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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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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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草打了一下嘴。赵细烛起身付钱,问老头:“向您打听个地方,知道鲍家庄在哪么?”老头道:“出西城,往东走八里,见着个大坟,再往南走二里,见着有一排拴马桩站在庄头,那就是鲍家庄了。”   
“灯草,咱们这就去鲍家庄!”赵细烛说着,拉上灯草就走。   
一旁小桌上,坐着戴了一顶披纱笠帽的鬼手。   
鬼手的眼睛在黑纱里看着赵细烛和灯草。   
出了城,路就不太好走了,赵细烛和灯草一脚高一脚低地赶着路。   
灯草说:“马已被那鲍爷买下了,你怎么要回来?”   
赵细烛道:“你不是做贼的么?”   
“你是说,让我偷马?”   
“把马要回来,不可能;抢回来,更不可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偷!”   
灯草站停了:“我不干!”   
“怕了?”   
“听说,偷马的人要是被抓住了,不是剁手就是吊死。”   
“是我让你偷的,要剁剁我,要吊吊我。”   
“你立个字据,见官的时候,我也好说话。”   
“行,拿纸来。”   
灯草拾了根树枝:“给,就往路边的沙子上写!”   
“哪有在沙子上立字据的?”   
“别管这么多!只要有你的字,我就胆大了!”   
赵细烛走到路边河滩上,用树枝在沙上写下了长长一行大字:“本人请灯草偷马,万一抓住,要剁剁我,要吊吊我!赵细烛立此为据!”   
“行了不?”他回头问灯草。   
身后,灯草早已不见了!   
鲍家庄外,赵细烛满头大汗地走来。   
他看见了庄口的一排拴马桩,路边的石碑上也刻着“鲍家庄”三个字,便站停了,朝庄子里望去。   
一条大路通向庄里的一大片瓦屋,路面上到处是马粪和马蹄脚印;在路边的一个马场上,十来个庄丁在压马,鲍爷手里握着根马鞭,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大声吆喝着,显然是在训练家兵。赵细烛正想着怎么溜进庄去,听得身后猛地响起汽车的喇叭声,回头看,见一辆军用卡车沿着土路摇摇晃晃地驶来。   
赵细烛急忙在一丛茅草里趴下,张望起来。   
卡车在马场停了下来,从车里跳下个穿军服、蹬马靴的军官,对着鲍爷敬了个礼,把一封信双手捧上:“这是咱们麻大帅的亲笔信!麻大帅说,鲍爷送了一匹好马给他当坐骑,他不能白领这个情!”拍了下手,从驾驶室里下来两个士兵,从车厢里抬下几捆步枪和几大箱子弹。   
鲍爷下了马,拆开信看了看,笑道:“麻大帅客气!请转告大帅,鲍某送上的那匹马,是一匹上好的乌孙马,大帅骑着这匹马打天下,必是天下臣服!将来,麻大帅做了新皇上,只要不忘记鲍某人,鲍某人就感恩不尽了!”   
那军官道:“这是麻大帅送给鲍爷的六十杆步枪和三万发子弹,请笑纳!”   
鲍爷一摆手,让家丁把枪弹收了,笑着一拱手:“鲍某有了这些枪,就能拉成一支马队了!往后,要是大帅用得上鲍某,吩咐一声便是!鲍某定当效犬马之力!”   
军官还了礼,坐进驾驶室,车又摇摇晃晃地驶离了马场。   
“又是麻大帅!”赵细烛在草丛里看得真切,脸色变了,自语,“鲍爷送给麻大帅的马,一定就是宝儿!”   
他不知从哪儿来了勇气,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猫着腰,朝卡车追去。   
卡车在土路扬着铺天盖地的黄土,赵细烛拼命追着车。他重重地跌倒,又爬了起来,咬着牙狂追,猛地一跳,两只手搭住了车厢板,用力爬进了车厢。   
他倒在车板上,脸色煞白,喘起了大气。   
好一会,他坐了起来,皱着脸揭起了裤管。膝盖上血肉模糊。他咝咝地倒吸着凉气,撕下一条内衣布条,紧紧将膝盖包扎了起来。   
卡车在通往兵营的公路行驶,赵细烛靠在车厢角落里,身子随着卡车的晃动不停地弹动着。天已经全黑了,远处,闪出一片军营的灯火,路边守哨卡的士兵检查了卡车,吆喝着放行。   
赵细烛趴在车板上,透过板缝紧张地看着。   
卡车在兵营的停车场停住了,那军官和两个士兵下了驾驶室,往一幢屋子走去。军官边走边对几个洗车的士兵道:“把车洗了!”士兵应了声,扛着水桶走到卡车边,将一大桶水泼进了车厢。   
赵细烛浑身淋得湿透。他的脸更是惨白了,他知道,顷刻间,那洗车的士兵就会发现他,于是紧紧抱住了脑袋。   
好久,卡车边再也没有动静,赵细烛松开手,贴着车板往外看去,直见那洗车的士兵已经在屋檐下吸烟去了,他不再迟疑,像蜥蜴一样爬下了车,趁着夜色朝卡车底下躲去。   
汗血宝马就在军营马厩里。它身边,站着一排军马,都在默默地看着它。   
马儿们在说着它们自己的话——   
“你从哪来?”   
“从鲍家庄来。”   
“你是大帅的坐骑么?”   
“不是。”   
“那你就像咱们一样,早晚得死。”   
“为什么?”   
“上战场的马,没有不死的,纵然不死,也必是有了伤……”   
“大帅来了。”   
汗血马侧耳听去,一阵马靴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一匹黄色军马道:“大帅的马靴是新的,钉上了新马刺。”   
汗血马朝马槽下看去,一双簇新的钉着马刺的马靴出现在槽外,来的是一身大帅服的麻大帅。它打量起麻大帅来:一张很宽大的脸,一对很宽大的眼眶,一双很宽大的鼻孔,还有两撇很粗很黑的往上卷起的胡子。   
麻大帅走近汗血马,拍了拍马颈,问身边跟着的军官:“鲍爷说,他送的这匹马,是乌孙马?”   
军官回道:“正是这么说的!”   
麻大帅道:“本帅不信!乌孙马可是万马之中难挑一匹的神驹,鲍爷真得了这么好的马,不会这么轻易就送了人情!”   
军官道:“鲍爷当年是大帅您的部下,如今当上贩马的老板了,走的又是黑道,他知道,要是没有您老人家撑腰,这碗饭,他吃不长。再说,鲍爷是料定麻帅有朝一日定会入主紫禁城,所以,得了匹好马,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大帅您!”   
麻大帅又拍拍了汗血马的脑袋:“马倒是好马!不然,本帅也不会白给了鲍爷那几十杆好枪!这匹马,双目阔大,目大则胆大,胆大则不惊;鼻子也大,鼻大则肺大,肺大则能走;这牙齿也白,牙白则寿长。看这头脸,有点像乌孙马的模样。可这腰骨,却像是太软了些,这喘息之声,也似乎细了点。”   
军官:“良马胯下知。大帅不妨骑上这匹马溜上一溜,好劣便了然于胸了!”   
“好!”麻大帅道,“趁着今夜月色明亮,本帅要溜上一遭!”   
赵细烛在营房间的阴影里闪着身子,躲避着巡逻的士兵,寻找着马厩。他找着地上的马粪,跟着马粪找去。突然,猛听得一阵马蹄响,一道白色马影飞掠而过,向着校场方向驰去。   
“宝儿?”赵细烛失声。   
熊熊燃烧着的火把已将校场照得通明,麻大帅骑着汗血马驰来。他是行伍出身,曾是大清的绿营骑兵,又是个嗜马如命的人,这骑马的身架子,更是威风了得,腰板笔挺,双腿不紧不松地夹着马,缰绳也不紧不松地提着,挂在腰间的佩剑随着身子的耸动一蹦一蹦的像装了弹簧。   
他策着汗血马,绕着场子飞奔,越奔越快。   
汗血马奔跑的姿势有点奇,带着很强的鼓点节奏,马身往前耸的时候,那马尾和马鬃也随之扬起,像舵似帆,将擦身而过的风声也掀动得像音乐般好听。   
麻大帅震惊了!突然,他对着卫兵大喊了一声:“传军乐队!”   
卫兵长声喊:“大帅有令!传军乐队!”   
赵细烛重又爬回马车底下,看起了在场上奔跑的汗血马。“是宝儿!是宝儿!”他对着自己道,急得不知所措。   
汗血马一圈一圈地跑着,不时地从马车前驰过。   
猛然间,场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军乐声!赵细烛看去,直见一支军乐队吹打着洋鼓洋号,绕着场子,边奏边走了起来。再朝汗血马看去,赵细烛更是惊奇地发现,汗血马竟然踩着乐曲声,走起了舞步!   
赵细烛看得傻了!   
汗血马驰到了场子正中,踏着极高贵的舞步,威不可视地时缓时疾地走起了方阵!骑在马背上的麻大帅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神奇的马,惊得目瞪口呆,拔出佩剑,高高的举着,竟然也像马似的耸着身子。   
“本帅得了匹上好的乌孙马!”麻大帅发疯地大喊起来。   
军乐队奏得更响了,马身有节奏地左右摇晃,把麻大帅晃得几次要从马背上摔下。麻大帅连声喊:“天赐良马也!天赐良马也!本帅要是当了皇上,骑上这匹良马,也不算掉身价了!”   
军乐队奏得天摇地动。   
“此马到了战场上不知如何?”麻大帅对自己道,突然将剑往左重重一劈,狂声喊:“停——!”   
军乐队停住。麻大帅的剑又往右重重一劈,狂声喊:“枪炮考验——!”   
卫兵长声喊:“大帅有令!枪炮考验——!”   
只一会儿,从营房里列队奔出几十个扛枪的士兵!炮房的门也打开了,炮兵轰轰隆隆地推出了两门大炮!步兵和炮兵奔到校场中央,布下铁桶阵,子弹齐齐地上膛,炮弹齐齐地推膛,只待大帅一声令下,便可开枪放炮!   
骑在马上的麻大帅见枪炮齐备,喝了一声好,将剑往空中猛地一指,拉着嗓门大喊一声:“发——!”   
顷刻间,枪炮齐响!麻大帅一夹马肚,汗血马便在惊心动魄的枪炮声和滚滚硝烟中绕着场子奔行起来。   
四蹄生风!马鬃如旗!   
“了得!果然了得!”麻大帅嚎嚎欢叫着,将手里的剑挥动得成了一条白练,发狂似的一圈一圈地转着。突然,马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其声如鹤鸣般通透明亮,又如虎啸般沉雄不群!麻大帅被这种从未听到过的马嘶声惊呆了,猛地勒住了马。   
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去,马脖间汩汩流出了鲜红的汗液。   
麻大帅一愣,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往马脖上摸了一下,放到眼前一看,整个人霎间成了木头人,抬着的手再也放不下了。   
枪炮声停止了。校场上一片沉寂,只有火把的燃烧声在响着。   
“这……这……这……”麻大帅看着手套上的马血,猛地将手里的剑一扔,双手高举,狂喊道:“这……这……这是汗血宝马!”   
汗血马又一声长嘶!麻大帅滚下马来,重重地跪下了,猛地举手问天:“苍天何恩,福赐宝马?本帅不才,何有此受?”   
天空中,残月飞渡。麻大帅拍打着地面,又猛地抓起两把弹壳,疯狂地扔得老远,跌跌冲冲地爬起,一把抱住了汗血马的脖子,把脸往仍在渗流不止的马汗上蹭着,将两面巴掌都染得红了,便展开双臂,学着马的样,绕着场子狂奔起来,边奔边喊:“本帅得了汗血宝马——!本帅得了汗血宝马——!鲍爷!你瞎了眼窝了——!瞎了你的眼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苍恩送天马,我麻大帅打下天下,登基称帝之日,指日可待也!”   
他趴在了地上,竟然“呜呜”地痛哭起来。   
“宝儿淌出汗血来了?”赵细烛在马车底下也惊得呆住了。   
汗血马默默地看着趴在地上因喜而哭的麻大帅。麻大帅猛地抬起脸,抬手指着苍天,发出了一阵狂傲的大笑后,大骂起来:“大脑袋袁世凯!你听着!你也想做皇帝么?你修行不够,时命冲了天厩,限日临头,纵然是爬上天驹之鞍,也得跌断脖子!大胡子张勋!你听着!你也想做皇帝么?你小人得志,地魁冲了天罡,命犯龙驹,就算是坐上了宝鞍,也难逃坠地碎骨!你们都睁开狗眼看看我麻大帅如今得了什么!——得了汗血宝马!看明白了么?本帅得了——汗——血——宝——马!这是上天赐授本帅登临大宝的吉兆!是吉兆!做皇帝的吉兆!”   
汗血宝马的眼睛里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马车底下,赵细烛的眼睛盯着场上,急声低喊:“宝儿!快跑啊!宝儿!快跑啊!”突然,马车颤动了一下,赵细烛从地上的影子上吃惊地看到,车篷掀起,从车里飞蹿出一道白色的影子!   
他的眼睛惊得睁圆了。   
从马车里飞掠而出的白色人影直扑汗血马。没等任何人看清是怎么回事,穿着白袍的鬼手已轻轻落在了汗血宝马的马背上,缰绳轻轻一提,汗血马便驯服地飞蹄向着校场的出口驰去!只是一转眼工夫,汗血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甚至连蹄声也没有让人听见!   
校场上的人全呆住了。   
麻大帅趴着,慢慢撑起了肥胖的身子,怔怔在看着汗血马刚才站着的地方,问:“汗血宝马呢?”   
无人敢回答。麻大帅又问了一遍:“汗血宝马呢?”   
鸦雀无声。   
“汗血宝马呢——?”麻大帅从地上猛地跳起,狂声喊问,“本帅的汗血宝马呢——?!”   
校场上一片死寂,满地的炮弹壳还在冒着余烟。   
麻大帅疯了似的满场狂奔着找马,在场子上打起了转,突然惨叫一声“还我马来——!”往后一仰,重重地倒下了!   
尘土中,赵细烛丢魂落魄地走着,哑着嗓子喊:“宝儿——!你在哪?宝儿——!你在哪?……”   
拉货的马车一辆辆在他身边驶过。“找什么哪?”一个赶车的车夫大声问道。   
赵细烛问道:“大叔,有没有见一个穿白衣的人,骑着一匹白马?”   
“那白衣人长得啥样?”   
“没看清!”   
“有脑袋么?”   
“没看清!”   
“那就是阎王爷了!阎王爷出来提人,穿的就是白衣,骑的就是白马,他的那颗大脑袋,谁也看不清!”   
赵细烛抹着脸上的干土,挤出苦笑:“大叔,您别吓我!我找的,可是一匹活马。”他脱下鞋倒了倒沙子,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喊,“宝儿——!你在么?我在找你哪——!宝儿!你回我一声话啊!……”   
车夫看着远去的赵细烛,摇头:“是个疯子!”   
赵细烛路过昨天写过“字据”的河滩,站停了,朝滩上看去。滩边的沙土上,那行字还在。他苦笑起来,走了过去,拾起树枝,在每个字上打起了叉叉。   
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赵细烛缓缓回过身去。远远的,灯草牵着一匹白马从一片树林里走了出来。惊喜渐渐爬上了赵细烛的脸,他扔下树枝,朝着灯草和白马狂奔过去。   
可是,赵细烛奔跑着的脚步却很快慢了下来。远远的,他已经认出,牵在灯草手里的白马,不是汗血马!   
他失望地站停了。灯草也站停了,手里牵着马,看着赵细烛。   
两人在阳光下久久地看着。   
灯草牵着白马,一脸委屈,终于开了口:“你不是说汗血马就是白马么?我好不容易偷到了手,你怎么又说不是汗血马了?”   
赵细烛道:“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把话给你讲明白,要不,你不会白辛苦一场。”   
“那你见到汗血马了么?”   
“记住,别把汗血马挂在嘴上,它的名字叫宝儿。”   
“你见着宝儿了?”   
赵细烛点点头:“见着了。”   
“那你怎么不把宝儿偷出来?”   
赵细烛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灯草道:“怪我灯草不好,我要是早教你怎么做贼,你就得手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说,这白马,该怎么办?”   
“哪儿偷的,送回哪儿去。”   
灯草叫起来:“你这不是害我么?我要是再把马送回鲍家庄,不就是送死去么?”   
赵细烛不再作声,从灯草手里取过马缰,牵着白马,朝原路走去。   
灯草愣了会,大声喊:“你去哪?”   
赵细烛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逆光里显得既瘦弱又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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