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吻着那个人,微笑的面容上,晶莹的液体缓缓的划落,一切,静寂无声。
这是最后救这个人的办法,这是她终日忐忑的期待的唯一方法,这是支撑她生存的力量。
如今,一切都荡然无存。
“你,果然死了。”翎羽勾起唇角,任泪水不断的滴落,模糊了双眼,希冀了太久太久,突然不知如何去面对,该笑还是该哭。
“师父,我救不了你了,你死了,我做了那么多,也就没有意义了。”她低低喃语,始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萧寒站在一旁,宛如雕刻一般,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的发展。
杜书眷忽然低笑起来,“阿凡,你为何总是守着那一棵树,因为一颗已经枯萎的树,而舍弃一片森林。”
“枯萎的树……”翎羽大笑着站起身,她手握着染满鲜血的匕首,步履蹒跚的走向杜书眷,一切都在天晕地旋中,她的衣衫染了血液,她仿若未觉的走到杜书眷面前,然后将那把匕首交给杜书眷。
“从他带走我的那一年开始,我的生命中便只有他一个人,他教会我如何不受人欺负,他教会我什么是快乐,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也心满意足了,我希望可以快一些长大,因为那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站在他面前,而不是被他像个孩子似的摸头,可是我总是不够大,他总是可以用看孩子的目光看我,我所有的执念都倾注在他的身上,后来,我渐渐的为他而存在,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感受到心跳,我早就放不下了,无论是真是假,我都爱死了他。”
杜书眷一动不动的看她,这个在他面前,第一次说出如此长的句子的人。
“可是,我还是欠你了,阿眷,你所做的我都一清二楚,也许你不该清醒,有时候,活在梦中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我做错了,以前我只为师父后悔,你是第二个人,唯一的第二个人,所以,阿眷,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以后我就不欠你什么了,这一辈子,我只想欠他一个人,阿眷,你不是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吗?你会答应我的,对吗?他竟然真的死了,我也没有理由不与他在一起,阿眷,你动手吧,你杀了我,以后不要再喜欢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
杜书眷目光讽刺的看着那把被硬塞入他手中的匕首,锋利的刃口依旧残留着血迹,可以嗅见刺鼻的血腥味,他觉得冷,比这洞内的温度更冷百倍、千倍,浑身上下,仿佛片刻便会僵硬。
他想说,那我呢?你为我想过吗?你爱他,愿意为他而死,却要同样喜欢你的我,亲手杀了你!他想说,阿凡,你为什么这样残忍!他想说,阿凡,你爱的果然只有他一个人,除了他,其他的一切什么也不是。
他想说很多很多,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杀了你,我便能忘记所有吗。我那么那么爱你,你怎么相信,我会杀了你,你怎么能让一个爱你的人杀了你。
他觉得悲凉,一股绝望从心头油然而生,一发不可收拾。
“阿凡,即使你死了,我也不可能忘掉。”他苦笑,目光坚定,“可是,若是杀了你,便是成全你,那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去做。”即使,那会比我杀了自己更难受千倍万倍。
你的灵魂在他的身上,早已与他去了不知名的远方,我无论如何也追寻不到。
“杀了我,阿眷,这是你爱我最好的证明,如果一定要死,我想死在你的手中。”第一次,翎羽目光柔和的看着杜书眷,浅浅的笑容,却比仰头大笑更加风情万种。
杜书眷忽然觉得视线朦胧,水雾掩盖了瞳孔,他猛地闭上眼,紧咬着牙刺出手中的匕首,温热的液体黏在了手指上,他猛地退后几步,不敢去看那副画面,一直退到墙壁,那一个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无力的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间。
阿凡,你看见了吗?我那么那么爱你,我甚至可以因为爱你而杀了你,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阿凡,那段儿时的记忆,你早就忘了,你从来也不说,可是我知道,你早就忘了。
阿凡,你死了就可以见到他了,可是我好痛,我痛的快要死掉了,怎么办,我觉得心都快要碎掉了一样的难受啊!
“萧寒,将我与渊葬在一起,那么,你欠我的一切也都还清了。”翎羽握住匕首,更加用力的刺入,她半跪在地上,然后一点一点的用膝盖移向小潭边的玉台。
鲜红的血液在地面拖曳出偌大的痕迹,她仿佛看见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在微笑,他伸出手,笑着说,羽儿,我等了你好久。
一条细小的花蛇消无声息的从翎羽的袖口爬出,欢快的吐着蛇信子,朝着洞口处爬去。
苏七七可以察觉出花蛇所留下的痕迹,她匍匐着进入洞口,然后起身,一动不动的看了良久良久,花蛇在她的手中,慵懒的吐着蛇信子,讨好的望着它久别的主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番外:连理枝(上)
二年后。
云端尽,桃花烂漫。
“棋盘如人生,须步步为营,一步错,便步步错。”宫赫连一袭天蓝色锦服,做工精致的布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他挺直背脊,端在在石凳之上,目光敛了孤傲,透出莫名的沧桑,手指捏住一颗圆润的黑色棋子,一边开口,一边将棋子安放在棋盘之上。
苏七七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棋局已发生变化的棋盘,手执一颗白棋,观察良久,落下一子。
“若是听天由命,便也没有今日的苏七七。”
“如今天下皆知,云端尽有两绝,其一乃桃花生香,其二乃不死神医,七七,便是揽丘山庄,如今也不敌你一言之力。”
微风拂过,暗香涌动,凌乱了发丝,苏七七将一缕乱发撩到耳后,风轻云淡的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谁能保证哪日没个伤病,他们敬我,也不过如此,而揽丘山庄,百年德高望重,自然不是我能与之相比的。”
宫赫连目光落在棋局分明的棋盘之上,如今,论棋局表面,仿若自己占了上风,可这局棋的背后,苏七七却明显已经攻克了大半势力,这一子,竟是不知该落于何处,“当年,听闻你被囚,我慌得六神无主,甚至如今,想来那也是仅有的一次。”
“有些东西失之难再得,我早已放下,你也该心无杂念,过去的便让他过去,以后,还有太久。”苏七七淡淡的说道,视线却一直落在棋盘之上,黑子大势已去,胜负已定,她轻笑着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随后拢了拢衣袖,没有再动手的打算。
胜负已定,宫赫连苦笑着扔了棋子,他端起石桌上清香缭绕的茶水,优雅的掀开茶盖的一角,认真的饮了一口,然后他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封镶金的奢华请柬,郑重的放在苏七七面前。
苏七七疑惑的取过请柬,看着看着,便忽然笑了起来,“恭喜你!晗之小姐乃大家闺秀,端庄贤淑,你娶了她,乃是一大幸事,不过,婚期便是明日,想来你是早有打算,为何现在才给我?”
“七七,这些年,你过的幸福吗?”宫赫连没有回答,而是神色认真的看着苏七七,问道。
苏七七微微一怔,她饮了一口清茶,醇香入口,久久不化,她直视着宫赫连的目光,微抿唇角,笑容灿烂地道,“幸福。”
宫赫连眸光黯淡,笑容僵硬在唇角,再也扯不出一丝微笑的弧度,他看着苏七七在那片刻忽然绽放出的笑容,仿佛与这漫天的桃花争相竞艳,苏七七总是淡淡的笑,也只有在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笑的无比灿烂。
这些,他曾经也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的。这个人,曾经也可以把这样的笑容给自己的。自己亲手扼杀了幸福,他无数次的后悔过,总是会在梦中看见苏七七的身影,梦见她用绝望无助的目光看着自己,总是沉痛的无法呼吸。
他想,只要这个人还能留在自己身边,他便是付出所有,也愿意的。
只是,如今便是付出所有,也再也得不到。
“明日,你会来吗?”苦笑也没有办法做到,他便面无表情的开口,任心中的苦涩肆意腐蚀心脏。
苏七七将奢贵的请柬郑重的收入袖中,理所当然的道,“你大婚之日,我自然是要来的。”
“那明日,我便在揽丘山庄等你。”宫赫连起身,开口道。
苏七七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手指捏住圆润的棋子,把玩着,目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赫连等了一会,没听见苏七七说话,便转身离开,云端尽漫山遍野皆是妖艳盛开的桃花,空气中萦绕的桃花之香扑面而来,他忽然回过头,然后失神的停在原处,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
无双桃花,如盛世之画。那一袭红衣的女子慵懒的倚在石桌上,棋盘上的棋子已经乱了,微风拂过,有桃花翩翩而落,衬得红衣掩盖了天地间璀璨的色彩,墨色的发丝垂泄而下,她似乎已经睡着了,无尽安然。
这个人,没有倾国倾城的绝代风华,却可以在顷刻间,让天地黯然失色,不经意的看一眼,也再难忘记。
再见,七七。
他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之后,苏七七捻起一瓣落入棋盘的桃花,凑入鼻尖闻了闻,然后扬起手臂,任它随风飘散。
“公子呢?”轻缓的脚步声响起,苏七七头也不回的问。
一袭素色衣衫的侍女将手中的白玉碗放在石桌上,恭敬道:“公子刚刚看见主子与盟主对弈,便不高兴的离开了,说是也要下山去寻花问柳、逍遥快活。”
“……让人下山去找公子回来。”苏七七有些不悦的看着白玉碗中的液体,搵怒的目光移到那侍女身上,“不是说了不必再送,怎么又拿过来了!”
“这……”那侍女不由退了一步,低头道,“公子硬塞到我手中,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若是再见到,便当着公子的面扔掉。”苏七七用指腹摩挲着白玉碗壁,冰凉的泉水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在清水之中,格外引人注目。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去找他。”
那日饮血之后,她体内的毒素几乎除尽,但仍有需要长久的调养,阮凉玉一连昏睡了几个月,才渐渐苏醒,他体内的血液几乎干枯,不得不寻找适合的血源,这让他的身体变得十分糟糕,刚开始那几月,根本无法行走,嗜睡而且记忆混乱,直到后来,情况才渐渐好转,即使如此,苏七七也是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的看护着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整整一年,阮凉玉才总算是恢复到正常人的体质,后来又被他得知了自己的情况,他便总是想方设法的让自己喝下他的血液,一开始是明目张胆的,又是劝诱又是胁迫的,失败后便开始在饭菜里打主意,无论苏七七怎么拒绝,他也从不放弃。
那个人,不就是驽定自己不会让他的血液白白流失吗?
可是,他难道没想过,他那样做的时候,自己一点也不开心。
水月钩楼的烫金匾额富丽堂皇。
阮凉玉抬头凝视,心情抑郁。
他才进入大堂便被老鸨恭敬的请了出来,理由是她们若是放自己进入了,那便是得罪了苏大神医,而得罪苏大神医的后果非常严重,两者比较之下,她们宁可放弃这大笔赏银。
而且,那老鸨竟然出一千两银子,买自己以后再也不来水月钩楼。
思及此,果然是人气人,气死人。
他不过是想进去逛一逛,做做样子给七七看看,又不是真的想做什么,再说了,这水月钩楼里的姑娘他还不稀罕呢!根本及不上七七半点好看。
水月钩楼的姑娘搔首弄姿的摆出撩人姿态,吸引着来来往往的少年公子,目光却没有一个落在他身上,阮凉玉愤愤的一脚踢在旁边的树干上,却没料到忽然被一只细小的手臂紧紧抱住了脚,他目光下移,便看见一名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用泪眼汪汪的目光盯着自己。
“哥哥,你救救我,我家乡发大水,田地房屋都被淹了,我和爹爹在逃难的人群里,却遇到了强盗,他们抢了我们的财物,还要……还要把我抓走,送去卖掉。”女孩脏乎乎的小手紧紧的攥住阮凉玉的裤脚,蓄满泪水的眼眶再也包容不住,顿时眼泪哗啦啦的一泻而下,在满是泥土的脸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痕迹。
若是洗去尘土,换一身干净衣衫,这倒也会是一名曼妙漂亮的姑娘。阮凉玉不由的想到了睿儿,这么多年,他对睿儿做过的事情实在太少,所以现在尽一切力量弥补,七七总是说他太惯着睿儿,其实,他只要一见到睿儿,心里就软了下来,怎么也拒绝不了什么。
“哥哥,那些强盗马上就追过来了,你带我离开吧!求求你,救救我!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饿得实在走不动了。”见阮凉玉没有反应,女孩又加大了泪水攻势,甚至伸手去拽阮凉玉的手。
阮凉玉见他哭的声嘶力竭,再想到睿儿,也便控制不住的蹲了下来,伸手擦去女孩如泉水喷涌般的泪水,温和道,“那些强盗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们。”
闻言,女孩努力止住泪水,抽噎起来,“哥哥,我怕,我不要再见到他们,他们好凶,你带我走好不好,你给我吃的,我不会连累你的,爹爹说过,不能连累别人的。”
阮凉玉见女孩一副怯弱又认真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灵儿。”女孩脆生生的回答。
“灵儿,名字很好听。”阮凉玉拉住女孩黑乎乎的小手,宽松的长袍似乎是在哪里捡来的,穿起来很滑稽的感觉,并不相称,很多地方都划破了,露出一片片黝黑的肌肤,长袍下方被挽起来打了结,仍旧有大半拖拽在地面,蓬松的头发黏在了一起,变成一块一块的,女孩用畏惧又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让阮凉玉想到了温和而又对人防备心极重的猫,让他觉得有些心疼。
“哥哥,我饿了,我去拿包子吃,他们都打我,你会不会给我吃的?”女孩偏着头问。
阮凉玉摸了摸女孩,笑道,“哥哥带你去洗澡,然后换新衣服,然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闻言,灵儿顿时不可思议的看着阮凉玉,“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阮凉玉笑笑。
番外:连理枝(中)
阮凉玉一袭白衣被女孩弄的脏兮兮,灵儿手指用力的拽住他,似乎在恐惧被丢弃,阮凉玉不时的低头看她一眼,女孩雾水朦胧的眸子黑的仿佛墨玉一般,眼眸深处,是仿若受伤小兽般的怯弱,行人来来往往,穿着华贵的富贵女子纷纷避让,用嫌弃而鄙夷的目光盯着脏兮兮的小孩,唯恐会沾上一丝尘埃,间或彼此低头嘀咕几声,说些晦气的话。
阮凉玉伸手摸了摸扒拉着头垂头丧气的小孩,带她去了最奢华富贵的此间客栈。
干瘦的小二利落的走了过来,用搭在肩上的抹布厌烦的在空气中挥了挥,语气尖锐而刻薄,“哟!这里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进,你们还是换个地吧。”阮凉玉相貌非凡,五官优美,第一眼,便会给人翩翩公子的感觉,然而他手中牵着的小孩实在太过邋遢,那小二虽然惊艳于阮凉玉,却也在看到小孩时将阮凉玉判断为贫穷之人。
灵儿闻言立刻低头,显得无精打采。阮凉玉挑了挑眉,笑容极冷,“第一客栈,原来不过如此,也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他话语讽刺,言毕便拉着灵儿转身离开。
气急败坏的小二怒气冲冲的拦住他,拽着抹布的手快要指到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