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半个时辰前,这男子都还是菜市口待斩的死囚之一,不过现在,却俨然已经是韩信的座上宾了。
韩信特赦这个死囚,并且将他请入王宫长谈,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这个自称娄敬的男子,一介死囚,竟然向韩信献上了治齐三策,当然在菜市口两人并没有深谈,可韩信粗听之下便觉得这个死囚说的似乎挺有道理,当下便特赦了娄敬,又派人把他请进了小城的齐王宫。
“先生请入席。”韩信肃了肃手。
“谢大王。”娄敬冲韩信揖了一揖,这才施施地坐到了韩信右下首的席上。
韩信微微一笑,又道:“先生,现在可以跟寡人好好说说你的治齐三策了吧?”
“当然。”娄敬欣然点头道,“所谓治齐三策,最首要的急务便是散兵于野,齐地人口不过两百余万,大王麾下却有雄兵三十万,加上各郡各县之兵,总数不下四十万,兵多而民少则国力必衰,所以,当务之急是散兵于野,以养蓄民力、国力。”
韩信道:“南边薛县仍有项楚余孽未定,如果寡人散兵于野,而项楚余孽又引兵前来攻伐齐国,寡人又该怎么办呢?”
娄敬道:“大王当然不能散尽所有甲兵,大王用兵之能,古今无人能及,在下以为,齐国只需保留一支五万人左右的精兵,就足以自保了待将来齐地人口增加、国势强盛后,则大王只需一书诏令,百万雄兵唾手可得如此,当可效仿强秦,席卷天下”
韩信摆了摆手,他对于娄敬所说的效仿强秦,席卷天下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有一点他也承认,放眼当下天下,还真没人能比他韩信更会用兵,齐国蓄养着四十万大军的确是有些浪费了,保留五万精锐差不多就够了,至多十万
“好。”韩信又道,“那么先生的第二策呢?”
娄敬道:“第二策,移各郡豪强世族充填临淄”
韩信顿时心头微动,他的政治敏感性虽然差,却也不是彻头彻尾的白痴。
事实上,从春秋列国时代开始,各国的豪强世族就变成了一支强大的力量,直到秦末乱世,陈胜、吴广于大泽乡发动叛乱,豪强世族的能量尤其发挥到了极致,诸如项梁、项羽叔侄,诸如张耳、陈馀之辈,全都是各地豪强世族中的杰出人物。
对于各地的豪强世族,当政者一般都采用拉拢打压并用的策略。
原因很简单,权位就那么几个,资源就那么点,不可能每个豪强世族都能分润到,所以当政者只能选择其中一部份豪强世族结为盟友,剩下的豪强世族也不能无缘无故屠灭,所以只能日夜加以提防,可这的确不是个事。
所以,如果能将各郡各县的豪强世族集中到临淄城,事情反而简单了。
一来,这些豪强世族离开之后,对各郡各县的影响力就会大大减弱,各郡长、县令的政令就很容易推行了;二来,这些豪强世族移居临淄之后,韩信就能加以有效控制,因为临淄是齐国的都城,在临淄,韩信的掌控能力最为强大。
事实上,娄敬所献的移豪强世族充填临淄这一策的确是很毒的。
历史上,刘邦在一统天之后,正是因为听取了娄敬的建议,强迫关东的十几万豪强世族移居到关中,才彻底改变了天下格局,用后世的话讲,这十几万豪强世族可以说是当时的政治精英,各种人才几乎都出于这些豪强世族中间。
刘邦这么做的直接结果就是,当英布、彭越、卢绾、藏荼他们起兵造反之后,才突然间发现,自己治下居然已经无人可用,反观刘邦麾下,却是人才济济,将星云集,诸王叛乱的最终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全都被刘邦轻易扑灭。
只不过,由于项庄这个穿越者的出现,历史出现了拐点。
本来,这个时候刘邦早已经登基称帝,娄敬则会被特赦发配咸阳充当戌卒,然后会被同乡引荐给刘邦,可是现在,娄敬却在被斩之前让韩信给救下了,娄敬也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向韩信献上了治齐三策。
“嗯,此策可行。”韩信点了点头,又道,“第三策呢?”
娄敬轻轻地舒了口气,又道:“治齐第三策,奖励农耕”
说此一顿,娄敬又道:“大王应该效法故秦,设定二十级爵位以奖励农耕,治下农户如果向国库多缴粟米,则可以获得爵位,如此,不出数年,齐国便可国库充盈,粮粟成山,此时大王若欲征战,就再无粮辎匮乏之虑了。”
“好,此策大善”这一策却挠到了韩信的痒处,前不久响应汉王诏令南征淮泗,韩信就受够了粮秣匮乏的窘迫,汉王虽说按照约定向齐国大军提供了足额的粮秣,可每次给粮都不堪痛快,韩信好几次想从齐地征粮,奈何齐地根本无粮可征。
当下韩信又道:“先生,寡人意欲委任你为亚相,协助王陵治理齐国,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
娄敬赶忙起身,拱手作揖,肃然道:“敬……愿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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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娄敬向韩信献上治齐三策时,蒯彻却一袭白衣、孤身进了鲁邑。
鲁邑是项羽早年的封国,也是儒家大师孔子的家乡,项羽兵败垓下、自刎乌江之后,身为西楚国薛郡长的项佗却没有放弃抵抗,而是集结了几千残兵死守鲁邑,由于薛郡此时还没有真正划归齐国,所以韩信不好出手收拾项佗。
至于说刘邦,直到现在都还忙于应付项庄,根本就腾不出手来收拾项佗。
所以,项佗在鲁县的日子过得还算安逸,除了齐国大军南下时,曾经在灌婴手下吃了次大败仗外,后来就基本上没打过什么仗了。
不过,两天前鲁邑却终于迎来了淮南王英布的大军。
按照蒯彻的计划,薛郡这块事实上的无主之地将是英布的第一个目标,而鲁邑,则是蒯彻合纵连横、运筹帷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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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邑,郡守府。
项佗冷冷地望着蒯彻,沉声道:“蒯彻?英布这个逆贼派你进城来干什么?想当说客游说本将军背楚降汉?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
蒯彻甩了甩衣袖,淡然道:“将军此言差矣,我家大王可不是汉王臣属,所以,将军举薛郡献给我家大王,可不是降汉。”
“一样事。”项佗冷然道,“本将军不会降汉,更不会投降英布这个逆贼”
项佗的反应早在蒯彻的意料之中,当下蒯彻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既然将军执意不降,那么在下也就不再强求了。”
“既然如此,先生这便请回吧?”当下项佗起身逐客。
“将军是不是太急了?在下话还没说完呢。”蒯彻摇头笑笑,又道,“虽然将军不愿意投效我家大王,可是你我双方尝试着进行一些合作总归是可以的吧?”
“合作?你什么意思?”项佗作为项氏宗族中为数不多的能够独挡一面的大将,还有颇有几分谋略的,而且他也已经知道,现在项庄正带着一支数量不多的精兵,正在梁地、齐地以及赵地流窜作战,正是因为项庄这支精兵的存在,薛郡、会稽郡才没有彻底沦陷。
蒯彻道:“将军也是个明白人,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鲁邑和薛郡,我家大王是势在必得了,将军和您的几千部曲现在只有两条路走,或者投效我家大王,或者我家大王让开一条生路,你们回江东去吧。”
项佗凛然道:“本将军若是不答应呢?”
“那就只能开战了。”蒯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将军,恕在下直言,您的三千残兵跟项庄上将军的五千精锐是断然无法相提并论的,如果我家大王决意攻城,则不出三日,鲁邑必破,而将军跟三千部曲,也就只能与鲁邑玉石俱焚了。”
“项庄?”项佗微微色变,凛然道,“您见过他?他现在哪里?”
蒯彻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并没有见过上将军,不过却知道上将军的五千精锐已经打进了三川郡并且攻陷了洛阳,而且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至于现在,说不定上将军都已经打破函谷关,杀入关中了。”
“你说什么?”项佗勃然色变道,“上将军杀入关中了?”
“这只是在下的猜测,不过十有**如此。”蒯彻说此一顿,又道,“所以,将军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多为楚国考虑才是,上将军虽然进了关中,却终究兵少,一旦刘邦回师关中以自救,上将军还是只能继续转进,将来说不定还会打回江东,将军为什么不趁现在还有回旋余地,及早回师江东,守住楚国最后的根基呢?”
项佗默然不语,心里却在急速地盘算起来。
第131章 火烧虎牢
第131章 火烧虎牢
虎牢关。
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中,拥挤在东关下的汉军终于潮水般退了回去。
荆迁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倒在了遍地狼藉的关墙上,庞钰也靠在了不远处的垛堞之上,呼噗呼噗地直喘粗气。
放眼望去,关下横七竖八倒处都是汉军的尸体。
其中绝大部份尸体都已经被烧焦了,那都是猛火油的功劳。
关墙上,也同样躺满了尸体,不过这却是楚军将士的尸体了。
汉军的井阑还是给关上的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两天攻城,关上守军至少被井阑上的汉军弓箭手射杀了两千多人庞钰的床弩突袭曾经重创梁军井阑,汉军井阑却学乖了,根本不靠近关墙五十步以内。
相隔太远,巨箭拖着巨索很难命中目标。
好在还有猛火油,否则虎牢关早失守了。
好半晌后,荆迁才终于缓过劲来,向庞钰道:“刘邦老儿看来是疯了。”
“刘邦老儿不是疯了,而是急了。”庞钰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刘邦老儿不急不行啊,都六七天了,上将军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函谷关,一旦函谷关被攻破,直到咸阳汉军可就无险可守了,你说刘邦老儿能不急吗?”
荆迁看了看左右,忧心冲冲地道:“也不知道上将军什么时候能够攻破函谷关?”
“是啊。”庞钰点了点头,附和道,“关上剩下的猛火油可是不多了,滚木擂石也是所剩无几,一旦猛火油耗尽,虎牢关只怕旦夕就会失守哪。”
话音方落,城内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荆迁、庞钰急起身看时,只见一骑快马已经风卷残云般冲到了东关下,然后顺着斜长的马道径直冲上了关头,不及翻身下马,马背上的骑兵就从背上解下了包袱,遂即疾声高喊了起来:“前将军桓楚何在?有紧急军令……”
话音未落,一大群将校就从敌楼里蜂拥而出。
为首两人,赫然就是大楚前将军桓楚以及左将军季布。
“桓楚在此”桓楚大步上前,朗声道,“上将军军令何在?”
“军令在此”那骑兵当即单膝下跪,又双手奉上了手中书简。
桓楚接过书简,匆匆看完遂即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大喜,大喜呀,上将军的大军已经攻破函谷关了,我军已经攻破函谷关了”
桓楚话音方落,关头上的楚军将士先是一怔,遂即纷纷欢呼起来。
荆迁、庞钰更是忍不住击掌相庆,函谷关破,虎牢关也就没必要再死守下去了,楚国大军完全可以扼守更加雄伟的函谷关以抵挡刘邦大军
当下荆迁急切地道:“桓楚将军,军令怎么说?”
桓楚扬了扬书简,朗声道:“上将军命我们即刻放弃虎牢,退守函谷关”
“那咱们还等什么”季布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地道,“正好虎牢关也快守不住了,咱们还是趁夜赶紧走人吧”
桓楚也道:“号令全军,准备退兵”
“两位将军,且慢”庞钰闻言大急,赶紧上前劝道,“我军如果就这样走了,则汉军肯定会衔尾追杀,到时候我军退也不是,守也不是,局面就会很被动哪。”庞钰终究是读过兵书的,他知道临阵退兵可是有讲究的。
桓楚是个大老粗,不以为然地道:“怕个鸟?”
季布则觉得庞钰的担心有理,道:“庞钰,那你说该怎么办?”
庞钰道:“末将以为,两位将军率领大军先偷偷转进,但是不能打火把,各军将士也不能大声喧哗,所有马匹也要蹄裹布、口衔枚,以免被汉军细作发现”顿了顿,又道,“末将与荆迁将军则率三百精锐负责断后”
桓楚皱眉道:“有这个必要吗?”
季布劝说道:“老桓,小心没大错”
“好吧,好吧。”桓楚无奈,当下回头吩咐亲兵队长道,“传令,各营不准打火把,所有将士口衔枚,不准喧哗,所有马匹蹄裹布、嘴上笼,即刻开拔”与此同时,季布也向他的左军下达了转进的军令。
荆迁、庞钰的三百轻兵却留了下来。
目送桓楚、季布两路大军离开,庞钰又向荆迁道:“将军,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荆迁道:“有啥好准备的?阵亡将士的尸体都已经火化了,骨灰也都已经收好了。”
“末将说的不是这个。”庞钰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一个晚上的时间,桓楚、季布两路大军未必能走出太远,一旦刘邦老儿派出精锐骑兵来追,还是能够追上的,所以,咱们还得在虎牢关设一道障碍,尽量阻止汉军追兵。”
“障碍?”荆迁也是个大老粗,不解地道,“啥障碍?”
“放火”庞钰沉声道,“咱们把剩下的猛火油都倒在关内的兵营房舍上,然后一把火给全他**烧了,只要大火一烧起来,三两天内就别想熄灭,刘邦老儿和他的大军也就只能守在关外干瞪眼了,嘿嘿。”
“哎呀。”荆迁吃声道,“庞钰,可有你的。”
庞钰微笑不语,心里却想,本公子十几年的兵书可不是白读的。
当下荆迁、庞钰留下五十人守夜,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忙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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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牢关外,刘邦大营。
继周勃后,郦商、夏侯婴两路精兵也已经赶到了,现在,聚集在刘邦麾下的精兵已经超过了六万人,不过,张良的主力大军以及后续的辎重粮草却还在百里开外,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才能赶到虎牢关下。
大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刘邦满脸焦虑,正在来回踱步。
周勃、郦商、夏侯婴以及陈平大眼瞪小眼,没一个人敢吭声。
好半晌后,刘邦才顿住脚步,向陈平说道:“陈平,趁夜急袭如何?”
刘邦不想再等了,也不敢再等了,再等下去,搞不好项庄小儿就打进关中了,刘邦可不想他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的关中根基被项庄给毁了。
陈平道:“楚军守备森严,偷袭只怕成算不大。”
“不管那么多了。”刘邦环顾诸将道,“谁敢领命?”
夏侯婴正欲出列时,一员小将早已经从周勃身后抢出班来,昂然道:“末将愿往”
刘邦定睛看时,却是周勃独子周冠夫,当下便欣然点头道:“好,寡人给你三千精锐,今夜务必拿下虎牢关”说此一顿,刘邦又道,“如果寡人没有记错的话,你好像就快满十八岁了,待你破了虎牢关,寡人亲自给你行冠礼”
“大王您就瞧好吧。”周冠夫昂然道,“末将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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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正是天亮前最黑的时候。
荆迁、庞钰带着两百多老兵忙碌了大半夜,终于在营房、库房、仓廪、行辕等建筑物的屋檐下以及屋顶上都铺好了干柴、蒿草等易燃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