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的冤枉!冤枉啊!”被捕快压制着钱明义走过浮生身前时,突然跪倒在地,死死拽住浮生的袍脚不肯松手。
“这聚宝源里究竟有多少昧良心的钱财,你自己清楚,往来商贾逢赌必输,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纷杂的喧嚣中,浮生清冷的话语掷地有声。
“目无王法,聚敛不义之财,难道冤枉你不成?”金色双眸中的凌冽看得钱明义胆寒。
早在几年前段青衣便得知,此处表面上是洛阳最大的赌坊,其实背地里做着洗黑钱、杀人越货等见不得光的勾当。更何况这聚宝源赌坊就是在宁国公的纵容下做大的,如今太后宁氏已除,这颗毒瘤焉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茶肆中,唐秀秀望着捕快忙进忙出的身影,不禁感慨世事无常。方才家财万贯的赌坊老板,转眼间便是十恶不赦阶下囚,这是否印证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至于林悠然则是得了焦躁症一般,来来回回踱步。
“糟糕!怎么把这事忘了!”唐秀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二师兄赢来的银子还在里面,恐怕这会儿都被收缴充公了。”
林悠然停下脚步,“唉。。。。。。流年不利,话说回来,若不是你跑来捣乱,估计现在我已经带着黄金万两坐在玉清楼里听红拂姑娘抚琴了。”
“哼!若不是本姑娘救场及时,现在你已经输的血本无归被丢在街上。”唐秀秀对于林悠然这只“白眼狼”深感鄙夷。
景汐皇城中。
“青彦,那天在重莲宫,你和青寒说什么是我不能看的?”掌灯时分,养心殿内两个身影围坐在棋盘前,段青衣落下一子问道。
原本执棋专注于黑白纵横间的段青彦,闻言指尖轻微一顿,随即一记黑子落下:“不过是十三叔的玩笑话,七皇叔还认真上了?”
“也对,青寒向来都是这般孩子气。”段青衣不动声色,继续执棋。纵观面前星罗棋布的黑白网,段青彦所执的黑子招招步步熟虑,唯独刚才那一步棋,给原先天衣无缝的套路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破绽,该说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段青衣漫不经心的询问,段青彦感到奇怪,仅仅一个青铜面具,十三叔看见就同见到洪水猛兽,还特别要瞒着七皇叔,如此看来这里面果真有难以告人的秘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面具。”反正七皇叔看不到面具,这样说也不算违背和十三叔的约定,段青彦斟酌着开口。
“面具?”段青衣有些愕然,区区一个面具要让段青寒防贼似的不肯给自己看?以自己对青寒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做这般无意义的事。“那究竟是怎样的面具?”
面对段青衣的追问,段青彦索性停下手中的棋子,“是一个昆仑奴的青铜面具。七皇叔,这个面具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十三叔和你执着如此?”
“昆仑奴,青铜面具,蜀州城。”段青衣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语,依稀回想起半年前自己在江湖行走时,身后那群穷追不舍的灵鹫宫杀手似乎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一个小巧的青铜配饰,形状类似于远古西王母部族的昆仑奴面孔。
“我记得小时候同十三叔在国子监读书时,有一位跟随着七皇叔的太傅,不是整天以这种面具示人么?”段青彦说出心中的疑问。
段青彦的话如同电光石火,将段青衣的思绪带回七年前。那时景汐精锐在北方边境大败北沧铁骑,青寒作为统帅三军的将领,凯旋而归时身后多了一位带着面具的白衣男子。
在父皇论功行赏时,那名白衣男子拒绝了所有的封赏,只愿作为门客追随青寒麾下。事后自己才从青寒那里得知:白衣男子在这场战争中毛遂自荐成为军师,料事如神的他如同诸葛孔明再世,于千军万马中连取十几名北沧将领的头颅而毫发未伤,被江湖人称作‘出尘公子’。
从那时起,段青衣也记住那名白衣男子的名字:洛熵。
往事一幕幕如同落叶纷至沓来,盘亘在段青衣的脑海中,面具、白衣男子、灵鹫宫、蜀州城、天刀门灭门。。。。。。
残存的记忆渐渐拼凑出模糊的画面,段青衣怎么也无法相信所有的一切竟然是针对自己早就设下的圈套。再想到青寒反常的举动,原来所谓真相便是所有可能中最残忍的那一个。想到这些段青衣不禁怒极反笑。
“七皇叔?”段青彦不解的看着对面轻笑的段青衣。只见他笑容越深,眸中的寒意就越甚,原本清明犀利的目光登时变得云雾缭绕,看不出任何情绪。
“青彦,我忽然想起有些奏折还没看。不如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改日再继续这盘棋。”段青衣仿若征求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段青彦心思敏锐,当下便告退离去。
“圣上,这盘棋可否让奴才收了?”望着段青彦离去的身影,垂首立于一旁的刘公公低声询问。
“啪!”段青衣挥手将棋盘打翻,黑白相间的玉石棋子纷纷滚落于地,辟剥声急如骤雨,又如珠落玉盘,点滴敲打在心间。
窗外乌云滚滚,天色昼时变得昏暗,远处天际不时响起的闷雷暗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第五十四章 悟
“平时见你身手挺不错的,怎么施展轻功起来这么慢?快点快点,本公子可不想变成落汤鸡。”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原本打算悠哉步行到丞相府的两人不得不一路飞奔,对于唐秀秀的没效率,林悠然催促道。
“你以为我不想再快些吗?!”唐秀秀勉强扯起袖子擦了擦面颊上的雨水,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着实让人感到湿寒无比。洛阳的冬雨夹杂着些许冰晶,似缭绕青烟为整座王城披上朦胧面纱,虽有着凄美之景,却也阴寒刺骨。
“那个黄金眼可靠吗?就凭他一句话,我们便要在这鬼天气去丞相府?”林悠然恶狠狠的踏过屋顶一隅,脚下的黛瓦瞬间碎裂。
“当然,大师兄做事向来谨慎,这次肯定听是他的安排,浮生大哥才会借查封赌坊之名来与我们汇合。若说这是巧合,未免也太牵强了些。唐秀秀努力将步子迈得大些,以便跟上林悠然。
“大师兄?!别开玩笑,师父四个弟子,除了你就属他年纪最小!好久没见那个书呆子,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林悠然满是不屑的纠正,神情却带着几分笑意。
闻言唐秀秀在心底又一次将凌奕轩骂了个底翻天,死娘娘腔竟然敢冒名充大,若不是今日听林悠然提起,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四个弟子?那除了你们二人,还有一位师兄是何人?”
“嘿嘿,那个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林悠然做了个古怪的手势,看得唐秀秀云里雾里。“若按年龄排辈,那人才是大师兄。天下富甲一方的临安城郁家听说过没?我们的大师兄便是郁家的现任家主,郁覃阳。”
唐秀秀思索片刻,“难不成是景汐国皇商之首的郁家?”。依稀记得,以往大哥在打理永安当的事宜,总会无意提到这个家族的名号,百年屹立于沧汐大陆的商贾世家,是比景汐王朝更为久远的存在。
“聪明,正是正是。”林悠然点头表示认同。
“天哪,照你这么说,景汐朝的丞相、郁家家主、天下第一神医都是师父的弟子?!”唐秀秀讶然,随即有些沮丧的底下头:“看起来我好像是最没用的一个。”
“才没这回事,大器晚成,明白不?何况比起我们你年纪还小,说不定就会是最有潜力的一个!”平日里堪称‘毒舌’的林悠然难得安慰起唐秀秀。
“就算我侥幸成为唐门的掌门又能如何?仍就只能守住一个江湖门派而已。”唐秀秀无奈的摇摇头,以她如今的三脚猫功夫也只能吓唬吓唬那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自家的两位哥哥无论智谋武艺、见解经世,皆是远在自己之上。今生也许只能像世间芸芸众生一般,碌碌无为。
“那在你眼中怎样才算不虚此生?青史留名、万世称颂、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林悠然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能真性情做自己,无论世人如何,便不枉在世间走一遭。”
“果真和师父说的一模一样。”唐秀秀望着林悠然一本正紧的样子,不禁掩唇轻笑。
“见义不为非勇者,强将手下无弱兵!”想起自己那个恍若仙人的师父,林悠然摇头晃脑的开始陶醉。
“恃强凌弱是真理,有仇必报是准则!”唐秀秀说罢,两人相视而笑,不得不说洛熵狂放不羁的作风已经深入人心。
景汐皇城十丈逶迤城墙之上,身着赭石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长身而立,遥望洛阳烟雨喟叹。雨滴落在锦袍上晕出深浅水印,而男子却像毫无察觉一般,目光依旧望着不远处的景汐皇城。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了,难道你忘了太后是怎么去的?!”
“可十三王爷如今病入膏肓,即便不用爹出手,恐怕已是时日无多。”女子娇俏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的大半张面孔。
“本以为皇后娘娘在宫里这四年来会有什么长进,谁知竟是大不如从前!”男子捻须,愤然道:“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让涟绮进宫。”
男子的话犹如银针,句句锥心。“你可知你的怜悯,在他们眼中是一文不值的,涟漪!太后娘娘扶持段青衣坐上皇位,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要再对他心存幻想,这次若不能将二人扳倒,我们宁家永无翻身之日!”
“爹似乎言重了。姑母最后被处斩,根本就是她咎由自取。安身之塌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圣上原本就是心气极高的人,怎么会容忍姑母作为太后一直凌驾于他之上。”面对宁国公的诘难,涟漪却是不以为然。“此刻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十三王爷一样撑不过这个年关。有些事情我做了,虽然看似不利于我宁家,实则赢得圣上感激;可另一些事情,我若是做了,看似为我宁家造势,实则惹得圣上十二分的厌恶。您说女儿应当如何?”
“还有这等事?说下去。”宁国公听完涟漪一席见解,不由转身打量起这个自小便怯弱避世的长女。
“女儿资质平庸,不敢妄言为宁家在这景汐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但求能承蒙皇恩,坐稳这后宫之主的位子,圣上还年轻,若女儿今后能为皇家延续血脉,我想宁家不愁无出头之日。”涟漪十指轻扣,一双凤目流光溢彩。
“若娘娘有这番打算,老臣自是放心了。”闻言宁国公思忖片刻,蓦然躬身施礼。的确,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年轻的帝王尚无子嗣,就算段青衣再怎么偏袒段青寒,按照景汐的律法,这皇位也不可能传到亲王那里,何况一个将死之人如何有可能去肩负江山社稷?而身为皇后的涟漪若是能为段青衣诞下龙嗣,那江山岂不等同宁家囊中之物。
“姑母若是在天有灵,自会保佑本宫。”涟漪行至宁国公并肩之处,颔首俯视着整个洛阳城,天边雨霁云清朗,水天共一色。
☆、第五十五章 执伞候伊人
“如今连守门人都生得如此标志,看来凌奕轩这书呆子的日子过得很不错。”望着屋翎处潺潺雨帘,林悠然对着丞相府门前执伞的人影感叹。
至于唐秀秀则一反常态的没有附和,只是站在原地安静的凝望丞相府门前的执伞之人,素色纸伞寂静如莲绽放在雨中。伞下少年形相清矍,风姿隽爽,一袭墨色法衣似乎要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青彦。”唐秀秀满心欢喜的凑到伞下,卷起湿乎乎的袖子,毫不在意的拧了拧。“洛阳这鬼天气都能把人冻成冰块,到底还是蜀州好。”
“下回雨天记得带伞。段青彦皱眉,“洛阳可不比南疆,雨水的寒气会淤积在体肤内。”说着便解下披风,将面前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唐秀秀裹了个严严实实。
“咳咳。”望着嘘寒问暖、腻腻歪歪的两人,林悠然不得不干咳几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就算你咳出血,世子也未必会对男子感兴趣。”不徐不疾的声音再上三分戏谑,不用看就知道是凌奕轩。身着蓑衣的凌奕轩从貔貅石像的后面走出,手中抛出一物在雨中划出半弧。
“这个是?”林悠然伸手接过皮囊,好奇的问道。
“西京的烧刀子,喝了可以驱寒。”凌奕轩挑眉。
“哈哈,知我者小师弟也!”林悠然一听,便兴冲冲的拔了塞子往嘴里猛灌一气,辛辣的酒液入口顿时热流在周身扩散开来。“好酒!”林悠然走上前勾住凌奕轩的脖子:“书呆子,带师兄去参观参观你的宅邸可好?”
“你把手放下来,倒是可以考虑。”不习惯与他人靠得很近的凌奕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说咱兄弟俩多少年的交情,你还用得着害羞?别让小师妹看了笑话,你说是吧。”毫无自觉的林悠然对着唐秀秀眨眨眼,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林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段青彦与唐秀秀撑伞率先走进丞相府,回头望着凌奕轩面色不善的样子,不由轻笑。
“过奖过奖!”林悠然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喂,书呆子你家厨房怎么走?”
凌奕轩无视“自来熟”的厚颜之人,对唐秀秀吩咐道:“跟着世子去花园的北苑,还是你上次来洛阳时住的屋子。”
“知道了,娘。。。。。。娘。。。。。。”唐秀秀本想跟着林悠然放肆一把,可瞥见凌奕轩堪比锅底的脸色,话到嘴边立马改口:“知道了,小师兄。”
望着雨中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林悠然不由感叹:“浊世佳公子,执伞候伊人,难得难得。”
“师父可跟都跟你交代过了?”凌奕轩一记肘击,撞向发痴的林悠然。
“那还用说,唐门的解药应该五天前就到了。不知那位十三王爷的病情可有起色?”林悠然旋即一个侧身,瞬间扣住凌奕轩的手腕。
“看来这些年来,你的分筋错骨手似乎大有精进。”凌奕轩收回手,每次与林悠然的见面礼必是以武会友。“已经有所好转,不过修罗煞依旧没法解开,就连御医也束手无策。”
“你还不是也一直在练断金指?而且力道比以前大了许多。”林悠然微笑反驳道。“那群整日被圈养在宫中的榆木脑袋所说的话你也敢相信?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自然不是白来的。”
“此时关系重大,还是慎重为好。真不明白师父在想什么?”凌奕轩带着林悠然穿过一条抄手游廊,来到书房推门而入。仔细将门闩好,凌奕轩动手斟了杯热茶递给林悠然。
“如今,你、我、小师妹,都已到了洛阳,你不觉得这有些蹊跷么?等到了年关,郁师兄肯定也会来洛阳探亲,如此算来,出尘一门弟子全都到齐了。”凌奕轩将蓑衣脱下,挂在一旁的木架上。
“嗯,我也这么想。说不定师父一直就等着这么一天。”林悠然悠哉得坐在太师椅上抿着茶水。“方才在门外的少年便是那个大理王的世子么?”
“正是,这次他代大理王前来探望十三王爷。”凌奕轩点了点头,“前些日子唐门的人也到了,小师妹的长兄——唐情公子近日也在洛阳。”
“师父的心思根本不是你我能猜测的,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治好那位十三王爷。其他的事情轮不到我们管,也管不了,你不必太担心。”林悠然悠哉得坐在太师椅上烤火,活像只取暖的狐狸。
“但愿如此。”凌奕轩望着窗外滴答的雨帘,轻叹一记。“浮生想必已经与你们会面了吧。”
“身手不错,可惜脑袋不够灵光,不然不会在这种大雨天被你差遣去查封赌坊。不过,能将他支开也好。”林悠然回想起那双异于常人的黄金瞳。
“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