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笑:“你敢这么赌,这说明,你是赌棍投胎的!”
“其实,”赵细烛惊魂未定,“只要曲宝蟠比我稍稍聪明一点,我就输定了,这会儿,不仅宝儿在他手里,我也早就下地狱了。”
风车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
赵细烛道:“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六个黑衣人是不是曲宝蟠的人。我只是想,为什么曲宝蟠假扮了白袍人刚出现在武马镇,这六个黑衣人也跟着出现了呢?如果这六个人是曲宝蟠的人,来找我们的目的是夺宝儿,那么,曲宝蟠假扮白袍人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我就想明白了,一定是曲宝蟠为了向我们证实他就是真正的白袍人,故意让六个黑衣人出现在我们面前,然后他再悄悄地露脸,把黑衣人吓退,以此让我们相信,他决不是冒牌的白袍人,此后,他就能从咱们手里要过宝儿,不费一枪一弹地把宝儿带走。”
鬼手笑了:“你真的可惜了。当初,要是你们的皇上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把你擢升为军机大臣了。”
赵细烛道:“在宫里的时候,我可是个笨人,而且还是个背运鬼,什么背运的事,都让我给碰上了,想躲也躲不开。要不是和你们在一起,我这脑袋里,还会是一盆面糊涂。”
风车道:“既然曲宝蟠以为已经稳住了咱们,那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先把他稳住,等晚上我取到了子弹,也就不怕他了!”
风车的如意算盘似乎打早了,此时的“魏记铁铺”却已是危机重重。
院落深处的那间内屋里,两个老头将土制的火枪子弹像拴包谷似的拴成一串串的。突然,院外像是有了什么动静,两老头直起了腰,望向窗外。
“谁?”光头老汉问。
窗外什么人也没有,只有那头背上倒拴着火枪的黑马在耸着耳朵谛听着什么。老人继续拴着火枪子弹,将拴成串的子弹放进一个布袋。
“咴咴咴”,窗外突然传来黑马的嘶声,两老头一惊,猛地抬起脸,墙上,迅疾晃过两条人影。两老头知道来了不速之客,急忙把布袋口扎紧,拎起布袋往窗外扔了出去。
装着子弹的布袋落在了站在窗下的黑马的背上,不巧正好压住了那根连接着嚼口的铁丝。扳不动铁丝的黑马,显然再也不能开枪。黑马踢起了蹄子。
窗里,猝然传来两个老人的惨叫声,墙壁上,映出两把砍刀挥动的影子,黑马浑身肌肉一紧,转过身,对着内屋猛地晃动着脑袋。被布袋压住了的铁丝无法扣动板机。
“魏老板!快送货去!”老头在内屋一声大喊。黑马嘶出一声,正要向着大门外跑去,从窗里猛地呲出了一股紫血,黑马发出一声怒嘶,冲向内屋大门。
黑马冲进门却已经迟了,两个老人已经被砍得身首离异。两条人影跳出了院墙。黑马长嘶不止,蹄子踩着血浆,向老人走去。
突然,黑马的两个蹄子像定住了似的站着不动了。它的蹄子挂住了一根细线,一根连着炸药包的细线!炸药包就在门边,显然是那两条人影放下的!只要马蹄子一动,炸药包就会爆炸!
不用说,这包炸药是留给进屋者的!黑马不再动弹,身子像石头似的凝固了!
走来的是匹纸马
落日在大山坳里渐渐沉落着,归鸟四起。三匹马在镇外石牌坊下吃着草。
鬼手道:“其实,我还有点想不通,既然那六个黑衣人能从咱们手里夺走宝儿,曲宝蟠为什么还要演这么一场戏?”
“我来替赵细烛说吧,”风车道,“我现在才明白,赵细烛要走了我的手枪,把枪口对着宝儿的脑袋是什么意思了。他想告诉曲宝蟠和那六个黑衣人,如果硬要夺走宝儿,他真的会开枪的。——赵细烛,我说得对不对?”
赵细烛一笑:“对。”
“啪!”赵细烛的脸上突然挨了风车一巴掌,风车脸一沉,重声:“还对!要是曲宝蟠真的赌上了,刚才硬要夺宝儿,你一枪把宝儿给打死了,我和风车、还有金袋子,还有爷爷、布无缝这么多人的心血和性命,不都全白丢在你的手里了么?”
“打得好!”三人身后突然响起曲宝蟠的声音。
三人猛地回头,见“白袍人”骑在马上,正缓缓地摘去脸上的马脸面具。面具摘去,这人果然是曲宝蟠!
三人急忙掏枪。
“放下手!”曲宝蟠道,他的长枪已经抬起,“谁掏枪我就打死谁!”
风车大声道:“曲宝蟠,你真的没死?”
曲宝蟠笑了一声:“死有这么容易么?你们在把我放入溪河的时候,要是知道木板上的鱼胶泡了水就会发软,你们还会把我放入溪河么?”
三人全呆了!
从不远处的山坳里,猛地传来了一阵长长的马嘶声。三人回脸看去,更是吃了一惊!不远处的山坳已是暮色四合,那六个黑衣人骑着六匹马,正虎视眈眈地站立着!
曲宝蟠把眼睛看向赵细烛,笑道:“真的看不出,谁也没调教你这个太监,你竟也能识破曲爷的良计!”
赵细烛道:“能被识到的,其实算不得是良计。我只是和你打个赌,想不到刚才我竟然赢了你一回。”
“可你现在输了!”曲宝蟠哈哈一笑,“曲爷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你们认出我不是那个白袍人,那么,演戏就没有必要了!”
“砰”地一声枪响,一团黄土在三人面前爆起,“都退开!把宝儿放过来!”曲宝蟠厉声道。
三人站着没动。曲宝蟠的枪又举了起来:“退开!曲爷跟你们玩够了!”把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长长的指哨,只一会儿,那骑着马的六个黑衣人从山坳里冲了上来,团团围住了牌坊!风车的脸惨白起来,对赵细烛低声问道:“怎么办?先把宝儿给他,咱们再另想办法夺回来?”
“不行。”赵细烛低声道,“他得了宝儿,一定会断绝后患,杀死我们三人的。”
风车看着鬼手:“你怎么说?”
“问我么?”鬼手突然笑了,“我只有一句话,姓曲的真要杀我,我就告诉他,此事和我鬼手无关。”
风车狠声:“我早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早就该把我撵了!”鬼手抬起手,将身边的风车和赵细烛推开,朝宝儿走去。枪声顿起,一排子弹在鬼手的脚下像划着圆圈似的溅起尘土。鬼手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稳着步子走到了宝儿身边。
“你想干什么?”曲宝蟠大声问。
鬼手一把抓住宝儿的缰绳,从手腕里退出了一把尖刀,猛地将刀尖对准了宝儿的咽喉,抬起脸看着曲宝蟠,道:“曲王爷!我鬼手可不管你们要争什么马,也不管你们想怎么厮杀,我只是想离开这儿!可我知道,我只有把刀子架在了马脖子上才能走得了!”她身子一跃,骑到了宝儿的背上,手里的刀子对着了宝儿的脖子,“如果说,赵细烛没敢用枪把这匹马打死,那是他心不狠!我可不一样,我是个演傀儡戏的,手上出的就是刀枪活,为了活命,我手里的刀子什么都敢扎!”
“鬼手!”曲宝蟠的脸色变了,大声道,“你只要留下汗血马,换匹马离开,曲爷决不杀你!”
鬼手冷笑了一声:“鬼手我信不过你!听着,不仅我要离开,我还想让这两个人陪着我一起离开!——上马!”对着赵细烛和风车突然大吼一声。
赵细烛和风车醒悟了过来,奔向魏老板和黄马,翻身上鞍。
那六个黑衣人抬起了长枪。
“放下枪!”面无人色的曲宝蟠对黑衣人吼道。黑衣人把手里的枪放下了。
鬼手对着曲宝蟠又发出一声冷笑,掉过马首,一边用刀抵着宝儿,一边不慌不忙地策马朝镇里驰去,赵细烛和风车骑着马紧紧地跟在她的左右。
曲宝蟠两眼血红,默默地看着三人骑马离去,脸上渐渐又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显然,这一切也许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故意举起枪,对着暗下来的天空扣动了板机。
大片林鸟被枪声惊飞而起!
荒凉的山林间,暮鸟噪林。
眼睛上扎着白布的黄毛老马牵在金袋子手里,在荒路上走着。一身灰土的巧妹子跟随在黄马后头,也已走得风尘仆仆,它的背上还挂着主人的酒葫芦。再后面,邱雨浓骑马跟随着,手里握着枪。显然,金袋子落在了他的手里。
“巧妹子,”金袋子一脸听天由命的表情,声音有些哑,“咱们被这个人找着,已经多少天了?”巧妹子吱吱地叫着。金袋子又道:“这么说,你也和金爷一样,把日子给过忘了。知道金爷这会儿在想着谁么?”
巧妹子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着。“不对,”金袋子道,“金爷没想风车和风筝,金爷只想着马牙镇那个坐在手摇车里的女人。要不是那个女人要夺金爷的金佛肚,金爷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巧妹子,你说是么?”
“这是你今天跟猴子说的第一百句话。”邱雨浓道。
金袋子道:“今天还没过完。”
邱雨浓道:“对你来说,已经过完了。”
“什么意思?”
“你马上就要见到白玉楼。要是她不想让你活,你就没有今天了。”
“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人不想让金爷活,可没活成的不是金爷,而是这些人。”
“这一回不同,如果你想活,另个人就活不成了。”
“这人是谁?”
“风筝。”
金袋子笑了:“不会,风筝要是活不成,白玉楼就更活不成了。我已经对你说过,要是白玉楼动了风筝一根毫毛,我金袋子就把她给撕成碎片,下锅煮了!你邱雨浓,也逃不了,别看你腰里挂着一口倭刀,手里握着二撸子炮,就想着吓住我金爷!”
邱雨浓道:“如果我想杀你,决不会让你有吓着的机会,我的刀只要出手,你不可能再去想任何事。”“是么?”金袋子冷笑了一声,突然一抬手,袖里射出一支细细的飞镖,直扑邱雨浓的门面。
邱雨浓的身子并没有躲闪,只是将腰里的倭刀闪电般抽出,“叮”地一声响,飞镖打在刀上,落了地。
金袋子笑了:“果然好身手。不过,这一镖要是飞向白玉楼,她也躲得开么?”
邱雨浓道:“你应该这么说,这一镖还没有飞出,你的手已经断在我的刀下了。”金袋子冷哼:“那就等着瞧吧!”
来到一座破庙前时,天已经黑透。天上浮着一轮残月,夜鸟的啼声在黑暗中长长地拖过。“到了。”邱雨浓对金袋子道,在庙门前跳下了马。
金袋子停住马,看了看破烂的庙门,笑道:“又是一座庙。真不明白,这世上为何要盖那么多庙,大庙小庙,这一路上少说也见着几十座了。”
邱雨浓道:“世上杀人的人越多,庙也就盖得越多。”
金袋子道:“哪一天,世上的人谁也不杀谁了,庙也就废了。”
邱雨浓道:“你我是等不到这一天了。进去吧,她在等你!”
金袋子拴好马,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布换去了瞎眼老马眼上的脏布,道:“老爹,让巧妹子在这儿陪着你!”说罢,他拍了拍马脖子,推开了庙门。
金袋子推门进来,睁大眼打量了一会,这才发现,这座到处是窟窿的庙殿暗沉沉的,只有淡蓝色的月光从窟窿外照进来,像烟似的飘浮着。
“为什么不点火?”金袋子问着供桌前拂动着的破帏。
破帏像蛛网似的飘动着。“白玉楼!”金袋子道,“咱们不是见过面了么?你还怕我金爷看见你的真容?”
破帏被风吹起,供案上果然坐着一个人。
金袋子道:“白玉楼,你让邱雨浓找到我,把我带到这儿来,不会是夜叉审案,不见人面只见鬼影吧?”
供案前坐着的人影动了一下,没有开口。金袋子笑了起来:“白玉楼!其实,你也不必点火说话,你想从我金爷手里得到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抓了风筝,想让我把汗血马给你找来,再把风筝给赎回去,是不是?”
供案上的人在听着。
金袋子道:“可你听说过没有,金爷在马牙镇的时候,是被人从绞架上救下来的,那个救金爷的人,还有那匹救金爷的马,为金爷死了。也就是说,有一个人一匹马在用性命买下了金爷的一份信义,让金爷替他们把汗血马从京城给找到,然后送回去。金爷我是个江湖中人,懂得什么叫‘死托’,用性命相托的事,就是‘死托’。要是金爷今儿个去把汗血马牵来交给你,金爷就对不起这份‘死托’,也就是说,金爷从此就别在江湖上打滚了!”
金袋子笑了一声,看了看供案上的坐着的人,继续往下说:“我说你白玉楼哇,听邱雨浓说,你是做过军火买卖的人,同十三个大帅三十六个将军、外加百十号旅团长的人物喝过酒,也算是老江湖了,可说实话,金爷看不起你。逮个小女子来跟大老爷们做买卖,这也不像是你的手笔哇!你真想要得匹汗血马玩玩,怎么说也得拿出个千门百门洋炮来,扛出个万杆千杆洋枪来跟我金爷说事才对号哇!你没这份气派,就别瞎折腾呀!更别折腾出血来呀!女人每月都得见一回血,把这出血的事,不当回正经事,可男人不一样,出了血,就得想着用身子把血给抹干净!你给我听着,我金爷今日算是把话给你摆庙里了,你想图个江湖巾帼的好名声,就把风筝给我送到马鞍子上去,你我从此一刀两断,互不相仇!要是你不听金爷劝,狠着心要用风筝换汗血马,那金爷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四个字:你死我活!”
供案上的人仍在默默地听着。
金袋子道:“白玉楼!金爷把该说的都说了,该你开口了!对了,金爷再补上一句:那风筝姑娘,可是看上我金爷的了,金爷心里,也把她给当成老婆了,你要是不成全咱俩,好说,那就得再添上四个字:血肉横飞!”
供案上坐着的人仍没有声音。金袋子突然感觉到什么,回过脸,对着庙门外喊:“姓邱的!快进来给老子掌灯!”
庙外也无邱雨浓的声音。
金袋子奇怪起来了,暗暗骂了一声,从袋里取出火柴,叭地一声划着了。
火柴亮起的一瞬间,他惊呆了。供案上坐着的不是白玉楼,而是五花大绑着的风筝!
金袋子握着枪从庙里冲了出来,大声喊:“白玉楼!邱雨浓!你们躲哪了?有本事的,出来跟金爷玩个痛快!”
回答他的只是呼啸的风声。
金袋子走到树边,也没找见邱雨浓的马,便问站在旗杆石上张望着的巧妹子:“那男人去哪了?”巧妹子指着远处的一条路,吱吱地大叫。“走了?”金袋子突然笑了起来,“什么东西!把老子撂这儿,他自己走了?”
他猛想起风筝还在庙里,便打了自己一下,返身奔进庙,三下两下解下了风筝身上的绳子,拔出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
“风筝,”金袋子道,“金爷没想到坐在供台上的会是你!刚才,你见了金爷进来,只要跺跺脚,金爷就不会说那么多废话了!”
风筝坐在供桌上,在黑暗中看着面前的金袋子。
金袋子道:“你怎么不说话?快说句话给金爷听听,要不,金爷怎么知道你伤得重不重!”
风筝不作声。金袋子把手在风筝面前晃晃:“你还能开口么?张开嘴,金爷瞧瞧你的舌头还在不?要是舌头被剪了,金爷得带你去见盘龙山的羊脸和尚,听说这世上只有这个和尚能让用羊舌头把人断了的舌头给接上……”
风筝突然伸开手臂,紧紧抱住了金袋子。
金袋子一怔:“你……你这是怎么了?”
风筝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
金袋子道:“你舌头没被剪了?”
风筝道:“我在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心里话?”
金袋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