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数据图像:“我们已经飞行了一个小时了。”她平静地说道,“我们现在的速度是每秒三十五公里,距离地球六万四千公里。”
“如果我们保持这个加速度,”阿德里安说道,“到明天,从地球到火星,我们就已经飞行了六分之一的路。”
杰西插了进来:“我们的行程和速度会使我们比行星提前两小时到达火星轨道。除非有什么事情发生改变目前的情况,看来卡文迪这么做时,心里是有谱的。”
“而且,”弗朗西斯接口说道,“如果卡文迪真的想毁掉这艘飞船,应该现在爆炸了,爆炸后的烟火正好是现实教材,好教育其他的人群。”
“问题是,”阿德里安说。“卡文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杰西,你从电脑上查出什么吗?”弗朗西斯问道。
“是的。”
“你刚才说电脑系统拒绝你进入。”
“我是说它不允许我改变加速度和路线,不能切换成人工操作。其余的都不变。仍然可以读出数据,可以控制空气结构和温度,可以看显示屏,一切正常——除了我们无法决定以什么样的速度,到哪儿去。就好像一种病毒控制了电脑的一部分。”
“这说明卡文迪是有计划的。”
“这有点像买了一张单程票,却不知道目的地是什么。”阿德里安说道。
“我想到了那里就会知道了。”弗朗西斯说道。
“只要他不是想把我们一扔了事。”杰西说道。
阿德里安摇摇头说:“那不是卡文迪的风格。他总是处在抗争与逃跑的矛盾中。他自己无法抗争,又不能制止内心想知道谜底的疯狂念头,所以他想法儿让我们替他寻找答案。”
“去寻找那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答案?”杰西性急地说道。
“是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弗朗西斯赞同地说,“一直到老都不会知道。如果有一天,当他得知他的信息来自我们或是他的外星人,他一定会百感交集,难受得要命,这一切会把他逼疯的。他会痛苦地活着直至痛苦地死去,真希望他在这儿。不过至少他知道我们已经在那个地方了,你看。”弗朗西斯作了个手势,显示屏正显现出变化着的星光点点的茫茫字宙。
“也许是外星人干的呢?”杰西猜测道,“可能是某种外星人病毒,不知何时潜入,将我们引向他们,就像把羊赶进屠宰场。”
“听起来像常文迪的疯狂念头。”阿德里安评价道。
“也有可能是梅克皮斯的。”弗朗西斯说道。
“或许,卡文迪获得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那会是什么呢?”
“关于飞船建成后飞行目的地的信息。”
“是外星人的旨意?”
阿德里安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要隐瞒呢?”杰西问。
“说不定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知道这个信息,这听起来太叫人毛骨悚然了。”
“他恐惧,难道我们就不吗?”杰西不禁问道。
“因为他疯了,我们没有。”
杰西坐在驾驶员的位子上,转过身,看着键盘,说:“也许你有兴趣知道卡文迪的疯狂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可我想的是如何操作这台电脑,重新设定程序,让我们去想去的地方。反正,在宇宙中,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想去哪儿呢?”阿德里安问道。
杰西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任人摆布。”她转过头看着他们。
“弗朗西斯,”阿德里安开口道,“给电脑重新编程的确是个好主意。我和杰西,还有其他的人,对这玩意儿有些天赋,我们应该可以想出点办法来。”
“好的。”
“不过,杰西,”阿德里安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成功了,我们应该考虑保留卡文迪原先设计的电脑程序。”
“可是为什么——”杰西有点不明白。
“我想他的程序是围绕如何到达外星球而设计的,他所用的一些讯息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的。我认为这恰恰就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一定要找到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既是我们的,也是卡文迪的。”
“他们为什么传递给我们设计图,他们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他们是谁?”
杰西又回过头去看显示屏。
无边的黑色散乱地闪着些许星光,象征着他们面前漫长的未来之路。世间万物都有其各自的发展方向,却也不时在调节它们与宇宙总体的关系。如果他们的速度保持不变,三十天内他们会飞离太阳系,四百天后他们就可以越过距太阳15万天文单位的奥尔特云了。
从宏观的角度看,他们身后是一片宇宙废墟;他们眼前,是一深渊,一望无底的深渊。
再想开去,他们这次究竟会神秘地飞往哪里?在旅行的终点,有什么样的陌生人正等着他们呢?
第四部 迷宫 第一章
“越来越离奇古怪了!”艾丽丝大叫。
——刘易斯·卡罗尔
他们跌入光的大爆炸中,无论清醒还是梦寐都无法躲避无处不在的强光。说话时,它像刺耳的噪音一样连续不断骚扰着他们的耳朵;呼吸时,他们总能在人的汗臭和机器散发出来的异味中闻到它的气味;他们觉得他们身处一个被扭曲了的世界;即便吃饭时,那饭菜也不得不拌着这强光一起放在嘴里咀嚼着。
外面的显示屏上一片空白。有人关掉了它们;没有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关上的。不过他们知道强光就在那里,在飞船外墙上方。这是他们进入这个蠕虫洞后,惟一能百分之百确认的事情。
“蠕虫洞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德里安·马斯特说道,一屁股坐到转椅上,面对着那些已经不起作用的控制键。
“我们会知道的。”弗朗西斯·法姆斯特回答道。
他们正坐在自己参与建成的飞船主控室里,尽管现在这里已没有什么可以控制了,但他们还是像事先约好了似的聚集到这里——当然,这事儿要事先约好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们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记得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好了。”阿德里安说道。
“我们应该记笔记的。”
“我想我试过做这事儿的,”阿德里安说道。他草草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递给弗朗西斯。只见上面写着:记笔记。
“可奇怪的是,不管是在电脑里还是在纸上,我都没有看到过自已写下的任何东西。”
“这真是奇怪,”弗朗西斯边往后靠边接口道,“看来我也得试着作笔记了。”
“一切好像既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阿德里安说道。
“真是太神秘了。”弗朗西斯说道。她坐在阿德里安旁边的转椅上,穿着宽松的卡其布连裤工作服。
阿德里安心想,刚才她还穿着紧身的连衣裤呢。噢,不,那是杰西,而且也不是刚才,应该是在进入蠕虫洞前。
“我们应该把它当作一个未知事物来进行分析和解决,”弗朗西斯说道,”就像艾伦·奎因和尼禄·乌尔夫一样。来,把所有的线索都集中起来。”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阿德里安说道,“也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的记忆力都出了毛病。”
“我们应该记笔记的。”弗朗西斯重复道。
“我会试试。”阿德里安说道,“你能回想起最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加速前进了很久很久,然后……然后……”
根据外星人的草图,志愿者们造起了一艘宇宙飞船。这还算不上什么。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张草图的来历:它原本只是“外星智能探索”机构在高能宇宙射线中攫取的一段信息,被一个电脑天才破译。这位天才写了一本关于UFO的时髦小说《来自外星球的礼物》,假借该书的出版,将自己的发现隐藏其中,公之于众。
阿德里安在廉价书堆里发现了它,并意识到设计图也许是真的,在弗朗西斯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书的作者彼特·卡文迪,却发现他得了精神病,住在一家精神病院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想法都是疯狂的。大官僚威廉·梅克皮斯对卡文迪的构想非常重视,他甚至试图阻止阿德里安和弗朗西斯将草图公布于众,但这消息仍然被披露了。
可是,事态的发展既不像梅克皮斯所担心的那样,也不是阿德里安和弗朗西斯当初所希望的样子。建造宇宙飞船的事被搁浅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利用外星人的反物质收集程序和发动机设计,解决了地球上曾经颇受关注的能源问题,以及其他一些社会问题。随着地球逐渐变为理想的乌托邦式的地球村,除了一部分不安分的“奋斗青年”外,没有人再想起到外太空探险的事。能源委员会花了十年时间进行考察,让这些“奋斗青年”们飞入外太空是否明智之举,而“奋斗青年”们又用了五年多时间来建造宇宙飞船。可是,当他们发动引擎,飞船一冲而入太空以后,他们才发现飞船实际已被电脑中的一个“特洛伊木马”式的程序控制了,这程序也许是外星人嵌入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彼特·卡文迪所为。
不过,卡文迪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左右为难的矛盾深深地折磨着他:一方面,他对很多问题都渴望求得答案,这种渴望非常强烈,甚至曾把他逼疯了;另一方面,这次试飞会失败还是会成功,也让他忧心忡忡。他无法选择,只能逃避。
问题很快摆在面前:他们是否应该重新编程,再次操控飞船。可是,他们又该去向何方?如果他们继续沿着外星人设计的路线前进,也许最终会找到答案,回答所有一开始就困绕着他们的问题:外星人为什么要送飞船设计图来?他们想从人类中得到什么?这次飞行的目的地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宇航员们?如果他们能到达目的地,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架飞船性能很好,它的设计与众不同。人们在设计建造飞船时一般都已尽其所能,但还是会经常碰到非自然灾害造成的事故;如果想在太空中活下去,并能开展工作,所有的机器和飞行员都得做到万无一失。在阿德里安完美主义的要求下,任何失误都是不可原谅的,他坚持要对飞船的每一处细节进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检查。飞船在一个重力加速度的加速作用下,飞过了火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最后他们飞离了太阳系。
这一过程共用了十三天。然后,他们又用了四百天的时间飞过了奥尔特云。100多天后,他们跌入了深渊——二百多个人被迫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半,他们闻着彼此身上的味道,听着彼此相似的轶事;相似的说话方式,相似的清嗓子的声音,吃着一样的环保食物,终于使他们减少了耐心,增加了焦虑。
就在这时,杰西·布勒将卡文迪的程序从其他程序中剥离了出来,全体船员们又将面对这样一个挑战:一旦摁下键,他们将重新恢复对飞船的操控;但其后果也许就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我全想起来了,”阿德里安一边说,一边揉着太阳穴,“可是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在他们身后,是已经缩成星星般大小的太阳。即使它与其他星星一样随时可见.他们还是觉得离它越来越远了。没有星光的宇宙深处好像睁着的巨眼,正盯着他们。
“就像一个白洞,”弗朗西斯说道,“突然出现在眼前……”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对抗正用力地扯着他们的身体,几乎要将他们五马分尸,身体内的各个器官好像要进行大移位……强光亮得可以刺瞎人的眼睛,杰西下意识地伸出手,“啪”一声将外面的显示器关上。
呆在这样的黑暗里让心里舒服了些,但身体却依然继续被撕掳着。如果在这种状态下时间还存在着,那么他们会被永远撕掳下去,可是有时这种身体的扭曲和体内的器官移位会突然消失,好像从未发生过。
怪异的恐惧气氛充斥着整个主控室。
“我想我们在蠕虫洞里面。”阿德里安说道,好像这就解释了所有的一切。
“那是什么?”弗朗西斯问道。她坐在那里,面对着从飞船启动开始就没有用处的仪表盘,它的显示屏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这是宇宙中发生一种畸变。物理学家说理论上是存在的,不过谁也没见过。”
“蠕虫洞有什么用呢?”弗朗西斯问道。
“它可能会把我们带到另外一个地方,”阿德里安说道,“我们从一个入口进入,按推测在什么地方应该还有一个出口,多维空间将两者联结了起来。物理学家认为它应该是个没有极限的黑洞。”
“它看上去更像是个白洞。”弗朗西斯说道。
“有些科学家推测,蠕虫洞口的相关运动激化了宇宙中的微波能量,将它转化成可见光,从而最终形成了一种眩目之光。”
“太遗憾了,那些科学家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推测是对的。”杰西说道,她站在阿德里安和弗朗西斯的中间,双手抓着两人的椅背。
“这些东西,这些蠕虫洞,到处都是?”弗朗西斯问道。
阿德里安摇摇头:“通常而言,蠕虫洞都很小,而且寿命也不长。不过,这一个可是人造的。”
“为什么有人会建造蠕虫洞?”弗朗西斯问道。她对那些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都不太喜欢。
“为的是快速从宇宙中的某一部分进入另一部分。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卡文迪能够在高能宇宙射线中攫取到信息。在星际间传播信息,往往要花上几个世纪,如果两者间距离大的话,可能需要数千年。可是如果他们在蠕虫洞的尾端发射信息,而这个洞尾又恰好在太阳系附近,那么这个信息可望在一年内到达另一个星球。任何处在蠕虫洞另一端的人,都可以利用这个信息知道我们的位置,甚至对我们进行追踪。”
“他们肯定没法儿从这里看到些什么,”杰西说道,“就算太阳看上去像颗星星。”
“但他们也许可以采集能量传递信息和无线电、电视传播情况,”阿德里安说道,“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第一个就选择建造它——因为我们开始有广播是在20世纪20年代。”
“这真不可思议,”弗朗西斯叹道,“谁可以这么做?”
“不可能是我们,”阿德世安说道.“也许是一些科技比我们发达得多的外生物,他们有这个可能。用物理学家基普·思隆的话说,他们已经处于‘一个极其发达的文明社会。’哦,天!不是可能,根本就是他们干的。他们有这个能力,而且已经行动了。”
“你是说蠕虫洞寿命都不长,”杰西说道,“可惟有这一个能延续很久?”
“所以说,他们不仅创造了它,还能保护它,不让它瓦解。科学家认为从中可获得某种东西,他们称之为‘异物质’,这种物质的能量密度与其他物资的平均能量密度相反,其特性之一是,它能让蠕虫洞的洞壁裂开,但却不让它们瓦解。”
“就像反引力。”杰西说道。
“这一切能说明什么呢?”弗朗西斯问道。
“说明你我正处在一个在我们原先那个世界中不存在的物体中。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它将带着我们飞向离地球和太阳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根本无法辨认他们在太空中的位置。”杰西说道。
“要是我们不那么幸运呢?”弗朗西斯同道。
“我们将在这里度过余生,”杰西说道,“也许和它一起瓦解;即使我们能幸存下来,也可能被遗弃在多维空间。那可就真够糟的了。”
“这怎么解释。”阿德里安茫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