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守住敖仓,为了保住他们的口粮,竟然一个个变得如此悍不畏死,却实在有些出乎彭越的意料。
一人拼命,十人难当,这些该死的暴民。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回头看时,却是蒯彻。
看到蒯彻一个人独自前来,彭越的嘴角便轻轻地抽搐了两下,冷声问道:“陈豨小儿还是不肯答应?”强攻不下,彭越便想招降陈豨,彭越当然不是真的想招降陈豨,他只是想得到敖仓城内剩下的粮食而已。
蒯彻默默点头,心里却在叹息。
“陈豨小儿!”彭越勃然大怒,“不知好歹!”
蒯彻沉吟片刻,忽又说道:“大王,刚才汉王来使……”
“没什么大事。”彭越摆了摆手,说道,“汉王来使说,项庄残部有可能再次窜入梁地作战,让本王在酸枣、临济、宛朐、定陶、昌邑、胡陵沿线遍筑烽火台,再派大将领兵驻守定陶、酸枣两地,一旦发现项庄残部,则立即截杀!”
蒯彻脸色微变,急问道:“大王是怎么答复的?”
“项庄小儿有多难缠,本王在大别山就已经领教过了,不能不防啊。”彭越道,“汉王这也是为了梁国安全着想哪,本王已经派刘寇、扈辄各领三万精兵前往定陶、胡陵设防,沿济水沿线的烽火台也会尽快修筑起来。”
“错了!”蒯彻顿足急道,“大王你错了!”
彭越皱眉不悦道:“错了?先生什么意思?”
蒯彻急道:“大王派刘寇、扈辄两位将军领兵驻守定陶、胡陵份属应该,在济水沿线多筑烽火台也行,却不能真的把项庄的楚军余孽挡在济水以北哪,相反,大王应该暗中放开一个缺口,让项庄的楚军残部再次进入梁地!”
“先生你疯了?”彭越大怒道,“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蒯彻摇了摇头,苦笑道:“在下只问大王一句,项庄残部千里转战,连续奔袭梁地、齐地,却是为了什么?”
彭越摇头道:“谁知道项庄小儿想干吗?”
“大王哪。”蒯彻长叹道,“项庄是想通过连续转战梁地、齐地,乃至赵地、韩地,逼迫各路诸侯回师本国,从而破掉刘邦席卷天下的大势哪!大王若能在梁地放开一个口子,那么项庄残部就很可能引兵西向,直接攻打关中!”
“那就更加不行了。”彭越怒道,“项庄残部真要再次通过梁地,并且打进关中,汉王能饶得了本王?”
“汉王不肯饶恕大王?”蒯彻哂然道,“到了那个时候,不是汉王肯不肯饶恕大王,而是大王肯不肯饶恕汉王了!”
彭越顿时脸色大变,沉声道:“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蒯彻环顾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道:“大王,刘邦大军在外,关中守备空虚,如果项庄残部能够得到梁军暗中襄助,则拿下三川郡,打破函谷关,只在旦夕之间!项庄兵少,既便打下关中也守不住,最多掳掠一番就得走人,而大王则趁机率领大军进关,以清剿楚军为名收拾民心,再派大将镇住函谷,令刘邦大军不得其门而入,如此,八百里秦川就是大王您的了,大王,这可是王霸之基啊!”
“蒯彻!”彭越却是大怒道,“你是要置孤于不仁不义之境吗?汉王待孤情深义重,不仅封孤为梁王,还把故魏、故楚大量城池都封赏给于孤,这是何等高义?你却屡次三番挑唆于孤,你是想让孤身败名裂,遭受天下唾骂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大王!”蒯彻急道,“关中膏腴之地,八百里秦川,据之可成霸业,这是上天赏赐给你的礼物呀,你若不取,那就是违背了天意,违背了天意呀,大王,逆天行事,则将来必然要遭受天谴,大王三思,三思哪!”
“够了!”彭越大吼道,“汉王为诸王之首,孤又岂能背弃于他?”
说此一顿,彭越又道:“再说汉王仁义,天下皆知,各路诸侯全都唯他马首是瞻,你挑唆孤背弃于他,是不是希望天下诸侯联兵来讨伐于孤?”这话才是彭越的真心话,他不是不想得到关中,也不是不想当皇帝,而是他没胆子挑战刘邦。
蒯彻还想再劝,彭越却再不理会他,直接就转身走了。
蒯彻怅然若失,望着远处夜空下的敖仓城,不觉有些意志消沉。
原以为韩信能成大事,结果发现韩信除了会打仗,别的方面全都一塌糊涂,根本就是个竖子,后来又觉得彭越鹰视猿顾,颇有枭雄气度,可几个月接触下来,又发现彭越其实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懦夫,他根本就没勇气去挑战刘邦。
蒯彻正怅然若失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看时,却是彭越帐下客卿田横,田横是齐王后裔,与两位兄长田儋、田荣先后自立为齐王,后为韩信部将灌婴所败,便带着八百旧部投奔了彭越,不过,彭越纯粹是个武夫,没眼光,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田横能给他带来什么,所以一直没有加以重用。
“先生好兴致。”田横缓步走到蒯彻身后,说道,“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看风景?”
“看风景?”蒯彻苦笑摇头,“在下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有心情看风景?”
“是因为梁王不肯采纳先生的谏言么?”田横淡淡一笑,又道,“不瞒先生,在下投入梁王帐下要比先生早几个月,所以对梁王也多几分了解,梁王此人,就是个武夫,成不了大事的,先生若真想辅佐雄主成就一番大业,还是找汉王去吧。”
“汉王?”蒯彻苦笑摇头,他也知道刘邦是个能成大事的雄主,也想投奔刘邦来着,只可惜刘邦已有张良、陈平辅佐,他蒯彻就是去了,也不能得到重用,最多也就跟在张良、陈平身后当个小官吏,蒯彻心高气傲,又岂肯附骥人后?
田横见左右无人,又压低声音道:“先生若不愿投汉王,那就去投奔项庄吧!”
“项庄?”蒯彻哂然摇头道,“项羽都死了,项庄就几千残兵,又能成什么事?投入项庄帐下,早晚要被刘邦擒杀,还说什么建功立业。”说此一顿,蒯彻又反问道,“莫非先生觉得项庄能成事,打算前去投奔?”
田横连忙摇手道:“先生说笑了,在下可没这打算。”
蒯彻便又叹口气,望着远处的敖仓城不再说话了,只是心里却不免有些悲凉,张良、陈平有刘邦可以辅佐,范增虽然不幸,却也辅佐项羽灭了暴秦,可他蒯彻怎么就找不着一个值得辅佐的雄主呢?大丈夫生逢乱世,就该建一番功业,又岂能虚度光阴?
可是,属于他蒯彻的雄主又在哪呢?
##########
济北郡,高唐邑与辕邑之间的一座大镇甸里,五千楚军正在休整。
老规矩,镇甸里的居民已经全部被赶走了,所有的民房全成了营房。
前面不远便是河水(黄河)了,渡过河水便是赵地了,再往西便是巨鹿、邯郸,往北则便是南皮、蓟县,却是燕地了。
从梁地奔袭齐地,因为要隐匿形迹,所以必须昼伏夜出,行军速度就很慢,从梁地到临淄不足千里,却足足走了十天!不过离开临淄之后,却是再没必要隐匿形踪了,所以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两天便长驱三百里赶到了河水东岸。
不过,正如张良所说的,楚军跟汉军在情报支持上是极不对等的。
刘邦和张良可以通过齐韩赵梁四大诸侯的八百里加急,及时掌握战场态势,而项庄跟尉缭却只能依靠斥候骑兵,最多只能掌握方圆几十里的敌情,所以直到现在,项庄、尉缭都还不知道齐、赵、韩军其实都已经回师本国了。
要是知道赵军、韩军已经回师,楚军就根本用不着再去赵地、韩地了。
按照尉缭的整个计划,楚军现在就该执行最为重要的一步,直接寇击关中了!
只可惜项庄、尉缭没有千里眼,更没有顺风耳,他们不知道赵军、韩军已经回师,更不知道张良已经张开四正六奇、十面之网,就等着楚军往里钻了。
镇子里最大的那栋民宅现在已经成了项庄行辕,大堂之上,虞子期正向项庄禀报搜集船只的情形:“上将军,末将带兵洗劫了附近几十个村甸,总共抢到两百多艘大小渔船,现在已经全部集中到了镇外埠口,大军随时可以渡河。”
尉缭当下向项庄说道:“上将军,事不宜迟,渡河吧。”
“嗯。”项庄点了点头,回头向公孙遂道,“传令,各军集结,逐次渡河!”
;
第81章 危途
刘邦、英布、吴芮、藏荼四路联军进至濮阳便停了下来。
一来,再往前走,从关中、三川郡运来的粮草便很难及时解至军中了,再者,张良所设计的四正六奇十面之网,其中心位置差不多就是濮阳,刘邦大军坐镇濮阳,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齐赵韩梁四地的消息,然后就能迅速做出反应。
濮阳郡守府,四盏多枝灯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刘邦、张良、陈平三人正神情凝重地站在屏风前,屏风上悬挂着张良亲手绘制的齐赵梁韩地形图,在地图上,张良已经绘出了一条行军路线,从临淄出发,经博昌、狄县、历下直到高唐邑,这是张良根据各地急报绘制的。
张良指着这条行军线路对刘邦说道:“大王,根据各地快报,臣大致推断出了楚军这几天的行动路线,大约七天前,楚军奇袭临淄得手,然后一把火烧掉了临淄大城,城内几万间民房以及上千间商铺、货栈全部付之一炬。”
“这个项庄,竟然比项羽还狠?!”刘邦悚然道,“当年楚军洗劫关中,项羽都没有把咸阳烧掉呢。”说此一顿,刘邦又喟然叹息道,“不过,这把火一烧,齐地的民力、财力只怕是就要缩水不少了,唉,临淄的钱粮怕是指望不上了。”
“大王,损失的恐怕不仅仅只是钱粮。”陈平沉声道,“楚军在齐地烧杀掳掠,打的都是汉军的旗号,项庄冷酷无情,尉缭更是阴狠毒辣哪,臣很担心,现在齐地的黎民百姓对大王只怕是已经恨彻骨髓了!”
“啊?”刘邦大惊道,“这可怎么办?”
张良道:“这事的确麻烦,齐地百姓已经先入为主,现在我们就是四处张贴榜文,设法辟谣也来不及了,好在齐地的豪强世族大多能够明辨是非,他们是绝不会被楚军的小小伎俩所骗过的,所以,大王还是可以得到他们支持的。”
“这便好。”刘邦忙道,“只要有豪强世族支持就行。”
张良点点头,又道:“楚军在临淄休整了两日,然后便往北洗劫了博昌县,接着又洗劫了狄县,然后是历下县,这一路上,楚军并没有隐匿形迹,也没有去攻打城池,而只是大规模洗劫沿途的村庄镇甸,其用意不问可知,就是要败坏汉军在齐地的名声。”
刘邦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看,想当年他跟项羽在荥阳一线相持不下,就曾经让彭越用这阴招对付项羽,并且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现在,项庄小儿却用同样的招数反过来对付他刘邦了,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顿了顿,张良又接着说道:“两天前,楚军洗劫了高唐邑跟辕邑附近的几十个村庄,抢走了几百艘渔船,渡过河水之后便失去了行踪!显然,楚军还想故伎重演,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摸到邯郸城下,再杀赵军一个措手不及。”
陈平道:“臣总结了一下,发现了楚军一个规律,他们总是先悄悄进军,趁人不备偷袭得手,然后再大张旗鼓、到处造势,一边杀人放火掳掠给养,一边蓄意破坏汉军形象,然后再隐匿形迹杀向下一个目标,梁地如此,齐地如此,赵地多半也还是如此。”
“哼。”张良轻哼一声,冷然道,“可一可再不可三,这次楚军若还想故伎重施,那可就打错算盘了!”说此一顿,张良又向刘邦道,“大王,现在可以飞骑传令,让周勃、王吸、梅鋗、傅宽、郦商、夏侯婴等六路精兵向邯郸合围了!”
早在三天前,周勃、王吸就各率两万精兵从白马津渡过河水进入了赵地。
几乎是同时,王吸、梅鋗的四万精兵也从顿丘渡过河水北上,郦商、夏侯婴的四万精兵现在也应该已经从冠邑渡过河水了。
“好!”刘邦当即扭头喝道,“立即派出飞骑,号令六军合击邯郸!”
“诺!”帐外亲兵轰然应诺,仅仅过了不到片刻功夫,十数骑快马便从濮阳汉军大营内飞驰而出,分六路奔着赵地去了。
##########
当刘邦号令六军,准备合击邯郸时,楚军已经悄无声息进至沙丘邑附近的密林里。
五千多楚军将士奔波了一整夜,吃过干粮之后就纷纷进入了梦乡,只有百余骑斥候骑兵散布在密林边缘,负责警戒。
说起来,楚军现在也有五百多匹战马,再加上从齐地、魏地抢来的七百多匹骡马,差不多也够组建一支骑兵了,但这仅仅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要想组建骑兵可没那么容易,除了要有足够的战马,还得有精于骑射的士兵。
项庄要的可不是一群骑马的步兵,他需要的是真正的骑兵!
当然,只要时间足够,项庄有足够的信心将这五千多人全部训练成优秀的骑兵,可惜的是,项庄现在根本没时间!所以,组建骑兵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项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组建一支小规模的斥候骑兵。
张良对楚军的弱点洞若观火,项庄和尉缭又岂能不知?
流窜作战的最大弱点就是不能及时掌握敌军的部署情况,所以,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陷入敌军的重围。
历史上,这样的战例很多。
石达开兵败大渡河,就是因为他没有清军的情报。
历史上最著名的流寇之王李自成,就被大明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之围给逼入了绝境,几千人缩在商洛山中进不得,退也不得,如果不是建奴大举入侵迫使明廷调走了边军主力,李自成当时就要饿死在商洛山中了。
只有红军例外,可红军之所以能够冲破**的重重包围,最大的凭仗就是上海特科提供的源源不断的情报。
楚军同样没有情报支持,先前流窜魏地、齐地,之所以连战连捷,并且还取得了辉煌的战果,那是因为魏地、齐地守备空虚,现在刘邦大军已经回师,这次流窜赵地作战就绝不会再像前两次那样轻松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啊。
现在,项庄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一百多骑斥候骑兵!
项庄从五千多人里挑选了一百多名能骑善射的锐士,组建了斥候队,由先登营左司马公孙遂亲自兼任队率,项庄还给每名斥候配备了两匹好马,以备随时替换,为了保密,项庄并没有给斥候队配马镫,这玩意可是个大杀器,留着真正组建骑兵时再用。
这会,项庄、尉缭和武涉正围坐在草地上,对着地图讨论战术。
林子外面不远便是沙丘邑,从沙丘邑往南不到两百里便是邯郸了。
沙丘邑虽然不大,却是座历史名城,商纣王曾在这里建别宫,放养各种奇禽异兽,著名典故“酒池肉林”形容的便是沙丘苑台,战国时期,提倡胡服骑射使赵国跻身强国之林的赵武灵王最后就饿死在沙丘宫里,再后来,千古一帝秦始皇最后也病死在沙丘宫。
从沙丘邑往南,就开始进入赵地的核心区域了,这一片区域不仅城池众多,村庄镇甸更是多如牛毛,更兼阡陌纵横,坞堡林立,几乎就没有成片的森林了,而且赵地多是一望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