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北沧西京城被守城侍卫当作大月氏的细作,强行扣下了她的盘缠和干粮;再是出城后遇到难民组成的流寇,虽是奋力杀出血路保全性命,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今遍体鳞伤外加衣衫褴褛的她看起来简直和流落他乡的逃荒者无异。
从小就被大月氏一族当做天女侍奉的米赛尔,何时受过这种颠沛流离之苦。终日食不果腹、提心吊胆,前有悍匪的拦路,后有铁骑兵的驱逐。这一切皆是拜那个领兵将她部落攻陷的楚煜所赐,每当思及此,米赛尔心中便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懑。
几日后不堪路途马背颠簸之苦的她,只得选择暂且栖身在燕关岭为客商提供的歇脚之处——一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茅草茶棚。
因此处常年征战不断,燕关岭附近的百姓生来就对外来人有着防备敌对之态。米赛尔孤身来到此处的第一天,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就被衙役以买路财之名,强行索要了去,并威胁她不得在此逗留超过五日,否则就以细作之嫌将她收押地牢。
身无分文、带伤在身的她,只得在夜幕降临时到附近人家熄灭的火堆中捡拾些尚有余温的柴火驱散夜间苦寒。
饥寒交迫之下,米赛尔仅靠着身旁微弱的火光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女子的柔声细语:“今天已经是第十个了,二少爷还想再救人?”
当米赛尔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惊讶得发现自己不仅躺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上,身上的伤处亦是尽数包扎妥当,就连身上所穿的里衣都已变成中原人的衣物。
“咚咚——”几声轻柔敲门声响起,温婉甜美的女声传来:“姑娘可是起身了?”
米赛尔急急忙忙应了一声,待到来人走进房中,她才看清,对方是一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看她的装束打扮有几分像大户人家未出闺阁的闺秀。想到女子可能是好心收留自己的救命恩人,米赛尔连忙跳下床,向她行了个大月氏的屈膝礼:“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愿天父永远保佑您。”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倒是折煞奴婢了。其实救了姑娘的是我们家二少爷。”这碧色衣裙的女子正是为唐门效命多年的丫鬟,此次跟随着代行掌门之位的唐门二公子,前往北沧国探亲。
“绿芜,若那姑娘无碍,便准备启程吧。”门外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客套的疏离和说不出的冷漠。
“既是得公子相救,米赛尔不甚感激。能否得知公子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救命之恩。”对于这位不肯露面的仗义之士,米赛尔感到十分好奇。
“在下只是做了该做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非敌非友,更无须互通姓名。”男声再次响起,带着一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绿芜闻言,只得略带歉意向米赛尔回礼,便听从那男子的传唤,欲转身离开。
不死心的米赛尔,一个箭步抢在绿芜之前将房门推开,门外长身玉立的男子让她看得目瞪口呆。“楚将军?!你怎么跟来了?”
“姑娘是否认错人了,我们家二公子姓唐。”不顾唐谅的脸色阴沉,紧随其后的绿芜小声道。
天哪!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米赛尔看清男子的容貌后,不由发出惊呼。英气逼人的轮廓、灰色的鹰眸、就连眉宇间的冷漠神情都如出一人。
只是面前的男子看起来似乎年长几岁,一双骨节分明、保养得当的手,也与楚煜有着天差地别。
唐谅皱眉打量着面前冒冒失失的米赛尔,暗自腹诽她的不识趣。只是在她提到“楚公子”时,唐谅隐约有些怀疑,世间与他容貌相似之人应该是同父异母的胞弟楚煜,如此说来这异族女子是见过楚煜,只是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
“在下蜀州人士,姓唐,并不是姑娘所说的楚公子。”
唐谅的自报家门,让米赛尔瞬间变得垂头丧气。本以为那人会顾念几分情谊,一路跟随护送她返回沙漠,谁知还是她自作多情,认错了人而已。
想到这女子是从北沧西京城来到燕关岭,唐谅心思微微一转。若是能从旁得到些关于妹妹唐秀秀的消息也好。“怎么?似乎姑娘很希望在下便是你那位姓楚的故交。”
此时,原本准备启程赶往北沧的唐谅,俨然重新开始与米赛尔攀谈起来。绿芜不知自家二少爷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只是安静立于一旁为二人上茶。
米赛尔犹豫片刻开口:“楚将军虽然带兵攻占我大月氏一族,但他是位可敬的对手。米赛尔敬重他。”即使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米赛尔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将自己的芳心误许和盘托出。
“那姑娘怎会流落此等境地?”唐谅似乎从米赛尔的语气中听出几许倾慕之意,看来最近楚煜那小子是有桃花债上身了。
“楚将军只是为大月氏求得了一纸特赦令,便命我早日归去。”想到那晚楚煜狠心赶她区区一个弱女子走夜路,米赛尔便气由心生,琥珀色的眸子似乎多了几分水汽。天知道,她是有多羡慕那个被楚煜捧在心尖上呵护的女子。
“以姑娘的资质,楚将军没理由不垂青于你。”唐谅抱着试探之意,不疼不痒的奉上一句。
“可惜楚将军早已有了家室,哪里还会对一介蛮夷草芥动心。”唐谅的话,犹如一颗催泪弹,米赛尔再开口时,声音里隐约有了几声细不可闻的抽泣。
很好,如此说来楚煜并没有在外面沾花惹草之嫌,唐谅很快放心了不少。虽说自己这番试探对于米赛尔这个情场失意的落魄女子的确有些过分,可是为了唐秀秀的幸福他不得不如此算计一番。
“天下间的好男儿可不止楚将军一位,相信姑娘不日便可寻到自己的良人。”唐谅破天荒的安慰之言,让绿芜因感到难以置信而杏眼圆睁。唐门的金童阎罗,何时也学会安慰他人?!
☆、第二百零四章 针锋相对
待楚煜“伤寒痊愈”,重新返回北沧朝堂的那日,不少文官武将都在散朝后前来嘘寒问暖一番。除却之前,与恩师琉璃倾力栽培出的那些助力之外,还多了些许原本瞧不起他质子身份的老臣。
想来,是他离开的这几日,奚容的号召力得以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位出身小圣贤山庄“三贤者”之一的儒学高士,凭借着渊博的学识和出众的人格魅力,不仅得到父王楚释天的赏识,更是借着文渊阁大学士之位,为他这位无依无靠的草根王爷,笼络了不少中坚力量。
隔着纷纷扰扰的众人,楚煜与奚容像是心有灵犀般,含笑相视。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王族,一个胸怀天下的有志之士,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心中共同希冀:只待君临天下逐鹿中原!
“六弟,今日下朝后可否引荐为兄前去拜谒国师大人?”待楚煜与奚容分一前一后,离开北沧皇城议事殿,楚璟霙从身后追赶而来,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绝色胡姬。
因离开了这胡姬,楚璟霙便是口不能言,如此以来,楚煜归去的路上,多了两位随行之人。
“五哥刚从塞外归来,为何不再多休养几日,遍览西京繁华。”马车之中,面对闭目养神的楚璟霙,楚煜旁敲侧击的想要引出他急着拜访恩师琉璃的目的所在。
“不瞒六弟,其实为兄是想向国师大人请罪。当时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国师大人,这么多年来为兄念及此事便会惭愧万分。”比起绝色胡姬的直言不讳,楚璟霙却是垂下眼睫,碧色眼眸看不出藏着什么情绪,似是为往事感到窘迫。
楚璟霙的话无异于截断了楚煜想要继续追问的念头,十年质子生涯已让楚煜错过了太多关于北沧朝堂之上的消息,彼时楚璟霙是否真的与恩师琉璃有过恩怨过节,他无从知晓也无从印证。
“听闻弟妹是国师大人的掌上明珠,这才想引荐一番,希望能冰释前嫌,还望六弟海涵。”
想到楚璟霙那日探病时出手慷慨的送来九阴灵芝,楚煜不得不佩服他这位兄长的高明,明明是变相的讨人情债,却得体隐晦得让人无法拒绝。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若不能为盟友则必定是可怕的敌人。
天家无亲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若说楚璟霙居心叵测,那么他自己也决不是什么忠孝之人。毕竟能坐拥那个万人之上的九五之位,才是他们这种从小接受帝王之训的人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待回到府中,楚煜寻来正在教小九临摹字帖的唐秀秀,楚璟霙这才透露出此次的来意。
唐秀秀就算心中一万个不情愿,最后也只能在楚煜的暗示下,请来了早就有备而来的琉璃。
出乎几人意料的是,这回楚璟霙屏退了那名充当喉舌的胡姬,只是独自与琉璃相对而坐,神色举止间透着近乎谦卑的敬畏。
“不知五皇子今日找在下有何贵干?”琉璃仍旧是一副懒散做派,接过唐秀秀奉上的香茗,便不动声色饮茶。仿佛面前诚恳无比的楚璟霙像是空气般不存在。
楚璟霙面露苦笑,忽而单膝跪地,将袖中准备好的匕首恭敬呈上,神色间还隐约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惨烈。
唐秀秀心中的震撼已不是用言语所能形容了,她搞不明白,这位几日前刚从边塞归来的五皇子何时与琉璃有了瓜葛,而且貌似两人关系并不融洽。
琉璃瞟了眼云里雾里的两位弟子,继续低头饮茶,丝毫不为当众卑躬屈膝的楚璟霙所动。
楚煜从旁看着心里有些矛盾,北沧男儿几乎个个性子刚烈高傲,而五哥楚璟霙却是肯在他这个胞弟面前,颜面尽失的恳求恩师琉璃的原谅,想来二人之间的过节不浅。想为这个兄长求情说几句好话,却又怕坏了师父琉璃的打算。
唐秀秀在这时暗中扯了扯楚煜的袖子,她分明看到姿态高傲的琉璃,捧着茶盏的双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在她提醒之下,注意到这一细节的楚煜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交换了个迟疑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沉默等着琉璃的答复。
约莫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琉璃终是理会了楚璟霙:“当年你从本座这里偷习伊耶那岐时,怎么不见得如此悔意?”
楚璟霙闻言只是将头低得更深,因后悔和惭愧而咬紧牙关,让他原本清隽的面容有几分扭曲。高举的双手只是将匕首捧得更高。
“今日看在煜儿和秀秀的面子上,本座也就不再为难你了。免得你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琉璃放下茶盏,单手接过楚璟霙呈上的匕首,利落的出鞘后,在修长的指间把玩。
楚璟霙似是如释重负般,长叹一记。琉璃肯接过代表自己愿意接受任何惩罚的匕首,便是应允原谅的象征。想来琉璃会顾及父王楚释天的颜面,以及在场的楚煜和唐秀秀,断然不会做出太过为难之举。
北沧国是从草原部落强大起来的国度,就连谢罪方式也遵循着古老的传统。赔罪的一方会将自己的刀交给对方,任由被得罪的人选择割下赔罪之人身上的任何部位。野蛮又血腥的古老传统,却被民风彪悍的北沧人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
“伊耶那岐本就不是你能掌控的奇术,既是有悔过之意,不如就留下一只左眼如何?”琉璃岂会看不出楚璟霙心中那点盘算,冷冷得将匕首抛还给楚璟霙。想利用楚煜和唐秀秀的情面逃脱惩罚,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师伯这可万万使不得!”听闻琉璃竟是想挖去楚璟霙一只眼珠子,唐秀秀吓得六神无主。怎么平日看起来似神仙不食人间烟火的琉璃,狠下心就连地狱阎罗也望尘莫及。
唐秀秀是极其怕血的,更别提让她在旁看着楚璟霙自剜一目。即便知晓琉璃言出必践的性子,楚煜只得好言相劝:“不论当年五哥有何过错,毕竟是时隔多年。还望师父能不计前嫌,免得五哥受剜目之苦。”
无动于衷的琉璃只是将目光看向楚璟霙,后者则是凄然一笑,当他从琉璃藏书阁中偷走那本绝世秘籍时,就已料到会是这种结局。
撕下半块衣袖将匕首绑在手上,楚璟霙用那双诡异又妖冶的碧色的双眸留恋得环顾周遭一圈,猛的抬手将尖锐的匕首捅进左边的眼窝中。
飞溅起得血花,瞬间将青石台一隅染红。唐秀秀脚下一软,胃中如同翻江倒海似的干呕起来。
“煜儿,带秀秀退下吧。”琉璃却是见怪不怪的端起茶盏,有些怜惜得望着被吓坏的少女。
原本就不欲久留的楚煜皱眉领命而去,手中搀扶的唐秀秀已经明显在发抖,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只怕今日琉璃的用意便是想让唐秀秀见血练胆。
楚璟霙左眼此时已变成可怖的血窝,黑红色的血色浸满原本白皙清隽的面孔,沾血的匕首上,赫然挑着一只被浓稠血水包裹的眼珠。
琉璃不语,只是取出青玉水烟管,用烟斗重重打在楚璟霙咽喉处。
静谧的后花园立刻有了痛苦的呻 吟,因钻心刻骨的疼痛而几欲站立不稳的楚璟霙,捂住流血不止的眼窝,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今生只能是个独眼人。
“多谢国师大人宽恕!”失声多年的楚璟霙,此刻的话语带着几分沙哑。当年盗走秘籍,他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做了七年的哑巴,日日忍受无法言语之苦。
☆、第二百零五章 伊耶那岐
落叶堆积的庭院中,一只体态硕大的雪狼正在酣睡,应楚煜召唤而来的疾风如今可是成了瑞王府的守护神。至于能让他堂堂雪狼王出山的原因:还是唐秀秀那个麻烦精。
那小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愣是将六哥楚煜哄得鬼迷心窍,就连见血受惊这点小事,还得专程请他这般神武的狼神前来保驾护航。
闭目打盹时,疾风感到身边有个小小的人影在不断凑近,抖了抖支楞着的双耳,铜铃般的双目猛的张开,却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怯生生的望着自己。
不知楚煜府上何时多了个男娃的疾风开始瞎琢磨,人类的孩子难不成都是长得这么快,他与楚煜不过半年不见,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疾风这只会说话的神奇雪狼,楚九踌躇一阵,结结巴巴的开口道:“请…请问你是狼神大人吗?”早就听说六哥楚煜有位了不得的半神朋友,今日他亲眼见到传说中那只巨大的雪狼,心底早已偷偷膜拜过好几遍。
“自然。”在楚九崇拜外加敬畏的眼神中,疾风变得神气十足,毛茸茸的尾巴得意的摇来晃去。即使是几年前的狼崽子,也终得翻身之日,变成人人敬畏的北沧狼神。
得到疾风肯定回答的楚九再接再厉道:“听说雪狼大人是六哥的朋友,今日小九也想和你交个朋友。”能见到心目中的神明,楚九激动得小脸通红。
“没兴趣。”疾风像是不屑般重新恢复假寐,笑话,想与他结交可
没那么容易!小时候,楚煜那套出神入化的穿云刀法,可是将他收拾的服服帖帖。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娃,在他眼中简直跟脆弱的人偶没两样,他才没兴趣陪这么个孩子玩过家家。他是北沧草原的狼王,永远只会和强者结伴而行。
“这样啊。”楚九有些遗憾的耷拉着脑袋。只好将袖中藏着的宝贝,取了出来放在地上。“那就等我变得像六哥一样强的时候,再来和狼神大人交这个朋友。”随手将那个包着圆鼓鼓的东西送至疾风鼻尖。
望着楚九渐渐走远的小小背影,疾风起身抖了抖雪白的皮毛,铜铃般的双眸闪过一丝玩味。男孩看样子应该是楚煜的幼弟,小小年纪就有与神明结交之心,当真不同凡响。扒开楚九送来的东西,竟是一包海棠糕。“待到你风华初成之日,便是你我结交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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