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对《杨尚昆日记》中的空缺部分曾予以说明。例如,编者明确提到,杨的“一部份日记已在‘文化大革命’中散失”,虽然并未注明散失的是哪些部份。但在另一种情况下,日记的空缺则可能情况不同。例如,从1956年5月16日至1957年1月17日,杨尚昆的日记空缺,编者未加注明是否杨本人在这一段时间确未记日记,而其他的空缺,编者都予以了说明。这一段时间为中共八大召开,杨升任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中共中央提出“双百”方针和“波匈事件”的发生。1957年1月27日至11月1日;1958年1月1日至11月6日,杨的日记也出现了空缺,编者也未说明原因。此一时期,为整风反右前后和大跃进高潮时期。
然而对于1959年的庐山会议,杨的日记中却有极其简略的记述。
1959年7月23日,毛泽东就彭德怀的信发表重要讲话,杨在日记中作了记述。自此以后,杨也每日有日记,虽少涉及彭德怀事件,然仍透露出若干重要信息。
例如,1959年8月12日,彭的夫人浦安修来杨处谈话,“由十点半谈到四点”,次日下午,彭德怀向八届十中全会作了检讨。日记首次披露了庐山会议后,由杨代表中央与彭联络事。9月12日晚,杨向毛泽东汇报“昨夜彭来谈的情况”。庐山会议后,毛泽东很关心彭德怀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从庐山返京后,1959年10月21日,他要杨“常去彭处,每月两次”。10月26日16时30分,杨去彭处探望,当夜12点便将与彭德怀谈话的情况向刘少奇、周恩来、彭真汇报。自此后,杨尚昆经常向毛泽东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汇报彭德怀的情况。
日记通常都较简略,鲁迅日记即为一典型,但政治人物日记简略,就不仅仅是书写习惯的问题了。如涉及重大政治问题,涉及人事敏感,涉及对重要人物的看法,在日记中通常会回避或较少着墨。杨尚昆位居中枢机要,所见所闻大多不宜对外透露,在其日记中,对许多重大事情加以回避或省略,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例如,1959年9月底,赫鲁晓夫访华,与中方同志发生严重争执,杨尚昆亦参加部份会见和接待工作,例如,他在10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主席和常委同志与苏联代表团会谈,由下午5时至12时才完。”这次中苏会谈,双方矛盾全面爆发,以当时杨的地位和所负责工作的性质,他不可能不与闻,但在他的日记中对此却无任何涉及。像这一类情况,在《杨尚昆日记》中并不是个别的。因此,对于学者而言,仅凭日记一类的记载来进行研究,显然是不够的,还须参照其他相关资料加以佐证和补充。
例如,有关彭德怀1965年10月被重新分配工作一事,在杨的日记中记载得就极为简略。1965年10月19日,杨代表中央约见彭德怀,日记中只有寥寥数行字:“下午三点至六点,彭德怀同志来谈话,要求帮助他去西南。”此次谈话时间长达3小时,所谈内容一定比较广泛,但在杨的日记中并无涉及,也无一字提及杨在这次谈话中的感受。事隔几十年后,杨著文纪念彭德怀,他写道,当年这场谈话,他与彭都动了感情,共同回忆了过去在红三军团并肩战斗的往事,临分别时,两人都流下了眼泪。
杨尚昆离开中南海前夕
杨尚昆是“文革”浩劫的最早受害者之一,早在1965年末就被不公正地调离工作岗位,下放地方工作。对这件关系到杨的政治前途和政治命运的大事,在他的日记中记述得也非常简单。
1965年10月29日,杨尚昆在当天日记的抬头上,写下:“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日记写道:“上午十时半,周(恩来)、邓(小平)、彭(真)三人约我谈话,这是一次不寻常的谈话,十分值得记着,永远不要忘记!”究竟这是一次什么样的重要谈话呢?谈的又是什么内容呢?在杨的日记中无一字反映。谈话的当天下午、次日和第三天的日记中,杨都写了对这次谈话的感受。
谈话当天的日记中写道:“中午未睡好,下午也忐忑不安。”在10月30日和10月31日的日记中的第一段,分别写有这样的话:“心情不安,什么东西都看不下去。勉强看了一些文件。”“整天没有精神,无心看什么。”原来这次谈话是由于中央个别领导同志对杨尚昆同志产生了不信任,宣布调离杨的工作,另行安排杨任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周、邓、彭只是奉命传达而已。杨尚昆是中央委员和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下放广东担任一名普通书记(当时省委一级的书记处的书记多达5-6名),这只能被认为是贬黜,否则何来“不安”,何来“整天没有精神”?
10月29日谈话后,杨尚昆就着手移交工作,这在日记中均有记载。
杨仍出席一些例常活动,例如参加孙中山百年诞辰筹备会议,出席苏联大使馆国庆招待会(11月6日),出席阿尔巴尼亚国庆纪念会(11月29日)。
1965年11月10日对杨尚昆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杨的工作调令在此日正式发出。同一天,毛泽东主席应杨的要求约见杨。当天日记抬头写道:“中午主席找去谈话。”这次谈话历时一个半小时,但在杨的日记中对谈话内容无一字记载。几十年后,杨回忆道,在这次谈话时,主席要他多深入,多调查,先在珠江流域干个两三年,再到黄河流域干个两三年。主席甚至很幽默地问道:“广东那么热,你跑到那里去干什么?”然而,熟悉党内高层政治生活的老同志都知道,像杨尚昆如此重要干部的工作安排,是非经最高领导点头批准而绝无可能的。
杨尚昆与周恩来
毛泽东了解杨尚昆办事牢靠,即使要调离他的工作,仍分派他一些重要任务。在杨遭贬黜一个月前的9月16日,杨还受命与庐山会议后一直赋闲接受批判的黄克诚同志谈话,那次是向黄宣布调黄任山西省副省长。10月19日,杨受命与调任三线副总指挥的彭德怀谈话。现在,杨自己也被调离岗位,另行分配工作。11月17日,杨奉毛泽东主席命去看望王稼祥同志,次日,杨又去看望了陈云同志。虽然在日记中未写是否受毛的委托,但以杨当时的身份,不可能单独去拜访陈云同志。(1998年,杨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这次去拜访陈云同志也是奉毛主席之命去的。)杨在看望过王稼祥、陈云同志后的第三天,专门就此探望给毛泽东写了书面报告。而在11月19日,杨还就这两次探望向周恩来作了口头汇报。11月19日,杨尚昆向周恩来的汇报,是这两位革命老战友的最后一次见面。杨的日记写道,这次谈话“从上午十一点到一点半”,至于所谈内容,即在汇报了与王稼祥、陈云同志谈话情况后,杨与周谈了什么,日记中付之阙如。直到1976年初,杨尚昆在山西临汾流放期间的日记,以及1998年为纪念周恩来诞辰一百周年而发表的文章中,才对这次谈话的内容作了披露。杨尚昆对周恩来说:由于我工作岗位特殊,涉及面很广,做了些工作,也犯过些错误。许多事情你都了解,有些问题只有你知道,我没有向中央其他同志说过;但也有你不了解的,我不愿意多说。如果发生意外的情况,要处分我,甚至要开除我出党,只要你知道我是坦白的、无辜的,我就心安了。我决不计较个人利害,也不愿意说不应当说出的事。周总理两眼一直盯着我,听完我说的话,……然后对我说:“不至于如此,你放心!”
杨尚昆还回忆了周当时的表情:“眼睛特别明亮,似乎含着眼泪。”
杨尚昆与朱德
杨尚昆是一个有着高度组织纪律性的老共产党员,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他承受住巨大的精神压力,照常工作,有条不紊地向中办同志办理移交手续,即使对他的老伴、有着几十年党龄的长征老干部李伯钊同志,也口风很紧,不深谈什么。在11月2日的日记中,杨写道:
“晚间散步时,同伯钊谈了一下,她有些疑虑,不好向她说明。”这一天,杨“勉强工作到(夜)十二时后”。
杨尚昆对于他的夫人李伯钊是这样,对于中央常委、德高望重的朱德委员长也是这样。1965年11月27日,是朱德八十大寿的日子,杨去朱德家,“坐了一下,未谈什么,彼此心照而已”。
何以如此呢?杨尚昆与朱德都是四川人,也是革命几十年的老战友,杨主持中办二十年,与几位中央常委朝夕相处,彼此间知根知底,有些甚至还知心,即如杨所说的,他与朱德“彼此心照”。朱委员长年事已高,事实上已属赋闲,杨对朱德的境遇一清二楚,而朱委员长对杨的工作调动事却很难说事先与闻。在朱委员长八十大寿的日子里,两位老战友无言默对,情何以堪!
在被打成“彭罗陆杨反党集团”的日子里
1965年12月,由姚文元评吴晗《海瑞罢官》一文引发的政治风暴已经来临,北京市风紧云急。由于杨已被调离领导岗位,不再参与中央领导事务,故在日记中对这一事件无一字反映,但事实上,当时,杨尚昆透过此事,已预感政局即将面临大变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1998年杨尚昆在文章中回忆到当时的情景)。现在又一位领导同志处于政治风暴的中心,他就是曾参加约谈杨尚昆的彭真同志。至于彭真被其他领导同志约见谈话,免去职务,则要到四五个月以后。
1965年12月8日,杨尚昆在日记中写道:“得知常委各同志都去上海开会去了!”这次会议就是中央“处理”罗瑞卿同志问题的上海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此时,杨根本无法想到这次会议会和自己有何关系,杨事先也无从获悉会议的内容,因为这次连刘少奇也不知道去上海开什么会。上海会议虽与杨无直接关系,但有间接关系,半年以后,杨尚昆被与彭真、罗瑞卿、陆定一同志绑在一起,成为子虚乌有的“彭罗陆杨反党集团”的主要成员。
1965年12月10日,杨尚昆整装登上南下广东的火车,这时,上海会议正紧锣密鼓地进行,杨心情黯然,告别送行的妻儿和中办的同事,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感慨甚多,非言语所能表达。”最后的一句话是:“十六年的北京生活,今天开始变了,一切只能等时间!”
杨尚昆历经党内斗争,见识广,心胸开阔,他的气度和忠诚在艰难的岁月里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杨的“等时间”,不是一年两年,这一“等”竟长达12年。
1965年底杨赴广东后,1966年5月22日又被正式免去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的职务,下放到肇庆任地委副书记,可谓一贬再贬。任命下达的次日,他以气候潮湿,身体不适,向中央申请转去西北、华北、东北的任何基层。
5月下旬,即在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宣布“揪出彭罗陆杨反党集团”后的几天,中央批准杨尚昆转任山西临汾任地委副书记。但是,杨在山西还没有来得及工作,1966年7月3日,就失去人身自由,遭到“隔离审查”,此时距杨抵达太原仅一个月。不久杨又被“监护”了起来,一直被关到1975年,前后长达9年时间,邓小平复出,杨才被放出来,安置在山西临汾。十一届三中全会期间,中央重新起用杨尚昆,任命杨为广东省委第二书记兼广州市委第一书记。两年后,杨回到北京,开始担负一系列党和国家的重要领导职务,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和四化建设作出了巨大贡献。
一个老布尔什维克的情怀
杨尚昆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革命家,他一生的历史已与党的历史融为一体。他是四川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杨闇公之弟,早年留苏,返国后曾任中宣部部长,进入江西中央苏区后不久,担任三军团政委,抗战爆发,旋又任北方局书记,1941年,杨调回延安,工作性质发生了变化,以后主持中央办公厅工作,长达20年。杨尚昆对党的历史如数家珍,上个世纪80年代后,曾负责中央党史领导小组。
杨尚昆也是一位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共产党员,他通俄文,爱看电影(在日记中有其所看电影的大量记载)和戏剧。杨更坚持写日记几十年,临去世前几个月,他还写了回忆周恩来、彭德怀的文章,感情十分真挚,很少有这类文章常见的程式化的味儿。杨在1995年完全退下来后,写了他的回忆录的建国前部分,他原还准备写中办20年、“文革”前后和复出工作后3个部分,可惜天不假其年,这3部分已永远无法完成了。
即使在“文革”后期,杨尚昆在临汾流放期间,他也写了日记,近年发表的杨纪念周恩来的文章《几件难忘的往事》,就是依据杨尚昆临汾日记集纳而成的。
笔者长期治史,虽然只能从资料、影视中接触到杨尚昆,但亦可窥见他的个性之一斑。依笔者观察,杨是一个豁达、宽和、颇有人情味的老同志。他和夫人李伯钊结发于1929年的莫斯科,两人共同走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杨对其老夫人也呵护了一辈子,在其日记中有大量的反映。
1979年,杨在北京偶遇木刻家彦涵,此人抗战时期在太行八路军总部工作,是杨的老部下,1957年被打成右派,蒙冤几十年。杨对彦涵说:“当时你为什么不找我呀,我给他们打一个电话说一下就完了嘛。”(孙志远《感谢苦难——彦涵传》,页465,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彦涵是一介书生,不懂也不会请托,但杨的这番话却透出他关怀下属的性情。
1996年,杨尚昆已89岁高龄,带领王若飞、秦邦宪等“四八烈士”遗属100余人,专程去延安扫墓。杨尚昆去世后,2001年5月,那些“四八烈士”遗属和其他子弟们也专程护送杨的骨灰回四川潼南老家,只因他们的父母辈在战争年代和建国后的岁月里,都曾得到过杨的关照。
作为一个革命者,一个老共产党员,杨尚昆已走完他一生的路。 他肯定是一位令世人难忘的人,他留下的这部《日记》,以及现在暂未发表、将来可能问世的文字,将长久被后人所研究和咀嚼。
(《杨尚昆日记》上、下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9月第1版。)
论孙科革新国民党的努力及其失败
1928年国民党形式上统一了全国后,作为国民党上层集团一员的孙科,面对中国现代化的要求,提出了一系列旨在使国民党摆脱政治困境,以适应现代化发展的革新主张。
在国家政治体制问题上,孙科最早提出实施宪政的政治主张;在国民党内,孙科强烈反对蒋介石的个人独裁,呼吁实现国民党的民主化;在经济和民生问题上,孙科从巩固国民党统治基础前提出发,强调用改良的方法尽速解决农村的土地问题。孙科的这些革新主张表现出一定的追求现代化的倾向。然而由于国民党内以蒋介石为代表的阻滞革新的思想和势力十分强大,兼之孙科思想的内在限制,孙科的革新努力最终遭到失败。孙科的失败从一个侧面证明,1928年后在国民党内占统治地位的新传统主义思想不能引导中国走向现代化。
(一)
走党治国家的道路,这是包括孙科、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上层集团1928年对于国家政治体制的一致选择,这不仅是因为孙中山已为国家在进入宪政之前预定安排了一个由国民党以集权的党治形式管理国家的政治阶段,更重要的是,国民党上层集团认为,只有通过党治,才能应付国民党政权所面临的保障。
孙科曾是“以党治国”的积极拥护者,但是随着国内外矛盾的急剧变化和党治弊端的逐步暴露,孙科从一度对党治深信不疑,转而在国民党内最先提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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