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诸多学子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转向了大厅西北角。
稍顷,大厅西北角的静室屏风被人移开,两名小童推着一架轮椅从静室里缓缓驶出,毕书和众学子定睛看去,只见轮椅上坐了位须发皆发的老者,老者苍桑满面,浑浊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列国棋台,却是个瞽目老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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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上房。
目光触及瞽目老者,站在窗前的项庄顿时剧然一震,这是……亚父?!
项庄穿越过来时,楚汉的荥阳之争已经进入尾声,项羽败局已定,而范增也早已经告老还乡,并且在返回彭城途中背疽发作、不幸病故了。
因此,项庄并未亲眼见过范增,但这并不意味着项庄就认不出范增的相貌!
事实上,范增的画像始终都悬挂在项羽的王帐里,每日早晚,项羽都要到范增的画像跟前烧三柱香,以排解心中的悔恨、歉疚、痛苦之情思,项庄作为项羽的亲军大将,每日进出项羽的王帐,又岂能不认识亚父范增?
难道说,亚父没死,范增竟然没死?!
一时间,心思镇定如项庄也颇觉有些神思恍惚,当下回头向身后侍立的项他、项佗、武涉、桓楚等人脸上望去,却看到这些文臣武将个个嘴巴张大、满脸都是震惊之色,显然,他们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惊吓到了。
至此,项庄心下再无怀疑,亚父,他就是亚父范增!
他项庄只是见过范增的画像,因而不敢轻下断言,可项他、项佗、武涉、桓楚等人却是亲眼见过范增的,他们现在的表情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老军师!”上大夫武涉最先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颤抖着对项庄说道,“大王,他他他他他,他是老军师,老军师没死,天可怜见,老军师竟然没死,我大楚复兴有望了,哈哈哈哈哈,我大楚复兴有望、复兴有望了……”
“大王,末将这就去请老军师上来!”桓楚说罢转身便走。
“桓楚将军,且慢!”项庄也是心潮汹涌,范增没死,这对大楚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要知道,这可是能够跟尉缭老爷子相比肩,甚至犹有胜之的战略大师呀!不过项庄还能控制住情绪,当下制止桓楚道,“等亚父下完这盘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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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
四周围观的诸多学子自然不认得范增,毕书更不可能认识,当下抱拳作揖道;“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站在旁边的许负却是震惊莫名。
六年前,灞上的鸿门宴许负也有幸参加,在鸿门宴上许负就曾见过范增一面,并且还给这个名震天下的楚国军师相了面,当时范增七十有二,许负推算出范增尚有八年阳寿,然而仅仅两年之后,楚国便传来了范增暴卒的消息,这让许负很是不解。
不过今天,许负却终于知道了,范增其实没死,他不过是诈死而已。
范增要诈死,自然是担心项羽败亡后汉王刘邦会找他算帐,汉王枭雄气度,对于能为自己所用的人才那是勉励有加,然而对于不能为他所用的人却也绝不会心慈手软,范增能力越大就越不能活,这点,想必范增也很清楚。
不过现在,天下重又进入战国时代,范增自也不必再诈死了。
许负思量之间,那两名童子早已经抬头轮椅上了列国棋台,端坐轮椅之上的范增捋了捋颔下银须,也不向毕书作揖回礼,只是淡然答道:“老夫不过就是江东一山野老叟,姓氏名讳早已淡忘,不提也罢。”
顿了顿,范增又道:“小子,可敢与老夫再弈一局灭国棋?”
毕书微微一笑,道:“老先生年事已高,且目不能视,晚辈……”
“嗳。”范增摆了摆手,道,“老夫虽年逾古稀,却仍能日食数升,虽目不能视,却心如明镜,小子你若主动认输,则这一局不弈也罢。”
毕书闻言莞尔,道:“这么说来,这一局在下却是非弈不可了。”
“小子,那就请吧。”范增说完,两个小童早已经推着他的轮椅到了棋枰一侧,毕书也没有再推辞,当下在棋枰另一侧席地坐了。
美貌棋娘端着竹篓上前,娇声道:“有请两位……”
话音未落,范增就摆了摆手,道:“国就不必选了,老夫只为大楚而战。”
毕书微微一笑,也是毫不退让道:“如此,在下也不必多此一举了,代汉而伐。”
美貌棋娘无奈,当下返身示意,早就守在大棋枰前的另外两名美貌棋娘便以木竿分别挑起刻有“楚”“汉”俩字的大木牌,悬挂到了大棋盘的左右两侧,大厅里再次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有人冷笑,有人嘲讽,更多的人则是担心不已。
一个风烛残年的瞎眼老者也敢上台对弈,这不是笑话么?
列国棋台上的范增却是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因为台下的窃窃私语而丝毫色变,甚至还出人意料地对着毕书说道:“小子,你已连弈两局,老夫也不占你便宜,所以这先手就不必再猜了,你执白先手,老夫执黑为后。”
话音方落,台下顿时间一片哗然。
你个瞎眼老头,上台跟个眼明目亮的年轻人对弈就已经够不自量力的了,现在竟然还敢让先?这就不是不自量力,而是愚蠢透顶了!就你这样的瞎眼老头,别说这个深不可测的毕书毕公子,就是先前的徐姜徐公子,那也足以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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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上房。
“哎呀。”武涉哎呀了一声,有些着急地道,“老军师托大了,这个毕书虽然年轻,棋力却深不可测,纵然是跟张良、陈平之辈相比,恐也是不遑多让,而且这国棋先手占优,老军师委实不该轻易让先哪。”
“在下却不这么看。”百里贤摇了摇羽扇,又道,“老军师让先之举看似托大,其实是在攻心,毕书终究还年轻,年轻则气盛,气盛则难免心浮,一旦心浮,则心防松动,心防松动则应对失措,动辄便是全盘溃败之局。”
“攻心?”项庄轻轻颔首,又道,“攻心!”
点了点头,百里贤又说道:“毕书若不敢执白,便是着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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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列国棋台。
出乎所有学子的意料,台上的毕书却并没有发怒,更没有推枰而起,反而微微一笑,欣然应允道:“老先生真乃仁厚长者,晚辈若是推托不允,却是不识抬举了,也罢,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执白先行了,呵呵。”
范增心头微微一凛,这小子年纪青青,却心性沉稳,不错!
毕书甩了甩长衣袖,又道:“老先生爱护晚辈,晚辈却也不能不敬老,既然老先生双目有瑕、不能视物,在下今日便去老先生弈一局盲棋罢!”说罢,毕书便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方白巾,缚于头上,遮住了双眼。
满大厅的围观学子再次哗然。
老者想必失明已久,多半已经习惯了与人下盲棋,可这毕书竟然也敢下盲棋,那也太傻了吧?需知与人下盲棋,考验的可不仅仅只是棋艺了,更考验一个人的记忆力,若是记忆力不行,那这棋也不用再弈,直接认输得了。
需知国棋纵横十七槽,计有二百八十九个点位!
这棋盘上的子数一多,那就极考验一个人的记忆力了,记忆力若是不够好,连局面如何都分不清楚,这棋还怎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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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上房。
“厉害!”百里贤赞道,“这个毕书还真不是个善茬,不仅化解了老军师的攻心之策,更反过来也对老军师实施了攻心之策,却不知道老军师又会如何化解?”说此一顿,百里贤又不无振奋地道,“今日这局对弈,尚未开局就已是精彩纷呈了,过瘾,真是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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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列国棋台。
范增莞尔,遂即欣然点头道:“年轻人有敬老之心,殊为难得,也罢,今日你便陪老夫弈一局盲棋吧。”
美貌棋娘不失时机地道:“老先生,毕公子,可以开始了吗?”
范增、毕书同时肃手,美貌棋娘便从棋篓里分别拈起两枚黑子、两枚白子,正欲分别摆放到对角星位上时,范增却忽然摆了摆手,出人意料地对棋娘说道:“小娘子,今日这局对弈不比平常,乃是盲棋,所以就不必再摆座子了。”
“啊,这……”美貌棋娘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让摆座子?
满大厅的学子则再次骚动了起来,需知座子可是当时约定俗成的规则,其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抵消先手的优势。
需知国棋犹如战场,子数犹如兵力,兵力的多寡能够决定战争的胜负,子数的多少也能够决定一局棋局的胜负,如此一来,先手一方所拥有的优势无疑是极大的,尤其是在开局阶段,先手优势尤为明显,若不预布座子,则先弈者胜算明显更大!
所以,对于范增提出取消座子的决定,诸多围观学子才会如此失态,美貌棋娘才会感到不知所措,还有毕书,也终于是变了脸色。
第270章 巅峰对决
第270章 巅峰对决
不过,毕书不愧是鬼谷传人,情绪只是略有波动很快就恢复如恒了,当下向范增揖了一揖,笑道:“如此,小子失礼了。”
范增肃了肃手,道:“请吧。”
毕书点了点头,又从棋篓里拈起几枚白子把玩起来。
沉吟了片刻,毕书洒然说道:“夫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到列国争雄,再到秦始皇兵吞六国,秦因乱政三世而亡,继而群雄并起,至今已逾三千载,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因此这第一手棋,小子下在天元位!”
说罢,毕书肃手示意,旁边的美貌棋娘便拈起一枚白子拍在了天元位上。
毕书这手棋一出,围观学子尽皆侧目,这些学子能来清风棋舍,足见也是棋道中人,而且不少学子还在此道浸淫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却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将第一手棋下在天元位置上,这根本就不符合“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规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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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上房。
武涉皱了皱眉,低声道:“看来这个毕书还在跟老军师玩心计呀,老军师取消座子,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这小子的先手优势,可这小子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将第一手棋下在了天元点位,他这是不想占老军师的便宜呀?”
“不然。”百里贤摇了摇羽扇,不以为然道,“毕书将第一手棋下在了天元位,此举看似谦让实则暗藏杀机,天元位乃是棋枰中枢,毕书占据了天元位,也就占据了中枢要地,其势就能轻易辐射四角四边、八大星位,此乃大争之势。”
项庄摆了摆手,道:“嗳,且看亚父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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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列国棋台。
范增捋了捋颔下银须,说道:“诚然,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民心所身,然而,老夫夜观天象,见有二星争辉,西北帝星虽然明亮,却日趋黯淡,犹如天边斜阳来日无多,东南帝星虽然晦黯,却犹如旭日东升,前途无量,所以这手棋老夫下在东南星位!”
范增说罢肃手,美貌棋娘赶紧拈起一枚黑子下在了东南星位,同时回眸报棋。
大厅里便再次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在诸多学子看来,台上瞽目老叟的这手棋虽然下得中规中矩,却也只是中规中矩而已,并不见得有多高明。
台上的毕书却是心头暗凛,答道:“西北帝星虽然日趋黯淡,犹如夕阳西下,却仍是星空之主,且有左右二星为其辅,东南西北四宿为其拱卫,其席卷天下之大势已成,非人力所能逆转,所以这第三手棋,小子下在平二四!”
范增皱了皱眉,竖起右手拇食中三指说道:“三道者,天地人,三才者,日月星,东南帝星犹如旭日之东升、皓月之当空,实乃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三道兼有,三才尽得,所以第四手棋,老夫选择……入三三!”
毕书略略沉吟了片刻,又道:“天道即人道,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秦失其鹿,十八诸侯兴兵共逐之,以致百姓疾苦、民不聊生,今四海沸腾,八方逐鹿,实乃逆势而动,智者所不为,第五手,平四八!”
“嗳。”范增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秦政暴虐,所以天下诸侯共讨之,秦失其鹿,所以天下诸侯共逐之,政者,权柄也,唯八方臣服者方能据之,鹿者,神器也,唯德才二者兼备方能得之,何来逆势而动之说?第六手,上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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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上房。
项佗、桓楚、季布等武将看得是满头雾水,根本不知所谓,项他、武涉虽然也是棋道好手,却也同样看不出此局对弈的精妙之处,数人之中,只有百里贤看出了双方开局这廖廖数手之间的兵锋杀机,当下暗暗点头。
项庄道:“子良,你可曾看出什么门道?”
百里贤答非所问道:“大王,老军师曾与张良对弈,可有此事?”
不等项庄回答,一边武涉就抢着答道:“确有此事,在下还曾有幸旁观。”
百里贤脸上忽然露出神往之色,问道:“那场对弈,想必是精彩之极吧?”
“诚然如此。”武涉道,“老军师跟张良于三昼夜间连弈五局,老军师凭借高深的棋力连下四局,可惜体力不济,输掉了第五局,五日之后,两人再弈第六局,这一局才是真正的巅峰对决,老军师机锋齐动、杀招尽出,张良仅仅抵挡了一百零七手便即中盘告负!”
“可惜。”百里贤面露遗憾之色,叹息道,“如此巅峰对决,在下竟不能旁观。”
武涉点了点头,又不无担心地道:“不过,彼时老军师身体康健,不仅耳明目聪,而且日可斗食,不像现在,已然是……”
“上大夫大可不必担心。”百里贤摆了摆手中的羽扇,宽慰武涉道,“老军师真不愧是棋中圣手,只这廖廖六手棋,就已经完全化解了毕书的先手优势,你们瞧着吧,随着棋局的逐渐深入,毕书很快就要落入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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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列国棋台。
随着棋局的深入,双方对弈的节奏便逐渐慢了下来,尤其是毕书,在落子之前开始频频长考,有一次落子之前甚至长考了足足一刻钟!毕书脸上的神情也再不像最初时那样从容淡定了,额角鼻翼上甚至还隐隐渗出了汗迹。
波澜不惊的对弈中,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已然是凌晨丑时了,清风棋舍里却仍是灯火通明,聚集在棋舍里的诸多学子却没一个愿意离去,甚至连明日的国考也顾不上准备了,这一刻,他们只想知道这一局大盘灭盘国的最终结果,究竟是大楚被人连灭三次,还是能够上演一次逆袭呢?
台上,毕书跟范增的对弈也进入了白热化,开始短兵相接。
毕书再次长考了一刻钟,沉声说道:“汉王雄据三川、巴蜀、汉中、南阳,更据关中形胜之地,天下九分,汉王已经据有其五,九五九五,乃是帝王之数,大势已成,天下诸侯虽有不服,却难与争锋,小子这第一百八十九手,入九五!”
范增摇了摇头,淡然道:“刘邦尽集七十万联军,却奈何不了我王区区五千残兵,妄自称雄,刘邦虽有关中形胜之地,却力不能守,竟被我王两万奇兵袭破函谷、席卷三秦,彼虽有九五之数,却不能守,何谈大势已成耶?一百九十手,去五二!”
这一子落下,枰上局势顿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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