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在就到了惩罚他的时刻了。雷蒙娜·谢尔比再一次找出阿方索·巴克利的那张表,端详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轻声说:“巴威尔,为了你的自私和谎言,你必须付出代价!”
演出已接近尾声,阿方索·巴克利又一次感到了听众们的热烈反响。
他闭上眼,感受着音乐的力量,贝多芬的乐曲总是使他如醉如痴,他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完全能够抓住命运的缰绳,驱赶它,操纵它。他自己从一个近乎流浪儿的淘气精成长为一个世界著名的钢琴家就说明了这一点。
听众的掌声比他预计的还要热烈,他谢了三次幕,听众才勉强让他退场。
“巴克利先生,您的电报。”一个演奏员递给他一份电报,“刚才送来的,因为您在演出,不好打扰您。”他发现巴克利先生皱起了眉头,拆电报的手有些发抖。
“我母亲病了,”巴克利先生焦急地说,“我得去纽约呆几天。”
阿方索·巴克利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住宅。十年了,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可以风平浪静地度过去了,想不到他们并没忘记他。他知道对这种命令是不能讨价还价的,他只有去,无论是凶是吉,都得遵命。
大卫·赛蒙不知道自己等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来人手中将拿一份当天的《纽约时报》,翻到第八版。
他在纽约中心公园的一条僻静的长凳上坐下来。他对这项任务颇为不快,这样干有可能会暴露他,但上面的口气那么急那么坚决,他不敢怠慢。
来人是一个年轻女人,《纽约时报》第八版,没错。他翻开《华盛顿邮报》,专心地看了起来。女人在他身边坐下,他瞟了她一眼,突然感到自己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她。
“带来了?”他用德语问。
“没有,要等到抵达目的地才全交。”女人的德语也非常流利。
“有照片吗?”
“有。”女人把手中的报纸塞给他,接过他的《华盛顿邮报》,“请尽快办理。”她站起身,姗姗离去。赛蒙先生真想挽留她再坐一会儿,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只好怏怏地目送她远去。
回到住所,赛蒙先生打开报纸,里面夹着几张照片和一张纸条,他必须马上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她去了中心公园,同这个男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弗拉索夫把一张快照递给西尼尔,“他们交换了报纸。”
西尼尔审视着照片,“好,干得不错,”西尼尔微微一笑,“查一下这位痴痴望着雷蒙娜·谢尔比小姐的人是谁。”
“要不要把她——”弗拉索夫指指太阳穴,建议道。
“不,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还需要她。”西尼尔摆摆手,“好,你去吧,我要同巴克利先生谈谈。”他关上门,走进里间,阿方索·巴克利从床上坐了起来。
“舍伍德先生——”
“叫我西尼尔吧,”西尼尔亲切地说,“对这事你有什么想法?我是说选中你作为记忆移植人。”
“我很荣幸,”巴克利觉得这个任务还算比较安全的,唯一的遗憾是为此得回苏联,不过,一旦移植了……他感到这个机会很难得,于是,主动地说,“我很高兴选中了我,感谢你。”
“不是感谢我,阿方索,”西尼尔狡黠地说,“应该感谢的是雷蒙娜,啊,说这个名字你一定很生疏,我是说应该感谢塞琳娜·约翰逊,还是想不起来,那么这样说吧,应该感谢娜塔莉娅·巴甫洛夫娜——”
“她?”巴克利几乎跳了起来。“是娜塔莉娅?”
“她现在已是著名的脑神经专家了,”西尼尔告诉他说,“这次行动成功与否,全看她了。”
“她为什么选中我?”
问得好!西尼尔想,是很可疑。但他决定不把这话说出来,他需要测试一下雷蒙娜,即使牺牲了阿方索·巴克利也无妨——他如果不在这次行动中出一把力,也许就白白培养他这么多年了。
“因为你的条件完全符合移植的要求,”西尼尔向他保证说,“巴克利先生,别忘了,一时接受了移植,你就是我们国家最宝贵的人才了。等你完成了任务之后,我们会让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去,你的财产将使你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如果移植失败怎么办?”阿方索·巴克利担心地问,“也许我会成为白痴?”
“不,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担心!移植失败的话,你会仍然是阿方索·巴克利,一个伟大的钢琴家——”
“那么娜塔莉娅会怎么样?”
“你很关心她,这很好,”西尼尔点点头,“怎么说呢?直说了吧,如果移植失败,她将受到一定的惩罚。所以你瞧,她绝不会……玩忽职守的。”
阿方索感到放心一些了。他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逃避这次手术是不可能的,你无论躲到什么地方,西尼尔一伙人都能把你找出来。现在他必须争取娜塔莉娅的合作,无论她曾经有过多么大的怨恨,他都希望能重新赢得她,因为他的命运已操在她手里。
阿方索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了命运的奴仆,他对自己掌握命运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娜塔莉娅,真想不到是你!”阿方索·巴克利由衷地说。
“请叫我雷蒙娜,娜塔莉娅已经不存在了。”
雷蒙娜平淡地说。恨了这么多年以后,她发现自己已不再那么恨他了。也许一个人的恨是有限的,用了就不再存在了。她现在回想起那一切,更多的是鄙视他。
“雷……雷蒙娜!”阿方索惊异地发现她仍是那么美丽,而且更添了一种成熟的风韵,他有些后悔当时那样对待她,但没有那时的所作所为,他也许仍在哪台机床边流大汗。生活是残酷的,为生活所迫而做的事不能由本人负责,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感到好过多了。
“巴克利先生,我们来谈谈手术,”雷蒙娜把他带到一台仪器前,往他头上戴了一个像钢盔一样的东西,连眼睛也遮住了。“这是测脑仪,我下面要问你一些问题,包罗万象的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也可以撒谎,我都知道,我只是要判断一下移植的正确位置。”
“好的,开始吧,希望能快点结束。”阿方索感到有些恐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新型的杀人武器。
“你的年龄、籍贯、职业。”
“这你都知道,”阿方索不快地说,“你要我说哪个籍贯?我有很多。”
雷蒙娜没有回答,只在数据本上记下了什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阿方索又抗议了:“你究竟要我以巴克利的身份回答还是以古比雪夫的身份回答?”
他没有得到答案。
“你最爱的人?”
“雷蒙娜。”阿方索乖巧地说。
“最大的遗憾?”
“把我心爱的女友抛弃了。可是,我那时没有办法,我……”
“人生的信条?”
“扼住命运的咽喉。”
提问持续了两小时,几乎把什么方面的事都问到了,雷蒙娜的本子上也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几大张。她取下测脑仪,对他说:“好,你已通过了测试,马上就要为你手术了。后天,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雷蒙娜,”阿方索叫住她,“难道我们不能谈点——手术之外的事吗?”
“你想谈什么呢?”
“一切,你和我,我们的未来。”阿方索有点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赢得她的原谅和帮助还是重又对她产生了不可遏制的爱,也许二者兼而有之。“雷蒙娜,我爱你,我一直爱你。我知道你恨我,但也正因为我的……自私造就你的今天。雷蒙娜……娜塔莉娅,我……”
他搂住雷蒙娜,发现她并没有反抗,便更放肆了。雷蒙娜顺从地让他把自己放到那个小沙发床上。
“巴威尔,十九年过去了,从我们第一次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雷蒙娜喃喃地说。
阿方索亢奋起来,他殷勤周到地侍候她。对于自己命运的掌握人,他是从来不敢怠慢的。
西尼尔从监测器上目睹了这一幕,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他把她征服了。”
第六章
卡尔·布鲁克真有绝处逢生之感,在他完全放弃了找到温顿教授失窃的记忆这一希望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掌握了可靠的线索。只要一切安排得当,他就可以把那宝贵的记忆夺回来。
“裘德,这真是天下奇迹!”布鲁克上校钻出汽车,边跑边对助手说,“但愿这不是一场梦。”
他们匆匆走进中央情报局在兰格利的大楼,来到七楼的副局长办公室。
“布鲁克,”副局长罗纳德·塞维尔海军中将也很兴奋,“情报绝对可靠,是我们的西德同行告诉我们的。”
布鲁克看了看那份情报:“这么说,记忆已经移植给这位阿方索·巴克利先生了?”
“看来是这样,”塞维尔中将点点头,“昨天苏联已邀请波士顿交响乐团访苏演出,这从侧面证实了这份情报的真实性。巴克利先生曾去纽约看望他母亲,这从时间上也说明他完全有可能是被移植的人。”
“我们可以在他出国访问演出之前抓住他!”裘德·克恩摩拳擦掌地说。他面临的处罚看来要由这位巴克利先生承担了。
“这事还得局长批准,”副局长说,“我估计一定会有人暗中保护他。如果发现他们无法将他活着带出美国,他们也许会就地干掉他。那么,温顿教授的记忆也就永远地消失了。”
情报局局长蒂龙·特拉维斯走进副局长办公室,他已年近六十,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睛暗示着他的阅历与狡黠。他干情报工作已有四十个年头了,被东西方国家情报机关称作“老狐狸”。
特拉维斯的公开身份是法官,但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上。“我想问几点,”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第一,西德同行从哪里搞到了这份情报?”
“直接从雷蒙娜·谢尔比小姐那儿,”副局长说。“她求助于西德情报机关,想移居西德,所以她提供给西德情报机关的消息,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正确的。”
“绝不会是苏联人的烟幕弹?”
其他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肯定地说“是”还是“不是”。
“他们有什么必要搞这样一个烟幕弹?”裘德问。
特拉维斯局长望了他一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第二,西德同行为什么要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我们?”
这个问题引起了其他三个人的沉思。最后,副局长塞维尔说:“这些的确都很可疑,但我们不能因此就按兵不动,也许他真是被移植了记忆的人呢?”
局长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要多作几种准备,现在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谢尔比医生。没有她,即使我们抓到阿方索·巴克利先生也无济于事。”
四个人研究了整整一天,在裘德看来,已经安排得天衣无缝了,他的任务是不露痕迹地抓住阿方索·巴克利。
手术完成后,雷蒙娜发现西尼尔·舍伍德对他的监视似乎放松了,她可以自由地出入那幢大楼,但她知道表面上的放松恰恰暗示着秘密监视的加强。他们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她忐忑不安地想,也许应该采取更主动的措施,让西尼尔·舍伍德这个最不信任人的家伙信任我。
“西尼尔,”她焦虑地说,“你的诺言没有兑现!你说过一旦手术做完就让我移居瑞士的,可现在——”
“雷蒙娜,”西尼尔温和地说,“我说的是手术成功之后,现在我还无法证明移植已经成功了。”
“那还得很久才能证明,至少得在巴克利先生回到苏联之后。”
“正是这样,我们会很快送他回去的。他将随波士顿交响乐团赴苏联访问,然后,他乘的飞机会失事,他将成为空难史上的一个名字,这样就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一点了。”
雷蒙娜打了个寒噤,间谍战中的残酷事实她已司空见惯了,但为了送出一个间谍,不惜陪上整个交响乐团的性命,她还难以接受。要知道,波士顿交响乐团是世界一流的交响乐团,想到那些人将随着飞机的爆炸而粉身碎骨,雷蒙娜不禁感到一阵恐惧。
“我们准备随后送你回国,”西尼尔边说边观察着雷蒙娜的反应,他发现她竟无反应。西蒙诺夫学校的毕业生是世界上最能隐藏真实感情的人。古尼尔不知该为此高光还是为此烦恼。“一旦你的‘病人’完全恢复了正常,我们会让你移居瑞士的。”
雷蒙娜点点头,“我希望这事尽快办好。”
“顺便说一句,”西尼乐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在阿方索·巴克利先生的大脑里做了什么手脚,你知道,那将会对你有多大的危害。我们对那些破坏我们事业的人是绝不会留情的,无论他逃到哪个角落,我们都能把他找出来,然后——”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处死他。被人四处追逐的日子可不好受,雷蒙娜,我认为必须提醒你这一点。”
“谢谢你,”雷蒙娜平静地说,“所以我请求你们批准我移居瑞士。”
“我会为你办好的。”
雷蒙娜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思起来。西尼尔究竟知道些什么?他这番话也许是一般的恐吓和警告,也许是有的放矢。不管是什么,雷蒙娜知道自己已走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她只能按自己的计划向前走了。
左边领子里装的是剧毒药丸,一咬就可以当场死亡;右边领子里装的是小型发报器,危急时可以呼救。阿方索·巴克利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用上左边的衣领,他为什么要死?就为了保全那块该死的记忆?
他得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他马上就会被送回苏联,在那儿他当然会受到极好的照顾,但他也必须拼命使用温顿教授的那块记忆。当他把精力用完或是当工程完工时,他将会怎样呢?也许会被当作英雄供奉终生,也许会像癞皮狗一样死去;也许会为了封口而让他悄无声息地消逝,搞一次车祸或火灾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他想到叛逃。他从来没有信仰过什么主义,他只想摆脱贫困,出人头地。他成功了,在西方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负有特殊使命的,如果不是这个雷蒙娜,他也许一生都不会被派上什么任务。叛逃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容易。
巴克利感到实在难以作出选择,两条路都很危险,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怎么样做能获取最大利益就怎么做。
他打开钢琴,随意弹了一阵,发现自己并没因手术变成白痴。他原以为雷蒙娜会借此报复他一下,但他发现她并没有这样做。他以男性的魅力征服了她。他想,也许她曾经想要惩治我,但我使她放弃了这个主张。
他向窗外望了望,外面没有一个人影,但他知道就在这附近,西尼尔·舍伍德派来的人正在“保护”他。
但他不知道在他右边衣领里装着一颗微型炸弹,一旦有什么意外,只要手握遥控设备的那个人一按键钮,他的头就会被炸飞。
“波士顿交响乐团赴苏演出前为美国听众作临别演出”,裘德·克恩打量着海报上这几个醒目的大字,再一次把自己的行动方案检查了一遍,认为几乎是万无一失的了。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彼利·洛克菲勒先生配合得怎样了。
裘德走进演出厅,坐在第二排正中,他在那儿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一手导演的那幕惊险剧。他左右环视了一下,听众们正在陆续到达,有几个人在热烈争论乐曲选择方面的问题,他看不出哪些人有可能是阿方索·巴克利先生的秘密保护人,他们将怎样保护他。
阿方索·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