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惊!
马首前,竟是深渊!
马前腿的半个蹄子已经踩在了悬崖的边缘!马只要再走半步,人和马全都会在崖下粉身碎骨!金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低着声对黄毛马道:“别动……千万别动!”猛地跳下马鞍,顺势在地上一滚,一把将皮缰往后拉去!
黄毛老马抬起前蹄,长嘶一声,转过了身子。
金袋子从地上爬起,正要骂什么,脸突然硬住了。
马眼睛在涌着血!
金袋子顿时明白了,是曲宝蟠刺瞎了马眼,然而再开枪惊马,要让瞎眼马把他摔死在崖下!
金袋子的脸铁青了,猛地转身,双手抱着枪,对着黑暗狂声大喊:“曲宝蟠!你有本事就来杀我!你刺瞎马的眼睛,要让马摔死我,你这也算是好汉么!你畜生不如!”“砰砰砰砰!”他手里的枪对着黑暗疯狂地打响了。
枪声里,响起了曲宝蟠的大笑声。笑声在山谷间回荡。金袋子握着枪,对着响起笑声的地方连连射击,打完了一个弹夹,又换了一个再打。尖峭的枪声和狂野的笑声交叠着,在无灯谷的神秘黑夜里惊心动魄地传响……好一会,枪声和笑声才停下,最后的余音收缩在了深谷的黑暗之中。
金袋子的声音哑了,喊:“曲宝蟠!你出来!老子也要刺瞎你的眼睛!你出来!出来!”回答他的只是远去的马蹄声。
赵细烛和鬼手谁也说不清,他们是怎么摸进这个山洞的。
这是一个宽敞的天然石洞,到处都在滴水。从洞外亮起的闪电将洞口的石壁照得发青。赵细烛和鬼手坐在石壁旁,点起了一个小火堆。
赵细烛掏出个麦饼在火上烤了烤,吹去灰,递给鬼手。鬼手吃着麦饼,问道:“你找到的圣旨呢?”赵细烛道:“放在马褡子里了。”
鬼手道:“把地图给我。”赵细烛从怀里取出羊皮地图递给她。鬼手在膝盖上打开地图,俯着脸找了一会,把手指点在一个黑圈圈上:“你看,这里就是圣旨上写的天马栏子。”“是么?”赵细烛惊奇起来,凑过脸看了一会,抬起脸道,“还真有这么个地方。”鬼手道:“那辆送圣旨的马车,要是不翻车,这份圣旨,早该在五十年前就送到天马栏子了。”
赵细烛道:“圣旨上说,流放在天马栏子的一百六十二名罪官,在领了圣旨后,就可以回家了。这么说起来,这些人,没能领到圣旨,也就都没有回家,还在天马栏子给马盖着厩房?”
“说不定,光绪爷又补了一个特赦天马栏子犯官的圣旨,给送了过去。”
“只怕皇上没有再补发圣旨。”
“都五十年了,要是那批犯官没有领到圣旨,还在天马栏子,活着的恐怕不多了,没准全都死了。”赵细烛往火里添着树枝:“鬼手,你说,人活在世上,要是没有害怕的事,那有多好?”鬼手道:“我不这么想。世上要是没有让人害怕的事,这世上的河,就已经是血河了,这世上的山,就已经是尸山了。”
赵细烛道:“你的念头真古怪,难怪你的名字叫鬼手。”
鬼手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叫鬼眼。”
“鬼眼?”赵细烛道,“你长了一双鬼的眼睛?”鬼手道:“这世上,有许多女人都长着一双鬼眼。记住我的话,凡是能让男人心动的女人眼睛,都是鬼眼睛。”
赵细烛笑了笑,垂下目光:“那是因为,男人长了鬼心眼吧?”
鬼手笑起来:“赵细烛,有点儿开窍了。”
赵细烛抬起脸:“说正经的,你可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鬼手道:“你最怕的是自己回不到男人中去。”赵细烛摇摇头:“我现在最怕的,是找不到汗血马。”鬼手道:“苍天不负有心人,你会找到。记住我的话,汗血马曾是宫里的御马,奇*書网收集整理等你让它重返人间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也把自己从宫里送了出来,重返了人间。”
洞外猛地划过一道闪电,大雷隆隆。
风车一路找着宝儿,过了两条石溪,见到一片树林子里像是有一道白色影子一闪,猜想是宝儿在林子里,便高兴起来,催着马驰进了林子。刚进林子,天又下起了雨,而且雨越下越大。
“宝儿——!宝儿——!”喊声在雷电交作的山林里响着。风车骑着黑马魏老板,在林子外边走边喊。林子里浮动着雨前的山雾,闪电把山雾照得像青蓝色的布帛。突然,从林子深处传来“咴咴咴”的马嘶声。
风车猛地勒住魏老板,侧脸听着。又一声马嘶传来。“是宝儿?”风车脸上绽出笑了,掉转马头向林子深处驰去。可是,魏老板只走出了十来步,骤然停住。风车一愕:“魏老板,怎么不走了?”魏老板的疤脸在闪电下绷紧着,青森得骇人。风车重重一夹马,马仍然不动。
风车知道有些不妙,下了马,拔出手枪,独自向马嘶的方向跑去。魏老板发出像人一样的低吼声。风车没有停步,继续跑着。
“喀嚓”一声大响,她掉进了一个铺着草的陷阱!
魏老板发出一声长嘶,向着林子外狂驰而去。它冲上一个雨水哗哗的坡顶,仰起脖子,对着被闪电照亮的群山大声嘶叫起来:“咴咴咴咴!咴咴咴咴!……”
马嘶声夹杂在雷声中传向远方,闪电把瘦骨嶙峋的魏老板照得像一座令人震惊的雕像。
火堆里又添进了一些树枝。鬼手的脸上闪着火光,说道:“我知道,如果你不能亲手把宝儿送到天山,你不会再活在这个世上的。”
赵细烛道:“你杀过鸡么?”鬼手抬起两只手,弹开涂着寇丹的十个纤纤手指:“我这双手,像是杀鸡的手么?”赵细烛道:“这就不能难为你了。你要是杀过鸡,我想死的时候,你就像杀鸡一样杀了我。”鬼手笑了一下:“我又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傻得可爱。要是你真是男人,那有多好。”
“我真是男人,那有什么好的?”
“至少我会在现在就亲你一口。”
“亲我干什么?”
“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已经有人喜欢我了。”
“她是谁?”
“风车。”
“风车?”鬼手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上你了?”
“我会看。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喜欢我。”
“这么说,她也长了一双鬼眼睛?”
“鬼手,你说,这世上的事,真的都有暗示么?”
“反正我信。”
赵细烛指着身旁的石壁,道:“那你看,这石壁上的画,暗示了什么?”鬼手转过脸,借着火光看去,石壁上绘着一群马,一群先人留下的褚红色的岩画马!那岩画上最大的一匹马,是长着肉翼的在天空飞翔的天马!
鬼手拾起一根燃着火的树枝,站了起来,举着火,一步步向着岩画走去。她的心中传出击鼓般的心跳声。突然,她站停了,她听到,一阵急骤而又清脆的马蹄声正从岩画上传出!
“鬼手!”赵细烛在喊,“快看!谁来了!”
鬼手回过脸,顺着赵细烛的目光朝山洞口看去,再次惊呆了!
在猝然划亮的闪电光里,山洞口站着一匹雪白的马!
“宝儿?”赵细烛的手撑着岩石,站了起来。
宝儿打了个响亮的喷鼻。
“宝儿!”赵细烛大喊一声,向着山洞口冲去!他一把抱住了宝儿的脖子,紧紧地抱着,泪水夺眶而出!
重雷响起。
“鬼手!”赵细烛兴奋地道,“它就是宝儿!”
身后没有声音。他回看去,吃了一惊,鬼手已不在山洞里了!
金袋子脸上淌着泪,包扎着黄毛老马的眼睛。巧妹子也在掉泪,蹲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束喂马的草。“巧妹子,”金袋子的声音哽咽着,“把草给金爷。”
巧妹子把草递到金袋子手中。
金袋子接过草,递到马唇边,淌着泪道:“吃吧!金爷这辈子,骑了那么多马,还是头一回手里拿着草喂马。……要不是你心里有金爷,金爷这会儿,早在悬崖底下躺着了。……你记着,只要金爷不死,从今往后,金爷就把你当自己的爹!”眼睛被白布条扎着的黄毛老马默默地听着,没有吃草。
金袋子抹去泪,道:“老爹!你就吃了儿子递上的这把草吧!从今以后,儿子不会再骑你了,儿子牵着你走!”黄毛老马的嘴唇动了动,含住了草,嚼了起来。闪光划亮,金袋子看见,马脸上淌着两道通红的泪。
黑暗中传来了踩动碎石的声音。
金袋子猛地回脸,手里握住了枪。马蹄声一下一下地在岩石上响着。“哈哈!”金袋子突然狂声笑来,“曲宝蟠!金爷知道,你也出不去山谷了!你他妈的被困住了!你过来吧,和金爷再交一回手!金爷不把你的两颗眼珠打出来,就不是金爷!”他没有再躲向岩后,而是叉开腿站着,双手握枪,对着马蹄响着的方向瞄准着。
走来的不是曲宝蟠,而是一匹无人骑着的马,花马!
马耳朵上,竟栓着一只纸风筝!
纸风筝在风里哗哗地飘动着!
金袋子惊呆了,他认出这花马就是风筝骑的花马!“风筝!”金袋子大叫一声,“你在哪?”
雷声猛地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找到了宝儿,赵细烛心里一阵狂喜。他牵着宝儿走出山洞,在大雨中对着山野喊:“鬼手!鬼手!”他已经觉得自己离不开鬼手这个人了,她不在身边,他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了。
他身后无声地落下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宝儿轻嘶了一声。赵细烛猛地回身,失声道:奇 …書∧ 網“白袍人?”
白袍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在默默地看着赵细烛。
“鬼手走了。”白袍人道。
赵细烛问白袍人:“知道她去哪了么?”
白袍人道:“她既然叫鬼手,那你就该知道,她去的地方一定是鬼窝。”
赵细烛道:“你不是在京城么?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白袍人道:“汗血马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
赵细烛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到汗血马?”
白袍人道:“你想把它送回天山。”
赵细烛道:“你保护着汗血马,那你一定也是想把汗血马送回天山去的?”
白袍人道:“是的,这是汗血马的归宿。”
赵细烛道:“你武艺这么高强,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把汗血马送回天山呢?”
白袍人道:“这是我的事,你不该多问。”
赵细烛道:“我知道,你只有在暗处帮助汗血马,汗血马才会安全回到天山!”
白袍人道:“你不笨。可你并没想到,汗血马来到了你的身边,那就意味着,你随时随地都可能死。”
赵细烛道:“不!我早想到了。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找它了,更不会铁了心要把它送回天山。也许,我该告诉你,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不会死,这是我的经验。”
白袍人道:“想知道风车在哪么?”
赵细烛道:“她在哪?”
白袍人道:“在陷阱里!”
“在陷阱里?”赵细烛失声,等他再想问白袍人时,白袍人已经不见了。他牵着汗血马站在了大雨中,不知该怎么办。
不远处的大树杈上,白袍人在默默地看着的赵细烛。她摘下了戴在脸上的马脸面具,露出了脸。
雨水在鬼手除去面具的脸上流淌。
大雨中,白玉楼牵着马,朝山谷外走去。马背上,捆着昏迷着的风筝。马不时走近断崖,又不时走临深渊,惊得嘶鸣不已。那风雨雷电声仿佛不在空中,而是全都集中到了谷底,在秘不可测的谷下令人惊悸地响着。
雨打得马睁不开眼,白玉楼停住马,取出一只打火机,却是怎么也打不着火,她把打火机扔了,从皮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弯头电筒,按了按,电筒只亮了一下,顷刻就灭了,再也打不亮。
她把电筒重重扔下悬崖,脸色苍白。站在乱石上不敢再走了。
马背上,风筝全身都在淌水。一道青色的闪电亮起,白玉楼猛地看到,一个骑马的人影在石崖上闪了闪。
“谁?”她抬起了枪。
“我。”是邱雨浓的声音。
白玉楼松了口气,放下了枪,大声问道:“你也迷路了?”
邱雨浓戴着的笠帽上雨水飞溅,冷冷地道:“我从不迷路。”
“你去哪了?”
“一直在你身后。”
“这么说,你都看到我干什么了?”
“你干了三件和马耳朵有关的事。第一件,你对着一匹花马的耳朵上方开了一枪,吓惊了马,把一个骑马的女子从鞍上摔了下来,然后一枪托打昏了她,将她捆在了马背上;第二件,你从这个女子的马鞍袋里找出了一只纸风筝,栓上了花马的耳朵;第三件,你为了让一个叫金袋子的人知道马主人已被打劫,你在花马的耳朵里撒了一些沙子,让它疼痛难忍,自己跑着去找主人。”
白玉楼道:“都说对了!可你并不知道,我打劫这个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邱雨浓道:“想放了她。”
“为什么?”
“你打劫了她,只是想拿她去跟金袋子作交易,换下汗血马,所以,你一换到了汗血马,就会放了她。”
“要是换不到汗血马呢?”
“也会放她。”
“为什么?”
“你不会用自己的马驮着一具尸体。”
白玉楼笑了:“你把我想的一切都想到了!”邱雨浓道:“可我并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愚蠢地站在这儿,不敢再往前走动一步。”
“你难道看不出么,想要走出山谷,随时都会摔下悬崖!这里虽然叫无灯谷,可在我看来,它该叫无命谷!”
“无命的人自然心中无灯。石崖上不是已经告诉你进出山谷的办法了么?”
“以心为灯?”
“只要有心,就能手中有灯。”
“此心何有?”
“心在石上。”
“心在石上?什么意思?”
“中国人有句话,叫做‘投石问路’。”
“嘿嘿嘿嘿,”白玉楼顿时明白过来,笑了起来,“你是说,用投石子的办法,就能问出一条能行走的路来?”“哗啦”一声,邱雨浓扔下了一个布袋,积水溅起。白玉楼拾起布袋,从袋里抓出了一把小石子。当她抬起吃惊的脸来时,发现邱雨浓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了。
风车落在一个布满老树根的陷阱里,头顶上的树根像网似的密结着,只留着一个落人的窟窿。在这样的陷阱里,没有人相助,根本就不可能爬出。
大股大股的雨水流进窟窿,风车从昏迷中醒来,要树根底下挣扎着,大声喊:“曲宝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冲下的泥水在她头上四溅。
大雨中,曲宝蟠身上披着油布雨具,骑着马,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向着陷阱走去。他在陷阱边下了马,看了看阱下,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在陷阱里么?”从阱下传来风车的声音:“你想用我换汗血马!”
曲宝蟠笑了:“我在挖这个陷阱的时候,倒是这么想过,可现在,我改主意了!”风车的声音:“这么说,你不想得到汗血马了?”
“不是不想得到汗血马,而是不想拿你去换汗血马!”
“那你为什么还不把我给放了?”
“等我抓到了汗血马,你自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放你!”
“凭你的本事,你抓不住汗血马!”
“是么?”曲宝蟠笑了一声,道,“知道捕捉老虎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风车大喊道:“当然知道!可我不想告诉你!”
曲宝蟠道:“如果你真知道的话,这会儿,你不会想不到,我曲宝蟠要抓到汗血马,已是轻而易举了!”
淌入陷阱的雨水已经淹在了风车的腰间,她的手紧紧抓着树根,身边不时有泥块掉落下来。不用说,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塌下的泥活活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