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冷水刺激,让鼠疫的身子终于扭动起来,脑袋拚命挣扎,要逃开冷水的冲洗。非常时期,萧可冷用这些非常手段,也是在情理之中。再说,别墅里根本没有强心剂之类的注射药物,要短时间内令他清醒,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目光一扫,大步跨向浴缸,同时扭开了前后两个水龙头。如果能把鼠疫丢进放满水的浴缸,想必可以更加延长他的生命。
萧可冷向我伸了伸大拇指,对我的无间配合表示激赏。
“啊——啊……”鼠疫叫起来,吐出一大口血水,洗手池里的水立刻被染红了,但随即被越来越多的冷水冲淡。
“想活命的话,就告诉我们更多秘密——关于海底神墓、亡灵之塔、炼狱之书……只要我们去打电话,半小时内,医院的紧急救援人员就能赶到……”
萧可冷用力摇晃着鼠疫的肩膀,后者在这种剧烈摇晃下,不断地吐出血水,嘴唇蠕动着,的确有话要说。可是,他受的伤太重了,并且有十几处是正中脖颈、胸口、小腹这条最脆弱的“生命直线”,每次吸气准备说话时,这三个地方的十几个口子,就会立刻血流如注,将所有说话的力气分散掉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我向萧可冷打了个手势,她咬着牙,单手拖着鼠疫,血水淋漓地走过来,扬手扔进浴缸。
鼠疫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只有大幅度的摔跌动作,才能彻底触动他身体的活力。
浴缸里的水冰冷,当他的身体落下去时,浑身都在咕噜噜地向上冒着紫红色的水泡。我的心凉了,因为只有身体的胸腔、腹腔被利刃对穿刺过,才会出现水泡现象。
“‘黑夜天使’的人什么都没搜到,已经撤离。我亲耳听到他们在大声谈论着关于失窃的‘炼狱之书’的话题,内情大致是鼠疫偷走了宝书,三年内一直在秘密联系买家,结果这次被组织发现击杀,那本书却不知下落……”
萧可冷沉着脸凝视着越来越微弱的水泡,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鼠疫的头枕在浴缸边上,像只刚刚被击中的濒死的鱼,不甘心地缓缓吐着气,嘴角不停地冒出带血的气泡,忽然吐出几个语音模糊的字,虽然并不连贯,但我已经听清了这八个字,应该是“羿射八日、坠落东方”。
萧可冷突然伸出左手,重重地摁在鼠疫的小腹丹田位置,嘴里发出“嘿”的一声,发力运功,将自身的内力慢慢注入鼠疫的体内。
“雷霆翻江、山为之摧……万丈之下、神人降世……谁得长生?永恒不死……这些话……地球马上就会爆炸……如果……摧毁……”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他又换了韩语,是萧可冷一边运功帮他提神,一边不停地翻译出来的。
浴缸里的水不停地翻滚着,水面上渐渐升起了氤氲热气,那是萧可冷全力发功时,内力作用于冷水,使整缸的水温不停上升造成的。她的内力之强盛,非常出乎我的预料,这才发现她是个非常内敛、低调的人。
这些话没什么头绪,就算连缀起来,也不能表达出什么意思。
鼠疫的眼睛突然睁开,射出神采奕奕的光芒,这是标准的“回光返照”,按照医学常识推断,他剩余的生命可能连一分钟都支持不到。
“钥匙、钥匙、钥匙……放在‘海底神墓’里,去拿吧……让什么古怪的火星人去见鬼!让他们见鬼去吧!那些丑恶的家伙,就藏在‘海底神墓’里,快去干掉他们!免得有一天,他们的羽翼丰满,一定会杀上来,把地球人杀得血流成河、一个不剩……”
他用力盯着我,抬起左手指向我的脸。此刻,他身体里的血已经快流干了,手臂伤口里滴下来的,只有颜色黯淡的水,而不是鲜红的血。
这样的话,让我惊骇之余,免不了觉得好笑:“什么火星人?哪里来的火星人?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说什么胡话?”
“火星人在哪里?怎么才能进入‘海底神墓’?”萧可冷冷静地问了一句。
“梯子……梯子进入……数不清的梯子尽头……去看那些书、那些书……”他的手改向屋顶指着,陡然间向后一仰,后脑勺撞在浴缸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萧可冷收回了自己的手,任鼠疫的身子缓缓滑进水里,冒出最后一串咕噜噜的水泡。回光返照之后,毫无例外地彻底死亡,这是人类医学上无法更改的规律。
我迅速向外走,不顾萧可冷的叫声——我需要把鼠疫说过的那些话用笔记下来,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不管这些是疯话、鬼话还是胡话,只要是他生命弥留时说出来的,必定有其深远意义。
半小时后,我、萧可冷、关宝铃围坐在壁炉旁,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大杯咖啡,低头沉默不语。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随着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压抑缠绕在我们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多。
“明天我会仔细检查鼠疫的尸体,之后会报警,让警察去处理。木碗舟山辖区里的日本警察办惯了这样的械斗死人的案子,不会有太大麻烦。如果可能,我们应该再次检查书房里的角角落落,对不对风先生?”
萧可冷事事都会向我请示,但寻福园里别墅里的一切,她都比我清楚得多。并且她的武功比我想像得更要出神入化,包括几乎胜过金手指一筹的缩骨功。
“单纯是书房吗?还是所有的房间,包括两翼那些空了许久的房子?”萧可冷曾告诉我,除了主楼,其余房间都一尘不染地空着,里面连张起码的凳子都没有,不知道地板下面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关宝铃适时地插嘴:“风先生,如果你想彻底地搜索这别墅里的角角落落,我可以出这笔钱。在搜查结束后,不管有没有发现,是否可以把这房子转让给我?价格问题上,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我们三个,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心事,说出的话几乎毫不相干,相视一笑,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记录着鼠疫临终前那些话的笔记本就放在我膝盖上,如果把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连缀起来,再添加以无穷无尽的小说家的想像力,差不多能描绘出一幅诡异壮阔的画卷——
“火星人入侵地球,以‘海底神墓’做为军事基地,如果不能尽快地挑选精锐力量将他们全部干掉,则地球人的末日转眼就会倒来。”
这样的情节,似乎好莱坞电影里已经适当地添油加醋地表现过,不必我画蛇添足地再来渲染了。关宝铃的叙述记录,是在鼠疫的前一页上,两段叠加起来,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惊肉跳不已。
再次打破沉默的仍然是萧可冷:“风先生,‘黑夜天使’的势力一直在别墅附近活动,据昨晚我的观察
,对方的人数和气势都已经非常之大。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是不是能允许我请江湖上的朋友带些人马过来做为援手?”
在此之前,她已经断断续续对我讲过刚才“黑夜天使”的人狙杀鼠疫的惨烈战斗——
“鼠疫”做为帮会里的前辈功臣,更是帮主金妖狐的叔辈,当然不可能束手待毙。他受伤如此之重,全是因为他自己的出手更阴狠毒辣从而招致的疯狂报复。我亲口数过,小树林那边至少倒下了五十名以上的杀手,都是死在鼠疫手下。这群人既然如此嚣张,咱们不得不防……”
第二部 亡灵之塔
— 第 4 章 … 甲贺忍者—
“你要邀请来做援手的,是不是‘孤狼’萧石?”
从苏伦那里得到的资料显示,萧可冷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日本黑道上非常有名的独行杀手,外号叫做“孤狼”。不过,萧石这样的人物从来都是行踪飘忽不定的,怎么肯卷入我们这种性质的战斗里?他是杀手,可不是保镖。
萧可冷寂寞地笑了笑:“他?就算他想来,咱们都不一定敢用。今年的七月份,他在大阪机场,数百名日本警察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来访的尼泊尔外交大臣。这件事惊动了国际刑警总部的高官们,早就签下了红色通缉令,悬赏八十万美金寻找他的线索。他来了,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她说的这个案子,我也从报纸上了解到了。被杀的外交大臣,是尼泊尔总统最宠爱的侄子。侄子被杀,尼泊尔总统气得几乎发疯,当天就批准尼泊尔军方组建了一支六十人的战警突击队,直接开赴日本,参与搜索凶手的大规模警方行动。
萧可冷说得没错,像萧石这种麻烦缠身的人物,还是别招惹的好。
“我想邀请的力量,其实风先生也认识——王江南,隶属于神枪会日本分部的王江南。”
我轻轻点了点头,王江南在神枪会当家人孙龙手下“十三鹰”里的一员,排名十三,所以在江湖上又被成为“王十三”。
“他会来吗?”我表示担心。
神枪会的势力进入日本不过才五年,而逐渐站稳脚跟都不到两年,所以我会担心,王江南等人会惧怕山口组在本地的强悍势力,不肯惹火烧身。我们要防范的主要对象,不是“黑夜天使”,而是与渡边城有关系的山口组。
“会。”萧可冷很肯定地回答。
关宝铃偷偷打了个哈欠,但随即不好意思地起身去倒水,做为掩饰。
从地球物理意义上说,她已经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过了。不管在另类空间里的时间是如何计算的,起码她在九日、十日两天都没挨过床,应该已经疲惫不堪。
倒完水回来,萧可冷善解人意地向关宝铃笑着:“关小姐,这些江湖上的乱七八糟的事,你肯定不感兴趣,不如先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我们再叫醒你。”
关宝铃实在支持不住了,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萧可冷的建议,倒在长沙发上,盖上那张毛毯,三分钟不到便进入了梦乡。
她不是江湖人,当然听不懂我跟萧可冷满嘴行话、典故、轶闻的江湖话题。
看到关宝铃睡熟了,萧可冷的神情突然一变,压低了声音:“风先生,对于关小姐的诡谲际遇,你是不是全盘相信了?”
所有的谈话记录都在笔记本上,不管信不信,都在那里白纸黑字地摆着。
我翻到那一页上,越看后面的情节越觉得匪夷所思:“人不是鱼,不可能在水下环境里顺畅呼吸,除非……除非是变成日本神话里的鲛人,也就是中国渔民常说的“美人鱼”。那么,门户正中的圆柱是什么?是某国的神秘武器?亦或是刚刚研发成功的宇宙航行装置?”
萧可冷沉着脸,凝视着毛毯下熟睡的关宝铃,皱起眉:“楼上书房最北面起第三个书架第三排第六本书,日文版,书名为《溟海趾》,是一本专门记录日本渔民海上奇遇的野史轶闻笔记小说,类似于中国的《聊斋志异》这本书。书的第四十四页上记录着一个渔民海上航行,误入某个礁石环绕的孤岛。他看到的,跟关小姐叙述的大同小异,只不过,那渔民是被真的海浪给冲出来的,而关小姐是被虚拟的空气浪头给推回来的……”
“风先生,您说,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她扭头冷笑着看着我,短发闪闪发亮,并且她一直都在用力交叉扳着自己的手指,发出“喀吧喀吧”的轻响。
我无声地笑了笑:“什么意思?你怀疑关小姐撒谎?”
萧可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对,她在撒谎,而且是有目的的撒谎——她的目的,是要骗取你的信任,触动恻隐之心,然后把别墅转手给她,好让她救大亨。当然,这么复杂的计划,不可能是她这种局外人凭空造出来的,背后肯定有人在大力支持主使,会是……会是枫割寺的人吗?或者是‘神头镇’方面的势力?”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神头镇”的名字,第一次是在九尾的叙述里。
从北海道旅游风物志上能够了解到,“神头镇”指的是进入枫割寺的必经之路上的一座假日酒店。
这个名字有两重意思——第一,酒店拥有的海域内有全日本独一无二的五彩云母龟,并且申请过政府法令,可以在自己的酒店里随意捞取宰杀,绝不会跟动物保护协会方面发生什么冲突。五彩云母龟在日本人的佛教文化中,一直是被管理天、地、人三界的神仙们踩在脚下的,沾着三分神气,所以得名。
第二重意思,酒店建造在公路旁边,随着海岸礁石的走向随意延伸,从空中俯瞰,几乎像是要脱离北海道,独立于大海中央的样子。一位日本围棋界的本因坊高手把这种局面比喻成围棋手法里的“镇神头”,演绎转化为“神头镇”。
环绕木碗舟山的别墅群,除去这一家外,其余都已经被手术刀掌握在手里。他曾数次去跟“神头镇”的老板谈商业收购的事,可惜对方执迷不悟,不管手术刀出多高的价钱,统统拒绝,并且提出了“反收购”的商业计划,大言不惭地要买下寻福园这片广阔的别墅群。
一来二去,“神头镇”与“寻福园”隐然成了商业上的死敌,永远不能和解。
关宝铃提出收购寻福园的计划,弄不好就是某股势力在背后操纵指使的结果,这一点不得不慎重考虑。如果敌人再度进逼、咄咄逼人的话,由不得我们不展开反击了。商场即战场,并且做为中国人的一员,在任何方面,我们都不会向日本人低头,哪怕为此牺牲自我。
萧可冷第二次起身倒水之后,顺手拿起了我做的记录,指着鼠疫说过的那些话:“关于火星人的记载,从德川幕府时代,就零零散散地在文献记载里出现过,跟鼠疫说的基本相同,都是说某年某月某日,有神秘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山顶上,一直陷入地下无穷深之处。那就是火星人的飞船,他们之所以深潜入地下,便是因为自身生理结构,无法抵御地球表层的风、雨、雪、雷以及各种各样的瘟疫、传染病菌、垃圾污染。等他们改变了自身基因,成为适宜地球生存的生物时,便会一起杀出来,攻占地球。”
我又笑了:“地球人总以为外星人会觊觎这个蓝色的星球,殊不知这只是地球人敝帚自珍的想法,人家外星人还不一定能看上地球呢!”
先是有土裂汗金字塔的土星人,现在日本又冒出一群火星人,地球可真够热闹的。
萧可冷也笑着:“传说中唯一的分歧之处,便是有专家说火星人的飞船是砸进了富士山,而另外一批专家则极力分辩,说飞船是落在了北海道木碗舟山上,并且学术界为此展开了长达六个月的研讨、考察、辩证,最后不了了之。”
我跟着大笑:“这些小日本,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随即,我明白了萧可冷的意思——鼠疫临终的话,也不一定就确凿可信。不过有一点,很多日本人推测之所以日本本土这么多火山温泉,跟火星人在地底下修炼发功很有关系——这是很有创见性的预言。于是日本的动漫公司,便根据这些荒诞无稽的神话传说,创造出了风行全球的“咸蛋超人奥特曼”的系列作品,为日本的动漫事业赚回了足够多的美金、欧元,甚至还有大陆的人民币。
我陡然长叹:“看来,明天我该好好上楼看书才对,否则一头扎在日本神话传说里,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大哥收集那些书是有深意的,我该尽可能地翻开来看看,积累一部分知识。
萧可冷找出了另外的毛毯,我们三个都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渐渐进入了梦乡。其实萧可冷还有很多话要说的,只是旁边的关宝铃发出了甜美的轻微鼾声,我们也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黎明时,我是被门外早起的鸟儿叫醒的,起身看见关宝铃的长发露在毛毯外面,一直沿着沙发边披垂到地面上,闪着润滑无比的漆黑光芒。她的头枕在屈起的右臂上,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萧可冷睡觉时是一副标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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