝的选民到了迦南,便决定毁灭偶像,让耶和华成为惟一的神,这不是件简单的工程。当时的祭司与先知喝令子民不得崇拜腓尼基太阳神巴尔(Baal)与迦南的女神,但是不少犹太人可能还是偷偷崇拜她们,毕竟耶和华是个男战神,和繁生女神阿斯塔特、雅须华(Asherah)、阿娜特(Anat)比起来,它哪里懂得生养与哺育小孩?
至于邻近的埃及,母神形象是威严的伊希思(Isis),在埃及神话里的内涵里,她与泌乳母牛、生命之树,甚至法老王的王位均有连结。伊希思就是王座,“因此,法老王登基必须坐上伊希思的大腿,吸吮她的乳房,得到王者的养分。”伊希思哺育法老王强调了法老王乃母神之子,具有神性,哺育画面出现在法老王出生、登基与死亡时,确保母神指引他平安过渡重要的人生阶段。显然,吸吮伊希思的乳汁可以得永生。
离开了埃及,伊希思都是在哺育她的儿子贺鲁斯(Horus),这个形象拉近了伊希思女神与凡人的距离。古埃及时代的母亲如果想要祈求伊希思的庇佑,可以如此诵念:“我的双手环抱这个孩子,伊希思的双手也环抱着他,就像她抱住贺鲁斯一样。”地位较低的女神也非常强调胸部,比如掌管天空与月亮的女神娜特(Nut),她的埃及象形文字名字Mena便同时代表胸部与月亮。埃及神抵中,胸部造形最奇怪的要属尼罗河男神哈比(Hapi),他负责尼罗河每年一度的泛滥,滋润干涸的大地、灌溉作物,因此躯干上长着乳房,作为繁生象征。男神拥有女性乳房虽然罕见,却非绝无仅有,接下来我们讨论希腊、希伯来与基督信仰时,还可以看类似的例子。
古文明世界里,女体造形都是以乳房作为特征,虽然乳房的大小、形状,甚至数目不一,但都非常显著。发展于希腊克里特岛与希克拉迪群岛(Cyclades)的文明便是最佳例子。克里特与希克拉迪文明兴盛于青铜器时代(公元前3200年到公元前1100年),比希腊文明还早。希克拉迪是一个群岛,环绕着戴洛斯岛(Delos),该文化的女形偶像有的高仅数英寸,有的如真人大小,都是用晶莹的大理石雕成,雕刻精美,姿势大多是以双臂托着赤裸的乳房,双腿并拢形成一个象征阴部的三角形。这些偶像可能用于“巩固维系生命”的宗教仪式,也用于出生与死亡的生命过渡仪式:她们造形优美抽象、线条简单,代表了一个失落的世界。在那个文明里,两个圆圈、一个三角形便标示了性别差异,而女人的神秘力量依然被崇拜着。
袒胸露乳是日常穿着
另一个重要的地中海文明是克里特岛上的迈诺斯(Minoan)文明,该文化的女体形像胸部饱满,比较写实。不管是花瓶、大理石棺上的绘画,或者是科诺西斯(Knossos,译注:科诺西斯是迈诺斯文明的首都)皇宫里的壁画,都可看到女祭司主持仪式的画面,成群女人手捧祭祀物品游行,其他女人则群聚欢笑、舞蹈、聊天,她们全都袒胸露乳,下着钟形的裙子。
这些壁画是写实勾勒了当时女人的穿着,还是描绘理想中的女性形象?迈诺斯女人在公开场合里是赤裸着胸部,还是和其他西方、近东文明里的女人一样,用衣服遮掩着乳房?这个疑问没有确切答案,因为视觉艺术不必然反映现实,有人认为迈诺斯女人只有在宗教崇拜仪式时,才会穿着裸露双乳的紧身褡,另有一说则认为袒胸是当时女人的‘日常穿着”。我们只能说迈诺斯文明里的女性形象不乏祖胸露乳、表情丰富、衣着精美者,显示那时的女性颇有权力并受到尊崇。
从著名的盘蛇女神雕像便可看出迈诺斯女人握有宗教大权,这些公元前1600年的女神雕像大多乳房浑圆巨大,紧身褡将裸露的双乳撑得更凸,好像飞弹一样,女神的手臂上缠绕着两条狰狞的蛇。在迈诺斯文明的信仰里,蛇可以和幽冥地府沟通;在稍晚的希腊文明里,蛇也与医神阿斯克里庇雅斯(Asclepius)相连,直到今日,医学的标记仍是一支两蛇交缠、上有双翼的手杖(caduceus)。不过,迈诺斯文明里的女神雕像胸部巍然、手绕毒蛇,可能是在警告:“小心不要违逆女神,她既可泌乳,亦可射出毒液。”
同时间,希腊内陆的美锡尼(Mycenaean)文化也对女祭司与女神的乳房满怀敬意,一个公元前1500年的美锡尼封印上,绘有三个穿着像祭司的女人,其中一人(可能是女神)坐在果树旁露出右乳,做出哺育众生状。我们对当时的民间女人了解不多,但是从美锡尼文化到古希腊文化,女人的形象大概就像荷马在史诗中所描绘的,即便皇后都亲自哺乳,几个世纪后才开始流行奶妈。
母亲授乳的神圣形象普现于古希腊,可能和“考罗卓芙丝”(Kourotrophos)崇拜有关(译注:“考罗卓芙丝“在古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哺育小孩,是希腊女神众多形象之一。)。希腊古墓与圣坛里常可看到母亲授乳的塑像,可能是用来崇奉盖娅(Gaia)、希拉(Hera)、爱芙罗黛蒂(Aphrodite)、笛米特(Demeter)与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甚至用来崇拜处女神阿蒂米丝(Artemis)与雅典娜(Athena)等(译注:盖娅为希腊神话中的大地之母,希拉为天神宙斯之妻,爱芙罗黛蒂为爱与美之神,笛米特掌管农业、婚姻与社会秩序,拍耳塞福涅为冥王之后、笛米特之女,阿蒂米丝为月神与狩猎之神。);供品则有蜂蜜、食油与蛋糕,蛋糕还做成乳房模样。“考罗卓芙丝”崇拜仪式虽多半在小神坛或户外举行,比不上奥林帕斯山诸神仪式的壮观,但在基督文明诞生以前,它一直是古希腊人最膜拜的信仰。
最著名、最惊人的乳房拜是艾费苏斯(Ephesus,译注:艾费苏斯为阿蒂米丝神殿所在)的阿蒂米丝的多乳房雕像。艾费苏斯位于现今的土耳其,古时曾是热闹的希腊海岸城市,在现今已经倾颓荒废的古市政厅遗址上,矗立着两尊真人大小的阿蒂米丝像,胸前累累悬挂许多乳房,被认为是乳汁丰富的象征;但也有人认为那些球状物是成排的鸡蛋或牛翠丸,因为古希腊有一种仪式是将奉祭的牛塞丸钉在木头偶像上。
有人认为,阿蒂米丝像胸前原本悬挂的是象征繁生的椰枣子,后来被误认成多乳房;另有一派说法认为,这些雕像的创作灵感来自女性的生理异常,有些女人的乳脊(mammary ridge)处会出现多乳房或者多乳头,这种生理异常显示人类在基因上与多乳房的哺乳动物相连。不管阿蒂米丝多乳房雕像的创作起源如何,它象征了丰盛乳汁,投合了历久不衰的人类幻想,尔后数个世纪,艺术家也都认定阿蒂米丝胸前的球状物便是乳房,以她做主题,创作出婴儿趴在她胸前吃奶,或者数乳同时喷出奶汁哺育一群小孩的作品。
整个古希腊时代,多乳房幻想一直不曾消失,这源自女体与自然、哺育之间的不灭连结。女人的乳房被等同于动植物的乳头、果实,因此在象征赋比上,经常和动物、植物世界连结在一起,而被摒弃在男人的思维、精神世界之外。女人的乳房可以哺育幼儿,比起男性来,当然更接近自然,也因此被视为是自然的化身,扛起喂养人类的重责大任。
阴茎统治取代乳房崇拜
根据学者柯优丝(Eva Keuls)的说法,乳房在古希腊信仰的重要性,后来慢慢被“阴茎统治”取代,新一代的希腊神祇取代了旧有女神,使她们的角色逐渐受限、神力大减。希腊神话里,天地原本为拥有宽阔胸膛的地母盖娅所创,她的子孙宙斯(Zeus)自她的手中夺取了奥林帕斯圣山,成为奥林帕斯万神殿的统治者,宙斯的妻子希拉虽然在诸神里排名第二,但是地位远远不及宙斯。从公元前7世纪的一尊雕像,便可看出女神地位的衰微,这尊雕像是宙斯捧住希拉的乳房,做出“献出乳房”姿势。“献出乳房”代表女神赐予众生恩惠的能力,以前的雕像都是女神自行献乳,根本毋需借助配偶。
伴随着宙斯统御希腊诸神,曾经称霸旧石器、新石器与青铜器时代的女神逐渐式微,变成地位较低微的神抵,只具有特定的能力与禀赋。她们的胸部也有了显著改变,以配合各自的天神属性,比如象征智慧的雅典娜是处女之身,便全身披挂得密不通风,乳房隐藏在有蛇形装饰的护胸甲下,头上戴着头盔,手持长矛。雅典娜虽是女神,却被赋予了男神的理性、战争与工艺属性。
另一方面,打从公元前4世纪起,爱神爱芙罗黛蒂(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就经常衣不蔽体,清楚凸显乳房线条,甚至裸露胸部。她的乳房被塑造成完满的情欲表征,在古典文学里被称为“苹果般”的乳房。木马屠城记中的特洛伊美女海伦也有着“苹果般”的乳房,特洛伊战争后,她向丈夫梅尼雷斯(Menelaus)展露酥胸,期望他放下利剑,原谅她的背叛。希腊文明时期里,爱芙罗黛蒂虽是受人仰拜的女神,不过也像今日的海报女郎,是男性爱欲的对象。很难说爱芙罗黛蒂形象的转变,是否反映了当时女性的真实地位,但我们如果拿现代例子对照(比如艳星玛丽莲·梦露),却不难想像“性感女神”(不管是雕像或真人)拥有多大的力量。
爱芙罗黛蒂的雕塑与小雕像席卷古文明世界,直到今日,无数的地中海岸礼品店里都贩卖有爱神雕像的复制品,最受欢迎的一尊叫做“端庄维纳斯”(Venus Pudicitia),取名端庄是因为这尊爱神雕像一手遮住乳房,一手盖住阴部。同一时期的男性雕像大多坦荡荡、赤裸裸,阴茎昂然,但艺术作品中的女人不是罗衫半掩,就是摆出保护性姿势,微弯着身躯遮掩重点部位。这种贞娴与害羞的姿势适用于当时的所有女性,惟有猖妓才能一丝不挂。
男人裸体练身,女人从头裹到脚
公元前5世纪时,雅典女人被严密的父权体系控制,只能待在家中操持家务,不得参与政治活动,从头到脚都要包裹起来,她们在家中穿着及地裙式的长外衣(chiton)或者是及膝的长上衣(tunic),出外则披着罩住头脸的大斗篷。当时只有斯巴达地区的女人穿着较自由,未婚女孩可以穿着膝盖以上的连身裙,裙摆开权,露出大腿。
此外,希腊大部分地区都实施男女隔离政策,女孩子通常嫁给比自己年长20岁的男人,婚后乖乖待在家里。换言之,希腊女人终其一生只是从父家的牢狱转到夫家监牢而已。相对的希腊男人不是流连集会场(公共论坛兼市场),就是到体育场裸体练身、妓院缥妓(女妓或男妓),或者到朋友家参加宴会。当时雅典公民阶级的女性不能到公共场所抛头露面,即使丈夫带着男性友人回家,她也不能现身。古董花瓶上的希腊公民妻子绘像,总是贤淑地捧着油瓶或毛线篮端坐,偶尔抱着竖琴或小孩。她们一定衣着端庄,全身包裹密实,有时脸上还罩着面纱,除了极少数的母亲授乳或奶妈哺乳图外,希腊女人的胸部很少被凸显,更不可能裸露。根据出土的希腊合约古文献、石碑、墓志铭与雕像,我们发现奶妈在古希腊社会很普遍,好奶妈相当受人尊重。
当时,雅典社会有一群女人不以母性或持家本事著称,而是以情色能力获得重视,她们就是希腊人称之为“希蒂洛”(hetairai)的高级妓女,她们的工作是提供性服务、娱乐,做男人的知性伴侣。古董花瓶上的希蒂洛画像,大多全身赤裸或袒胸,即使身着衣服,也会尽力凸显女性的圆润身材。
公元前4世纪时,有一个名叫费蕊茵(Phryne)的高级妓女,被情人密告读神,这在当时是死罪。审判时,“替她辩护的海波伊迪斯(Hypereides)并无佳绩,眼看法官已经要判费蕊茵死刑了,海波伊迪斯遂要求将费蕊茵带上庭来,让众人都可以看到她,然后一把撕破她的内衣,让她的乳房袒露在众人眼前……”费蕊茵美丽逼人的胸部加上海波伊迪斯的雄辩,激发了法官们的同情心,终于没有判她死刑。费蕊茵被释放后,雅典通过一个法条,禁止被告在庭上裸露胸部或私处,以免对法官造成影响。
大部分的希腊妓女,不管是希蒂洛还是普通妓女,都与奶妈一样是奴隶出身,至于一般女人(包括公民之妻)则受到社会文化重重束缚。不过,希腊女人也不完全是软弱的受害者,就和多数性别隔离社会里的女人一样,她们有自己的生活,有时也会与男人同一阵线,捍卫限制女人的社会规范。
古典学者温克勒(John J 。Winkler)便认为笛米特与爱芙罗黛蒂节两个庆典,是古希腊女人抒发“压抑笑声”的机会。这两个节庆每年7月底在雅典住家的屋顶举行,以纪念爱芙罗黛蒂命运多舛的情郎阿多尼斯(Adonis),成群的女人在屋顶上歌唱、跳舞、聊天,直到天亮,居高临下,还可以看到谁在窥视她们!
亚里斯托芬(Aristophane,公元前450年到公元前388年)曾在《利西斯塔》(Lysistrata,公元前411年)中,以纯男性观点描绘这两个节庆,他说当某位自大傲慢的议员在议会里滔滔不绝时,“他的老婆却在屋顶上喝得微醺,高喊着‘为阿多尼斯捶胸’!”
早在亚里斯托芬之前,希腊女诗人莎芙(Sappho,公元前610年到公元前580年)便曾描写过爱芙罗黛蒂节,观点完全不同,深具同情心:“温柔的阿多尼斯死了,西塞拉,我们该如何是好?女士们,捶打你们的胸膛,割裂你们的长衣。”
就这样,在古希腊文明里持续了数千年的“乳房文化”,继续成为屋顶上、屋子内甚至地下女人团体表达自我的方式。它以神话的形式透过口述代代相传,即便人们不再公开崇拜女性的神秘,这些神话依然勾起女性力量的回忆。当希腊社会转向崇拜男性生殖器官,残存的传说依然表彰着乳房的超自然力量。
比如银河诞生的神话故事便和希拉的乳房有关。根据这则神话,希拉是众女神之后,凡人只要吸吮了希拉的乳汁,便能长生不死。宙斯与凡间女子爱克米娜(Alcmena)偷情,生下了赫克力士(Hercules),宙斯希望赫克力士能获得永生,便趁希拉睡着时偷偷将赫克力士放在她的胸前吸奶,但是赫克力士吸得太用力,惊醒了希拉,她赫然发现胸前躺的不是自己的孩子,震怒之下,用力将乳头自赫克力士的嘴中扯出,乳汁喷到天上,成为今日的银河(Milky Way),而赫克力士喝了希拉的乳汁,获得不朽,成为诸神之一。文艺复兴时期,丁特利多(Iacopo Tintoretto,1518-1594)与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1577-1640)都曾将这则神话变成伟大的画作。
两性战争的原型
我们也不能忘了亚马逊女战士的传说,她们是战神艾瑞斯(Ares)的后裔,崇拜狩猎女神阿蒂米丝,居住在小亚细亚的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区域,举国上下都是女人,由女王统治。每年一度,亚马逊女战士为了繁衍后代,会和外面的男人交欢,生下的如是男孩,便被送走,或者弄成残废做奴隶;如果是女孩,就抚养长大成为女战士。
亚马逊女战士究竟是神话还是历史真实,已经不可考,当她们第一次出现在史诗《伊里亚德》中时,作者荷马便说这是数百年的传说,他虽赋予亚马逊女王潘席希丽亚(Penthesilea)男性英雄特质,但最后她还是死在阿奇里斯(Achilies)的手上。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古典文学里,亚马逊女战士被认为是女性特质的“反转”:她们拒绝结婚、不要儿子,和男人一样上战场厮杀。亚马逊女战士剽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