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艘大船上,项庄正透过甲板上开出的透气栅窗、默默地打量着底下船舱里正在奋力挥桨的战俘,这些战俘有山越人,有五溪蛮人,更多的却是梁军战俘,三年前彭越的十万梁军在荆襄惨遭灭顶之灾,至少四万梁军当了俘虏。
现在,这些梁军战俘大多都在矿山、工坊服役,也有不少战俘成了水师的橹桨手,一道巨大的锁链将数以百计的战俘锁在了船舱里,从此这些战俘的命运就跟战船生死倏关,战船生则战俘生,战船沉则战俘亡。
轻盈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不用回头,项庄就知道是百里贤来了。
没等百里贤开口,项庄已经若有所思地道:“子良,你看这些战俘如何?”
百里贤闻言讶然,遂即他的目光也穿过透气栅窗望了下去,望着船舱里浑身肮脏、蓬头垢面但却肌肉虬结的战俘,百里贤忽然间心头微动,低声说道:“大王的意思是,将这些战俘解到战场上去跟汉军交锋?”
项庄默然不语,眼神却是越来越亮。
百里贤的眼神也渐渐亮了起来,他已经猜到了项庄的用意,这些战俘若是利用好了,的确是一支不可轻忽的强大战力!
当下项庄回头吩咐百里茂道:“子明,即刻给秭陵飞鸽传书,让令尹把所有的战俘,不管是梁国人,山越人还是五溪蛮,甚至是关押在角斗场地下室里的角斗士全都集结起来,再押解到南郡!”
“喏!”百里茂领命去了。
项庄这才回头望向百里贤,问道:“子良,你有事?”
百里贤一拍额头,摇头道:“臣险些忘了正事。”说此一顿,又道,“是这样,臣刚刚接到秭陵飞报,派出的两路使者已经如期进入山越和五溪蛮地界,对了,这次前往游说五溪蛮还有山越的使节都是上大夫的学生,谙熟纵横之道。”
项庄点了点头,又道:“都给五溪蛮和山越人准备了什么大礼?”
百里贤道:“据臣所知,五溪蛮王摩沙轰贪婪成性又刚愎自用,所以臣给他准备了丝绸瓷器美酒各一百车,还有一纸封王令。”
“封王令?”项庄道,“什么王?”
百里贤略略有些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楚王。”
项庄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又道:“山越头人那边呢?”
百里贤暗暗松了口气,道:“山越头人黑虎虽然年轻,却素有大志,一心想要带着族人走出大山,在富饶的平原地区安身立命,所以臣给他准备了五百副铠甲、五百把环首刀还有五百驮马,此外,臣还给他捎去了张良的一纸密计。”
项庄闻言轻轻颔首,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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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溪蛮乃是雄溪、楠溪、辰溪、酉溪、武溪之地蛮族的统称,因五溪皆在武陵境内,后世又称五溪蛮为武陵蛮,五溪蛮跟山越一样,并不是统一的部族,而是由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部族所组成,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世代居住在武溪的火蛮。
火蛮蛮王摩沙轰这会正在他的圆顶木屋里宴请汉使,摩沙轰身高近丈、腰粗十围,长着满头红发,形如厉鬼,这厮正坐在木屋正北的虎皮褥子上,一边伸出蒲扇般的毛手在身边蛮女的屁股上肆意揉搓,一边举起牛角觞遥敬汉使:“来,干了!”
汉使不敢怠慢,赶紧举起牛角觞以衣袖掩面将酒水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摩沙轰捋了捋赤红的胡须,伸手在身边蛮女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蛮女嘤咛一声,赶紧拎着陶罐将摩沙轰的牛角觞给倒满了,趁着蛮女跪坐起身的那一霎那,摩沙轰趁势在她的耻部摸了一巴,遂即放肆地淫笑起来。
跪坐在下首的汉使便暗暗摇头,到底是蛮夷,从不识礼教为何物。
摇摇头,汉使又提醒摩沙轰道:“火蛮王,联络各蛮的事刻不容缓,虽说现在距离惊蛰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是五溪各蛮分布太散,若不及早通知,恐怕很难在惊蛰之前集结,到时候若是误了大事,汉王那里可是不好交待。”
“鸟!”摩沙轰勃然大怒道,“你敢威胁本王?!”
汉使颇感尴尬,正欲辩解时,一名蛮汉忽然昂然进了木屋大厅,向摩沙轰禀报道:“蛮王,寨子外面又有一拨汉使求见。”
“嗯?”摩沙轰愕然道,“怎么又来了一拨汉使?”
汉使也是大感错愕,道:“没听说还有使节来呀?”
“不管他。”摩沙轰挥了挥手,道,“先见了再说。”
蛮汉领命而去,不到片刻功夫,便领着个白衣秀士进了大厅,摩沙轰、汉使还有两厢作陪的十几个蛮族首领凶狠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白衣秀士身上,白衣秀士却镇定自若地甩了甩衣袖,冲摩沙轰抱拳作揖道:“汉使白光,参见蛮王。”
“胡说!”话音方落,坐在下首的汉使便霍然起身喝道,“你在撒谎!”
“撒谎?”白衣秀士白光微微一哂,不以为然道,“足下何出此言?”
汉使冲西北遥遥作揖,傲然道:“因为本使才是汉王派来联络五溪蛮的使节。”
“是么?”白光问道,“原来足下也是汉使,却不知道有何凭证?可有旌节?”
“这……”汉使顿时语塞,他是接到咸阳飞鸽传书后直接从江陵过来的,急切间上哪去弄汉使的旌节?没有旌节,这会自然是拿不出来。说起来也是古人迂腐,坚持认为旌节只有国君才能授予,臣子却是断然不能伪造。
白光却扬起了手中的竹节,朗声道:“汉王亲授旌节在此,请蛮王过目!”
早有蛮汉上前接过旌节,双手棒着递到了摩沙轰面前,摩沙轰劈手夺过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再转头望向汉使时,眼神已经极其不善,很显然,摩沙轰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假冒的汉使了。
汉使大急,忙道:“在下虽无旌节,却有重礼为凭!”
“重礼?”白光闻言莞尔失笑,道,“却不知道足下带了多少礼物?”
“不多。”汉使迅速恢复了镇定,傲然道,“盐铁丝绸瓷器各五十车!”
白光哂然道:“完了?”
汉使愣愣地道:“完了。”
白光又道:“就这些?”
汉使再答:“是啊,就这些。”
白光遂即转向摩沙轰,朗声道:“蛮王,此汉使必属假冒无疑。”
汉使大急,正欲分辩时却被摩沙轰给制止了,摩沙轰又冲白光道:“何以见得?”
白光冲着西北方遥遥一揖,朗声道:“我王据有关中、三川五郡之地,钱粮人口无可计数,又岂会如此小家子气,只给蛮王些许礼物?”
说罢,白光又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朗声道:“奉汉王令,向五溪蛮王献上丝绸瓷器美酒各一百车,若五溪蛮能起大军助大汉击灭楚国,则江水以南之长沙郡、黔中郡二十余县皆为蛮王封地,更可敕封蛮王为楚王!”
“哦?楚王?!”摩沙轰先是一愣,遂即仰天大笑,“哈哈哈,这才是汉王手笔,这他娘的才是汉王手笔哪……”
第393章 纵横家
第393章 纵横家
“这不可能!”汉使气得脸色发白,厉声喝斥道,“这绝不可能,区区一个蛮族首领,汉王又怎么可能封他做楚……呃,这……”汉使气急之下说了实话,可是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这里是火蛮的王城,再想把话咽回去却是来不及了。
十几个蛮族首领早已经站了起来,一个个目露凶光,摩沙轰的凶睛里更是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机。
白光再次向着西北方向遥遥作揖,朗声说道:“汉王乃天下诸侯之首,大派仁义无人可及,封赏群臣更是无话可说,如果五溪蛮能够襄助大汉灭楚,如何受不得长沙、黔中两郡之地?如何受不得楚王封号?”
汉使却顾不上跟白光争辩了,呐呐地向摩沙轰解释道:“蛮王,在下刚才,不是……那个……”可怜区区一个细作,原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辩士,其口才和胆识跟师从武涉这个大纵横家的白光差远了,这会一紧张就更是说话都不利索了。
摩沙轰凶残成性,历来杀人不眨眼,这会哪里还有耐心听汉使解释,当下喝道:“本王正缺一颗有份量的人头祭旗,这家伙撞上门来,倒让本王省心了,来人,把这假冒的汉使押下去,等出征之日斩首祭旗。”
早有两个蛮汉抢上前来,押着汉使下去了。
摩沙轰拈了拈唇上短须,又问白光道:“尊使,汉王约定何时出兵?”
“自然是越早越好。”白光第三次向着西北咸阳方向遥遥作揖,道,“我王已亲率七十万大军进入南阳,正与五十万楚军对峙于邓县附近,此时,江水以南的长沙、黔中两郡二十余县已经全空了,大王此时出兵必可所向披靡!”
说此一顿,白光又道:“只是其余各蛮之兵……”
“其余各蛮之兵三日之内即可完成集结。”摩沙轰大手一挥,朗声道,“三日后,本王即斩首祭旗,发动大军攻打楚国!”
“蛮王英明。”白光浅浅抱拳。
“请尊使先去歇息。”摩沙轰一挥手,便有蛮女上前领着白光去了。
白光一走,摩沙轰的脸色霎时便阴沉了下来,他虽然贪婪成性,却也不蠢,更不会轻信任何一个汉使,当下问其中一个蛮族首领道:“摩鸠,乔妆楚商去武陵、零陵、桂阳还有长沙打探的族人都回来了吗?”
那蛮族首领忙道:“已经回来了。”
摩沙轰目光一凝,沉声道:“怎么说?”
蛮族首领道:“后来那个汉使说的没错,长沙、黔中两郡的府兵已经全部调往江北,五溪周边二十几县已经全空了。”
摩沙轰闻言霎时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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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支着腿靠坐在竹席上,目光阴森。
黑虎是山越的头人,别看他只有二十来岁,长得也是秀秀气气的,可事实上,他在山越各部族中威信极高!五年前山越还需要向闽越纳贡,可在黑虎当上头人之后不久,就在大末击败闽越,彻底摆脱了闽越的控制。
在黑虎面前的大厅里,两位白衣秀士并肩而立,两人同样面带微笑,同样神情从容,甚至同样的风度翩翩,而且都声称是汉王使节,让人无从分辩,唯一的区别就是,其中一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另一人却刚到不久。
“你们都说自己是汉使。”黑虎阴冷的目光从两位白衣秀士脸上掠过,阴恻恻地道,“而且说的似乎都很有理,但是,你们中间必定有一人是假的!”
左侧汉使微微一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在下只说一事,真假立判!”说此一顿,左侧汉使又道,“邀约山越合击楚国,关乎山越生死存亡,更关乎大汉国运,如此军国大事,作为双方的联络使节,又岂能删删来迟?”
黑虎和十几个山越头目的眼神便转向了右侧汉使,且目光颇为不善。
右侧汉使却毫不在意,说道:“这恰恰说明在下才是真正的汉使,咸阳至此遥遥万里,途中更需横跨荆襄、江东,还要与楚人虚于周旋,请问头人还有各位首领,这种情形下如何能够走得快?在下能于此时赶到,已经殊为不易了。”
这右侧汉使自然是假的,他是楚国上大夫武涉的独子,武略。
十几个山越头目齐刷刷转头,凶狠的目光便落到了左侧汉使身上。
左侧汉使神色略显尴尬,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从容,朗声说道:“在下的确不是从咸阳而来,但是在下有感阳来的飞鸽传书为凭!”
说着,汉使便从怀里拿出了白墨的飞鸽传书,却只是个小纸卷。
武略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这里却有汉王亲笔手书一封。”说罢,武略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拿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
“呈上来!”黑虎顿时微微蹙眉。
当下有山越武士将两封密信交到了黑虎案前。
黑虎却没看密信,瞪着武略喝道:“来人,把这楚国奸细绑了!”
早有两名山越武士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武略摁倒在地绑了起来。
武略也不挣扎,只是皱着眉头道:“黑虎头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黑虎冷森森地道,“你这汉使分明就是假的,需知本头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说此一顿,黑虎又道,“抬大鼎,把这奸细给烹了!”
当下便有八名袒胸露背的山越武士抬上了一口青铜大鼎,倒上油,架上火,不到半刻钟大鼎里便冒出了袅袅青烟,看到这一幕,汉使不仅脸色微变,武略却神情自若,仿佛即将被烹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对面真正的汉使。
看到这一幕,黑虎的目光不禁微微一凝。
其实,黑虎心里更倾向于武略才是真正的汉使,因为武略不仅带来了山越急需的兵器铠甲还有驮马,甚至还不远万里带来了汉王的亲笔信,不像另一个家伙,只带了一个小纸卷外加几十车盐铁丝绸,更像是来收买而不是邦助山越。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黑虎还是决定试探一下,毕竟这关乎整个山越的生死存亡,稍有疏忽便是全族败亡的结局,来不得半点大意,这会,看到武略面临生死关头却还是显得神情自若,黑虎心里更加笃定,武略才是真正的汉使了。
半个时辰后,大鼎里的油完全滚沸,四名山越武士执住武略双手双脚,将他架到了大鼎上,只需一松手,武略便立刻会被活烹了。
黑虎死死地盯着武略,杀气腾腾地道:“你还有何话说?”
武略却扭过头去,理也不理,这厮虽然年轻,却深得乃父真传,作为纵横家,越是生死关头就越要保持镇定,绝不能露出半丝怯懦。
见黑虎迟迟没下令,汉使不禁催促道:“头人,赶紧把这奸细给烹了吧。”
黑虎点了点头,对那四名山越武士道:“还不放下尊使?”然后伸手一指汉使,冷森森地喝道,“再把这奸细给本头人烹了。”
四名山越武士轰然应喏,当即放下武略,然后架起汉使就走。
还没等汉使反应过来,四名山越武士就已经把他扔进了大鼎,滚油一烫,汉使顿时杀猪般惨叫起来,但是只过得片刻,便再没了声息。
黑虎这才起身,冲武略肃了肃手,朗声道:“尊使,请入席。”
武略也不推辞,当下洒然入席,又向黑虎抱拳作揖道:“黑虎头人,兵器铠甲还有驮马已经如数奉上,却不知道山越什么时候能够出兵?”
黑虎不答反问道:“汉王约定在什么时候出兵?”
“自然是越早越好。”武略不假思索地道,“如今,我大汉七十万大军正与楚国五十万大军在南阳对峙,整个江东防备空虚,山越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黑虎又道:“素闻汉王帐下军师张良先生智计过人,尊使临行之前,不知道张良先生可有什么交待?”
武略微笑着指了指黑虎,说道:“黑虎头人你不说在下倒险些忘了。”
顿了顿,武略又道:“临行之前,军师还真跟在下交待过,军师说,山越如果只是想到江东劫掠一番,则应首先袭击黟县马场,以便夺取足够的马匹驮载钱粮财物,可如果想要恢复故越国,则不应以洗劫为目的,而应该趁虚袭占会稽各县。”
黑虎默默点头,遂即微笑道:“先不说这个,尊使,喝酒。”
半个时辰之后,宾主尽欢,已经喝得半醉的武略在越女的搀扶下休息去了,黑虎脸上的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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