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夫不肯出声,柳先生叹气道:“罢了罢了,他们就是想揽这个生意呢。到了船上,自然是他们说了算,我们也不用非要先进城,先从周边村镇落脚,看一看这疫情到底到什么程度了才好。”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倒是老船夫听他们说到疫情,敢情这也是懂行的人,因便滔滔不绝起来,叹气道:“今年这天气也怪了,你说什么地方有瘟疫,也不该江南有啊,两场大雨一下,冲也冲走了。偏偏今年真邪门儿,姑苏城啊,这么些日子就下了几场小雨,大部分时候都是艳阳高照,唉!可不是瘟疫就泛滥起来了呢?百姓们都说,是那个刘大人贪赃枉法太过厉害,得罪了天上神明,才降下灾来。”
“这可是胡说,真有神明降灾,烧了那个刘大人的房子就是,做什么让无辜百姓跟着遭殃?”洛槿初哼了一声,虽然口气很冲,但那船夫见是个女孩儿,又是替百姓们说话,自然不会较真,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就不再说了。
因为船不到姑苏城,所以傍晚时分,在距离苏州城外三百里的码头上,秦锋等人就下了船,进到城中,总算这里还没被瘟疫波及,但是城门口已经有人严防死守,不许从南边过来的人入城了。
几个人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洛槿初实在困得不行,便对秦锋道:“你和何大哥师父他们去吃饭吧,不用管我,白天吃了点点心,这会儿不饿,一定要睡一觉才成。”
秦锋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心疼,又不好意思出口,只得摇头道:“说了不让你跟过来,你偏偏不听,看看看看,这才几天,下巴就有些尖了,也罢,你好好歇一歇,我下去吃饭,顺便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苏州方面的消息。”
洛槿初点点头,等秦锋一走出去,她倒头便睡,没一会儿呼吸就均匀起来。
香甜一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香草和月儿环儿还在床上睡的香,她却是神清气爽,因也没惊动丫头们,自己起床穿好衣服,便悄悄儿走出来。
原想着在院子里悄悄洗把脸就完了,却不料一出门,便见秦锋在院中石登上坐着,眉头紧锁神色凝重,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是洛槿初,这才挤出一丝笑容道:“醒了?你还真能睡,在这里先坐一坐,我去打水过来给你洗脸,想吃点什么?昨儿打赏了几个厨子,他们都在厨房里待命呢,只等你一醒,就给你开火做东西吃。”
“是去赈灾的,要不要这么奢侈?”洛槿初微微一笑,然后抹了一把脸:“你这家伙一大早等在这里,该不会就等着看我没洗脸的丢人样子吧?”
说是这么说,秦锋如此体贴入微,还真是让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两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六姑娘也有一颗少女心啊。
“这么说也没错,这会儿的你倒的确别有一番风情。”秦锋能够感觉得到洛槿初在态度上的微小转变,不由得眉毛一挑,忍不住就笑着调侃了一句。
“再说这种话,就拿椅子砸你。”洛槿初瞪了他一眼,在对面石登上坐下,随意道:“刚刚看你有心事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
“边疆开战了。”
秦锋叹了口气,苦笑道:“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里的瘟疫咱们还没摸着门儿,边疆却是战事又起,唉!这一次漠北鞑子来势汹汹,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了。”
洛槿初也沉默了,心想从前不知道,现在看来,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个时代还真是多灾多难,可恶,鞑子们该不会是知道大周朝内部发生了灾难,所以才趁机落井下石吧?唔,应该不至于,除非那个江苏巡抚和苏州知府通敌,不然我们这边的皇帝都刚刚知道信儿,他们怎么能提前知道?
正想着,便见面前伸过来一只铜盆,秦锋看着她温柔笑道:“先洗脸吧,边疆那里,你我鞭长莫及,倒是先把这场瘟疫处理好了再说。”
洛槿初点点头,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两把脸,秦锋去厨房吩咐了一声,这里香草也起来了,等秦锋回来的时候,见心上人已经梳了发髻,他心里不由得一荡,暗道不知何时,才能和她同床共枕,结发同心,唉!算了,这会儿岂能去想儿女情长,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早饭是碧玉粳米粥,放了点鱼片,还有几道精致点心,到了南边,这点心的样式就多起来,秦锋了解洛槿初的口味,所以要的都是酥皮小点心,还弄了一碗□,倒让洛槿初想起自己在现代时,经常把饼干泡在牛奶里吃,不过穿越回来后再没有这般吃过。
见饭桌上都是自己喜欢的吃食,洛槿初心里不由的就是一动,想起宫羽和自己说过的话:“人家连你爱吃什么都知道,我呢?连你一顿吃几碗饭都不知道,我拿什么说服人家?”
因便悄悄瞟了秦锋一眼,见他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这一下就被抓了个正着,倒让洛槿初有点不好意思,说不得冷哼一声,小声道:“听说,你连我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瞎猜的,我哪可能知道?”秦锋微微一笑,心想香草这内线发展不易,我可不能轻易暴露出去。
“德□。”洛槿初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好追究,不然追究出香草来,还不是自己没脸?自己的丫头“吃里扒外”,她很光彩吗?
用完饭,柳先生等人也陆续收拾好了,于是众人仍然骑马坐驴,女眷们坐了马车,往姑苏城而来。
越到姑苏城,道上人烟越少,等到了标着“苏州城”的界石后,走半天根本是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了。这简直让秦锋和洛槿初目瞪口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啊,这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姑苏城吗?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好在众人带了不少干粮,倒也能对付一口,亲眼看到这荒凉恐怖的景象,秦锋更加着急了,也顾不上洛槿初是否受苦,带着马车一路飞奔,差点儿没把姑娘们颠散了架子。
月儿年纪小,颠的差点儿吐了出来,忍不住心里就有些不愿意,因停车用饭时就忍不住喃喃抱怨道:“香草姐姐还动不动就说世子对姑娘有多好,怎么这会儿就顾不上姑娘了?奴婢颠的这样难受,姑娘恐怕也舒服不到哪里去,看看,这脸色都发白了。”
因为月儿年小,所以洛槿初让她在自己的车上,垫着褥子厚,舒服些。此时听见她说这话,梅如玉先就是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不妨却听洛槿初淡淡道:“你懂什么?恰是他这样我才高兴。苏州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会儿他要还是儿女情长,只顾着我舒不舒服,慢悠悠的赶路,我一脚就将他踹出十万八千里了。总算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也知道社稷为重的道理。我不过是颠了点儿,这又不是他要拿我去祭水神,我怨他什么?”
月儿听姑娘这样说,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不由得也笑道:“是,姑娘说的有道理,倒是婢子小人之心了。”说完却听梅如玉也笑道:“世子爷固然是个难得的大丈夫,然而姑娘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能有这番见识,难怪世子爷将您捧在手心里。”
话音刚落,就被洛槿初瞪了一眼,但转眼间,这妮子便又笑起来,悠悠道:“梅姐姐得偿所愿,如今在乡下庄子里,和何大哥可是过着神仙眷属般的日子,难怪连性情都开朗了不少,你从前可没这么多话呢。”
“你……你这妮子胡说什么?我……我和表哥虽然住在一起,但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呢……”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脸摇头道:“我不和姑娘说了,你必要拿我打趣的,罢罢罢,就当我刚刚的话都没说成么?”
说完便掀起帘子向外看着风景,洛槿初见她不好意思了,不由得感叹古代女人真是很保守,这么个笑话都禁不住,于是也不好再打趣,专心啃着手里的筋饼,又催月儿道:“这会儿讲究什么?大口吃就是了,吃完了还要赶路呢。”
话音未落,忽听梅如玉一声惊叫,她连忙凑过去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在那边树后冒个头就不见了。”梅如玉一边说着,便招手叫过何秋澄来道:“你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那边?”
何秋澄答应了一声,却见柳先生也站起身道:“这荒郊野地里竟然有人?走,我也过去看看,别不是染了瘟疫的人躲在这里吧?”
这本是无心之言,谁知他刚说完,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小小身影飞也似的跳起来,转身就往北跑去。
何秋澄哪里能容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连忙大喝一声,身形拔起,几个起落间就将那人抓了过来,原来却是个半大孩子,看见他们,身子吓得簌簌发抖,连声叫道:“别抓我别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洛槿初和梅如玉也连忙都下了马车,柳先生这会儿却已经给那孩子把完了脉,起身微笑道:“这孩子没有染上瘟疫,大概是我们太过敏感了,是个正常孩子。”
洛槿初皱眉道:“不可能,若是心里没有鬼,怎么会听见我们说瘟疫就跑?”一边说着,她的目光就紧紧盯在那个孩子身上,见他立刻垂下头去,心里便明白了,淡淡道:“即便他没有染上瘟疫,他家里人也必定染上了,或者说,染上瘟疫的那些人藏在什么地方,他必定是知道的。”
话音落,见那小孩子跳起来又要跑,这回秦锋便提起了他,摇头笑道:“行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你不用怕,果真是你家里人染了瘟疫吗?在哪里?带我们过去看看。”
“我……我不知道……”那半大孩子可怜巴巴的道,却是连头也不敢抬一下。这一来,秦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却见白玉上前,抱起那孩子,温柔笑道:“乖,叔叔给你吃糖,我们不是坏人,你看见这个爷爷了吗?还有那个姐姐,他们就是来给你们治病的,你要先告诉我们,染了瘟疫的人在哪里,他们看了症状,才好治病啊……”
那孩子在白玉的安抚和劝说下,竟然慢慢恢复了平静,一双大眼睛谨慎的在柳先生和洛槿初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思考白玉话里有多少可信成分,最后他弱弱问了句:“你们真是来治疗瘟疫的吗?”
“当然了。”
洛槿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之前在京城,她通过给周军的诊治,已经琢磨出了两个方子,及至遇到柳先生后,对方也琢磨了一张,这两天师徒两个有时间就研究方子的不足之处,取长补短之下,两人都对这方子很有信心,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这方子还没有真正治过瘟疫病人,像是周军和那些从运河回来的人,他们虽然也染了疫病,却是及时脱离了那个环境,远不像此时此地的瘟疫那么可怕和恐怖。但只这些症状,就险些要了周军等人的命,可见这次瘟疫有多么严重了。
“村子里有官府的人,爹娘和狗蛋的爹娘他们也不敢回去,回去就要烧死,所以我们都只能在山里,这都好多天了,山里有毒蛇野兽,前两天二丫的爷爷就是让毒蛇咬了一口,没了,今天我们实在饿得受不住,就分头来找吃的东西,我不知不觉就来到大道边,心想要是有人有吃的东西,就讨一点……”
众人跟着这个孩子往远处一座山中走,那孩子一边走一边和他们解释着。
这会儿就是柳先生坐下大青驴一展所长的时候儿了,坑坑洼洼的地面让马匹走的都十分不顺,那大青驴却是如鱼得水,昂着头走在前面,时不时嘶鸣一声,好像是终于扬眉吐气,就忍不住在几匹大马面前炫耀开来。
到了山脚下,走过一片小林子,才看到几个简陋打起来的茅棚,看见小孩儿领了陌生人过来,一个面色蜡黄的汉子不由得大叫一声,扯过那孩子便在屁股上啪啪揍了两巴掌,大吼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这是想害死人家吗?咱们都是等死的,你还非要去害人,再给咱们头上添罪孽。”
“是我们逼着他过来的,我们是皇上派来调查瘟疫情况的……”这种时候,秦锋少不得要出面解释几句。
男人一听说他们是京城里下来的人,不由得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仰天长呼道:“苍天啊,苍天啊,京城里来人了,皇上终于知道信儿了,爹……娘……我们有救了……爹啊……娘……”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前这瘦的皮包骨头的汉子却是哭的像个孩子一般,很快的,就有二十多个人聚集过来,男女老幼都有,听见那汉子的话,人人都跪地大哭起来,此情此景,就连铁石心肠如秦锋,也不能不动容。洛槿初都落下泪来,更不用提梅如玉和香草月儿等人。
交谈后方才得知,如今疫病横行,因为苏州知府已经逃走,所以由下面的官员暂代职务,如今的苏州城,既不许进也不许出,然而却已经晚了,因为之前措施不力,疫病已经开始蔓延。为了尽最大可能控制疫情,那些官员们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就是苏州地界内所以乡村,都要派出衙役里正们查找,一旦发现有疫病者,立刻烧死,以免疫情蔓延。
不过这项命令实在太残酷了,以至于执行的官兵和里正们都不愿意配合,甚至故意给出时间,让这些得了疫病的人能够赶紧逃到山里去,听说在苏州城里,因为这项命令,甚至险些激起民变,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只是这样一来,虽然也没有真烧死人,但得了疫病的百姓们却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只觉着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烧死,别看现在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上级真的下了严令,只怕官兵们也没办法放水了。
“真真是异想天开。”听了村民们的话,秦锋不由气得咬牙切齿,洛槿初叹气道:“这也难怪那些暂代的官儿慌了手脚,疫情显然控制不住了,他们又只是下面的小官儿,哪里有经验,手忙脚乱之下,用这么残酷的法子虽是异想天开,也情有可原。幸亏没真的闹出人命,不然可真是罪过了。”
这会儿却也不是抱怨那些官员的时候,当下洛槿初和柳先生以及白玉就开始挨个儿给这些患了疫病的人仔细诊治起来。
秦锋本来十分担心,不想让洛槿初插手,不过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就如同洛槿初明白他心系黎民的苦衷一样,他对心上人的这种举动,心中也全是佩服,更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劝,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为她打好下手而已。
柳先生和洛槿初等人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才满身疲惫的回来,这时秦锋已经和十个侍卫在林中搭起了简易的茅棚,又去河里抬了水烧开,幸亏洛槿初知道隔离的重要性,所以之前他们在没有疫病的城里置办了许多生活用品,其中就包括水桶毛巾等物,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辆马车,这会儿倒是都派上用场了。
洗浴完了之后,秦锋亲自送来饭菜,不过是简单的米饭和土豆汤,这也是在之前镇子里备下的,不多,胜在干净。洛槿初吃完,几个丫头见秦世子不是想走的样子,于是便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锋看见洛槿初眉眼间有淡淡疲态,便忍不住问道:“如何?依你看这场疫情怎么样?”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洛槿初揉揉眉头:“只是消化道的症状,且因为江南总不比北方天气干燥,偶尔还下两场雨,所以疫情的蔓延不算迅速,我问过了,这里有一个人坚持了将近一个月,如此看来,只要苏州城处理得当,情况应该比我们估计的要乐观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肿么办,惊觉要爆字数,六十万字大概打不住了嘤嘤