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应和声中,高高悬挂的齐王大纛忽然间向后微微倾斜,霎那间,原本正与楚军殊死博杀的联军将士便纷纷收缩后退,在楚军猛烈的进攻下,不断有联军部曲被打垮,冲散,但是很快,又有阵形完整的部曲重新挡在楚军面前。
无论哪个方向出现了险情,韩信总是能够提前发觉,并及时做出反应,迅速从其余方向调配兵力进行堵截补漏,楚军的临死反噬虽然犀利迅猛,却始终无法凿穿联军的包围,随着时间的流逝,楚军的攻势终于渐渐地衰弱了下来。
激战中,很少有人留意到脚下的地面正逐渐变得泥泞。
在几十万大军的反复践踏之下,荒原上的草皮早已经破碎,底下原本还算结实的泥土也逐渐变得松软,再被积水浸润之后,就逐渐变成了一潭烂泥沼,一脚踩上去,便滋留陷到了小腿肚,再要把脚拔出来时,就得费老大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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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着沸反盈天的战场,晋襄几乎咬碎钢牙。
猛然回头,望向毕书时,晋襄的目光直能把人生吞掉!
毕书的目光早已经不在战场上,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绝境反击虽然悲壮、虽然犀利,却是要以人命为代价的,楚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成百甚至上千将士的性命,早已经精疲力竭的楚军将士一排排、一片片倒了下来,倒在了血泊之中,毕书却根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无情的!
胜利,又怎么可能不付出血的代价?!
眼看联军就要被楚军挤出洼地,毕书再次扬起右手,喝道:“大纛传令,退!”
铁牛有些发懵,他是真的懵了,完全就搞不懂上将军是什么意思,此前明明已经落入了下风,不退回大营也就罢了,不出动虎贲军也就罢了,现在绝境反击,眼看着就要突破联军包围,就能逃回大营了,却为什么又要后退?
难道说,直到现在,楚军都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铁牛绝对不敢相信,不过他还是本能地传达了毕书的军令:“上将军有令,大纛向后,全军后退,全军后退……”
令下,楚军全军懵然。
不是绝境反击么?怎么又要后退?!
子车师、西乞烈同样不知道毕书的打算,在万军之中气得直骂娘!
不过这时候,楚军良好的训练终于发挥出了决定性的作用,尽管毕书的军令很突然,而且非常令人费解,但全军将士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他的军令,换成别的军队,这口气一泄恐怕当场就崩了,楚军却还能咬牙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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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楚军突然由进攻转入后退,联军无不愕然。
“这这这……”薛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怎么回事?”
“楚军可真是强悍哪。”赵炎神情凛然,“这还不崩溃?”
“是啊。”蒯彻深以为然,喟然长叹道,“楚军,可真是训练有素哪。”
韩信也是心头凛然,不过在惊叹楚军的顽强之余,韩信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一次,无论楚军再怎么顽强,也绝对逃脱不了全军覆灭的结局了!当下韩信扬起手往前轻轻一压,厉声大喝道:“大纛向前,各军齐出,攻!”
令下,原本交替后退的联军便迅速返身回头,咬着楚军又追了回来。
几十万大军再次乱哄哄地践踏而过,整片洼地顿时变得更加的泥泞,等到联军追入洼地中心地带时,原本只陷到小腿肚的泥淖,这会都快陷到膝盖了,人马一脚踩下去,得费老大气力才能够拔出来,动一动、转个身都开始变得费劲。
“滋溜!”高耸的巢车猛然一个侧倾,站在顶上的赵炎、蒯彻顿时摔倒在地,韩信反应还算快,一把抓住了护栏才没有从四丈多高的巢车上摔下去,否则直接就完蛋了,不过还是有几个传令兵从顶上摔下,不死估计也残了。
“怎么回事?”程黑抢前两步护住韩信,又从护栏上探头出来朝下面喝问道,“刚才怎么回事,是不是陷水洼里了?唵?!”
巢车下,百十个负责拖拽巢车的士卒已经变成了泥人,领头的司马抬头答道:“回禀将军,这地面太泥泞了,刚才一不小心滑到深淖里去了。”
赵炎、蒯彻探头一看也有些皱眉:“地面都泥泞成这样了?”
“泥泞?泥泞……”韩信喃喃低语两声,脸色突然间变得一片煞白,“泥泞?!”
下一刻,韩信死死扣住巢车护栏的双手手背上便已经凸起了一根根的青筋,犹如蜿蜒盘旋的青蚯蚓,极狰狞极狰狞。
“大王,你这是怎么了?”赵炎最先发现韩信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蒯彻、薛欧还有程黑他们很快也留意到了韩信的异样,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韩信煞白的脸庞上骤然间又涌上了一团酡红,再接着,韩信便抬头猛然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遂即仰天哀叹:“大意了,寡人大意了……”
大意?薛欧、程黑诸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赵炎、蒯彻若有所思,然后同时醒悟过来,顿时间也是脸色大变。
“大意了,寡人大意了……”韩信哀叹一声,整个人就像是突然间被人抽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向后软软地瘫倒了下来。
“大王!”
“大王你怎么了?”
“太医,快传公羊太医!”
巢车上,霎时便乱成了一团。
第432章 决战之虎贲
第432章 决战之虎贲
几乎是韩信吐血昏厥的同时,毕书也从远处的蒙蒙烟雨中收回视线,然后回头以无比凌厉的眼神望着晋襄,沉声道:“晋襄何在?!”
晋襄只是冷冷地掠了毕书一眼,没有吭声。
显然,晋襄并不认为毕书会在此时让他和虎贲军出战。
毕书不以为意,伸手遥指着前方那具高耸的巢车,喝道:“看见那架巢车了吗?带着你的虎贲军掩杀过去,给本将军掀翻它!”
“嗯?”晋襄闻言霎时目光一厉,状似有些不信。
“你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毕书突然咆哮起来,“斩将夺旗,去!”
“吼!”晋襄双拳紧握猛捶胸膛,又昂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类的怒吼。
这一声吼,霎时引起了底下两万虎贲健儿的注意,当下一个个昂起了脑袋。
下一霎那,晋襄早已经敏捷如猿猴、两下就攀下高耸的巢车,巢车下,早就已经等得火急火燎、等得狂躁不已的虎贲健儿霎时便围了过来,一双双灼热的眼神霎时便聚焦到了晋襄的身上,这群困兽,被关在笼子里已经整整一天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什么煽动的言语,晋襄只是铿然拔刀往头顶一举,两万虎贲健儿霎时便激动得老屌怒涨,那一双双的凶睛里,一团团烈火便腾地燃烧了起来,晋襄再以横刀往前一引,两万虎贲顿时便如决了堤的洪水,汹涌向前。
这一刻,两万虎贲键儿就是两万头刚放出笼子的猛虎!
憋了整整一天的情绪终于有了渲泄的出口,燃烧了整整一天的心火,终于有了燎原的机会,虎贲军,战吧,齐国佬还有淮南的废物们,战栗吧……
“闪开,给老子闪开!”晋襄仰天咆哮,手擎横刀大步向前。
西乞烈本能地退开两步,再扭头看时,晋襄铁塔般的身影早已飞奔而过。
泥泞的水沼对于身披重甲且又筋疲力竭的西乞烈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可对于身披棉布战袍且又养精蓄锐已久的晋襄来说,却实在算不了什么,脚步疾、浊水溅,两万虎贲健儿追随晋襄身后汹涌向前,很快便与齐淮联军迎头相撞。
一个淮军校尉大步上前,兜头一刀照着晋襄斩了下来。
“滚!”晋襄扬刀一挡,淮军校尉的横刀便已经飞上了半空,下一霎那,晋襄左手一记直拳恶狠狠地砸在了淮军校尉的胸甲上,但听“膨”的一声闷响,淮南校尉足有三百多斤的身躯霎时往后倒飞而起,连续撞翻了好几个淮军士兵,才颓然坠地。
“去死!”
“闪开!”
“滚开!”
“给老子滚!”
“都他妈去死!”
晋襄犹如疯虎,声声咆哮,伴随着每一声咆哮,都必然会有一个或者多个联军将士被斩杀当场,晋襄的横刀刀锋所向,联军将士纷纷犹如波分浪裂,不管是普通士卒,还是司马校尉将军,全都立斩当场,竟无人能挡其片刻!
“吼!”
“嗷哈!”
晋襄再次斩杀了两员齐军悍将,一骑连人带马都包裹在黝黑铁甲里的淮军大将终于挡去了他的去路,迎上淮军大将从头盔眼窟里透出来的冰冷目光,晋襄却只是森然一笑,遂即仰天咆哮一声、擎刀凶猛地扑了上去。
“咣!”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中,淮军大将的铁戟已被晋襄猛然荡开。
下一霎那,晋襄疾探左手一把掴住淮军大将坐骑的马头,再猛然一拧,淮军大将的坐骑顿时悲嘶一声、翻跌在地,马背上的淮军大将也被掀翻在地,晋襄这一拧,力道极大,竟然将淮军大将战马的马脖子给整个拧断了。
“吼!”晋襄怒吼一声,又一刀照着淮军大将的脖子狠狠剁下。
这淮军大将不是别人,正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淮南王英布,英布尽管曾是仅次于项羽的绝世骁将,可毕竟年事已高,而且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好半天,此时如何能够力敌年轻力壮又养精蓄锐了大半天的晋襄?
“嗷!”眼看晋襄横刀斩下,英布顿时狼嚎一声猱身一个侧滚。
“噗!”晋襄雷霆万钧的一刀斩了个空,顿时目露凶光,刀锋挑起一团烂泥甩向英布的同时,左脚一记蹬踏已经照着英布的背心恶狠狠地踩了下来,这一脚若是踩实了,英布的背脊铁定会被踩出一个透明的血窟窿。
生死关头,英布再次一个翻滚,同时劈手揪住两个淮军士兵的脚脖子,照着晋襄恶狠狠地掷了过来,晋襄横刀一式斜斩,便将凌空“飞”过来的两名淮军士兵斩成了四截,漫天四溅的血雾中,晋襄再定睛细看时,却已经看不到那淮军大将的身影了。
“算你命大!”晋襄闷哼一声,当即放弃了继续追杀那淮南大将的念头,一引横刀向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具高耸的巢车猛烈地冲杀了过去。
晋襄身后,两万虎贲也如出柙猛虎、锐不可挡!
虎贲军原本就是楚军精锐中的精锐,其战斗力相较普通府兵强出何止一筹?现在,对面的齐淮联军却已经跟楚军府兵激战了整整一天,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早已经透支,骤然面对虎贲军雷霆万钧的猛攻,如何还抵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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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太医疾施一趟金针,韩信终于幽幽醒转。
韩信一睁开眼睛,正好看到虎贲军猛烈地突入了联军阵中,其势绝不可挡,当下韩信再次仰天长叹:“果然,果然如此……”
“大王,势危矣,现在怎么办?”
“大王,这支楚军攻势好生凌厉!”
“大王,坏了,他们就快突入中军了。”
“大王,赶紧发动阵法,挡住他们吧!”
薛欧、程黑、吕章、许卿诸将惶然四顾,心已散乱。
不等韩信回答,赵炎已经长叹一声,道:“来不及了,不要说联军将士厮杀了大半天此时早已经筋疲力竭,就算联军将士体力充沛,可受到泥泞的影响,大王也很难如臂使指般调度指挥他们了,发动阵法……谈何容易?”
“毕书,好深的算计哪!”蒯彻也是神情惨然,“他是要将联军一锅端哪!”
“虎贲军,这才是真正的虎贲军,之前的只不过是披着虎皮的狼而已。”赵炎伸手直直地指着前方汹涌而来的那支虎贲军,喉笼里似堵了什么东西,声音也变得有些走调,“我们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的呀……”
赵炎也就是说说,超过五十万大军的大会战,又有谁会在乎区区两万名身披布袍的轻兵呢?在此之前,如果有谁跟赵炎说,这两万名楚军轻兵将决定整个淮南大战的最终胜负,他定会哈哈大笑,然后认定那人是个疯子。
轻兵死士,从来只是消耗兵种,从来就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力量。
可是今天,此时此刻,毕书却硬生生让一支轻兵变成了终极性的力量!
韩信却不愿就此放弃,作为一名兵家,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轻言放弃!
霍然回头,韩信以最快的速度向程黑下达了一连串的军令,程黑和传令兵们也是抖擞精神,迅速将一面面的令旗升了起来,各军、各营、各部、各曲负责传达军令的传令兵们也是来回奔走、大声呼号,将韩信的军令传达给了各级将领。
联军巨鹤在陷入短暂的混乱后,很快便恢复了秩序。
不过,这仅仅只是表象,韩信很快便无奈地发现,联军的反应速度已经大不如前,不是他韩信无法提前发现阵形的漏洞,也不是传令兵们无法及时传达军令,而是各军、各营、各部、各曲根本无法及时赶到韩信指定的位置了。
正如赵炎所说的那样,泥泞的地面极大地限制了联军将士的走位。
联军的整个指挥系统就像是人的神经系统,大脑中枢没有任何问题,传达的神经单元也是好好的,可是,执行命令的终极单元却坏了,手臂、大腿、脚板、十指等等等等,都变得行动迟缓,而这种情形的后果,却是灾难性的。
前出的甲曲不仅没能及时抵达指定的位置,反而把侧击的乙部给挡住了,而丙曲的退却也没能避过赶来驰援的丁部,又把丁部冲乱了,还有,左军弓箭营的箭雨侵袭非但没有杀伤楚军,反而把正在溃退的轻兵营给摞倒了。
乱了,联军的鹤翼阵终于彻底的乱了。
鹤首位置的中军乱得尤其厉害,虎贲军狂飙疾进、势如破竹。
“父王,大事休矣,可速退走!”不知什么时候韩阖到了巢车下,仰头大吼。
程黑诸将顿时如梦方醒,当下抢上来七手八脚就想把韩信抬下去,却被韩信不由分说给制止了。
赵炎、蒯彻想上前劝谏,也被韩信摇手制止。
韩信站在侧倾的巢车上,两眼漫无焦点地向前眺望,任由冰凉的雨水滑过脸庞,渗入衣襟,透心的凉!他无比悲凉地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自汉中拜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433章 决战之落幕
第433章 决战之落幕
韩阖顺弟绳梯攀上巢车,急声道:“父王可速走,儿臣留下断后!”
韩信淡淡摇头,他若走,联军只怕顷刻间就会兵败如山倒,他若留在这里,联军一时之间倒还不至于崩盘,说到底,突入联军阵中的楚军只有两万人,只要他韩信在,只要他的齐王大纛还没有倒下,联军虽乱,暂时还不会崩溃。
趁着这点时间,或者还可以为齐国保留一点军力。
仗打到这份上,韩信知道联军的大败已经是不可避免了,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尽可能地替齐国保留一点军力,至于他自己,反正时日无多了。
当下韩信回头望着韩阖,淡淡地道:“阖儿领军速走,齐国就交给你了。”
“父王,你这……”韩阖闻言大急,韩信却再不理他,又转头对赵炎说道,“子矜,寡人就把齐国还有太子托付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地辅佐太子。”
赵炎冲韩信长揖到地,惨然应道:“大王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辅佐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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